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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漢詩體語篇數(shù)量象似性的文體效果研究
——反思索緒爾的任意說

2013-04-10 13:57盧衛(wèi)中
山東外語教學 2013年1期
關鍵詞:短詩長詩詩行

盧衛(wèi)中

(曲阜師范大學 翻譯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英漢詩體語篇數(shù)量象似性的文體效果研究
——反思索緒爾的任意說

盧衛(wèi)中

(曲阜師范大學 翻譯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認知語言學尖銳地批判了索緒爾的任意說,并針鋒相對地提出了象似說。本文運用象似說考察數(shù)量象似性在英漢詩體語篇中的修辭特點和文體效果。結論是:英語傳統(tǒng)詩歌和漢語現(xiàn)當代詩歌中采用的數(shù)量象似手法和文體手段基本相同,所表達的修辭目的及取得的文體效果相差不大;兩者之間的主要差別在于英語詩歌對數(shù)量象似性運用的頻率遠比漢語高。研究結果表明,從數(shù)量象似性的角度考察詩體語篇的修辭特點及其文體效果是可行的,對于提高讀者的詩歌鑒賞水平、使之更好地把握詩人高超的線性藝術具有積極的意義。因此,數(shù)量象似性考察應該成為詩體語篇文體分析的一個重要層面。

數(shù)量象似性;修辭;文體;效果

1.0 引言

當代語言學揚棄了索緒爾(1972:67)的“語言任意說”,認為任意性與理據(jù)性(motivation)或象似性(iconicity)是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兩極,都是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固有屬性,對于語言系統(tǒng)的研究和認識都具有重要意義。(許國璋,1988;Hiraga,1994;Radwańska-Williams,1994)我們認為,象似性既是語言的客觀屬性,又是語言意義傳遞和文體效應形成的重要手段;其中數(shù)量象似性作為語言量的調(diào)控手段是敘事語篇一種重要的修辭、文體方式。(盧衛(wèi)中,2011a;李婧、盧衛(wèi)中,2012)

本文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上,分別探討數(shù)量象似性手法在英漢詩體語篇中的修辭特點和文體效果,揭示數(shù)量象似性對于構建詩體語篇所具有的修辭作用以及可能產(chǎn)生的文體效果。

2.0 數(shù)量象似性與詩歌文體的關系

2.1 數(shù)量象似性的含義

語言的象似性是指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是可以論證的,是有理可據(jù)的。(沈家煊,1993;趙艷芳,2001)語言的象似性主要分為映象象似(iamgic iconicity)、擬象象似(diagrammatic iconicity)和隱喻象似(metaphorical iconicity)三大類。其中,擬象象似涵蓋結構象似和關系象似兩個方面,而結構象似又可以從以下六個層面做進一步的分析,即順序象似、距離象似、數(shù)量象似、對稱象似、非對稱象似和范疇象似。本文的討論僅限于結構象似中的數(shù)量象似。

Hiraga(1994:11)指出,語言形式的量與形式所表達意義的量(即意義的強度或程度)之間存在象似性關系。語言形式的復雜性反映了概念上的復雜性:相對簡單的概念普遍由相對簡單的語言形式表達,而相對復雜的概念則普遍由相對復雜的語言結構表達。(張敏,1998:153-154)也就是說,語言形式的量愈多,所表達意義的量往往也愈多;反過來說,信息量愈大,表達它的語言形式一般也相應較多,結構也更復雜。

根據(jù)Saussure(1972:69-70),語言符號的第二個基本原則是線性原則。語言符號因其聽覺的特征而具有時間性質(zhì)和相關時間特點:一是它占有時間空間,二是時間空間借助一維得以衡量,即這種時間空間呈線狀。而語言描述的對象除了一維的線狀之外,還有二維和三維的空間形狀或概念,甚至空間概念之外的抽象概念。為了描述這一切,人類通過將呈線性的語言排列拉伸或者縮短的方法,來表征呈水平方向的實體的長或者短,并通過隱喻機制表征以下概念:呈垂直方向的實體的高或者矮、二維和三維實體的大或者小以及其它表示大或者小的實體或抽象概念。由此可見,數(shù)量象似性有助于語言擺脫線性的局限和束縛而表達非線性的其它空間概念和抽象概念。

