謝志宇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浙江 杭州310058)

在日本近代小說史(1868—1945)上，明治30 年代(1897 年前后)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家庭小說”系列。這類小說集中表現(xiàn)女性，特別是妻子在家庭、社會中所遭受的壓迫，人物刻畫帶有固定的模式:婆婆乖戾狠毒，丈夫迂腐古板，妻子熱情奔放。經(jīng)過多次的打擊和不懈的努力，妻子最終以善良、堅韌而取得勝利。這類小說宣傳的是歐洲傳統(tǒng)的、基督教式的家庭觀，具有明顯的通俗性、演義性、可讀性和娛樂性，反映的不是日本社會真正的家庭，表現(xiàn)的自然也不是日本家庭的倫理道德觀。這類小說主要以家庭婦女為閱讀對象，具有教養(yǎng)小說的特點。

明治30 年代的“家庭小說”與本文所要探討的、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不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且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日本學者山田有策在討論“家庭小說”與描寫“家庭”的小說之差別時，有意使用了“家族小說”來區(qū)別“家庭小說”，并指出:“(‘家庭小說’主要在于其通俗性和悲劇性，而‘家族小說’則)必須始終以‘家庭’的內部關系性為主軸?！瓝Q句話說，‘家庭’中所隱藏著的能量必須成為作品展開的動力……”［1］

日文、中文中均有“家族”一詞，但由于含義、對象的不同，在本論文中筆者沒有使用山田有策的這一稱謂，但認同、贊成他所作的解釋，即“必須始終以‘家庭’的內部關系性為主軸”。為了確保詞義的準確性，避免節(jié)外生枝，筆者最后采用了“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這一說法，既避免了使用“家族小說”一詞，又區(qū)別了“家庭小說”這一稱謂。當然，“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這種提法筆者覺得仍有不妥，有待學界進一步商榷。

日本近代文學史中描寫“家庭”的小說雖然不少，但真正從正面描寫“家庭”，展現(xiàn)家庭矛盾，表現(xiàn)家庭衰亡的小說卻只有田山花袋(1872—1930)、島崎藤村(1872—1943)等自然主義作家的作品。夏目漱石(1867—1916)、志賀直哉(1883—1971)等人作品，如《從那以后》(『それから』，1909)、《心》(『こころ』，1914)和《和解》(『和解』，1917)中描寫的“家庭”僅作為主人公生活、成長中的一個部分，既沒有把“家庭”內部的種種矛盾當作故事發(fā)展的主軸來描寫，也沒有從正面展現(xiàn)“家庭”紛爭，所以還稱不上是真正意義上描寫“家庭”的小說。在此筆者有意選擇田山花袋的長篇小說《生》(『生』，日本易風社明治41 年(1908)初版)①作為分析的對象，列舉小說中兩代人對家長制、家庭的不同認識，由此探討日本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的特點以及在文學倫理上的意義。

一

田山花袋的長篇小說《生》描寫的是19 世紀末20 世紀初東京一戶普通市民——吉田家平凡、瑣碎的生活。小說以吉田家的老母親從身患惡疾到去世為背景，刻畫了母親作為一家之長的乖戾以及對長子夫婦的嚴厲。“母親五十一二。在士族們失去俸祿的那場明治維新前后，不僅經(jīng)歷過種種坎坷，而且年輕時就失去了丈夫。她伺候性情刁鉆的公婆，撫育一大堆孩子，多年來受壓抑而積存下來的憤懣一直綿延到今天，形成了一種兇狠且粗狂的性格?！保?］200在衙門里謀得一小職的長子阿鐐每天準時下班，匆匆趕回來伺候病重的母親，但即便如此，他和妻子仍常受到老母親無端的責罵。夫婦倆只能忍氣吞聲，在背后悄悄地嘆息。明治民法包含了戶主及家族、婚姻、親子、親權、監(jiān)護、親族會、撫養(yǎng)義務等項內容，特別強調戶主在家族中的統(tǒng)治地位。阿鐐是吉田家的戶主，有權決定、支配包括自己在內的家族成員的婚姻和財產(chǎn)。但事實上阿鐐連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都無權決定，作為戶主徒有虛名。老二銑之助想當一名作家，終日靠賣文為生，養(yǎng)家糊口。老二覺得老母親冷淡了自己，對這樣一個家族也感到厭倦，暗地里十分同情大哥夫婦。

