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春
(亳州師范高等??茖W校 安徽 亳州 236800)
休閑視野下的三曹分析
趙立春
(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安徽 亳州 236800)
從休閑的視角對三曹探討,有利于理解他們的真實性、豐富性。三曹在休閑之余都熱衷于文學創(chuàng)作,曹操對文學的態(tài)度是“歌以詠志”,曹丕則認為文學可以“不朽之盛事”,而曹植的文學創(chuàng)作只是他尋求政治理想的替代品;游宴活動是三曹休閑的另一種形式,曹操在游宴之時不忘政治寄寓,曹丕的游宴多是娛樂,作為游宴配角的曹植,更多的是附和;關(guān)于養(yǎng)生,曹操與曹植一樣,由剛開始不相信神仙、方術(shù)到后來注重養(yǎng)生、甚至渴望在神仙世界里解脫自我,相比之下,曹丕倒較為理性;曹操對于酒可以說是操縱自如,他飲過酒、獻過酒并戒過酒,曹丕認為酒能成禮也能敗德,曹植則飲酒不節(jié);在其他的休閑活動中,三曹都喜歡武略,曹丕的休閑帶有更多的是娛樂性、享受型,曹植的愛好則更趨向于文人化;曹氏父子在歷史的舞臺上留下永遠的豐碑,從休閑的角度來觀照他們,父子三人在顯示各自特點的同時,其實離我們普通人并不遙遠。
休閑;三曹;分析
休閑是由“休”、“閑”組合而成的復(fù)合詞。休閑的目的是個體在休閑過程中體驗更多的生命的自由、自我的和諧和愜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休閑是個人品性的另一種體現(xiàn),如果從休閑的角度來對三曹進行分析,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更加真實、豐富、復(fù)雜的曹氏父子。
魯迅說魏晉時代是一個“文學的自覺時代”[1],曹氏父子在復(fù)雜的政治軍事斗爭之外,在休閑之余他們都比較喜歡文學創(chuàng)作,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zhuǎn),建安之末,區(qū)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保?]《三國志·武帝紀》記載:“御軍三十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jīng)傳”[3]。曹丕在《典論·自敘》中描述父親“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4],而《三國志·文帝紀》則記載曹丕:“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則說自己“仆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保?]
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中曾經(jīng)暢談過他的理想“故以四時歸鄉(xiāng)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可見,在曹操認為愜意的生活中,讀書涉趣成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即使后來的現(xiàn)實使他不得不從事戎馬生涯,在周旋于豐富復(fù)雜的政治軍事斗爭之余,曹操常常用文學來“歌以詠志”,后人從這些文辭或感受到他的吞吐宇宙、意氣風發(fā),如《觀滄?!返摹叭赵轮校舫銎渲?;星漢燦爛,若出其里”[6];或體味他人生理想的困惑,如“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苦寒行》);或感慨曾經(jīng)的亂世悲涼,如“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蒿里行》);或看到他的真情表白,如“尚使國家無孤,不只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讓賢自明本志令》)等。在這里,一個更加有血有肉、情感可人的曹操通過他留給后人的文學作品更加立體地顯示出來。
作為貴公子的曹丕,在動亂的漢末,認識到生命的脆弱性,他設(shè)想以文學來獲得人生的不朽,故首先從理論上提高文學的價值,他在《典論·論文》所說的“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所以曹丕在閑暇之余在實踐上不僅身體力行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另外他還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經(jīng)常組織文人集體創(chuàng)作;作為貴公子的曹丕甚至還有意識地搜集整理故人作品。在用文學追求生命無限延長的同時,曹丕同時體會文學給人以閑暇的快樂,正如他在《又與吳質(zhì)書》所說“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知自樂也”。
曹植本來是不屑于專事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他在《與楊德祖書》中說“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但是恰恰是文學上所展現(xiàn)的才華曾經(jīng)使他贏得了政治上受寵的機會,曹植本質(zhì)上的文人性格又導(dǎo)致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一敗涂地。令人欣慰的是,歷史是公平的,恰恰是曹植所不倚重的文學創(chuàng)作贏得了“骨氣奇高,辭采華茂”、“建安之杰”、“才高八斗”等后人對他的諸多贊譽。
