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燁
(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79)
《石頭記》的作者“曹雪芹”究竟是誰,當今學界依然是各家各說。較主流的觀點認為他是曹寅或曹寅兄弟的后代。至于具體是哪一位,各家因所持觀點存在太多難以自圓其說之處,均不能為它家所接受。特別,無論哪一家,又都難以越出作者“家世生平”一題,而有涉小說中的“薛家”、“賈家”各自為哪一家、《石頭記》主要評批人脂硯齋、畸笏叟各自為誰諸項。所有這些充分顯示出既有的觀點均存在嚴重的問題。本文目的是要貢獻給學界一個嶄新的觀點:《石頭記》作者“曹雪芹”,名霑,但姓高,是高士奇的曾孫,高衡的兒子。
《石頭記》第四回小沙彌從順袋中取出的護官符上,有四句俗諺口碑,其一為“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是書里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這句俗諺意在說明這“薛家”宏富,金、珠都多到若鐵如土了。鑒于八十回《石頭記》說的事可初定為發(fā)生于清康熙三十年代末至雍正初年間[1]P7,則在此一段時間里,誰家有此之富?且天下皆知?據(jù)史料,當時確有一則民謠“九天供賦歸東海,萬國金珠獻淡人”[2]P7。句里“東海”指的是徐乾學,“淡人”即“澹人”,指的是“高士奇”。依此民謠,《石頭記》中所說的“薛家”有沒有可能就是這高家呢?這需要比對《石頭記》中對“薛家”的描述與現(xiàn)實中高家的情況。如果見不到二者間有不一致的地方,就不能排除“薛家”有為高家的可能。反之,只要有一種情況,讓彼此間存在矛盾,則應(yīng)斷然放棄“薛家”為高家之論。本此,這里權(quán)且較比數(shù)則。
則一:小說在“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旁側(cè)有注“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現(xiàn)領(lǐng)內(nèi)司帑銀行商,共八房分?!保?]這個旁注表明《石頭記》寫的“薛家人”是“薛公”之后,“薛公”曾為“紫微舍人”。這些“薛公”的后人,在作者作注之時,領(lǐng)內(nèi)司帑銀行商,有八房分。查《渤海高氏宗譜:一卷(平湖)》(以下簡稱《高氏宗譜》),高士奇于康熙乙卯年升內(nèi)閣中書。[4]“內(nèi)閣中書”,按舊稱即“中書舍人”。高士奇下一代有高輿、高軒兩房,再下一代有高岱、高嵩、高衡三房。當作者作注之時,已是岱、嵩等之后的一代了。這一代當作注之時有幾房呢?不多不少,正好八房。分別是:高澍、高涵、高沆、高潤、高汾、高浡、高淮、高洪。本來,依宗譜,高澍之前,還有一子叫高洽。但高洽17歲上因所寢之室圮遭壓而死。其時高洽還未娶妻,不過很讓人感動的是,一葉氏女雖未嫁入門來,卻聞訃即毀妝,茹素奔喪會葬,守貞不歸。大約在作者死后,葉氏有以夫弟涵之子廷瓚為嗣。所以高洽自從有繼之后,其支應(yīng)列為一房,實際也是一房,但當作者作注之時,情況卻是有別。所以作者當時算來,是八房而非九房。另外,筆者在別一文獻里查知,實際高衡還有個庶出的兒子,但此子一面庶出,一面無后,其未能列入宗譜,或不為無解。又,小說說到“薛家”后人領(lǐng)內(nèi)司帑銀行商,高家是否如此?今查《高氏宗譜》,未見有載。不過,這并不等于實際中就沒有。特別是行商這類事,一般宗譜里既是沒有必要也是不便提及的。
則二:小說第四回說“薛蟠”:“……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些,遂至老大無成”。[5]據(jù)《高氏宗譜》,高衡的情況正是如此。里邊說到高衡“父軒早逝”。宗譜在介紹高軒時也說“亡年二十四,遺子衡尚幼”。
則三:小說第四回說“薛蟠”:“寡母王氏,乃現(xiàn)任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紀,只有薛蟠一子;還有一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辈椤陡呤献谧V》,高軒“……配王氏夫人……秀水副使靄女……子一女一”。[4]P50可知,高衡母親實際也為王氏,確是只有一子一女。至于這王氏是否有一哥哥其時任“京營節(jié)度使”,是否是“榮國府”“賈政”之夫人的姊妹,因涉“賈”、“王”二家,本文限于篇幅,只好留待它文另行交代了。