老大和老二都已成家立業(yè)。按理說，孩子成家立業(yè)應該是令長輩感到欣慰的事，但母親感到的卻是寂寞和被遺棄的孤獨。“看到年輕夫婦間的和睦與恩愛，老母親覺得二十多年來自己親手撫育長大的兒子們都一個個被她們奪走。她在深感無限孤獨的同時，又感到了無緣無故的嫉妒和憤怒。每當夜里聽到隔壁房間里夫妻間的悄悄話時，媳婦在老母親眼里成了仇敵。”［2］260因此她常常無故大罵長子阿鐐:“你每天摟著老婆睡覺，不算個男人。你母親病成這個樣子，你都不管!”［2］302母親唯一感到寬慰的是還沒成家的老三秀雄:“每到星期天，母親定會從三張草席大小的堂屋的那扇窗戶里探出頭來，朝著長長的、通往喜久井街的坡路那邊望去。不一會兒，伴隨著軍靴和軍刀的響聲，出現(xiàn)了一個高個子、活潑的軍官學校的學生?！@是秀雄回來了!’母親抑制不住滿臉的喜悅?！保?］202就這樣，作者在《生》中全面而生動地刻畫了一個易怒、乖戾、扭曲同時又有幾分慈祥的老婦人形象，以及俯首聽命的長子夫婦形象。

母親病逝后，吉田家三兄弟分成了三個小家庭(此時老三秀雄已經(jīng)結婚)。母親在時，長子夫婦受盡母親無端的責罵，如今如釋重負，阿鐐一家終于迎來了美滿和睦的生活。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女傭阿駒也回到鄉(xiāng)下去了。余下的是一片寧靜。阿鐐、阿桂和兒子三人安靜地吃著晚飯。

兒子放下筷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玩了。夫婦倆默默地吃著飯。吃完后，阿鐐先到壁龕的佛像前添上香，然后走出院子，到水井附近散步去了。阿桂打水，收拾碗筷，動作十分麻利。當夜幕降臨，拉起電燈后，夫婦倆圍著火盆，相視而坐。

阿鐐抽完一根煙，利落地扔掉后說:“啊，這下總算好了?！薄耙郧罢媸翘臭[了……”

“你也吃夠了苦啊。”

“是啊!老實說，那時候真有些受不了了?！?/p>

(中略)

兩人第一次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覺。［2］374

我們注意到，作者幾乎占用了作品的大半個篇幅來描寫老母親從患惡疾到去世的過程，渲染了“死”，但小說的名字卻為《生》。從這一看似矛盾的設定中，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的真正含義:死亡才會有新生，大家族衰亡之后才是小家庭的建立。小說的結尾有這樣一幕情景，剛從弘前(注:日本地名)趕回來的三兒子秀雄和兩個哥哥饒有興趣地聊起昔日圍繞在母親膝下，一家人溫馨和睦的情形。小說通過這段描寫，將掙脫了桎梏后的新生小家庭對母愛和親情的感懷形象化地傳達給了讀者。

母親的去世意味著大家族家長制的破滅，三個小家庭各自為營。這時新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聽著大哥一家的歡笑，看著三弟燦爛的前程，老二銑之助明顯對今后的生活感到了孤獨和無助。他沮喪地對妻子說:“母親死了。剩下我一個人了”，“再沒有人能夠幫助我了。我只能和你一起活下去”［2］374。母親的死、大家族的解體使得銑之助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保護。銑之助開始懷念過去老母親主宰下的吉田家，同時又對自己管理下的小家庭束手無策。

這篇小說就是這樣通過兩代人之間、兄弟之間、姑嫂之間、妯娌之間對家長制、家庭不同的感受和態(tài)度，表現(xiàn)了當時人們對“家”“家庭”的復雜心理，生動地反映了當時人們不同的家庭倫理觀。小說中既有如釋重負，又有無法釋懷的嘆息和孤獨，讀者在作品中也找不到任何解決問題的辦法。

