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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律簡“同居”考論

2013-04-11 04:07賈麗英
石家莊學(xué)院學(xué)報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奴婢秦漢戶籍

賈麗英

(石家莊學(xué)院 歷史文化系,河北 石家莊 050035)

同居,是古代家庭法中一個專門術(shù)語,早在清末就已進入律學(xué)家的研究視野。沈家本《歷代刑法考》中專有《同居考》一節(jié),匯集了漢唐明各代與同居有關(guān)的若干法令條文。[1]1325-132920世紀70年代睡虎地秦簡出土,又引發(fā)學(xué)界就秦漢律中“同居”一詞的深入探索。那么“同居”與“戶”之間是否可以劃等號?“同居”包括哪些人?至今認識不一。①唐剛卯認為秦漢時期的同居為“同戶籍”(參見唐剛卯《封建法律中同居法適用范圍的擴大》,載《中國史研究》1989年第4期,第75-86頁);日本學(xué)者冨谷至認為,“所謂緣坐對象的同居,可以解釋為戶籍上登記的家族”(參見冨谷至著,柴生芳、朱恒曄譯《秦漢刑罰制度研究》,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156頁);彭年認為同居包括父母妻子而不包括奴婢(參見彭年《秦漢同居考辯》,載《社會科學(xué)研究》1990年第6期,第104-110頁);張世超則認為奴婢屬于同居(參見張世超《秦簡中“同居”與有關(guān)法律》,載《東北師大學(xué)報》1989年第3期,第88-92頁);臺灣杜正勝認為“同居皆指同戶的同母兄弟而言,沒有包括他們的子女”(參見杜正勝《傳統(tǒng)家族試論》,載《家族與社會》,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頁);閻愛民認為同居與同產(chǎn)一樣“是漢人常用的,以母親為中心的親屬稱謂,而用于律令上的概念,都兼指同母的兄弟”(參見閻愛民《漢晉家族研究》,上海出版社2005年版,第275頁),等等?,F(xiàn)今隨著三國吳簡以及部分里耶秦簡的公布,使我們對秦漢三國的戶籍原貌有了更直接的了解;張家山漢簡律文中“同居數(shù)”這一新概念的出現(xiàn),為我們進一步認識“同居”提供了可能。本文擬在前人的研究基礎(chǔ)之上,利用新出簡牘材料,就秦漢同居的涵義、范圍,以及同居的法律效力等講行討論。

一、同居及范圍

(一)何謂同居

作為一個法律術(shù)語,從目前的材料來看,“同居”最早出現(xiàn)在秦律中。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

“盜及者(諸)它罪,同居所當(dāng)坐?!笨桑ê危┲^“同居”? 戶為“同居”。 (簡 22)[2]98

可(何)謂“室人”? 可(何)謂“同居”? “同居”,獨戶母之謂?。ㄒ玻??!ぁ笆胰恕闭撸皇?,盡當(dāng)坐罪人之謂?。ㄒ玻?(簡 201)[2]141

簡22“戶為‘同居’”,即登記在同一戶籍上的人稱為“同居”。但對簡201“獨戶母”的解釋,學(xué)界所持觀點不一。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認為是一戶中同母的人,國內(nèi)學(xué)者多沿此成說。日本學(xué)者佐竹靖彥釋“母”為“毋”,通“貫”,“獨戶母”即“一個戶貫”。 冨谷至進一步認為“戶貫”即“戶關(guān)”,也就是門閂的意思。“獨戶母”就是擁有同一個門閂的居住房屋。而最初的戶籍登記以同一住所為基礎(chǔ),因此,“獨戶母”應(yīng)指登記在同一戶籍上的人。[3]154-156

不過,同籍為同居并不排除沒有登記在同一戶籍上,但現(xiàn)實生活中同財共居者不為同居。因為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是就某些具體法律提問中的術(shù)語進行解釋,而不是對某一術(shù)語的全面解釋。所以,我們推斷睡地秦律關(guān)于“同居”的釋義,并非秦律的完整意義?!巴印币辉~涵蓋的范圍可能更廣。

而張家山漢簡的出土似乎為我們提供了佐證。張家山漢簡中除了出現(xiàn)“同居”一詞之外,還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詞“同居數(shù)”。《二年律令·置后律》提到死事置后的順序:

諸死事當(dāng)置后,毋父母、妻子、同產(chǎn)者以大父,毋大父(簡370)以大母與同居數(shù)者。(簡371)[4]59

同產(chǎn)子代戶,必同居數(shù)。(簡380)[4]60

寡為戶后,予田宅,比子為后者爵……毋子,其夫;夫(簡386)毋子,其夫而代為戶。夫同產(chǎn)及子有與同居數(shù)者,令毋貿(mào)賣田宅及入贅。其出為人妻若死,令以次代戶。(簡387)[4]61

同居數(shù),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釋為“同一名籍”,甚是。 因“數(shù)”即“名數(shù)”,《漢書·萬石君傳》:“關(guān)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shù)者四十萬?!碧祁亷煿抛ⅲ骸懊麛?shù),若今戶籍?!盵5]卷四十六