則四:小說第四十九回有處說“……后有薛蟠之從弟薛蝌,因當年父親在京時,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現(xiàn)實里高衡是否有從弟、從妹?若沒有,則筆者論定“薛家”為高家,勢必礙難為說。據(jù)《高氏宗譜》,高衡之伯父高輿,有子二女三。長子即前面說到的高岱,次子即高嵩。高衡生于康熙三十七年十月十七日,而高岱則生于康熙三十八年六月十四日,可見高衡確是有從弟的。至于從妹,因高輿三個女兒之生年于宗譜無載,故不好輕為判斷,但伯父既有三女,則其有一為從妹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則五:第四十二回“寶釵”告訴“林黛玉”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jīng)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爆F(xiàn)實里,高家是否是個讀書人家?高士奇是否極愛藏書?高士奇兒孫輩人口怎樣?孫輩里單就弟兄說有沒有愛詩、愛詞的?家風如何?據(jù)《高氏宗譜》,高士奇于順治十八年(1661年)補杭州府學生員??滴趿?1667年)入太學,欽賜拔取,記名翰林院供奉。后來陸續(xù)或擢或轉(zhuǎn)或升翰林院侍講、侍讀、侍講學士、侍讀學士、詹事府少詹事。壬午在籍之時,還由康熙特授禮部侍郎銜兼翰林院學士加正一品。又據(jù)《平湖縣志卷十六·人物·列傳二》“高士奇”辭條,高士奇“善鐘、王小楷。工詩,尤長應(yīng)制體,論者與桐城張相國英并稱。精賞鑒,凡法書、名繪、彝鼎、琬琰,經(jīng)拂拭者,聲價十倍?!保?]P379另外,高士奇一生著述尤多。光《左傳紀事本末》就有五十三卷,其它如《毛詩講義》、《春秋講義》、《竹窗集》、《苑西集》、《歸田集》等等,總數(shù)不下二百七十卷。高士奇為讀書人安可懷疑?筆者之見,這樣讀書人,只怕普天之下也難得見到幾個。再說高輿,宗譜里載其“……康熙己卯舉人,庚辰進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缘⒁髟?。年十三即工詩。”[4]P18-19這里閑上一句:難怪小說里“薛小妹”那般年少有才了。此外,高輿著述亦有十余卷。至于高軒,宗譜里介紹系貢生,考授的京府通判??梢姡@高家確是讀書人家。關(guān)于藏書,有資料表明高士奇收藏書畫既富,且多名跡[7]P50-51。不極愛藏書,何能如此。人口上,高士奇兒輩共有子女六人,孫輩共有子女七人,算不得少了。至于孫輩弟兄小時是不是愛詩、愛詞,先說高岱,宗譜上說他“少隨祖父居京師,工詩善畫,名公卿咸以大器目之”[4]P20,看來高岱小時愛詩是無可懷疑的了。再說高嵩,宗譜雖未說及其少時于詩、詞喜愛如何,但在介紹他的不長的篇幅里,卻還特意提及“詩授自陸太守倫,得三唐遺意,曾于任所賦落葉詩三十首,為時傳誦。乞休歸,日飲酒賦詩,徜徉物外”[4]P22,想來高嵩少時亦是愛詩的了。至于高衡,宗譜雖未載其于詩、詞上的成就,但《平湖縣志·二十三·經(jīng)籍》介紹了高衡著的《怡閑小草》,評價說“極中和雅淡”[6]P580,高衡少時愛詩不無可能。詞一面,或有兄弟姊妹愛之,今不得考。至于家風,或可從《平湖縣志卷十六·人物·列傳二》對高士奇的評價“生平事母至孝,居鄉(xiāng)謙和,約束家人甚嚴”[6]P380中推知一二。
依《高氏宗譜》,高岱、高嵩共只有前面說到的九位子侄,其中后兩位是高衡的兒子。高衡,依前文“薛家”即高家的觀點[8],其在《石頭記》里即“薛蟠”。關(guān)于“薛蟠”,八十回本《石頭記》只說到其娶了個老婆叫“夏金桂”。另外,庚辰鈔本《石頭記》一條署名脂硯齋的墨夾批有說到“香菱足為側(cè)室”[9],說的是足為“薛蟠”的側(cè)室,依此,則“薛蟠”當有納“香菱”為妾的事。眾所周知,《石頭記》有另名《紅樓夢》。但《紅樓夢》比《石頭記》主要不同的地方是其除有后者的八十回外另還有四十回。比《石頭記》多出的那四十回,不管藝術(shù)水準如何,也不論是誰作的,如果讀者能注意到它們談的主要是雍正初年事的話,你會發(fā)覺這后四十回里確有頗多合于史實的地方。就在這四十回的最后幾回里,有說到“薛蟠”娶的“夏金桂”毒人不成卻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而“香菱”確也成了“薛蟠”的妾,特別,又還說到“香菱”為“薛蟠”產(chǎn)下了一子。由此,筆者不禁要想,如果《紅樓夢》后四十回說到的這“薛蟠”的情況是真的話,則先不論“薛蟠”后面有沒有再娶妻生子,假使“香菱”在“薛蟠”出獄后,僅是“薛姨媽”希望“薛蟠”把她作妻子對待,“薛蟠”也同意如此,但實際并沒有被扶正的話,則這“薛蟠”總該有個妾生的兒子——庶子才對。但《高氏宗譜》顯示的卻是高衡雖有兩個兒子,卻都不是庶子。因此,難道“薛蟠”不是高衡?如果真不是,則前邊所論“‘薛家’即高家”的觀點恐怕也是難以成立的了。
