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蟲
喝空的酒瓶被隨手放在那里
喝空的酒瓶被隨手放在那里
喝空的友誼以及此刻干裂的嘴唇
酒瓶易于攜帶,是大地的嫡孫
是酵母后的貨幣,于僅有的吸管中
交換藍天并與空氣互相委身
只是沉浸在對肉體的掩埋
一雙血爪子,星星監(jiān)視著。那姿勢
那土,那眼淚仿佛凈瓶之內(nèi)
從天而降,螞蟻們紛紛四散
有幾只像我,思考她哲學(xué)性的落
手在這里與手在那里。手
五根手指一塊掌紋隱藏風(fēng)暴
工具的手、無意識的手、肉手
在空中比劃,下面是死難的人間
喝酒祭奠越來越死去的自己
還沒說到主題而瓶底與地面的
就是那里,一個角落,該去那里
同一的命運都只演到一半
仿佛只是為了有天將它打破
終于心滿意足,我們也壽終而寢
空白的詩意,自有一種圓融
空白的詩意,自有一種圓融
無聲,太極,陰陽,春草生
仿佛輪回,愛著苦難的音樂
仿佛母親,攥著的手不愿松開
最終還是松開,空白的詩意
自有一種圓融。是濃稠
都已經(jīng)風(fēng)化了濃稠,生活小區(qū)
孤單地碰見了另一位詩人
她畫著華麗的慌忙方塊
她請我鉆進去,握著鎖子幾把
空白的詩意,鴿子棲息樹枝
沒有煙囪能使這幅畫變得生動
作為藝術(shù)品,作為等待
人群的嘈雜淹沒對話中的金
進而成為人群,自有一種圓融
自有一種圓融,一,種,自由
春草生,滿臉風(fēng)霜蓋以雪花膏
作為兩具尸體,安靜地躺著
而綠度母菩薩伸出雙手托住
那普羅米修斯,那盜火人。
那個看戲的人,請你不要埋怨
那個看戲的人,請你不要埋怨
演婊子那個女人太假,她的高潮太假
我們只是來看戲,像小時候
媽媽給上五毛錢,三毛買瓜子
一毛買冰棍,剩下的存起來
大地如此荒涼,突兀。河里的冰
那一毛錢在口袋里長大,有胡須
媽媽用消失教我們懂得原諒
詞語背后巨大的現(xiàn)實與荊棘叢生
你伸出手一一將他們撫平
那個哭泣的人,請你看著我的眼睛
失去的愛情何妨讓她再失去一次
在失去里那火焰依然熊熊燃燒
那灰燼也是火焰,火焰的形狀
被大風(fēng)又一次揚上了高空
大地如此荒涼,突兀。河里的冰
會在明年春天得到證悟
她們順著河道奔流,有時跳躍
有時激起歡快的輕響,這時你的手
來到河邊清洗整個冬天的斑斑血跡
童話是陶瓷的,光潔的釉面
童話是陶瓷的,光潔的釉面
小公主鼻涕牛牛,她會說哎呀
哎呀哎呀你討厭個巴拉的
寶貝不喜歡洗衣服不喜歡做飯
叫我寶貝抱抱寶貝親一下
那個滿臉胡茬的人忍著
他在人群中愈發(fā)孤獨和痛苦
是那陣風(fēng)吹走了小公主
小公主隨風(fēng)飄散去了其他地方
他沒有聽到那無聲的呼喊
還在童話里,這個陶瓷還在
父親般的手給嬌小的軀體搓著
透過垂下來的濕漉漉的頭發(fā)
你得承認,有過一段愛情
有過此生共同爬上天梯看星
割破了手,進入肚腹
氣球冉冉升起像抓不住
迷失在滿臉胡茬的那人忍著
他先是把自己埋葬
然后他的魂跑出來又掘墳
水明白毀滅,但從瀑布跌轉(zhuǎn)下來的
水明白毀滅,但從瀑布跌轉(zhuǎn)下來的
依然是水,徑自溫柔著剛毅
也生出刀槍和火,也生出霜和洗衣粉
瑪麗蓮夢露就是水的化身,在陽光
沐浴著正午巖石的時候……
水的肉身,來到塵世,那里焦渴的
象征——兩瓣嘴唇瘋狂地交合
把喧囂交給無聲,把無聲交給游魚
黑暗的世界里我們理解水之間的重疊
如液體涂抹困難,頃刻……
一整片的藍一整片70度高粱酒的坡
看世界太陽從東方升起花草迎風(fēng)唱
兩個大笨豬聰明地沿池塘仇殺
我說語言,我說法身,我說大笨豬
又愚蠢地沿池塘戀愛哼哼哼
多么悲哀呀頃刻推撥著水
而水的悲哀讓水的悲哀獨自存在
太陽是這樣花草是這樣笨豬是這樣
徑自溫柔著剛毅,水不是依然
正午巖石的光隱藏進夢里
我不能作為一個孫子去悼念你了
我不能作為一個孫子去悼念你了,
就像我不能作為吳小龍。對于你的死
對于繼續(xù)活著,中間是一層薄膜