“同居數(shù)”這一術(shù)語的出現(xiàn),說明“同居”的情況可能有兩種,一是同居數(shù),一是同居不同數(shù)。比如漢末趙儼“避亂荊州,與杜襲、繁欽通財同計,合為一家”[6]卷二十三。從已公布的三國吳戶籍簡看,與友人合籍的情況沒有見到。筆者推測此三家戶籍是分離的,但現(xiàn)實生活中同居通財。類似的情況還有依托型家庭。比如梁鴻“依大家皋伯通”,伯通“舍之于家”[7]卷八十三。當(dāng)時梁鴻很貧困,推測梁皋兩家應(yīng)同居通財,否則梁鴻不可能“潛閉著書”[7]卷八十三。后梁鴻病死,伯通主持喪葬,“葬畢,妻子歸扶風(fēng)”[7]卷八十三。 《隸釋·梁相孔耽神祠碑》載孔耽有兄弟三人,耽是最長者。兄弟三人早年應(yīng)分異。后文有云“小弟升高,游荒畜積,道富財貧,君引共居四十余年”[8]59。我們不知道孔耽與小弟以后是否合籍,但漢制八月案戶籍,所以至少在一個時期之內(nèi),他們應(yīng)該處于“同居不同數(shù)”的狀態(tài)。而“同居不同數(shù)”在唐代律令中稱作“同居別籍”?!短坡墒枳h》卷六《名例》“同居相為隱”釋“同居”:“謂同財共居,不限籍之同異,雖無服者并是。”[9]卷六

當(dāng)然,“同居”一詞還不僅僅是生活實態(tài)上的同財共居,如果在行政上沒有分異,即使沒有居住在一起,也仍被稱為“同居”。我們稱之為“別居同籍”?!抖曷闪睢袈伞肪吞岬剑?/p>

孫為戶,與大父母居,養(yǎng)之不(簡337)善,令孫且外居,令大父母居其室,食其田,使其奴婢,勿貿(mào)賣。孫死,其母而代為戶。令毋敢遂(逐)夫父母及入贅(簡338),及道外取其子財(簡339)。[4]55

這是家庭不和睦導(dǎo)致的同籍異居。也有因在外為官,與鄉(xiāng)村本家自然分居而造成的。如文帝時的廷尉張釋之:

堵陽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為騎郎,事孝文帝,十歲不得調(diào),無所知名。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chǎn),不遂。”欲自免歸。[10]卷一百二①近世華北農(nóng)村慣行社會調(diào)查也顯示:若未分家,不論是否一起居住,均稱為同居。慣Ⅰ296頁下段:“因為房子顯得狹小而在另外的地方建一個新家,將家族的一部分人轉(zhuǎn)移到那邊的時候,這叫做分家嗎?=不叫分家。”“叫做分居嗎?=不叫做?!薄澳墙凶鍪裁茨??=叫做‘同居隔宅居住’?!鞭D(zhuǎn)引自[日]滋賀秀三著,張建國、李力譯《中國家族法原理》,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57頁。

漢末陳留蔡邕,“與叔父從弟同居,三世不分財,鄉(xiāng)黨高其議”[7]卷六十下。 “三世”應(yīng)為父輩、蔡邕輩、子女輩。事實上,盡管這幾輩人可能登記在一個名籍之上,但蔡邕的叔父蔡質(zhì)、蔡邕常年在各地為官,早已成自然分居狀態(tài)。

筆者推測,或許“別居同籍”不僅存在于官宦之家,隨著孝悌觀念的深入,“與母別居”[7]卷十八成為不孝罪名,部分人會沽名釣譽,面合而實分。因為戶籍上的分異是公開的,而家庭內(nèi)部的異財則可以做得更隱蔽。當(dāng)時的諺語“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11]393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這種現(xiàn)象。

據(jù)上,同居的涵義有兩層:一是同居數(shù),一是同居不同數(shù)。同居數(shù)即登記在同一戶籍上,既包括“同居同籍”②2010年甘肅張掖臨澤出土的《田產(chǎn)爭訟爰書》簡冊,提到“庶叔三人共同居同籍”(簡6298)要(參見賈小軍《臨澤出土〈田產(chǎn)爭訟爰書〉釋讀及相關(guān)問題》,載《魯東大學(xué)學(xué)報》2012年第5期,第66-71頁)。可見“同居數(shù)”的概念至西晉已沒有了。,又包括“別居同籍”。同居不同數(shù),指沒有登記在一個戶籍上,但現(xiàn)實生活中卻“共居”或“共居業(yè)”。

(二)同居范圍

從法律意義上,秦漢社會生活中“同居”者都是什么人呢?《辭源》“同居”條:“漢代稱大家族中沒有分住的兄弟及兄弟之子為同居?!盵12]257這條解釋的來源是《漢書·惠帝紀》中顏師古的注。原文是:“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同居,及故吏嘗佩將軍都尉印將兵及佩二千石官印者,家唯給軍賦,他無有所與?!鳖亷煿抛⒃唬骸巴樱^父母妻子之外兄弟若兄弟之子等見與同居業(yè)者,若今言同籍及同財也?!盵5]卷二如果將此解釋放入原文,應(yīng)該是“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兄弟若兄弟之子等見與同居業(yè)者”。