何為游宴?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進行了很好地解釋,他說“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jié);王徐應(yīng)劉,望路而爭驅(qū);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p>
曹操在其繁忙的政治、軍旅生涯之中,很少有意識地組織游宴活動,相對于曹操而言,曹丕是太子身份,在曹操統(tǒng)一北方之后,曹魏集團的游宴活動主要由曹丕來組織。曹丕在《與朝歌令吳質(zhì)書》中說:“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jīng),逍遙百氏,彈棋間設(shè),終以六博,高彈娛心,哀箏順耳,馳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由于身份上的原因,無論是以曹操還是曹丕為主的游宴活動中,曹植充其量只是一個配角。
三曹在游宴活動中,一方面抒發(fā)了魏晉時人生命苦短、及時享樂的感嘆,如曹操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斠钥?,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短歌行》)。曹丕的“為樂常苦遲,歲月逝,忽若飛”(《大墻上蒿行》),“何嘗快,獨無憂?但當飲醇酒,炙肥?!保ā镀G歌何嘗行》),曹植的“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箜篌引》)等;另一方面,曹操在游宴活動中有的是表達政治抱負,如“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庇械膭t純是娛樂和政治炫耀活動,比如在建安十五年銅雀臺建成,曹操組織的游宴娛樂、銅雀賦詩。曹丕由于后來的生活相對穩(wěn)定,故他在游宴活動中主要內(nèi)容倒的確是“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如“朝游高臺觀,夕宴華池陰。大酋奉甘醪,狩人獻嘉禽。齊倡發(fā)東舞,秦箏奏西音”(《善哉行》),“清夜延貴客,明燭發(fā)高光。豐膳漫星陳,旨酒盈玉殤”(《于譙作詩》)、“良辰啟初節(jié),高會構(gòu)歡娛”(《孟津詩》)、“乘輦夜行游,逍遙步西園”(《芙蓉池作詩》)等;而曹植在游宴一方面更多地是附和與歌功頌德,內(nèi)容則沒有多大深意,比如在《侍太子坐》、《公宴》、《元會》、《娛賓賦》等。
漢末社會動亂、生命朝不保夕,對于有著繁重復(fù)雜的軍旅生活的曹操,他一方面認為生死“存亡有命”、“性不信天命之事”,(《讓縣自明本志令》),把裝神弄鬼的宋金生繩之以法(《掩獲宋金生表》),另一方面他對養(yǎng)生也是非常在意,曹操在《步出夏門行》其四中說“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yǎng)怡之福,可得永年”提出了注重身心保養(yǎng)對養(yǎng)生的重要性。曹操到了晚年,感到人已暮年,而統(tǒng)一大業(yè)未能完成,這種矛盾使他不得不曾經(jīng)想盡一切辦法渴望能延長壽命。比如他渴望神仙那樣能延長生命,向往“來賜神之藥”(《氣出唱》三首其一)、“愿登泰華山,神人共遠游”(《秋胡行二首》其二)、“愿螭龍之駕,思想昆侖居”(《精列》)等。另外,曹操開始招納方士學習
養(yǎng)生之術(shù),《三國志·武帝紀》記載曹操“好養(yǎng)性法,亦解方藥,招引方術(shù)之士,廬江左慈、譙郡華佗、甘陵甘始、陽城郤儉無不畢至,又習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多飲鴆酒”。曹丕《典論·論郤儉等事》也有記載類似的事情“降就道士劉景受云母九子丸方,年三百歲,莫知所在。武帝恒御此藥,亦云有驗?!?/p>
曹操為了養(yǎng)生,有時還親自向別人討教,他在《與皇甫隆令》中說“聞卿年出百歲,而體力不衰,耳目聰明,顏色和悅,此盛事也。所服食施行導(dǎo)引,可得聞乎?若有可傳,想可密示封內(nèi)”。
在養(yǎng)生的道路上,曹植與曹操有點相似,曹植在早期,對于方士、神仙之說是不信的,他在《辨道論》中說“夫神仙之書,道家之言……其為虛妄甚矣哉”,并說曹操把許多方士召集的目的是誠恐他們“接奸詭以欺眾,行妖惡以惑民”,但是到了晚年,在政治理想無望的精神負擔下,曹植轉(zhuǎn)向道家尋求解脫之路,他在《釋愁文》中借玄靈先生之口說“我將贈子以無為之藥,給子以澹薄之湯”,他在《釋疑論》相信方士,祈求長生,這個時候他也寫了不少游仙詩,如《仙人篇》、《游仙》、《升天行二首》等,希望在神仙世界里解脫自我。
對養(yǎng)生,曹丕也主張養(yǎng)生法任自然,但他主張不能盲從世俗、相信方術(shù)。曹丕在《典論》中,批評了當時人養(yǎng)生的盲從世態(tài),“穎川郤儉能辟谷,餌茯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氣,老有少容。廬江左慈知補導(dǎo)之術(shù)。并為軍吏。初,儉至之,市茯苓價暴數(shù)倍。議郎安平李覃學其辟谷,餐茯苓、飲水寒中泄痢,殆至殞命。后始來,眾人無不學其鴟視狼顧,呼吸吐納。軍祭酒弘農(nóng)董芬為之過差,氣閉不通,良久乃蘇。左慈到,又竟受其導(dǎo)補之術(shù),至寺人嚴峻,往從向受,閹豎真無事于斯術(shù)也。人之逐聲,乃至于是。”文中舉例辟谷、學氣功、行御女術(shù)三種養(yǎng)生術(shù)的不可信。可見在養(yǎng)生方面,曹丕倒有曹操與曹植所不具備的理性。
酒對于三曹來說,是他們在游宴、禮樂中必不可少的陪襯物,但是三曹對酒的認識是有區(qū)別的。