我想我不能如實地回憶并寫下
你的死是真死,活著彷佛假的
而中間是一層薄膜,作為你的孫子
你的兒子的兒子,語言脫體于現(xiàn)實
兀自存活于遍地尸體的法則當(dāng)中
存活于一個名叫詩歌的國度
我的兒子和孫子,孤獨的爺爺
來自于相同的命運,那層薄膜
流水被陽光鍍了金,使我們流連
但秋草黃了,使我明白流水的末端
末端是我,我是語言中的一個名詞
你的死是真死,我的死也會到來
埋葬?流水的末端還有新的死亡
作為吳小龍在什么山頭唱什么歌
這借口,只有語言存活了下來
只有鬼魂,只有另一個世界
只有阿彌陀佛,稀薄的面容飛升
資財散盡,怨恨散盡,在散盡里
資財散盡,怨恨散盡,在散盡里
我和云一樣,和土豆一樣
空留一具肉體,今天有點發(fā)酸
在等待食物填充等待飽以及睡眠
那么我就是云,我就是土豆
云卷云舒千萬里高空看花開花落
我卷我舒一米七二瞇眼色色紛雜
土豆掩埋著,土豆呼吸著
我掩埋著,黑暗里我打了個嚴重的
噴嚏:啊——切
在一首詩的寫作中,我略有遲疑
在散盡里又建造螺旋的高塔
像菠蘿,而菠蘿在水果攤上
而高塔散盡,殘磚與斷瓦
彼此區(qū)別彼此擁擠彼此彼此
前世。那螺旋的高塔
白天燕兒飛夜晚舍利放光明
我只是個童子命,混雜在銀堆里
先是散去母親,再是散去伴侶
夢散了魂散了肉體也散了
失敗者給下午涂上一層陰云密布
失敗者給下午涂上一層陰云密布
失敗者的下午,失敗者,下午
這個下午,正午十二點到日落
失敗者在失敗中抬起頭來,是的
這是他的工作,而不是一種榮耀
他發(fā)現(xiàn)漢語的漏洞,巨大的篩子
他,以及他們,早從篩子眼出去了
離開了地球,在宇宙中漂浮
世界有一種失敗的氣息,節(jié)日喧囂
正午十二點到日落是時針轉(zhuǎn)動
失敗者漸漸找到一些勇氣。毫無來由的
莽撞,他暗示自己去關(guān)注另一些事物
另一些,比如紅酒,喝了以后會快樂
也會哭。比如女人,孤獨的解藥
但不要看清,女人的本質(zhì)以及人的本質(zhì)
他還暗示自己去關(guān)注如何鉆營
在八面來風(fēng)中八面玲瓏?!耙蝗?/p>
什么都來不及了”“要不然,我們的人生
如此蒼白如此無力如此不堪重負”
這時天色已黑,黑到心里,黑到骨髓
那潘巧云和裴如海如何有了奸情
那潘巧云和裴如海如何有了奸情
這個要去問楊雄。楊雄兀自練著武術(shù)
喜交朋友,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
那奸情如何又演化成愛欲,一枝紅杏
硬生生插到了一個和尚的頭頂
這個要去問楊雄。楊雄兀自練著武術(shù)
與朋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沉默
讓婦道與佛道都失去耐性,擁抱著
跳進火坑,萬劫不復(fù),那條鋼絲繩上
依然系著我們的云雨與巫山
那潘巧云哭著說:要殺便殺,我們無罪
她抱著裴如海的頭顱,她閉上眼睛
兀自練著武術(shù)的楊雄,他楊雄
平時自稱堂堂鐵漢子,他楊雄
手中鋼刀顫顫巍巍,他,他楊雄
石秀說,哥哥,且聽天意
我們本不是塵世中人,在那梁山頂上
佛菩薩為我們鍍著金身。
“和你的朋友、刀槍睡覺去吧”
這話像來自潘巧云口中也像來自天際
前日昨日和今日,又虛度良辰美景
前日昨日和今日,又虛度良辰美景
所謂良辰,在陽光撲打塵世
你走在人群中,歲末北方的城市
你的靈魂如脫韁的野馬,奔騰中上升
人群中的靈魂擁擠,碰到了天邊
不過是一米七二的天邊。在籠子里
睡覺復(fù)睡覺,不過是在夢里
虛構(gòu)了一句又一句詩。連寫詩也走神
就是虛度,乘著一朵白云
這里飄飄那里飄飄左飄飄右飄飄
似乎還有大把的人生以及光陰
如果我翻出底牌,也請你不要吃驚
正如我喜歡在夜里活著
讓黑暗從玻璃透進來,與燈光博弈
明日后日大后日,我還準備如此
一個人站立于塔尖上,風(fēng)雪吹打
就是稍微有些搖晃,以便來體會
鑄成鐵桶的人生缺口,她的鋒利
準確無誤地劃過你的心臟