但是如果把這個注放入另外一個例子,就出現(xiàn)了問題。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中提到:

吏坐官以負賞(償),未而死,及有罪以收,抉出其分。其已分而死,及恒作官府以負責(zé)(債),牧將公畜生而殺、亡之,未賞(償)及居之未(簡84)備而死,皆出之,毋責(zé)妻、同居。金布(簡 85)[2]40吏坐官事而負欠,若已死,都可免除,不必責(zé)令妻及同居者賠償。我們將上述顏注中“同居”一詞的注釋放在此處,就成了“毋責(zé)妻以及兄弟若兄弟子等見與同居業(yè)者”。那么“父母、子女”又哪里去了?

由此看出,《漢書·惠帝紀》中的顏注并不是對秦漢社會什么叫“同居”的解釋,它只是對文本當(dāng)中出現(xiàn)的“同居”進行就事論事的注釋?!掇o源》將注釋當(dāng)做解釋,無疑是以偏概全?!稘h書·惠帝紀》中“父母妻子與同居”是因為“父母妻子”親近恩重,特單獨列出,以示強調(diào)?!肚芈墒朔N》簡 84、85中“妻、同居”,也因夫妻一體,“妻”的責(zé)任大于他人,故列于前。這些人在法律意義上的身份都應(yīng)該屬于“同居”。下面據(jù)文獻和秦漢簡、吳簡的材料對“同居”的范圍作具體分析。

首先,妻子兒女。一個人最小的親屬圈子應(yīng)該是妻子兒女,社會學(xué)上把這樣的家庭稱為核心家庭。不論什么時代,由己身與配偶和未成年子女組成的家庭都是同財共籍的基本單位。秦漢社會也是如此,勿需贅舉。事實上,不僅常居狀態(tài)下如此,即使在外官吏、士卒、服勞役者,甚至減死罪犯,也都妻、子自隨[7]卷二,或妻、子在官[13]299。

其次,父母同產(chǎn)。同產(chǎn),即現(xiàn)在所謂的兄弟姐妹。父母同產(chǎn)既可以同居,也可以不同居。秦簡《法律答問》:

人奴妾盜其主之父母,為盜主,且不為?同居者為盜主,不同居不為盜主。(簡21)[2]98

既有同居者,也有不同居者。到了漢初,從《二年律令》所反映的父子同產(chǎn)的居住情況就更加清晰了:

民大父母、父母、子、孫、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欲相分予奴婢、馬牛羊、它財物者,皆許之,輒為定籍。 (簡 337)[4]55也就是說祖父母、父母、子孫、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等各種近親親屬關(guān)系的同居,不論是分異還是歸戶,都是法律所允許的。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可能與成年的兄弟核心家庭在一起生活之外,吳簡中發(fā)現(xiàn)了與姐姐共同生活的例子3例,其中寡姊2例,推想應(yīng)該是婆家無人依靠而回娘家生活。不僅是寡居的姐妹,如果是沒有人照應(yīng)的外甥、外孫、外女孫也常會回到“外家”,即母親的娘家來依托生活。吳簡中就有外甥1例,外孫3例,外女孫2例。[14]187-196此類情形在文獻材料中也能見到,如朱祐“少孤,歸外家復(fù)陽劉氏”[7]卷二十二,范升“代郡人也。 少孤,依外家居”[7]卷三十六,等等。

第三,伯叔堂兄弟。漢代典籍中記載兄弟同居共財?shù)牟簧?,但是記載三世共財或三世同居的例子并不是很多,據(jù)許倬云先生統(tǒng)計,大約只有4例。[15]384-403但從已公布的吳簡看,三世同居共財?shù)募彝タ赡鼙任覀兿胂竦囊?。比如從吳簡中收集到與伯叔父(也稱從父、從小父、季父)共戶籍的有22例,從兄26例,從弟11例,從兄子2例,等等。有的還提到“侄小妻(簡1929)”[16]756,顯然是與成年的侄子共戶籍。

除了伯叔侄堂兄弟等男性宗親,在吳簡的戶籍簡中,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有4例姑、2例姑子女的記錄,其中4例姑中有2例為寡。這種情形似應(yīng)與寡姐妹的情況相似。

第四,妻系、贅婿及其他遠親。秦漢社會是一個父權(quán)社會,從夫居是婚姻生活的主要形態(tài),戶內(nèi)同居的多為父系親屬。但是,現(xiàn)實社會生活千姿百態(tài),而非整齊劃一。比如從吳簡的統(tǒng)計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妻的尊親屬6例,如妻父、妻母、小妻母;妻的同輩或卑親屬,如妻弟10例,妻從兄、妻從弟各1例,外侄子3例,外從男弟1例,[14]187-196等等。

當(dāng)然,妻系的親屬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家庭實態(tài)的動態(tài)發(fā)展,也有漸變?yōu)槟赶涤H屬的可能。比如我們從吳簡中就見到1例這樣的戶籍簡:

亮舅何鐵年卌筭一 鐵妻大女姑年卅九筭一(吳簡貳4655)[16]812

除了從夫居、從女居,秦漢社會還有一種從妻居的風(fēng)俗,也就是贅婿。從賈誼“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5]卷四十八,以及文帝時詔令禁錮賈人、贅婿等不得為吏,武帝時發(fā)天下七科謫[5]卷六等可窺見秦漢贅婿之俗。吳簡中也發(fā)現(xiàn)明確記載為“婿”的簡3枚。

遇到特殊情形,其他遠親也有同居的可能。文獻史料中這樣的例子常能見到。如漢宣帝年幼時曾歸祖母史良娣之家,被祖母的母親貞君所養(yǎng)。[5]卷九十七上還有曹全“收養(yǎng)季祖母”[17]473,侯瑾“少孤貧,依宗人居”[7]卷八十下,周黨“少孤,為宗人所養(yǎng)”[7]卷八十三,等等,都是服屬較遠之宗親。吳簡中也發(fā)現(xiàn)有這樣的情況:

專族孫仕伍佰(?)年五歲 專中妻大女純年五十已死(簡貳1952)[16]757

第五,奴婢等非親屬。奴婢是否屬于同居,一直是學(xué)界爭論的一個問題。早年唐剛卯先生曾根據(jù)惠帝詔書“父母妻子與同居”一語,“推測漢代‘同居’有所專指,即是包括親屬以外的奴婢、客等”[18]76。但唐先生的結(jié)論曾被學(xué)界所批駁。彭年先生撰文 《秦漢“同居”考辨》認為奴婢不為同居,“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奴婢是否與主人同籍,即奴婢在主人家中是否有戶籍??疾烨貪h時期奴婢的實際狀況及其在社會中的地位,答案是否定的”[19]107。

不過,隨著新材料的出土,這個問題可以作進一步研究了。首先是奴婢的戶籍問題。2003年公布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中發(fā)現(xiàn)了多支奴婢的戶籍簡。奴婢如同其他家庭成員一樣被附于戶人簡的后面,諸如:

溫戶下奴李年十四(吳簡壹8892)

溫戶下婢錢年七十□(吳簡壹8894)[20]1078

也有不少與戶主的其他家庭成員同一支簡登記的情形。比如:

孫子男□年六歲 孫戶下奴土長六尺 (吳簡壹 4141)[20]980

赤妻大女□年六十 赤戶下奴銀長五尺(吳簡貳 2035)[16]759

次弟公乘材(?)年七歲 次戶下奴吉長六尺(吳簡貳 2217)[16]762

還有記家庭成員總數(shù)的簡,也將家人與奴一起登記:

右見師佐廿一人兄弟妻子及奴七十八人合九十九人(吳簡壹6708)[20]1032

事實上,不僅吳簡如此,早在西漢早期奴婢就與主人登記在同一戶籍上。江陵高臺18號墓出土了甲、乙、丙、丁4塊木櫝。其中乙本身就是一個向地下官府上報名數(shù)的“戶口簿”:

新安戶人大女燕關(guān)內(nèi)侯寡大奴甲大奴乙大婢妨

家優(yōu)不算不徭[21]

此種文例與吳簡中的“口食人名簿”非常相似。先記“戶人”,再記其他家庭成員,最后再對家庭口食、算賦和徭役情況進行匯總。只不過,很多學(xué)者更加關(guān)注于告地書中奴婢與車馬并列的情形,而忽視了此木櫝的“戶口簿”性質(zhì)。

比西漢文帝時期的這一戶口簿更早的還有里耶秦簡,其登記方式也是將奴婢編入主人家戶籍。以比較完整的 K27、K30/45 為例:

第一欄:南陽戶人荊不更蠻強第二欄:妻曰嗛第三欄:子小上造□第四欄:子小女子駝第五欄:臣曰聚

伍長[22]203

第一欄:南陽戶人不更彭奄弟不更說第二欄:母曰錯妾曰□

第三欄:子小造狀[22]205

當(dāng)然,奴婢是主人的財產(chǎn),這一點毋庸置疑。盡管秦漢奴婢是“物”的概念還沒有固化,在國家法中具有“人”的性質(zhì),但他們畢竟不同于家中親屬。他們與主人之間不具備相互扶養(yǎng)、經(jīng)濟償負的雙向義務(wù)。同時,“奴婢”與“民”之間在某些同居連坐中被免責(zé)。比如劫人罪,“諸予劫人者錢財,及為人劫者,同居(簡 72)智(知)弗告吏,皆與劫人者同罪(簡 73)”[4]19,但是“諸當(dāng)坐劫人以論者,其前有罪隸臣妾以上,及奴婢,毋坐為民;為民者亦勿坐(簡70)”[4]18。奴婢被單獨免責(zé),一方面說明 “奴婢”的同居法律效力與“民”有所不同;另一方面也恰恰說明同居必包涵奴婢,若非,就沒有必要把奴婢特殊免責(zé)。