二

日本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如田山花袋的《生》、島崎藤村的《家》等大多孤立地描寫個人身邊的瑣事和內心感受，不太注重表現(xiàn)時代背景、社會生活對作品的影響，是具有“私小說”風格的小說。那么，形成這一風格的原因何在呢?有關這一點，日本的文學評論家們，如小田秀雄、中村光夫、伊藤整等在他們各自關于“私小說”問題的論文、著作中都有詳細的闡述，如川本彰指出:

本來，“家”會因歷史和社會條件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構造。從社會條件來說，因為地域、階級、身份、職業(yè)等的不同，其構造、形態(tài)也相異。……上述傳統(tǒng)的“家”到了明治近代卻遭到了否定。雖然經(jīng)過了不斷的妥協(xié)，遭到了各種扭曲，但其本質最終還是得以保存下來的只有舊的武士之“家”。這種“家”得以公認、法制化，最終被納入明治天皇制家族國家的機構下。其結果就在于“家”的原理就是國家的原理，對于“家”的反抗就等于是對國家和社會的反抗。［3］

事實上在當時，一方面由于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國家和社會尚未形成，作家的理想與現(xiàn)實差距甚遠，所以作家同國家、政府之間的矛盾頗深，涉及國家政府的文學創(chuàng)作被視為是對國家權力的挑釁;另一方面，日本民族不提倡個性而推崇共性，家庭的管理辦法幾乎全國一致。所以近代日本作家只能而且喜歡描寫近代社會的家庭、家庭生活、夫妻情感和親子關系等。作家們往往借助于描寫個人身邊的瑣事最終達到批判現(xiàn)實社會的目的。因此在日俄戰(zhàn)爭之后，全方位思考、反映“家庭”“家族”的小說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應運而生，夏目漱石、森鷗外、志賀直哉等眾多的作家都在描寫“家庭”這個主題。

從創(chuàng)作手法而言，田山花袋在《生》中采用了“屋內描寫”寫作手法，似乎沒有將家族、個人的衰亡和變遷與社會變遷相聯(lián)系。這種“屋內描寫”的手法實際上就是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所提倡的“平面描寫”創(chuàng)作手法。1908 年9 月，田山花袋在《早稻田文學》上發(fā)表了《〈生〉的嘗試——平面描寫論》一文，對“平面描寫”作了解釋:“(我)只是平面化地描寫現(xiàn)實中自己的經(jīng)驗，然后讓讀者接受被平面描寫的事象，自行深思?！?911 年4 月，他又在《早稻田文學》上發(fā)表了《描寫論》，指出:“把從眼睛反映到頭腦里的活生生的情景，如實地再現(xiàn)到文學中?！睆幕ù鲜鲇^點中，我們似乎可以認為“平面描寫”是一種流于“表面化”“機械化”的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文學評論家相馬御風對此也批評說:“正是由于限定了視點，為此作者觀察的位置在不停地變換。僅僅立足于一個旁觀者的立場，最終流于平面描寫，缺乏思想深度?！钡枪P者認為，雖然從表面上看這類作家脫離了時代背景和社會生活，但實際上在他們的故事中巧妙地反映了這一切。“母親五十一二。在士族們失去俸祿的那場明治維新前后，不僅經(jīng)歷過種種坎坷，而且年輕時就失去了丈夫?！边@句話實際上已經(jīng)交代了小說的發(fā)生時間，即20 世紀初，日本社會巨變之際。小說雖然描寫的是吉田家一年里發(fā)生的事情，但從小說的敘述、老母親的言談、次子銑之助的回憶中，讀者看到了明治四十年以來家庭的變遷。