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了解另一個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了解另一個人
希姆博爾斯卡已經(jīng)翻了很久了
還是沒有翻完。我倒是執(zhí)著于
在任何時刻把自己裝扮成完美的樣子
高興的樣子哀傷的樣子頹廢的樣子
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愛另一個人
我們的愛,需要回報,要在對方的
言辭與身體中看到自己靈魂的模樣
那水銀制成的鏡子,照映出一個漸漸
在時光的磨損下毫無抵抗能力的肉身
我是如此失望,因為我們?nèi)绱斯陋?/p>
那傾注了畢生心血的詩句
在風(fēng)中飄蕩,在另一個地方停落
倒是在夢中,她又一次次起飛
她一直在天上,并成為太陽和月亮
不如讓我們?nèi)プ⒁暵愤叺娘L(fēng)景吧
不如我們不再談?wù)撟约?,不再談?wù)?/p>
這淺嘗輒止的人生,這昏庸又明亮的
對于迎澤橋下的被改造的汾河水
她現(xiàn)在被冰凍著,她在等待春天
不要說別人,先說自己,自己的投機
不要說別人,先說自己,自己的投機
啊,美麗的運氣在一雙胖嘟嘟的手
降臨——美麗的人生,在分解之后
多米諾骨牌中的每一塊都敲打著
日漸腐朽的日子與等待擦亮的夢想
當(dāng)一切都透明,內(nèi)心的神明點燃了
你堅硬的骨頭在愈加困苦中補充鈣
無法做到一塊石頭或者一滴露水
他們的消失和風(fēng)有關(guān)與其他無關(guān)
石頭或者露水的靈魂,在大地奔跑
祖國的虛幻來自集權(quán)的世襲的國王
來自蜂擁而上,來自肉體的撫摸
或者車裂——這道菜最后的工序是
精美包裝里的鹽粒有個人的奮斗史
他以為他效忠的是自己的輝煌人生
無數(shù)個口子如口袋一樣在風(fēng)中展開
無數(shù)的人美滋滋地鉆進去又出來招手
“這里好啊這里好啊……”
作為一個投機分子者,我拒絕了好意
準備明天就去流浪在某地終結(jié)一生
我抬頭仰望,又是一天,天色暗下來
我抬頭仰望,又是一天,天色暗下來
多么曖昧,交換彼此,出賣了心
就讓黑夜繼續(xù)加深,讓每一件事物
都呈現(xiàn)一種模樣,這樣會心安理得
覺得無罪,清白,安靜閉上眼睛
只有酒知道,只有我們的外衣知道
酒放在酒瓶里,外衣掛在衣櫥中
多么曖昧,此刻家中溫暖的燈光
你們轉(zhuǎn)而去準備晚餐,有父親母親
今天是個節(jié)日,明日也要立春
多么不安分多么赤條條的生命
酒放在酒瓶里,卻期盼嘴唇與喉嚨
期盼歇斯底里的靈魂跳出肉體
啊,本應(yīng)該是單獨的,單獨的
在宇宙中無盡地漫游
多么曖昧,劍拔弩張閑置在詞里
冬日的原野有歷史遲緩的回音
一切是那么無力,如睡前洗過的絲襪
被晾曬起來,被以復(fù)數(shù)的形式
絲襪也是孤單的,她們交出了自己
過去了的青春,青春的顏色已經(jīng)發(fā)黃
過去了的青春,青春的顏色已經(jīng)發(fā)黃
猶如過去了的人生,在寒風(fēng)中
我們翻閱著僅存的遺骸,內(nèi)心的標本
那么這是一首過去后哭泣的詩
這是一首在風(fēng)中被脅迫或吹散的詩
猶如無法回到過去,哪怕是前一秒鐘
篩子搖晃,努力描摹記憶中的她
她也不過是在他中,他又在它中
它更在他們、她們、它們中
在無盡中,獨剩一個此時的你
消散。彷徨。坐在桌前。冥想。
有時日子就是這樣,殘酷的事實
極力往岸邊停靠,那里有歡樂的黃金
而我們逮不住你呀,你呀
滑滑的頭,身子一扭消失不見
坐在桌前的這個文字工作者一陣害怕
他的手指不住地顫抖,他跌撞著
他抄起刀沖出了門外,見一個殺一個
他才不管人群的慌亂,這是他要的效果
他舔著刀上的血,他嘿嘿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