除了奴婢,秦漢社會還有一種特殊依附身份的人,與主人登記在一個戶籍上。里耶秦簡牘K4簡有“隸大女子華”與主人一家登記在一塊木牘上,排在戶主之妻后面。“隸”顯然不同于奴婢或臣妾,不是買的。里耶秦簡牘中還有一條較為完整的記錄:

南里小女子苗,丗五年徙為陽里戶人大女嬰隸。 (簡 8-863+8-1540)”[23]238

此“隸”是徙來的。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第4例中的女子符“自占書名數(shù),為大夫明隸”[4]94,也非買來,而是自己申報的。顯然這些“隸”都與主人家“同居同籍”。

漢末三國吳簡中還發(fā)現(xiàn)與奴地位相近的一類人,其戶籍也可能附于主的戶籍之下。這就是“客”。

□休食客五役年廿五刑左足 □客□年十六(吳簡壹 7754)[19]1055

弟仕伍黑年七歲 衣食客成年十五刑右足(吳簡貳 1842)[16]755

文獻中“客皆注家籍”[24]卷二十四最早見于隋,從吳簡來看,可能這種情形在漢末三國時就出現(xiàn)了。

除了登記在同一戶籍上的人,即“同居數(shù)”者,還有未登記在同一戶籍,或暫時沒有登記在同一戶籍,現(xiàn)實生活中卻共居、通財?shù)娜?,即“同居不同?shù)”的非親屬關(guān)系者。比如上文提到的各類依養(yǎng)、依托型家庭。在簡牘材料中,此類人等或稱為“寄者”。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子、卯、午、酉不可入寄者及臣妾,必代居室(簡 127背)。[2]225

二、同居法律效力

秦漢家庭法中,同居關(guān)系一經(jīng)法律確認,便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法律效力。因為不能與現(xiàn)代部門法的法律效力相對應(yīng),我們僅從權(quán)利、義務(wù)以及同居相犯幾個方面來分析。

(一)同居權(quán)利

1.繼承權(quán)

家庭法中的繼承權(quán)包括兩大項,一個是身份繼承,一個是財產(chǎn)繼承。財產(chǎn)繼承一般意義上是諸子平均析產(chǎn)。而身份繼承往往以與被繼承人的親屬關(guān)系、性別、同居等為條件。在某些情況下同居不僅使某些身份繼承獲得優(yōu)先,同時也是特定身份繼承得以成立的必要條件。

首先是死事置后?!抖曷闪睢ぶ煤舐伞罚?/p>

諸死事當(dāng)置后,毋父母、妻子、同產(chǎn)者,以大父,毋大父(簡370)以大母與同居數(shù)者。(簡317)[4]59這里大父、大母即祖父母,如果是以大母為后,必須是“同居數(shù)”。如果是同產(chǎn)相互為后,那么也是以同居者為優(yōu)先?!抖曷闪睢ぶ煤舐伞罚?/p>

同產(chǎn)相為后,先以同居,毋同居乃以不同居,皆先以長者。(簡378)[4]60

其次是代戶。代戶即戶主繼承。這一身份繼承與是否同居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比如說:

同產(chǎn)子代戶,必同居數(shù)。(簡380)[4]60“同居數(shù)”是侄子能夠代戶的必要條件。寡為戶后,在《二年律令》中沒有見到條件的限制。但是到了西漢晚期,也有了法律規(guī)范。成帝時期尹灣6號漢墓木牘(6反)有這樣的文字:

臣請寡代戶者得以同居

毋次以不同居長者代(以上為第五欄)[25]118寡,既寡夫或寡婦。寡夫、寡婦代戶,也應(yīng)該是同居優(yōu)先。夫妻不同居,在多妻制的漢代社會也是一種常見的婚姻現(xiàn)象。比如齊王劉肥的母親為劉邦“外婦”[10]卷五十二。 漢律中稱居住在外面的“妻”為“為戶若別居不同數(shù)者”[4]32。估計隨著社會情況的變化,“寡代戶”產(chǎn)生了諸多法律糾紛,才有了“臣”關(guān)于“寡代戶”同居者優(yōu)先的上請之辭。

絕戶之家,奴婢也可以代戶。《二年律令·置后律》:

死毋后而有奴婢者,免奴婢以為庶人,以□庶人律□之□其主田宅及余財。奴婢多,代戶者毋過一人,先用勞久、有(簡382)□□子若主所言吏者。(簡383)[4]61

顯然,奴婢代戶適用的也是家庭同居法。

2.減免賦役權(quán)

高級官吏之同居,可以減免賦役。這條材料見《漢書·惠帝紀》:

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同居,及故吏嘗佩將軍都尉印將兵及佩二千石官印者,家唯給軍賦,他無有所與。[5]卷二

六百石以上的現(xiàn)任官吏,以及那些曾佩將軍都尉印及二千石印的故吏,其父母妻子以及同居共業(yè)之人,除了交納軍賦之外,其他所有賦、役均免。無疑,這是對高級官吏的優(yōu)惠政策,是為了重其祿、安其心。

平民的同居,法律也有特殊規(guī)定。這主要體現(xiàn)在國家的徭戍律中。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