很幸運,或者是“天道總酬勤”,筆者在追索一問題查看“高掄元”的資料時,興許是當時注意力特別集中的緣故,居然發(fā)現(xiàn)了高衡果然在宗譜之外另還有一子。下面說來。據(jù)《清代朱卷集成》“高掄元”條,[10]P191-194高掄元有七世祖文恪公高士奇,六世祖高軒,高高祖高衡,高祖高洪,高伯祖及高叔祖高洽、高澍、高涵、高沆、高潤、高淮、高汾、高浡,此外還有一位庶高祖,其名字雖未載明,但有載說其妣氏賈,系例贈孺人。筆者始疑心其或即高淮,然高淮所配乃黃氏而非賈氏,顯見高掄元之庶高祖一定不是高淮。也因此,高衡兒子應(yīng)該有三個,其中一個為妾所生。
有人可能會懷疑《朱卷集成》所載的真實性,其實這是大可不必的。因為一者,朱卷里中式者的履歷、世系資料常由中式者本人填寫,他人代筆之錯可免;二者,中式者制卷目的在將本人科場中所作之文分贈親友諸人。因親友最知情,中式者于世系等資料不會不細心對待;三者,高掄元去高祖一代非遠,高祖輩情狀于其時重世系的社會,應(yīng)還不致太模糊;四是即便高掄元記憶、查考高祖輩情形有模糊不清處,朱卷上恐怕也只會少記一人,特別不會多記上一庶高祖來。如此種種,筆者認為相比朱卷,更值得懷疑的倒是今見的宗譜。其實,有人未入得宗譜中,這樣的事倒并不少見。因為無論創(chuàng)譜之前的某人,還是修譜之后才出生的某人,只要既沒有親生子,又沒過繼子、養(yǎng)子一直承繼至創(chuàng)譜或再次修譜之時,且沒人給報備登記,其未入得譜中是完全有可能的。然則,高掄元的這位庶高祖有無后代?結(jié)合《高氏宗譜》與《朱卷集成》“高掄元”辭條看,可斷他這位庶高祖無嗣。至于同一輩的高洽死時才十七歲,無子,卻也入了譜,則是因為其有弟涵之子廷瓚為之嗣的緣故。
至此,我們已經(jīng)明了高岱、高嵩除族譜中標明的九個子侄之外,尚還有一位,他就是高衡之庶子。這位庶子是否名霑,今已無可查考了。只一點,依古時取名習慣,既然別的弟兄取“洽”取“澍”,且又有“仁霑而恩洽”[11]P117、“澍雨沾洽”[12]P3的出處,則這位庶子取名“霑”(“沾”字的異體),不是沒有可能。而且,這位庶子也婚配過,又無嗣,這與名霑且和敦敏、敦誠兄弟交往的曹雪芹情形沒有不同,那么他們是否是同一人?對此,筆者因無直接的材料可表明他們是,不敢輕斷。不過確有一些材料,看起來可以支持他們是同一人;而與此同時,能說明他們不是同一人的過硬的材料卻沒有。此面,下文還會有所談議。
由庚辰鈔本《石頭記》第十八回墨夾批中語“雪芹題曰‘金陵十二釵’,蓋本宗《紅樓夢》十二曲之義”[13]P376可知,批語中的“雪芹”即小說第一回提及的“曹雪芹”。不過,批語里除有提及“雪芹”之外,另還提及“芹溪”、“芹”?!扒邸碑敿础扒巯敝喎Q無疑。但“芹溪”與“雪芹”是何關(guān)系?批語里不見明說。不過,從各有關(guān)批語的意思看,批語中提及的“雪芹”與“芹溪”亦應(yīng)是同一人。因此,小說第一回提及的“曹雪芹”以及批語中提及的“雪芹”、“芹溪”、“芹”均應(yīng)是指同一人?,F(xiàn)在的問題是,如果“薛家”為高家、脂硯齋即高岱[8]以及畸笏叟即高嵩[8]諸結(jié)論是成立的,則既出現(xiàn)于小說第一回又出現(xiàn)于批語中的“雪芹”究竟是岱、嵩十個子侄中的哪一人?
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據(jù)胡適1927年自胡星垣處購得本眉批“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13]P16,可知小說第一回提及的“曹雪芹”逝世于乾隆二十七年除夕日,即公元1763年2月12日。查看《高氏宗譜》,岱、嵩諸子侄除高衡庶子因未列入宗譜不知去世時間之外,其他九人的去世時間宗譜均有載,但沒有一個是在上述“曹雪芹”去世時間去世的。因此,“曹雪芹”如要是岱、嵩子侄,則只可能是高衡之庶子。也因此,如果“曹雪芹”確系高衡庶子,則他本姓高,而非姓曹,或者說,“曹雪芹”只是高衡庶子之化名而已。
此處,我們先來明確一下小說第一回提及的“曹雪芹”與《石頭記》作者的關(guān)系。按《石頭記》第一回,“曹雪芹”是將某一稿本“披閱增刪”成《金陵十二釵》(《石頭記》之一早期稱謂)的人。至于“曹雪芹”是不是就是《石頭記》的作者,《石頭記》本身并沒有說。那么誰才是《石頭記》的作者?在畸笏叟給《石頭記》所作的某些批語里[14],我們似乎能找到一個答案:“石頭”即《石頭記》的作者。但“石頭”果真是《石頭記》的作者嗎?我們先要問問“石頭”是誰。關(guān)于“石頭”,小說說得很明白,它是靈性已通因慕塵世榮華,藉僧、道之助化身為玉,落塵“賈府”生活過一段時間,后又出離塵世的補天落選之石。其得以在《石頭記》中出現(xiàn),明顯是《石頭記》真正作者有意設(shè)來,或為便利敘述,或為規(guī)避風險,或為減少例如避諱麻煩等等之用的?!妒^記》真正作者自然希望人們將“石頭”看作作者?;僳诺哪承┡Z,其實也正是對真正作者這一期望的呼應(yīng)。也因此,在關(guān)于《石頭記》作者問題上,畸笏叟的某些批語便當不得真。不過,畸笏叟的別一些批語,[15]卻在向我們表明“曹雪芹”就是《石頭記》的作者。此外,脂硯齋作為《石頭記》的另一重要知情人和主要批閱者,在關(guān)于《石頭記》作者的問題上,也許是因批閱較早,彼時《石頭記》尚無外露之虞,或是因別的原因,總之是并沒有呼應(yīng)作者的期望。他的批語表明:“石頭”并不是《石頭記》的作者,《石頭記》的作者是“雪芹”。[16]總之,無論是依據(jù)畸笏叟的批語,還是依據(jù)脂硯齋的批語,我們能得到的結(jié)論是:《石頭記》的作者就是“曹雪芹”。