數(shù)量象似說在認知上有其理論依據(jù)?,F(xiàn)實生活中,容器大小與容量大小成正比,這一關系在語言表達中的反映就是:形式多意味著內(nèi)容多(Lakoff&Johnson,1980:127),語言形式的量越大所表達內(nèi)容的量一般也就越大。

2.2 數(shù)量象似性與詩歌文體分析

象似性與任意性相對而存在,因此我們可以從中探尋它傳達的意圖及效果。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者可以運用象似性來實現(xiàn)修辭意圖和文體效果。在這個意義上,象似性又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手段。因此,Wales(2001:193-194)指出,文學廣義上可視作是象似性的,它可以用多種形式臨摹現(xiàn)實。Hiraga(1994:18)也指出,象似性不僅普遍存在于日常語言的各個層面,而且對于詩歌語言而言,象似性是其規(guī)則,并被強調(diào)為制約詩歌篇章結構的原則之一。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詩體語篇中數(shù)量象似性的修辭特點和文體效果,主要分析數(shù)量象似性在詩體語篇這個層面上可能具有的文體功能。在詩體語篇中,話語量(即詩行的相對長度)由詩行與其直接語境中其它詩行的長度相比較而定,是一種基于相對的詞語數(shù)和絕對的字母數(shù)的、視覺上的長短對比,因而這是一種因作品而異的相對詩行長短對比。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中探討的詩體象似修辭僅限于單一作品之內(nèi)的詩行長度及其變化,而不涉及跨作品、跨作者的象似修辭和文體比較研究。這里所說的“話語”(utterance)一詞取其廣義,既包括單詩行、雙詩行和多詩行等詩歌單位,又包括詩節(jié)和整首詩等詩歌單位。

如上所述,數(shù)量象似性有助于語言擺脫線性的局限和束縛,使語言不僅可以描述線性的空間和抽象概念,而且可以描述非線性空間和抽象概念。根據(jù)N?nny(2001:157-159),在傳統(tǒng)英語詩歌中,線性的重要象似潛勢(iconic potential)表現(xiàn)在詩行的排印長度和詩行長度的漸變(變長或變短)上。這里所說的詩行長度主要指詩行的視覺長度,而詩行的視覺長度既取決于詩行的音節(jié)數(shù)又取決于詩行包含的字母數(shù)。詩行長度是個相對的概念,特征頗為復雜。判斷一個詩行之長或短基于詩文的直接語境。一般而言,一個詩行的長度一旦明顯異于鄰近的其它詩行,那么就可以說該詩行具有數(shù)量象似意義。但同時需要指明的是,并非所有特別長或者短的詩行都具有象似之力(iconic force):是詩行或者詩節(jié)的意義單獨決定著是否應該將其理解為具有象似意義。象似性并非一種必然的普遍現(xiàn)象,而是具有可選擇性及偶然性的特征。長或者短的詩行廣義上講應屬于“映象象似符”(imagic icon),而詩行長度變化(無論變長或者變短)則具有“擬象象似”特征(diagrammatic qualities)——即作為符號的單一詩行之間的長度變化關系映照其語義所指之間的相似變化關系。

尋找視覺上特別長或者短的詩行并考察其語義有助于發(fā)現(xiàn)形式象似性(formal iconicity),即語義上的線性臨?。╨inear mimings of meaning),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相應的修辭特點與文體效果。

3.0 話語量與英語詩歌文體構建

在英語詩歌的歷史長河中,至少自文藝復興時期以來,藉篇章形式臨摹語義的詩人就一直鐘情于詩行這一詩篇的基本節(jié)奏和視覺單位。就詩行長度的象似用法而言,17、18世紀的詩人,尤其是Dryden和Pope,在作品中對具有象似意義的長短詩行運用最為普遍。這或許是由于他們有意識地堅持臨摹世界,堅持臨摹他們那個時代的主導性文藝。

N?nny(2001:159-186)主張從以下四個角度探討英語詩歌詩行長度的象似功能,即長詩行、短詩行、長短詩行對比和詩行長短變化。我們認為,在宏觀篇章結構這一層面上,詩人還可以借助對詩節(jié)長短的選擇、重復的運用以及篇章組織方式等手段實現(xiàn)特定的修辭目的和文體效果。另外,現(xiàn)當代漢語詩歌中也出現(xiàn)了對象似修辭手法的運用。