戍律曰:同居毋并行,縣嗇夫、尉及士吏行戍不以律,貲二甲。(簡39)[2]89

戍,是指行戍服兵役。如果一家有兩人同時行戍,肯定會影響到正常的家庭生活,從而影響社會的穩(wěn)定。不過,此戍律當(dāng)為無戰(zhàn)事時適用,若戰(zhàn)事起,恐怕父子兄弟同時服役的情形不可避免。

(二)同居義務(wù)

與現(xiàn)代法不同的是古代法更加強調(diào)社會控制,因此就同居關(guān)系而言,在家庭法中所見到的同居的義務(wù)要遠遠多于同居的權(quán)利。

1.相互扶養(yǎng)

同居的家庭成員之間有相互扶養(yǎng)的義務(wù),尤其是對老人的贍養(yǎng)和未成年人的撫養(yǎng)。因此有老人、病人、未成年人的家庭,法律不允許他們分戶異居?!抖曷闪睢袈伞罚?/p>

寡夫、寡婦毋子及同居,若有子,子年未盈十四,及寡子年未盈十八,及夫妻皆(癃)病,及老年七十以上,毋(簡342)異其子;今毋它子,欲令歸戶入養(yǎng),許之。(簡343)[4]55

這是對“子”“同居”的強制性規(guī)定,同時也是對寡夫、寡婦、幼者、老者、病者所提供的法律保護。

如果兒孫與尊親屬同居而贍養(yǎng)不周,則要被趕出家門,見上引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簡337和338。

實際上,同居之間相互扶養(yǎng)的義務(wù),不僅僅體現(xiàn)在法律層面,它也是一種民間自發(fā)的互助行為。如上文提到的宣帝、侯瑾、周黨、曹全等,或依托外親、族人,或收養(yǎng)同族孤寡。而吳簡中也有不少寡姑、寡嫂、寡弟媳等的戶口記錄等,都是對同居之間相互扶養(yǎng)義務(wù)的一個印證。

2.監(jiān)督與連坐

古代法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即集體責(zé)任。[26]562也就是親屬、同居、近鄰都負有相互監(jiān)督的責(zé)任。犯有重大罪行的人,其親屬、同居、近鄰等都要受到集體性懲罰,古代法稱之為連坐或緣坐。

而古代法的這一特征,越是在社會發(fā)展早期越明顯。 眾所周知,商鞅變法之時,著名的“告奸”[10]卷六十八令就已出臺,讓編戶在同一什、伍的百姓相互監(jiān)督并告發(fā),若監(jiān)督不力,則相連坐?!抖曷闪睢袈伞芬策@樣規(guī)定:

自五大夫以下,比地為伍,以辨□券為信,居處相察,出入相司。(簡305)[4]51

從現(xiàn)有的材料來看,秦漢家庭法中專門強調(diào)同居法律責(zé)任的有以下幾種。

首先,盜鑄錢。盜鑄錢是嚴重危害社會金融秩序的行為,是國家法律打擊的重點?!懊褡I鑄錢被刑”[5]卷七十二的記載屢見于兩漢史。而盜鑄錢需要“器具”[4]36,還要“買銅、炭”[4]35,不是一人能夠秘密做得了的事情。在法理上同居、伍人、里人有能力監(jiān)督這種犯罪行為。因此,漢初的《錢律》將這些人的連帶責(zé)任納入了律文:

盜鑄錢及佐者,棄市。同居不告,贖耐。正典、田典、伍人不告,罰金四兩?;蝾H告,皆相除。(簡 210)[4]35

王莽時期一度“盜鑄錢者不可禁”,為了嚴厲打擊盜鑄錢,規(guī)定“一家鑄錢,五家坐之,沒入為奴婢”[5]卷九十九中。而同居的連坐責(zé)任不會輕于沒為奴婢。

其次,劫人、謀劫人。

劫人、謀劫人求錢財,雖未得若未劫,皆磔之。罪其妻子,以為城旦舂。(簡68)[4]18

因為犯罪性質(zhì)嚴重,不知情的妻子兒女要連坐為“城旦舂”,如果知情不告,同居者則要處以“磔”?!抖曷闪睢けI律》:

諸予劫人者錢財,及為人劫者,同居 (簡72)智(知)弗告吏,皆與劫人者同罪。劫人者去未盈一日。能自頗捕,若偏(徧)告吏,皆除。(簡73)[4]19

再次,盜竊。盜竊似乎是上古社會很常見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不僅秦律和漢律中有專門的《盜律》,用于日常占卜的日書也有《盜者》《盜》等篇章,對盜者的狀貌、性別、方位等進行推測。從法理上講,盜竊罪也是容易被周圍的人所察知的,因此秦漢律中盜竊罪也涉及到了同居連坐:

律曰:“與盜同法”,有(又)曰:“與同罪”,此二物同居、典、伍當(dāng)坐之。(簡20)