既然“曹雪芹”是《石頭記》的作者,而如果“曹雪芹”又只能是高衡庶子,則我們不禁要問,高衡之庶子能寫出《石頭記》來嗎?為的什么要去寫《石頭記》?還有,如果果然是他所寫,是不是可以一方面提出些過去都不會有人注意的問題來,另一方面就已經(jīng)提出的問題,原得不到解的現(xiàn)在可得到解,而原可得解的,現(xiàn)在仍可得解,而且甚至可得到更好的解?下面逐一道來。
第一個問題,關(guān)于高衡庶子能不能寫出《石頭記》。筆者認為這是很有可能的。主要基于以下幾點:一是從此子可覽到的圖書、可能受到的熏陶、教育上看,其在寫作能力上應(yīng)該沒有問題。曾祖高士奇,有名的圖書收藏家。所藏書、畫,精品尤多。雖然至此子成長時,其中部分或為上輩陪嫁,或被勢力擄勒,或遭鼠盜蜂蟲,或有遺失自毀,已不可覽,但所能目者仍應(yīng)不在少數(shù)。至于可受到的熏陶、教育,不說他曾祖高士奇、伯祖高輿、叔父高岱都是飽學之士,就說他父親高衡,除曾奉旨續(xù)纂伯父高輿辭世時未及纂成的《駢字類編》外,還著有《怡閑小草》,《平湖縣志·二十三·經(jīng)籍》有評其詩“極中和雅淡”,可見文字功夫了得。再說其嫡母李氏檀,原本擅詩,著有《生香樂意齋》,詩稿採入《兩浙輶軒錄》。[10]P194二是望一望他兄弟以及下一輩的寫作、繪畫等才能,也該相信他在寫作能力上不會有太大問題。同父異母子高淮,著有《石泉吟草》。[6]P582叔父高岱二子高澍,著有《蕭兀齋詩稿》[6]P582。三子高涵,精于賞鑒。[4]P24四子高沆,工詩,尤善繪事,著有《浣花居吟稿》、《秦 中 草》。[6]P410叔 父 高 嵩 子 高 汾,工 繪事[10]P192。下一輩的高同,工詩善畫,著有《仙佛詩箋》、《竹蔭吟草》等。[6]P570,586三是假如果真“薛家”即高家,“薛蟠”即高衡,“寶釵”即高衡之妹,“薛蝌”即高嵩,“邢岫煙”即高嵩之妻,“寶琴”即高嵩之妹,則他自叔父高嵩、叔母、姑姑甚至父親高衡那里獲取“賈府”的人事資料,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此外,他還可以從寫作時依然在世的其他當事人處得到資料?;蛘哌€可以親赴“賈府”尋蹤問跡。四是從宗譜無載其身世看,他一生當無官職公差在身,因此其對于寫作尤可寶貴的時間資源,應(yīng)可稱曰“富翁”。五是他在寫作的年月,尤其中、晚期,經(jīng)濟上或許還真的是個問題了,但如果沒與父親、嫡母關(guān)系弄僵,父母不為刻薄,又有叔父高嵩偶爾接濟,特別自己若還能鬻畫賣字、手工幫補,生活上又不過分奢侈,則在寫作財力上應(yīng)還可勉強支撐。他父親高衡,自續(xù)纂《駢字類編》有成之后,即一直居肥缺之官至乾隆己未年(1739年)以疾請假歸,凡近二十年。嫡母亦為女史。叔父高嵩初由武英殿行走議敘州同知,后于乾隆丁丑年(1757年)揀發(fā)江南河工效力,再后又借補淮安府山陽縣、襄河縣丞。又,如果他就是敦誠兄弟與之相交的那位曹雪芹,他還能藉售字賣畫、扎風箏得小補之助。凡此,筆者認為,他在寫作上,中、后期也許須為柴米分去一些心,但前期應(yīng)還是可以專力而為的。
第二個問題,關(guān)于高衡庶子為的什么去寫《石頭記》。這一問題,畸笏叟、脂硯齋或許知曉答案,但筆者就只能姑妄言之了。最大可能,最初的動機是此子想要通過《石頭記》的寫作來表達“警幻”這一主題,表達對生母(在小說中即“香菱”)以及其她弱女子遭際的同情,對賢良女人的贊佩,對邪惡、腐臭男人的厭棄,對善良、體貼男人的贊頌等。想《石頭記》中的“賈府”、“大觀園”等應(yīng)是真真假假為此目的設(shè)來。也許只是在后來當他欲對描寫的人物作“主賓”之思時,方布了“寶、黛情感發(fā)展”這一“主線”和“賈府敗落”這一“主背景線”或“局勢線”,并以它們?yōu)榻橹?,而對生母的描寫與寄托卻退到牽引、次背景的地位了?;蛞援嬚?,深者“香菱入出賈府”,淺者有陰有陽,陰即“賈府敗落”,陽即“寶黛情感發(fā)展”。以上看法然否,筆者因無小說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深望各方有以教之。
第三個問題,關(guān)于如果《石頭記》果然是高衡庶子所寫,是不是可以一方面提出些過去都不會有人注意的問題來,另一方面就已經(jīng)提出的問題,原得不到解的,現(xiàn)在可得到解,而原可得解的,現(xiàn)在仍可得解,甚至可得到更好的解。筆者的回答是:確實如此。今略舉數(shù)則如下:
則一:小說何以要從“甄士隱”一家寫起。這個問題,依學界既有觀點無解,準確說是無說得過去的解。今可得解。筆者之見,其因是作者原要寫自己的親生母親,故自外公(小說中即“甄士隱”)一家寫起。