3.1 長詩行的象似功能

長詩行可以直接以映象象似的方式表示長遠、距離和延續(xù),或者借助隱喻進一步表示龐大、高大、膨脹、伸展、延伸和寬闊等概念。詩行末端超出鄰近的其它詩行,映象象似于突出、超出、剩余、超越等概念。

(1)表示距離

在英語詩歌創(chuàng)作中,詩人有時用相對較長的詩行表示遠距離。例如,在詩歌To the Memory of Mr Oldham(ll.7-12)中,John Dryden借助長詩行映照較長的距離:

To the same Goal did both our Studies drive,

The last set out the soonest did arrive.

Thus Nisus fell upon the slippery place,

While his young Friend perform’d and won the Race.

O early ripe!to thy abundant store

What could advancing Age have added more?

在安客塞斯喪禮上,年長的尼索斯和年輕的歐律阿勒斯之間進行競賽,尼索斯滑倒了,而歐律阿勒斯則跑完了全程。根據(jù)這種高超的類比,年輕的奧爾德姆在生活與成就的競賽中都超越了年長的德萊頓。在語言表達上,描述歐律阿勒斯跑完全程的第三行比描述尼索斯滑倒的較短的前一行相應長出很多。詩行長度與所表達的距離長短相一致,這使得詩篇便于從形式上襯托所描述的內(nèi)容。

(2)表示長的東西

在傳統(tǒng)的英語詩歌中,長詩行經(jīng)常被用來表示蛇、武器、節(jié)杖、頭發(fā)和溪流等長的東西。例如,長詩行常用來表示蛇這種大自然最長的動物:

And this,the naked countenance of earth,

On which I gaze,even these primeval mountains

Teach the adverting mind.The glaciers creep

Like snakes that watch their prey,from their far fountains,

Slow rolling on;there,many a precipice,

Frost and the Sun in scorn of mortal power

Have piled:dome,pyramid,and pinnacle,

A city of death,distinct with many a tower

And wall impregnable of beaming ice.

(P.B.Shelley,Mont Blanc,ll.98-106)

在該詩選中,作者以象似手法有意拉長將冰川比作“蛇”的那一行,使得該行似蛇一般“爬”出整個詩篇的右邊界。

(3)表示龐大

詩行的超長或橫向的大在傳統(tǒng)詩歌中也經(jīng)常用來表示空間上的龐大,并且進一步以轉(zhuǎn)喻的方式表示重要性、富麗堂皇和莊嚴等概念。例如,在Paradise Lost(Book VI,ll.201-207)中,Milton用一個長詩行來表征龐大與長遠:

Presage of Victory and fierce desire

Of Battle:whereat Micha?I bid sound

The Arch-Angel trumpet;though the vast of Heav’n

It sounded,and the faithful Armies rung

Hosanna to the Highest:nor stood at gaze

The adverse Legions,nor less hideous join’d

The horrid shock;now storming fury rose,

第三行比鄰近的其它詩行明顯長出很多。這種超長的語符排列用以表示大天使的喇叭聲穿越廣闊無垠的天堂和綿綿無盡的距離。

(4)表示高大

在傳統(tǒng)詩歌創(chuàng)作中,高也與大或長的概念間接地相關聯(lián)。例如:

All who true dunces in her cause appear’d

And all who knew those dunces to reward.

Amid that Area wide she took her stand,

Where the tall May-pole once o’verlook’d the Strand;

But now,so ANNE and Piety ordain,

A Church collects the saints of Drury-lane.

(Pope,The Dunciad Variorum,Book II,ll.21-26)

在該詩選中,第四行借用橫向語符的超長表示縱向上高的概念,這是基于空間隱喻的數(shù)量象似性用法。

(5)表示膨脹等概念

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詩人也用長詩行來表示膨脹、展開、延伸和寬闊等隱喻義。例如,John Keats在Endymion(III,ll.798-802)中用一長詩行表示膨脹和充盈:

Delicious symphonies,like airy flowers,

Budded,and swell’d,and,full-brown,shed full showers

Of light,soft,unseen leaves of sounds divine

Of happiness,from fairy-press ooz’d out.