諸盜及者(諸)它罪,同居所當(dāng)坐。(簡22)[2]98

從簡20來看,不僅盜竊罪同居要連坐,只要律文中出現(xiàn)了“與盜同法”,都是要連坐同居的。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事實上,同居連坐的犯罪行為要比我們已知的多。

當(dāng)然,上述幾種犯罪都是可能“居處相察,出入相司”的行為,如果犯罪行為不能被同居、親屬等監(jiān)督,同居則不需連坐。如秦律中就有一條誣人之罪同居不坐:

甲誣乙通一錢黥城旦罪,問甲同居、典、老當(dāng)論不當(dāng)?不當(dāng)。(簡183)[2]1373.經(jīng)濟償負

同居以同財為特征,因此同居的家庭成員不管在居住實態(tài)上是否住在一起,經(jīng)濟利益都是一致的。如果同居家庭成員有在外服役、為吏者,家庭有為其支付正常生活費用的義務(wù)。比如睡虎地4號秦墓中的兩件木牘,就是在外服役的人向家人索要錢、衣物的家信。一件是黑夫?qū)懙模?/p>

二月辛巳黑夫、驚敢再拜問中母毋恙也?前日黑夫與驚別,今復(fù)會矣。黑夫寄益就書曰:遺黑夫錢,毋操夏衣來。今書節(jié)到,母視安陸絲布賤可以為襌君巾襦者,母必為之,令與錢偕來。其絲布貴,徒□錢來,黑夫自以布此。黑夫等直佐淮陽,攻反城久,傷未可智也,愿母遺黑夫用勿少。書到皆為報,報必言相家爵來未來,告黑夫其未來狀。聞王得茍得?

(以上為正面)[27]83

另一件木牘下斷殘缺,是驚寫的,大意也是向家中索要錢、布。茲不贅引。從兩件木牘的內(nèi)容看,黑夫和驚都參加了“淮陽”之戰(zhàn),這期間他們都向家中要錢和衣物。顯然,黑夫和驚與衷、母屬于同居共財?shù)募彝?,他們在?zhàn)爭中獲得的軍功爵及其相應(yīng)獎勵要歸于家庭,同時他們在外面的費用也由同居家庭來負擔(dān)。

也有同居兄長負責(zé)在京為吏的弟弟日常生活用度的。如上文提到張釋之,以訾為郎,但10年沒有升遷。張釋之“欲自免歸”,說:“久宦減仲之產(chǎn),不遂?!盵10]卷一百二因為漢代以訾選為郎者,不僅有一定的資財限制,還要自備鞍馬、服裝、兵器,以及出資供郎署文書財用。“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 ”[5]卷六十六由此可見張釋之兄長對于弟弟經(jīng)濟上的支持力度。

既然是同財,不僅平時生活用度由同居家庭承擔(dān),遇到經(jīng)濟問題,諸如債務(wù),同居家庭成員的連帶責(zé)任也不可避免。比如居延漢簡《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就記載了寇恩直接用兒子欽為粟君捕魚的勞役來抵自己債務(wù)的事情,“以欽作(簡16)賈谷十三石八斗五升,直觻得錢五萬五千四”[28]476。

事實上,秦漢社會同居共財家人的債務(wù)擔(dān)保責(zé)任,在契約中就有直接體現(xiàn)。居延漢簡中有這樣的債務(wù)契約:

這份契約的前半部殘斷,后半部大意是講在九月份時賣出糧食,雙方錢物交割完畢。如果有死亡,其債務(wù)由家中現(xiàn)有人承擔(dān)。

類似的債務(wù)契約在居延和敦煌漢簡中屢見:

五鳳四年六月庚子朔戊□

即使契約中沒有寫明同居家人的債務(wù)擔(dān)保責(zé)任,當(dāng)債務(wù)人不能償還債務(wù)或下落不明時,債權(quán)人(方)也會直接找同居家屬承負。已公布的里耶秦簡中就有12枚追討戍卒債務(wù)的木牘,在敘述完戍卒的負債情況后,緊接著都提到對其家人進行追討“已訾其家,[家]貧不能入”[22]185-191。 可見,同居家人的債務(wù)擔(dān)保不僅是法律文書的規(guī)定,可能已經(jīng)是社會的約定俗成。

(三)同居相犯

相侵身犯,是指侵害生命、身體以及名譽等的犯罪。同居的相侵身犯比照親屬相侵身犯,刑罰的原則是尊長侵犯卑幼較凡人減輕,卑幼侵犯尊長較凡人加重。同居不是相侵身犯判刑的要件。如秦簡《法律答問》有這樣一例:

士五(伍)甲毋(無)子,其弟子以為后,與同居,而擅殺之,當(dāng)棄市。(簡71)[2]110

此例的判決為“棄市”,與殺害普通人一樣量刑。奴婢并非親屬,因同居關(guān)系納入家庭法,與主人的相侵身犯律比卑幼:

子賊殺傷父母,奴婢賊殺傷主、主父母妻子,皆梟其首市。(簡34)

父母毆笞子孫及奴婢,子及奴婢以毆笞辜死,令贖死。(簡 39)[4]14

不過,同居以同財為特征,因此“同居”在相侵財犯中是定罪量刑的一個要件。同樣數(shù)額的盜竊行為同居者判刑輕或無罪,非同居者判刑重。上引秦簡:

可(何)謂“家罪”?父子同居,殺傷父臣妾、畜產(chǎn)及盜之,父已死,或告,勿聽,是胃(謂)“家罪”。(簡 108)[2]119

參照簡106,即父子同居的情況下,子殺傷及盜竊了父親的奴婢、畜產(chǎn),父已死,如果有人上告,官府不予受理。

奴婢的盜竊行為,判定為“盜主”與否,也是以“同居”為前提。秦簡《法律答問》:

·人奴妾盜其主之父(簡20)母,為盜主,且不

為?同居者為盜主,不同居不為盜主。(簡21)[2]98

奴婢盜竊主人父母的東西,作為盜主還是不作為盜主?主人的父母與主人同居,就作為盜主;不同居,就不是盜主。而盜主的處罰,在已公布的秦律中沒有見到。不過,在家庭法中奴婢的地位同于卑幼,其處罰定比一般竊盜為輕。

三、同居與分異

“祖父母、父母在,別籍異財”,這在后世法律中屬于“十惡不赦”之一的“不孝”罪。[9]卷一但秦漢社會因“別籍異財”而獲罪的情況卻非常少見。正因為分異的普遍性,杜正勝先生把中國古代的家庭分為漢型家庭和唐型家庭,并認為“漢型家庭結(jié)構(gòu)以夫婦及其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為主,甚者‘生分’,老人雖有子孫卻無人照顧,自己過家庭生活”[29]45。事實果真如此嗎?戶籍的別離、財產(chǎn)的分離、居住地的變動是不是就意味著分異出來的“家”與原來的“家”的關(guān)系的斷絕?

睡虎地秦簡《封診式》中有一份《告子》爰書,是父親告子不孝的法律文書:

告子 爰書:某里士五(伍)甲告曰:“甲親子同里士五(伍)丙不孝,謁殺,敢告?!奔戳盍钍芳海ê?0)往執(zhí)。令史己爰書:與牢隸臣某執(zhí)丙,得某室。丞某訊丙,辭曰:“甲親子,誠不孝甲所,毋(無)它坐罪。 ”(簡 51)[2]156

由“同里士伍”可以判斷甲與丙這對父子沒有登記在同一戶籍,而且很有可能也沒有住在一起。因為后文有“不孝甲所”這句話?!斗庠\式》中還有一份《遷子》爰書,是已分家的父親告子不孝,要求官府“謁殺”或“鋈足”。官府最終按照父親的意愿“令鋈丙足”,并“遷蜀邊縣”[2]155。由此,子女對父母的孝親責(zé)任并沒有因分異而受到影響。另外睡地秦簡中“免老老人以為不孝”[2]117、張家山漢簡中的“年七十以上告子不孝”[4]13的相關(guān)律文,也應(yīng)該是既適用于同居,也適用于分異。

所以在盛行“生分”的秦漢社會并非老人無人照顧,自己生活?!靶ⅰ笔且粋€永恒不變的主題,不管同居也罷、分異也罷,子女的孝親責(zé)任始終不變。

反過來,父母對子女的疼愛也不會因為兒子分異或女兒出嫁而終止。當(dāng)兒女生活貧困時,父母也往往會以己財救濟子女。20世紀80年代中期江蘇揚州胥浦M101女棺中出土了一份《先令券書》,提到墓主老太太有6個同母異父的子女。其中“公文年十五去家,自出為姓,遂居外”[30]1900,顯然,這個成年的兒子公文已自立門戶,與母親分異。兩個女兒君、弱君也已經(jīng)出嫁。但是,女兒們“貧毋產(chǎn)業(yè)”,老太太就把稻田一處、桑田二處,分給弱君,波田一處分給君。后來公文傷人觸犯了刑律,也“貧無產(chǎn)業(yè)”,于是,老太太又將給女兒們的田收回,“分予公文”[30]1901。未成年也好,成年也好;分家也好,同居也好,父母對于子女的愛也是永恒的。

還有其他的親屬身份犯,比如:

毆兄、姊及親父母之同產(chǎn),耐為隸臣妾。其奊訽詈之,贖黥。(簡41)

毆父偏妻父母、男子同產(chǎn)之妻、泰父母之同產(chǎn),及夫父母同產(chǎn)、夫之同產(chǎn),若毆妻之父母,皆贖耐。其奊訽詈之,罰金(簡42)四兩。(簡43)[4]14

……

不管是牧殺、毆罵、毆笞,還是擅殺,都以親屬身份來量刑。尊長犯卑幼,并同減凡人論,卑幼犯尊長,則并同加凡人論。而秦漢時期的“族”中,“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4]7也是以親屬身份為要件,而非同居。比如漢末的伏皇后案,后及“所生二皇子,皆鴆殺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7]卷十下。如果以同居的概念來看,除了伏皇后與二子為同居外,其他如兄弟、宗族、母親顯然都各自別戶異居。但是從法的視角上,不管是否同居,只要血脈相連,就逃不過“族”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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