則二:小說何以對“薛姨媽”、“薛寶釵”充滿了深深的贊佩。這個問題,從舊說,恐怕都難得有人提出來,更談不上解了。要提出這里的問題,必須要能看到“寶釵”、“黛玉”形象之“內(nèi)面”,或如有人說的“B 面”,[17]但如果只是看到了“B 面”,只要不知《石頭記》作者與小說中“薛姨媽”、“寶釵”的關(guān)系,也還是難以提出這里的問題來。今既知作者為高衡庶子,也就不難理解小說何以對“薛姨媽”、“寶釵”充滿了贊佩,筆者之見,其原因在于“薛姨媽”與“寶釵”作為作者的至親——奶奶與姑姑,一者實在良善,二者她們或還在作者的幼小生活中,給予了后者無限關(guān)愛。
則三:作者何以對“薛蝌”、“寶琴”充滿好感,而刻畫的“薛蟠”形象卻讓人覺得其太過性情、太有點憨癡可笑。這一問題,同前一問題一樣,從舊說,都恐怕不會有人提出來,自然也談不到解。如今看來,小說之所以對“薛蝌”即作者叔叔高嵩充滿好感,或因為一者這位叔叔與作者在生活上是親近的,前者或許還給予了后者資助,甚至后者就是前者帶大的也未可知;二者這位叔叔或也是作者的知識啟蒙者;三者很可能就是這位叔叔向作者講述了“賈府”情形、作者母親“香菱”的身世以及她在“賈府”的經(jīng)歷等;四者這位叔叔是作者作品《石頭記》的重要知情人與批閱者。至于“寶琴”這位姑姑,她年少即識廣才高,且又美麗開闊,作者對其有好感也是良可理解的。至于“薛蟠”,即作者父親高衡,其一于作者有養(yǎng)育之恩,其二早年本身就性情憨癡,干過的荒唐事不在少數(shù),且對作者嬌弱母親常沖動以待等等,作者如果將其刻畫成“太過性情、太有點憨癡可笑”,應(yīng)可理解。
則四:專家指出的作者吳語方言問題。作者籍貫本就浙江平湖,雖自己或在京城長大,但父親、嫡母、身邊的叔父、叔母等皆是操吳語方言者。再,自己平日或也有南下探親,特別在父親居官福建時,很可能就呆在平湖??傊渲钦Z應(yīng)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則五:作者何以知悉滿族風俗。作者父親高衡早年系京城小官,嫡母為女史,叔叔高嵩亦在京城當職,作者極大可能隨父母或叔叔于京城長大,周邊滿族朋友又或許不少,且或因嫡母關(guān)系,于皇家典儀也不曾少見,凡此諸緣,作者知悉滿族風俗,想來一定。
則六:今見庚辰鈔本避不避“寅”字諱,避的話,是怎么回事。今見庚辰鈔本五十二回一處墨夾批語原是這么寫的:“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法避諱也”。[9]P1226對于這批語,今可有兩種讀法:一是“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法避諱也”,按今語言習慣,添一字于其中,可以更順地讀成“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法),法避諱也”,當然前提是批語原文本來奪了一“法”字??紤]到批語中奪字的現(xiàn)象不少,文中奪了一“法”字或不無可能;二是“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法,避諱也”。照前者,則庚辰本當不存在避“寅”字諱的問題。如是后者,且這批語確系“脂硯齋”所批,非后人虛妄為之,則應(yīng)明斷庚辰本底本一定是避了“寅”字諱的。如此,對于這個“寅”字諱,該作何解釋?對此,學界不少人先以為——實際這個“以為”沒有任何過硬依據(jù),而且它是入了“死胡同”的,只是少有人愿意承認并從中退出罷了——作者是曹寅后代,然后認為其避的是“曹寅”的諱。還有些腦子糊涂的人,先以這批語為據(jù),定下《石頭記》作者是曹寅的后代,然后又回過頭來說因為作者是曹寅的后代,故這批語里說的“寅”字諱應(yīng)是避的曹寅的諱。這真讓人哭笑不得。與這個觀點不同,如這批語確系“脂硯齋”所為,句里又沒奪“法”字,或意思本非上述前一種,在《石頭記》確系高衡庶子所寫的情況下——本文實際就是持這一觀點,筆者認為它避的應(yīng)該是高衡庶子兩位叔母或自己生母、外祖父乃至外曾祖的諱?!爸廄S”即高岱,他本人既直言“寅”字,說明高岱父輩以上幾輩(含父輩)的名字里均不應(yīng)有“寅”字。查驗宗譜,果是。此外,依小說的敘事,作者無舅舅、姨娘,而作者父親、兩位叔叔、嫡母的名字里又都無“寅”字,所以必定是避的兩位叔母、生母、外祖父、外曾祖的諱了,至于具體是哪一位,筆者限于資料,暫難考定,要請讀者原諒。