查閱整個明治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日本社會經(jīng)歷了諸如《教育敕語》的頒布(1890)、中日甲午戰(zhàn)爭(1894—1895)、明治民法的實施(1898)、日俄戰(zhàn)爭(1904—1905)等諸多歷史事件。其中《教育敕語》的頒布和明治民法的實施，在國民生活中起到了巨大的規(guī)范性作用?！督逃氛Z》以天皇名義發(fā)布，超脫于一般國家制度限制之外。它以“忠”“孝”為核心內容，其中列舉了十大德行，即孝、友、和、信、恭儉、博愛、學習、成德、公益世務、重憲遵法，構成了所謂的“德育”。其后明治政府通過明治民法的實施，在全國強制推行近代家庭制度和家長制，將每一個家庭成員置于家長制絕對的權限之下。而又通過對家長制的管理，將全體國民置于國家的統(tǒng)治之下。天皇作為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國民。換言之，整個國家成為了一個大家庭，也就是所謂的近代天皇制國家。政府將每個家庭與國家、與天皇結合在一起，子女孝順父母也就等于是孝順天皇。這是明治民法的核心所在。身為國家公務員的阿鐐不可能不知道《教育敕語》的內容，當然也知道不孝的后果將會是什么。

三

聶珍釗指出，文學倫理學批評中的倫理“主要指社會體系以及人與社會和人之間客觀存在的倫理關系和倫理秩序”［4］17，而“文學的任務就是描寫這種倫理秩序的變化及其變化所引發(fā)的道德問題和導致的結果”［4］17，因此分析和研究文學作品中的家庭關系和矛盾，能通過一個側面來了解某個階層、某一民族的精神，以及國家、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和倫理價值觀。

那么近代日本文學史上如此眾多的作家表現(xiàn)“家庭”，我們應當如何看待其文學倫理意義呢?

筆者認為其文學倫理意義就在于通過描寫“家庭”，真正地表現(xiàn)了日清、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社會經(jīng)濟政治發(fā)展所造成的家庭結構和家庭倫理道德的變化，由此而折射出當時日本社會秩序的巨大改變?！渡穯柺篮?，作者發(fā)表了《關于〈生〉的嘗試》一文，談到了《生》的創(chuàng)作方法。作者寫道:

就我看來，《生》所描寫的一家，不論是母親、子女還是兄弟，總之都是血脈相通的一家。然而就是這樣關系深厚才走到一起的人，到頭來終究是各顧各的生活。母親是母親、孩子是孩子、兄是兄、弟是弟、姐是姐、妹是妹。聚在一起看似一家，但實際上各個都是以自己生存為本位的個人。［5］

事實上“各個都以自己生存為本位”并非日清、日俄戰(zhàn)爭之后才出現(xiàn)的，在日清、日俄戰(zhàn)爭以前甚至江戶時代就普遍存在?！澳切├隙先齻?，從小就受到人格的蔑視，被稱為‘吃冷飯的’，從封建社會直到(二戰(zhàn))戰(zhàn)前，‘厄介’一詞是對家中的次子以下成員的統(tǒng)稱?！蚪椤囊馑际恰闊?，‘難辦’，從這些稱呼就可知這些人不受歡迎的程度?！保?］田山花袋也深知包括自己在內的“老二，老三們”的苦楚，也清楚這是由日本千百年來的家族制度造成的弊端。

家庭內以自己生存為本位的現(xiàn)象在20 世紀初，尤其是經(jīng)過日清、日俄戰(zhàn)爭后的日本變得尤為明顯?？駸岬拿褡逯髁x隨著日本帝國主義國家體制的建立而愈演愈烈，“國家”的概念進一步加強，傳統(tǒng)的封建“大家族”與國家之間的紐帶越發(fā)牢固;同時由于社會、經(jīng)濟的迅猛發(fā)展，家族式的大家庭漸漸演變成小家庭，形成了新的生活方式。這樣一種既牢固又松懈的背后，充斥著個人的不適應性。一方面?zhèn)€人萌生的自由、欲望受到了國家、家庭的限制;另一方面?zhèn)€人又被國家、家庭所冷落，對將來的生活充滿了不安?！渡匪鑼懙募易宓郊彝サ倪^程實際上是當時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縮影。

如何維系小家庭，事實上這是日本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中經(jīng)常提及的另一個話題。平岡敏夫在《日俄戰(zhàn)后文學研究》一書中《家與家庭》的序章里指出:

“家族”的問題必然具體涉及到它的生活形態(tài)，即“家庭”的問題?！凹易濉钡谋罎⑽幢啬鼙ＷC“家庭”的成立。個人在“家族”和“家庭”之間毫無立錐之地，顯得孤獨無援。日俄戰(zhàn)爭中統(tǒng)一的國民意識和國家意識慢慢地消失、崩潰，個人的覺醒或者由此產(chǎn)生的孤獨意識出現(xiàn)了。它們與“家族”“家庭”的危機、崩潰相呼應，波及到個人以及家族的危機。［7］