第二行的超長適合表征文中所欲表達的膨脹般的充盈,而full一詞的重復使用和合成詞full-brown的采用則有利于加深對這種含義的表達。

(6)表示突出

有時候,突出于直接語境中其它詩行末尾的一個超長詩行可以用來表示突破詩篇輪廓的東西或者伸出來的其它東西。突出的長詩行在視覺上當然頗為顯著。例如:

Her pretty feet

Like snails did creep

A little out,and then,

As if they started at Bo-peep,

Did soon draw in agen.

(Robert Herrick,Upon her feet)

在該短詩中,作者用兩個突出的詩行映照女士的雙腳從長裙下伸出:左邊縮進的第二行和最長的第四行,用來表示女士的雙足宛如蝸牛悄悄爬出長裙,又似從長裙下朝外張望。而最后一行用來描述雙足迅即縮回,詩行也跟著縮短了。

除此之外,長詩行還常用來描述伸出的舌頭以及岬和半島之類的長形東西。

(7)表示超出等概念

在以四音步、五音步詩行為主的詩篇語境中,采用長詩行或者抑揚格六音步(亞歷山大體)或七音步詩行可以表示超出、剩余和超越等概念。例如,在下面選自Paradise Lost(Book XII,ll.474-478)的節(jié)選中,Milton用一超長的詩行表示過多的含義:

Whether I should repent me now of sin

By mee done and occasion’d,or rejoice

Much more,that much more good thereof shall spring,

To God more glory,more good will to Men

From God,and over wrath grace shall abound.

在第三行中,much more重復使用——先用作副詞后用作形容詞,大大映照充裕的含義,而詩行的拉長又進一步增強了對此義的表達。

3.2 短詩行的象似功能

盡管短詩行的象似作用遠不及長詩行用得那么多、那么普遍,但明顯短的詩行也可以產(chǎn)生象似功能。短詩行的象似功能既依賴于簡短又依賴于后面留出的相對于上下較長的詩行所形成的空缺。短詩行既可以表示小、收縮、不足和狹窄等概念,又可以表示喪失、空白和單一等概念。

(1)表示小等概念

如上所述,短詩行可以表示小、收縮、不足和狹窄等概念。例如,在Milton的詩作On Time(ll.1-11)中,有兩處用短詩行表示“小”的含義的象似用法:

Fly envious Time,till thou run out thy race,

Call on the lazy leaden-stepping hours,

Whose speed is but the heavy Plummet’s pace;

And glut thyself with what thy womb devours,

Which is no more than what is false and vain,

And merely mortal dross,

So little is our loss,

So little is thy gain.

For when as each thing bad thou has entomb’d,

And,last of all,thy greedy self consum’d,

Then long Eternity shall greet our bliss

With an individual kiss;

并行排列的第七、八兩行的超短恰到好處地映照它們所表達的“小”的含義。假如Milton無意使用線性象似,那他本可以將兩句放在一個詩行(六音步)中。另外,此處所引的詩最后一行借詩行的簡短則表達了單一的概念(“一個吻”)。

(2)表示喪失等概念

短詩行也可以表示喪失、空白和單一等概念。從視覺看,短詩行在其末尾于上下長詩行之間構成一空缺,詩人往往借這一空缺來表達喪失的意義。例如,在Othello(3.3.442-449)中,William Shakespeare用一超短的詩行表示喪失的含義:

Oth.O,that the slave had forty thousand lives!

One is too poor,too weak for my revenge.

Now do I see’tis true.Look here,Iago;

All my fond love thus do I blow to heaven.

’Tis gone.

Arise,black vengeance,from thy hollow cell!

Yield up,O love,thy crown and hearted throne

Totyrannoushate!Swell,bosom,withthy fraught,

For’tis of aspics’tongues!

在第三行中,詩行的簡短象征奧塞羅對愛的痛失。詩行末尾在上下兩行之間形成的視覺上的空白隱喻地映照男主人公因失去心上人而感到精神上的空白。

3.3 長、短詩行的象似功能對比

有時候,長、短詩行搭配使用可以表達長、短對比的概念。例如:

Fainter,dimmer,stiller each moment,

Now night.