則七:小說何以會寫到“甄寶玉”。依筆者對《石頭記》的理解,作者原是想寫自己母親即小說中之“香菱”的,但在其“大開步”布置線索之時,除定了“寶黛情感發(fā)展線”之外,還定了“賈府敗落”這一“主背景線”或“局勢線”。筆者之所以曰這后一條線為“主背景線”,是以其相對于“次背景線”即“香菱入出賈府”而言的,至于曰其為“局勢線”,則是因為“賈府”的敗落將決定很多人的離合,自然,寶玉與黛玉各自的命運,以及寶釵的命運也都將由它決定。但“賈府”的敗落,最關(guān)鍵的莫過于當時所謂承位黨爭了。承繼了大位的黨要打擊反對黨,非抓反對黨的罪證不可?!百Z府”罪證在哪?作者或依史料,知最大端的罪證就在“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由是,作者寫到“甄寶玉”,便是合理不過。
關(guān)于敦敏、敦誠兄弟與之交往的曹雪芹,其行跡、品性、才情,據(jù)吳恩裕校補的敦敏《瓶湖懋齋記盛》殘文、孔祥澤《懋齋記盛的故事》、敦敏《懋齋詩鈔》以及敦誠《四松堂集》,可分敘如下:
其行跡,依時間順序可初繪如次: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年):春、夏、秋三季應(yīng)在京,冬季肯定在京。[18]P31是年或有為富家食客。[19]P146乾隆二十三年(戊寅1758 年):春、夏間居所遷往白家疃。[18]P30纂成《南鷂北鳶考工志》。[18]P29同于景廉借家叔所寓寺宇,幫后者扎糊風箏,期間很少回家,致使敦敏秋七月、秋八月兩訪雪芹不遇。[18]P30-31十二月二十一日,[18]P33于京城菜市口地方,巧遇出城購酒的敦敏,即攜之往于叔度處飲酒。[18]P33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敦敏的槐園,同董邦達、過子和、端雋、于叔度等人聚會,一起鑒定古畫、放風箏。[18]P37-47乾隆二十四年(己卯1759年):秋季之前應(yīng)在南邊。[20]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年):三月初,未能赴敦敏于二月末以小詩代簡之約。[21]秋,于京城內(nèi)明琳的養(yǎng)石軒,遇敦敏。[19]P37乾隆二十六年(辛巳 1761 年):重往南后返京。[22]乾隆二十七年(壬午 1762 年):秋末,訪敦敏。[23]是年訪敦敏后至下一年雪芹之子殤間的某月,雪芹去世[24]。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年):是年三月至十月中間的某月,雪芹之子殤。[24]
其品性,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救孤助寡。例:丁丑年冬天,見一哭損雙目的孤寡白媼,因一無醫(yī)藥,二乏生資,而瀕絕境之時,助以藥石,終使其于戊寅春間復(fù)明視物[18]P31。二是助殘幫廢。雪芹曾借家叔所寓寺宇,幫身有殘疾的于叔度扎糊風箏,期間歸家無多。[18]P33三是樹藝活人。撰《南鷂北鳶考工志》一部,[18]P29發(fā)明、闡揚風箏技藝,廣益天下殘廢。四是貧不移義。自身雖貧,時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但于前來求畫者,非其人,雖重酬,亦不與應(yīng)。[18]P32五是闊達大度。例:敦敏一次擬購南酒,途中遇雪芹。雪芹聞知其此來目的,即說“坊間無佳釀。友人饋余遠年貯酒數(shù)壇,現(xiàn)存叔度處,同往取之可也。”[18]P33又例:懋齋之會時,敦敏請董公邦達鑒畫,董公知雪芹鑒畫功力當世無匹,故請雪芹先議。雪芹即彬彬而議,闊達而鑒。絲毫不見有藏技以高身價之心。[18]P42
其才情,主要體現(xiàn)在:一是工詩。敦誠,宗室中地位較高的一位詩人,認為雪芹詩有奇氣,贊之“直追昌谷破籬樊”。[19]敦敏則認為雪芹詩才堪比曹植,曾以“詩才憶曹植”句贊譽。[19]P90二是善畫。例:還是懋齋之會時,在大內(nèi)供奉多年的知名畫家董邦達,見到曹雪芹制作的“比翼燕”風箏,便指著“比翼燕”膀內(nèi)飛向牡丹花叢的一只彩蝶求問雪芹畫法。當雪芹謙以“迷法”之論時,即悟曰:“以偽代真,移幻于實。此真畫法之獨創(chuàng)也。我亦當效顰試之。”[18]P43三是精賞鑒。例:敦敏受鈕公之命,要找一精賞鑒者,鑒定從福建新獲的兩幅畫作。敦敏的第一反應(yīng)是“鑒別字畫,當推芹圃”。[18]P30又例:敦敏本想找雪芹鑒畫,因數(shù)次未能找到雪芹,便轉(zhuǎn)請董邦達。于是,便有了后來所謂的懋齋之會。到日,鑒定開始時,董公即言“鑒定真?zhèn)巫之?,須多聽雪芹高見?!保?8]P42可見,雪芹之鑒別畫作能力,早已是聞達于宮廷的了。待雪芹發(fā)表看法畢,董公贊曰“雪芹之論,誠為卓見?!保?8]P42四是工設(shè)色。例:懋齋之會,當董公再度翻閱《南鷂北鳶考工志》細察雪芹所創(chuàng)“迷筆”之效時,見“宓妃”繪圖中頭臉彩圖,即問雪芹“此色彩誠為奇絕,何以如此鮮明如陽光曝照耶?”雪芹答言:“歷代畫家,都以純色為主,深淺無非以白粉沖淡而已,雖繁而實簡。唐代王維曾有復(fù)色明暗之法,但其畫真跡傳世者甚少,未可推求。實則物物有色,無非因其映于目中,受光所照,故有五色之多。霑從家藏《織造色譜》[25]中稍窺西洋染色之精要,(中略)乃試以他色代主色,分陰陽,別深淺,畫成宓妃之頭臉。貽笑方家,幸多指教。”[18]P43五是善于制作、起放風箏。此為公論,不贅。六是善烹調(diào)。其一道“老蚌懷珠”,曾讓貴胄之家的敦敏贊不絕口。[18]P36七是知醫(yī)。以藥石助白媼雙目復(fù)明,即為一例。