事實上《生》中老母親的做法只是當時日本家長普遍的做法。長子繼承家業(yè)，需要培養(yǎng)他吃苦耐勞的性格和孝敬長輩的態(tài)度，所以母親對他格外嚴厲;老二、老三今后要自謀生路，母親對他們采取了較為放任的態(tài)度。

19 世紀末至20 世紀初，伴隨著社會、歷史、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的發(fā)展，日本家庭先后走過了大家族的解體、小家庭的普及、父權制的衰弱等一系列變遷之路。每一次的變遷都引起了家族、家庭內外不小的震動。《生》真實而客觀地反映了日清、日俄戰(zhàn)爭后，在資本主義經(jīng)濟、文化的影響下，日本社會從家族到家庭變遷中一部分人的無可奈何、束手無策的境地。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而個人是家庭的細胞。日本近代描寫“家庭”的小說最終的目的還是在于表現(xiàn)個人和社會。個人永遠不可能離開社會和家庭，是主動適應還是被動地接納，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其表現(xiàn)出的行為千差萬別。這種差別既反映出一種個人精神，也與當時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取向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日本近代文學中的島崎藤村、田山花袋筆下的人物更多地是表現(xiàn)為不適應社會的變化，被動地接納社會，所以他們更多地懷念失去的家族。雖然人物各有各的理由，但讀者看到的卻是個人與家庭、家庭與社會、個人與社會變化的一個縮影。

19 世紀末至20 世紀初，隨著日本人在日清、日俄戰(zhàn)爭中取得勝利，資本主義經(jīng)濟在日本迅速普及，導致幾代同堂的大家族不能適應新的社會要求，漸漸地被淘汰，最終演變成一對夫妻及孩子組成的小家庭。這種情形下，幾個世紀以來所形成且最終固定下來的“家長制”一方面被削弱和動搖，另一方面又以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們的觀念、生活中。文學作品及時地抓住并表現(xiàn)了這些變化，如有的人在大家族的衰亡中感到了擺脫桎梏的欣喜，邁步前進;有的人則深感痛惜，懷念過去，在新舊世紀的交替中迷失、徘徊。作家們通過描寫和展示內心，或表達了主人公對大家族的懷念，或反映出他們對小家庭建構的摸索，最終表達出主人公以及身邊的人對家庭取代家族這一發(fā)展趨勢的擁護或反對。

四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伴隨著城市工業(yè)化、都市化的迅猛發(fā)展和資本主義價值觀、家庭觀在社會上的出現(xiàn)，家庭內部的矛盾，諸如親子矛盾、婆媳矛盾、妯娌矛盾開始出現(xiàn)在日本近代文學作品里。封建主義的家長制與資本主義體制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產(chǎn)生了對立甚至決裂。這時的家庭小說表現(xiàn)的就是這種沖突與和解，并通過沖突與和解，進而表現(xiàn)了家長制現(xiàn)實中的逐漸衰亡和在人們心中頑固殘存的事實。同時，作者在小說中對新舊價值觀、家庭觀的思考也引起了廣大讀者的共鳴、思索。

注釋:

①本文依據(jù)的《生》版本為《日本近代文學大系19 田山花袋集》，東京角川書店1972 年版，漢譯均由筆者自譯。

［1］山田有策.家族の発生［M］//山田有策.制度の近代 藤村·鴎外·漱石.東京:おうふう社，2003:277.

［2］田山花袋.生［M］.東京:角川書店，1972.

［3］川本彰.近代文學に於ける『家』の構造——その社會學的考察［M］.東京:社會思想社，1973:281-283.

［4］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1).

［5］山田有策. 家族の発生——田山花袋『生』をめぐって［C］//佐藤泰正. 文學における家族. 東京:笠間書院，1988:34.

［6］李卓.中日家族制度比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32.

［7］平岡敏夫.日露戦後文學の研究(上、下)［M］.東京:有精堂，1986: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