曹操對酒可以說是多重態(tài)度的,漢人喜歡悲而歌、樂而歌,曹操在其艱難而復(fù)雜的人生之中,常以酒賦情,正如他在《短歌行》的“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曹操還會釀酒,并向漢獻帝獻過酒,他在《奏上九醞酒法》中說:“臣縣故令南陽郭芝,有九醞春酒法。用曲二十斤,流水五石,臘月二日清曲,正月凍解,用好稻米,濾去曲滓,……三日一釀,滿九斛米止,臣得法釀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飲。若以九醞苦難飲,增為十釀,差甘易飲,不病。今謹上獻”。在戰(zhàn)亂時代,身為政治家和軍事家的曹操尤其知道糧食的重要性,因此頒布了戒酒令,為此還殺掉了反對戒酒的魏晉名士孔融。
曹丕對酒有著清醒的理性認識,他在《酒誨》有序中說道“酒以成禮,過則敗德”,對于酒而言,曹丕有時把酒當做一種政治工具,公元219年(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曹操任命曹植為征虜將軍,率兵救正在被關(guān)羽所圍的曹仁?!段菏洗呵铩酚涊d“植將行,太子飲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三國志》評價曹植,“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jié)?!睂τ诰疲苤惨环矫嬗喜懿俚慕渚屏疃鴮戇^《酒賦》,歷數(shù)喝酒的危害,另一方面,對于曹植而言,酒成為他縱情歡樂的載體,“我歸宴平樂,美酒斗十錢”(《名都篇》)。當然,酒也成為催發(fā)他人生悲劇的毒藥,《三國志》記載“二十四年,曹仁為關(guān)羽所圍。太祖以植為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酒也成為他人攻擊他的最好把柄,罪名往往是“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從而使他在政治上郁郁而終。
三曹生活在漢末動亂時代,愛好武略一方面是軍事斗爭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生存之道。曹氏父子三人都比較喜歡刀,曹操曾經(jīng)在《百辟刀令》中提到自己曾經(jīng)制造出五把百辟刀,送給他的兒
子。曹丕也在《送劍書》、《露陌刀銘》流露出對刀劍的喜愛,另外他在《典論·自敘》中記敘“余又學擊劍,閱師多矣”,并在與奮威將軍鄧展比武中獲勝,可見其劍術(shù)高超。曹丕還特別愛好游獵,他在《典論·自敘》中說“余時年五歲。上以世方擾亂,教余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余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是以少好弓馬,于今不衰”,稱帝之后,仍然樂此不疲,屢被大臣勸阻。曹植也很喜歡刀劍,他曾經(jīng)在《寶刀賦》寄寓殺敵立功、為國家出力的愿望。
除了武略外,曹丕尤其對一些娛樂技藝型、生活享受型的東西有著濃厚的興趣,比如曹丕還喜歡彈棋、投壺、下棋等活動,他在《夏日詩》“棋局縱橫陳,博弈合雙揚”;曹丕的《彈棋賦》是目前保留比較完整彈棋技藝的賦文,其中詳細地介紹了棋盤、棋子、玩法,曹丕彈棋技藝高超,甚至不用手,能以拂巾彈子入洞。邯鄲淳寫了一篇《投壺賦》,曹丕非常喜歡,為此就賞賜了他四十匹絹帛。曹丕還極其喜歡玉,《魏略》記載,他知道鐘繇有玉玦,自己不好意思要,便讓曹植為自己代要,他還寫了許多關(guān)于玉的文章,如《瑪瑙勒賦》、《車渠椀賦》、《玉玦賦》等;作為一代帝王,曹丕還是個非常注重生活情調(diào)的人,他在《迷迭賦》介紹一種香料:迷迭香草,在《詔群臣》記載了真定縣進貢的梨、南方的荔枝、西域的葡萄、蜀錦的華麗、蜀郡的飲食習慣等。相對于曹丕,曹植的休閑更具有文人氣質(zhì),比如曹植喜歡繪畫作品,他寫的《畫贊序》,是我國畫論史上流傳下來的第一篇專題論畫的文章。曹植對佛教音樂還有很深的造詣,他是中國的梵唄泰斗,傳為他在游魚山時,聞空中天樂梵唄之聲,美妙絕倫,意境深遠,感悟甚深,于是將其音節(jié)紀錄下來,結(jié)合佛經(jīng),撰文制音,作成了《太子頌》和《菩薩子頌》,遂合成漢曲梵音而制作梵唄之始。
人首先是個體的,然后才是社會的。曹氏父子在魏晉歷史的舞臺上給后人留下永遠的豐碑,在歷史賦予他們不朽的同時,從休閑的視角來審視他們,其實離我們普通人又是如此之近。
[1]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88.
[2]劉勰.周振甫譯注.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1986:403.
[3]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54.
[4]曹丕.魏宏燦校注.曹丕集校注[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302.
[5]曹植.趙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153.
[6]曹操.曹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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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3)03-0059-04
2013-05-16
亳州師范高等??茖W校2010年度立項課題《三曹與魏晉休閑文化》(BSJKY0908)成果之一
趙立春(1978-),男,安徽淮北人,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講師,研究方向:魏晉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