以上乃敦敏兄弟認識之曹雪芹?,F(xiàn)再看小說中提及的“曹雪芹”,即本文認為的高衡庶子之行跡、品性及才情是否與之相合。
行跡方面。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年),高衡庶子多半也是在北京。依據(jù)是《石頭記》批語“尚記丁己春日,謝園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15]畸笏,即高嵩,[8]高衡堂弟。據(jù)《高氏宗譜》,高嵩曾于此年由京城揀發(fā)江南河工效力。按理,高嵩的上述批語應(yīng)是在京城作的,因為高嵩一旦到了江南任上,各方面情況都需要熟悉,恐怕會很忙,應(yīng)是不會再有時間作批的了。既然如此,那作為作者的高衡庶子,時在京城的可能性或要大些,當其在京城,也方便將稿本呈送叔叔評閱。當然,高衡庶子也未必在京。但敦敏兄弟認識的曹雪芹于此年春、夏、秋季也是未必在京的。兩者在京都是借助推理而得的一種可能。既如此,此年的情形,就不為實據(jù)也罷。乾隆二十三年,高嵩仍在江南河工效力,如是年某日其回家一趟,高衡庶子便有可能向其借某處因南邊任職而空置未用的居所為用。當然,即使這年高嵩未回,高衡庶子或也可以向自己叔母高嵩妻子借到。這情形,與此年敦敏兄弟與之交往的曹雪芹借家叔所寓寺院作扎糊風箏之用,可相印合。而依舊說,敦敏兄弟與之交往的曹雪芹為曹寅后代,則這位曹雪芹這年向其借寓所的那位家叔是誰,這位家叔怎么就可以出借寓居之寺宇了?這些,舊說怕是答不妥帖。乾隆二十四年,己卯年,這一年夏六月之前,高衡庶子理當在南邊,而且理當在浙江平湖。何也?這一年,正是高岱六十壽﹗高岱,即脂硯齋,[8]前已說到,生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六月十四日。至乾隆己卯年,正好滿六十歲。六十花甲,為古來大壽,如高岱這般尚無衣食之憂且子侄又多者,豈有不慶壽之理。作為高岱之從侄,唯前往賀壽,方合古禮。前已說及,高衡庶子是無公職的,故其除非大病或其它特別事由,否則,就應(yīng)該在六月十四日前已在平湖。舊說認為敦敏兄弟認識的曹雪芹是曹寅后代,也據(jù)有關(guān)資料,知其此年已往南邊,但對于其為何南往,則支支吾吾,躲躲閃閃,總說不來讓人信服之理。我見,敦敏兄弟認識的曹雪芹極可能就是高衡庶子,他名霑,本姓高,僅只是別署“曹雪芹”,并以此別署行于朋友間而已。他此年之往南,實為祝壽,并請脂硯齋就《石頭記》新的稿本再予批評。是不是這樣?讀者以為如何?再看乾隆二十六年(辛巳1761年),這年有兩件事,高衡庶子似都該往南邊一趟。一件是這年六月二十八日,高嵩子潤卒去,高衡庶子,作為從侄,或應(yīng)當前往江南報信。另一件則是此年高嵩借補淮安府山陽縣、襄河縣丞,作為從侄,該前往祝賀道喜。巧合的是,這年,敦敏兄弟認識的曹雪芹也去了趟南邊。對于這次去南邊,舊說也是無可為解,仍只是如常說以“探親訪友”了事。但探何親,因何而探,有無可能探,都沒見舊說里有誰說個準。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年)除夕,陽歷1763年2月12日,依畸笏叟甲午八月批語,高衡庶子辭世。與前面推斷的敦敏兄弟與之交往的曹雪芹之去世時間正合。
品性方面。如今,我們只能從如次幾方面推求高衡庶子之品性大端了。一是可從其所撰小說去看。小說里贊揚了什么,鄙視了什么,應(yīng)該可以見出作者的精神風貌,亦即品性。這一面,凡閱過《石頭記》者,都不能不嘆服作者的思想情操。二是可從其身世看。作者本身為庶子,地位原本卑微,而母親依小說中話講是“平生遭際實堪傷”,凡此種種,想其容易同情弱者,生活中多有救助孤寡、殘廢之舉,應(yīng)不為悖理。三是可從其家風看。前文已經(jīng)說過,祖父高士奇治家甚嚴。想士奇這種嚴格乃至嚴厲,應(yīng)已為下輩繼承,不然,士奇后代數(shù)代何以都有賢名才聲?總之,從品行方面講,高衡庶子,不應(yīng)不及敦敏兄弟認識的曹雪芹。
才情方面。更是不用多說的了。工詩、善畫、精賞鑒、工設(shè)色等技藝在尋常家庭雖難得一見,但在這高家,卻是再尋常不過。這方面情況,前面亦多有述及,此處勿容再贅。想舊說,解《石頭記》作者為曹寅后代,真不知其何所據(jù)也。曹寅,我們知其工詩善詞,且能創(chuàng)作劇本,可誰有證據(jù)說其本人善畫、精賞鑒?曹寅弟曹荃的確善畫,可是下一代除了曹頎繪得還可,得到過人稱贊之外,他們的其他孩子及再下一代的人里有哪位工詩、善畫、精賞鑒、工設(shè)色了?