(Max Weber,Night)

該首短詩的第一行很長(有九個音節(jié)),而第二行很短(只有兩個音節(jié))。詩人有意在兩行詩的視覺長度上形成對比,借以映照其創(chuàng)作意圖:第一行巧妙地以詩行的長度來暗示黑夜來臨的漸進過程,第二行則以詩行的短來體現(xiàn)夜似乎往往是在人們不知不覺間突然降臨的。(辜正坤,1998:238)

There was a young man from Japan

Whose limericks never would scan.

When his friends told him so,

He said,yes I know

But I always try to get as many words into the last line as I possibly can.

在該打油詩中,作者讓最后一行在視覺上比其它詩行長出很多,借以襯托最后一行要表達的含義,即“我”總是喜歡在詩的末行塞進盡可能多的詞語。

It is not growing like a tree

In bulke,doth make man better bee;

Or standing long an Oake,three hundred yeare,(8)

To fall a logge,at last,dry,bald,and seare:

A Lillie of a Day,(5)

Is fairer farre,in May,

Although it fall,and die that night;

It was the Plant,and flowre of light.

In small proportions,we just beauties see:

And in short measure,life may perfect bee.

(Ben Jonson,Cary-Morison Ode)

該詩前三行長度的漸增表示“像樹一樣的生長過程”,到第三行達到最長,其中長元音和輔音叢的使用從語音上加強了這種視覺上拉長的效果。在此,視覺上的長映照橡樹壽命之超長(“長達三百年”)。同橡樹的長壽形成對比,百合花則壽命短暫(“存活一天”),這種含義通過第五行的簡短得以表達。其中,短元音和短詞語的使用更迎合突出了短暫之義。在這一詩選中,壽命長短對比顯著,相應的詩行長短對比鮮明,象似表達程度較高。

3.4 詩行長短變化的象似功能

在一組詩行中,詩行漸長或者漸短可以產(chǎn)生擬象象似的修辭作用和文體效果。

(1)詩行漸長與成長和增加

在一組詩行中,詩行的逐漸變長可以表征事物的增加或者成長。例如,Dryden在Epilogue to The Man of Mode(ll.19-22)中借詩行的漸長對福普林爵士給予諷刺刻畫:

His bulky folly gathers as it goes,

And,rolling o’re you,like a Snow-ball growes,

His various modes from various Fathers follow,

One taught the Toss,and one the new French Wallow.

在這里,漸長的詩行映照福普林爵士的“極度愚蠢”恰似滾雪球一樣沿著幾行詩一路“滾”下來,諷刺的分量隨之增強。

(2)詩行漸短與收縮和衰落

與漸長的詩行相反,漸短的詩行表示減少、收縮和衰落等變化過程。例如,在Prelude(1805,Book III,ll.10-12)中,William Wordsworth用逐漸變短的詩行暗示旋渦的吸力或收縮力:

The place,as we approached,seemed more and more

To have an eddy’s force,and sucked us in

More eagerly at every step we took.

在以上三行詩中,旋渦的吸力是通過越來越短的詩行表達出來的,詩行的右邊輪廓宛如旋渦的斜壁,映象象似效果明顯。

(3)詩行漸長與漸短的對比

詩人還可以綜合運用線性的象似功能,將漸長與漸短的詩行進行對比以取得某種文體效果。例如,在The First Book of Ovid’s Metamorphoses(ll.461-468)中,Dryden采用了將漸長與漸短的詩行對比使用的手法:

A thin Circumference of Land appears;

And Earth,but not at once,her visage rears,

And peeps upon the Seas from upper Grounds;

The Streams,but just contain’d within their bounds,

By slow degrees into the Channels crawl,

And Earth increases,as the Waters fall.

In longer time the tops of Trees appear;

Which Mud on their dishonour’d Branches bear.