當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兩人行跡、人品、才華相合,但卻不是同一人的情況不是沒有,只不過這樣情況難得罷了。因此,出于謹慎,筆者這里只想說:高衡庶子,極可能就是敦敏、敦誠兄弟與之交往的曹雪芹。至于敦誠詩句“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君又無乃將軍后,于今環(huán)堵蓬蒿屯”,[19]則深可不必為慮。試想,如果高衡的這位庶子,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別人知其真姓氏,而僅告訴或介紹說自己叫“曹雪芹”,或還告訴名“霑”、號“芹圃”等,則敦誠在不知底里的情況下,不予疑問,信其為姓曹,而寫出“君又無乃將軍后”,又有何不可呢?只是如今,既已知“曹雪芹”名霑,本姓高,系高澹人士奇之后,則我們當說的該是“霑又無乃澹人后”了。
[1]這個判斷對于本文來講,既是一“前判斷”,也是一“后驗的結(jié)論”。作為“前判斷”,它并非無據(jù),而是建立在斷《石頭記》中“體仁院總裁甄家”為李煦家(具體論證須另作文,此處限于篇幅,權(quán)且從略)以及八十回《石頭記》所寫時期當“甄寶玉”即李煦之子尚未成年的時期基礎(chǔ)上的。
[2]昭梿.嘯亭雜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與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1986年聯(lián)合編定之《石頭記》?!艾F(xiàn)領(lǐng)內(nèi)司帑銀行商”,它本作“現(xiàn)領(lǐng)內(nèi)府帑銀行商”。
[4][民國]高兆瀛纂修:《渤海高氏宗譜:一卷[平湖]》,民國二十七年鈔本,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古籍部。
[5]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與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石頭記(聯(lián)合編定)[M].1986.
[6][清]彭潤章等修、葉廉鍔等.平湖縣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1990.
[7]《山靜居畫論》中一處由陳永怡作的注云:“……高氏,此指清代大收藏家高士奇……收藏書畫名跡極豐……”。參見:[清]方薰:《山靜居畫論》,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第1版).
[8]限于篇幅,對于此論更進一步的論證,只好留待它文。
[9]“曹雪芹”著《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10]顧廷龍.清代硃卷集成[M].臺北:臺北成文出版社,1992(第1版).
[11][漢]揚雄.揚雄集校注著[M].張震澤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12]劉燦章.中國歷代名碑名帖精選系列之“白石神君碑(清拓本)”[M].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
[13]“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胡適購自胡星垣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14]如庚辰本《石頭記》第十六回眉批:“……想兄在青埂(原作硬)峰上,以鍛煉后,參透重關(guān)至恒河沙數(shù)。如否,余曰萬不能有此機括,有此筆力。恨不得面問果否。嘆嘆。丁亥春?;僳??!?同[9],頁331-332);又如胡適購自胡星垣本《石頭記》第三回眉批:“余知此緞阿鳳并未拿出?!粜疟斯贸鲱A(yù)備,不獨被阿鳳瞞過,亦且被石頭瞞過了。”(同[13],頁78)。
[15]如靖藏本第四十一回眉批“尚記丁巳春日謝園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恕!?毛國瑤抄錄之第97條)。又如胡適購自胡星垣本《石頭記》第一回側(cè)批“這是第一首詩。后文香奩、閨情皆不落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傳詩之意。”(同[13],頁26)。
[16]如庚辰本《石頭記》第二十回墨夾批“此二語不獨觀者不解,料作者亦未必解。不但作者未必解,想石頭亦不解?!e謗寶、林及石頭、作者等人?!?同[9],頁451)。又如庚辰本《石頭記》第三十八回墨夾批“傷哉!作者猶記矮【幽頁】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 屈指二十年矣。”(同[9],頁874)。
[17]鄭磊.紅樓夢:釵黛形象的B面[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
[18]吳恩裕.曹雪芹從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9][清]敦敏、敦誠.懋齋詩鈔·四松堂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0]敦敏有一首可斷定作于乾隆二十五年秋季的詩(同[19],頁37),其序文中“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載余矣”一句可為證。
[21]關(guān)于敦敏之《小詩代簡寄曹雪芹》(同[19],頁90)寫于何年,學界存有爭論。筆者贊同認為其作于庚辰年的意見。
[22]作此判斷主要基于兩點:一是乾隆二十六年冬初,敦敏有《訪曹雪芹不值》詩一首云:“野浦凍云深,柴扉晚煙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二是據(jù)敦敏《懋齋詩鈔》壬午年詩《題敬亭〈琵琶行〉填詞后二首》,以及敦誠在《鷦鷯庵筆麈》里所寫“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幾十家。曹雪芹詩末云:‘白傅詩靈應(yīng)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嘈缕婵烧b……”,知乾隆二十七年春末夏初,曹雪芹有在敦誠家中西園觀劇。
[23]有敦誠作于是年的《佩刀質(zhì)酒歌》序文“秋曉遇雪芹于槐園,風雨淋涔,朝寒襲袂。時主人(指敦敏——引者)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飲之。雪芹歡甚,作長歌以謝余,余亦作此答之”為證。
[24]作此結(jié)論是基于敦誠作于甲申年挽曹雪芹的一首詩。這首詩已被學界大部分人認為是敦誠于甲申年正月初幾寫下的。據(jù)詩中句“孤兒渺漠魂應(yīng)逐”及其后的作者原注“前數(shù)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可知:(1)曹雪芹死于其子殤前;(2)曹雪芹之子殤于作者于甲申年正月初幾寫下這首詩之前的幾個月,即是說,死于癸未年三月至十月間;(3)曹雪芹之子是因乃父之前的去世而感傷成疾不愈的。
[25]本文前已說及高士奇富藏書畫(參見前注[7]),至高士奇曾孫高霑有家藏《織造色譜》,何可奇怪。學界有人見不得“織造”一詞,以為有《織造色譜》者,就一定是曹寅的后人,真不知道這是什么邏輯。
責任編輯:秦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