在該詩選中,水下沉后陸地逐漸顯現(xiàn)的內(nèi)容由前半部分逐漸變長的詩行表達出來;而接踵而至的水的衰退在后半部分則由逐漸變短的詩行得以暗示。

3.5 宏觀篇章結構的象似功能

在宏觀篇章結構這一層面上,詩人可以借助對詩節(jié)長短的選擇、重復的運用和篇章組織方式等手段實現(xiàn)特定的修辭目的和文體效果。例如,在ThePrairies一詩中,W.C.Bryant用123行的超長篇幅映照美國大草原之廣闊無垠,用不分詩節(jié)的手法映照大草原綿延不斷、連為一體的特點。在此,作者采用數(shù)量象似的篇章手法,用超常的語言組織形式襯托了對大草原特點的描述。(盧衛(wèi)中,2011b)顯然,這是一種綜合運用篇幅變異(deviation in length)和詩節(jié)變異(deviation in stanza)的手法,有利于實現(xiàn)以形襯義的特定宏觀修辭意圖和文體效果。

4.0 話語量與漢語詩歌文體構建

與傳統(tǒng)的英語詩歌不同,傳統(tǒng)的漢語詩歌往往講究行與行之間字數(shù)相同,因而也就無法像傳統(tǒng)英語詩歌一樣借助詩行長短對比構筑數(shù)量象似的修辭和文體效果。但是,現(xiàn)當代漢語詩歌卻突破了傳統(tǒng)詩歌音韻及格律的禁錮,在詩歌形式方面進行了大膽嘗試,藉詩行長度映照所要表達的特定內(nèi)容,自然成了詩人的一種追求。下面,我們用實例說明漢語詩歌如何藉詩行的長、短變化映照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

4.1 長詩行的象似功能

與英語傳統(tǒng)詩歌一樣,不少現(xiàn)當代漢語詩歌藉長詩行描述小溪、群山、臍帶等長的東西或者表達歷史和延續(xù)等長的概念。例如:

看它那輕盈凄迷的模樣兒

只是一朵會飛的鮮花

只合到水仙鑒影的小溪上徘徊

別說風暴咆哮了

即使是風暴的一絲微嘆

也能把它卷走甚至粉碎

我真不明白

它怎能把最溫柔的渴望

與暴風雨交織在一起的

(鄭玲《風暴蝴蝶》第二節(jié))

在該詩選中,作者用視覺上最長的一行表達小溪蜿蜒流淌這一與“長”相關的含義,是對“形式為內(nèi)容服務”的體現(xiàn)。

他想,這輩子是走不出這里的群山了

海是有的,但十分遙遠

他只能活幾十年

所以沒等到他走到那里

就死在半路上

死在山中

(韓東《山民》第二節(jié))

在上面的詩選中,第一行與其他詩行在長度上形成鮮明的對比。作者藉這最長的一行映照群山綿延萬里的樣子。

我是這片土地上用彝文寫下的歷史

是一個剪不斷臍帶的女人的嬰兒

我痛苦的名字

我美麗的名字

我希望的名字

那是一個紡線女人

千百年來孕育著的

一首屬于男人的詩

(吉狄馬加《自畫像》1-8行)

在該詩選中,作者用最長的第一行表示長長的歷史,用長度次之的第二行暗示臍帶這種長的東西。而在下面的一節(jié)詩選中,最長的詩行用來表達延續(xù)不斷的概念:

一種白色的情緒

一種無法表達的情緒

就在今夜

已經(jīng)來到這個世界

在我們視覺外

在我們中樞神經(jīng)里

靜靜地籠罩著整個宇宙

它不會死,也不會離開我們

在我們心里延續(xù)著,延續(xù)著……

不能平息,不能感知

因為我們不想死去

(柏樺《表達》最后一節(jié))

4.2 短詩行的象似功能

與傳統(tǒng)英語詩歌相類似,現(xiàn)當代漢語詩歌中也存在用短詩行表達枯萎、沉落、沉默等含義的象似用法。例如:

人民啊,如果我剎那間忘卻了你,(13)

我的心將枯萎,(6)

像飄零的葉子(6)

在風中旋轉(zhuǎn)著(6)

沉落……(2)

(李瑛《我驕傲,我是一棵樹》第二部分最后一節(jié))

在該節(jié)詩中,作者用比第一行(13個字)短得多的第二行(6個字)表示“枯萎”的意義,而長度相同的第三、四行(6個字)描述與枯萎相關的“飄零的葉子”如何降落,到第五行枯萎的葉子基本“沉落”至地面,因而只剩下兩個字的長度。由此可見,隨著枯葉的飄落、下降,詩行的長度也隨之縮短。

可是,要接近月亮

卻是不可能的

——大海知道這個

于是只把月的倩影

默默地帶回到海心的深處

像為了孕育珍珠的貝殼

夾進一粒沙子

又旋即緊緊地合閉

——只給觀潮者

留下一個永恒的謎

這是沉默

又是默許

(王家新《潮汐》19-30行)

在該詩選的前一詩節(jié)中,作者用視覺上的線性超長隱喻地映照垂直方向上的海心之深;而在后一詩節(jié)中,用僅僅包含4個字的兩個詩行表達沉默和默許的內(nèi)容??梢姡淘娦信c長詩行之間傳遞了不同的數(shù)量象似含義。

4.3 長定語的象似功能

盡管現(xiàn)當代漢語詩歌中采用的數(shù)量象似手法與傳統(tǒng)的英語詩歌相類似,但也存在著不同,如在下面這首詩歌中長定語具有特殊的數(shù)量象似含義和文體效果:

翻出來一件

隔著冬霧的1

隔著雪原的2

隔著山隔著海的3

隔著十萬里路的4

別離了四分之一世紀的5

母親親手

為孩子織的6

沾著箱底的樟腦香的7

舊毛衣(熊秉明《的》)

該詩不是借詩行的長度表示什么,而是借跨越詩行構成的超長修飾語(連續(xù)使用7個修飾語)來表達描述對象內(nèi)容之豐富——這是一件不同尋常的“沉甸甸”的舊毛衣。這是通過語言形式量的累積來映照物品(毛衣)的屬性之豐富。與其它詩體象似修辭不同的是,這里的數(shù)量象似形成于跨詩行之間,是由不同詩行量的累加構成的,而非基于單個詩行之間的長短對比。

5.0 結語

本文在論述數(shù)量象似性的含義以及數(shù)量與文體(尤其是詩歌文體)的關系的基礎上,首先從長詩行、短詩行、長短詩行對比和詩行長短變化以及宏觀篇章結構等角度對英語傳統(tǒng)詩體語篇中話語量(主要是詩行長短對比)的修辭作用和文體效果進行了探討,說明傳統(tǒng)的英語詩歌(尤其是17、18世紀的英語詩歌)頻繁利用詩行長度中固有的象似潛勢,營造特定的修辭和文體效果。就漢語而言,雖然傳統(tǒng)詩歌極少運用數(shù)量象似的手法,但現(xiàn)當代詩歌中不乏使用數(shù)量象似手法表達修辭意圖、實現(xiàn)文體效果的做法——盡管這種手法的運用遠不及英語詩歌中用得普遍。本文的論述證明,從數(shù)量象似性角度考察詩體語篇的修辭特點和文體效果是可行的,對于提高讀者的詩歌鑒賞水平、使之更好地把握詩人高超的線性藝術具有積極的意義。

注釋:

文中所引中英文詩歌選自正式出版的詩集,在文中已注明相關信息,參考文獻中不再一一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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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tylistic Effect of Quantitative Iconicity in English and Chinese Poetic Discourse:Reflection on Saussure’s View of Arbitrariness

LU Wei-zhong
(School of Translation Studies,Qufu Normal University,Rizhao 276826,China)

Cognitive Linguistics has made a sharp criticism of Saussure’s View of Arbitrariness,and proposed on a diametrically opposite stand the View of Iconicity,on the basis of which,the paper investigates into the rhetorical feature and stylistic effect of quantitative iconicity in poetic discourse.It is concluded that quantitative iconicity acts as an important rhetorical and stylistic device in both traditional English poetry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 except that traditional English poetry makes a more frequent use of quantitative iconicity than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This study demonstrates that it is feasible to investigate into the rhetorical feature and stylistic effect of poetic discourse from the angle of quantitative iconicity,which helps to promote the readers’level of poetic appreciation.Thus,the investigation into quantitative iconicity should be taken as an important dimension in stylistic analysis of poetic discourse.

quantitative iconicity;rhetoric;style;effect

H0-05

A

1002-2643(2013)01-0023-07

2012-01-20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英漢詞匯對比:認知語義視角”(項目編號:11BYY114)和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guī)劃一般項目“詞匯語義的認知語言學研究”(項目編號:09YJA740070)的階段性成果。

盧衛(wèi)中,男,曲阜師范大學翻譯學院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英漢對比與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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