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玉棟
集體行動是西方社會學研究的傳統(tǒng)領域,它是指“人們?yōu)榱吮Pl(wèi)自己的需求和利益而有組織地、集體性地嘗試著進行的反抗和斗爭”[1](P51)。自改革開放至2003年的二十多年時間里,我國群體性事件不斷增加。但是,國內學界從集體行動的角度對群體性事件進行研究,則是從2004年三個重要的社會科學學術期刊首次刊登此類文章開始的。①這三個重要的學術期刊分別為《社會學研究》、《開放時代》與《中國農村觀察》。
本文認為,2004-2008年這段時期是社會學重建以來國內學界開始對我國集體行動進行研究的初始階段,對這一階段的研究成果進行梳理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本文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國內學者如何看待我國集體行動的發(fā)生機制,以及國內學者在集體行動研究過程中如何處理西方理論與本土經驗之間的關系。
(一)社會學重建以來的研究
在介紹2004-2008年基本研究情況之前,有必要介紹社會學重建以來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基本情況,并回答以下問題:為什么2004-2008年是社會學重建以來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初始階段?表1是對該問題的一個回答。②表1的產生過程是首先在中國知網中輸入“集體行動”一詞,以精確題名方式檢索記錄條數(shù);然后從記錄條數(shù)中挑選符合集體行動研究的文章,并計算每個研究階段文章的總數(shù)量和年數(shù)量。
表1 社會學重建以來集體行動研究的不同階段
從表1中可知,自1979年社會學重建至1999年的21年時間里,我國集體行動研究的文章數(shù)量為零。2000-2003年期間,我國僅發(fā)表了一篇(并且是第一篇)關于集體行動研究的文章,這篇文章是《社會學研究》于2003年11月20日刊發(fā)的劉愛玉《國有企業(yè)制度變革過程中工人的行動選擇——一項關于無集體行動的經驗研究》;由于發(fā)表日期接近2004年,故本文將這篇文章歸入2004-2008年這一研究階段。2004-2008年期間,國內學界開始出現(xiàn)較多有關集體行動研究的文獻,5年內總數(shù)為27篇論文,平均每年發(fā)表5.4篇。2009-2012年7月31日期間,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文章數(shù)量呈現(xiàn)跳躍性增長,3年多時間內總數(shù)為73篇論文,平均每年發(fā)表20.37 篇。
根據(jù)對表1的分析,本文認為將2004-2008年劃分為社會學重建以來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初始階段是合適的。研究群體或主題的重心變化也為這一劃分提供了支持。在2004-2008年研究階段,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主要群體是抗稅的農民、國企轉制下崗職工及業(yè)主;而2004年之后國家減免農業(yè)稅,國企轉制改革是上個世紀末期的事情。因此,2004-2008年主要研究的是上個世紀末期至2003年之間的群體性事件。而從2009年至今,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主要群體已不再是抗稅的農民和國企轉制下崗職工,而是農民工、網民(網上集體行動)、市民、尋求征地補償?shù)霓r民和高校學生等等,研究群體呈現(xiàn)多元化,研究的主題是那些最反映當前形勢的社會熱點問題。因此,2004-2008年與2009年以來是國內集體行動研究的兩個不同階段,2004-2008年是起步階段/第一階段,2009年以來是新階段/第二階段。
(二)2004-2008年間的研究情況
在2004-2008年研究階段,國內學界不主張使用“群體性事件”這一政治術語,但也未形成統(tǒng)一的學術術語。學者們使用各種不同的術語,例如,大部分學者借用或改用西方學界的術語“集體行動/社會運動”(劉能,2004,2007,2008;莊雅仲,2005;石發(fā)勇,2005;黃巖,2005;張磊,2005;何艷玲,2005;孟偉,2005;曾鵬,羅貫翠,2006;佟新,2006;游正林,2006;劉愛玉,2006;馮仕政,2006,2007;應星,2007),有的學者則使用自創(chuàng)的“群體利益表達行動”(鄭衛(wèi)東,2004;應星,2007)、“集體維權行動”(于建嶸,2004;李一平,2005)、“都市運動”(陳映芳,2006)、“農民行動”(肖唐鏢,2005)等術語。雖然學者們所使用的術語多種多樣,但是各類術語呈現(xiàn)出某種模式性,即“群體…行動”或“集體…行動”或“…行動/運動”。因此,可以確定“集體行動”一詞在此階段的國內學界具有某種共識性基礎;本文將此階段國內學界對群體性事件進行研究的24篇主要學術論文歸于集體行動研究領域②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本文將這24篇文章歸于集體行動研究,但是并非所有文章都采用了西方集體行動的理論視角,或者不是所有作者都認為其文屬于集體行動研究范疇。。
在所有24篇研究國內集體行動的文章中,屬于理論性研究的有7篇(劉能,2004,2007,2008;于建嶸,2004;石秀印,許葉萍,2005;曾鵬,羅貫翠,2006;魏偉,2007),其余均屬于經驗性研究。理論性研究包括對西方集體行動理論進行介紹(曾鵬,羅貫翠,2006;魏偉,2007)、借鑒西方集體行動理論并建構本土的一般集體行動理論(劉能,2004,2007)和基于本土情況對集體行動進行理論分析(于建嶸,2004;石秀印,許葉萍,2005;劉能,2008)。而在17篇經驗研究文章中,僅有4篇文章屬于定量研究(肖唐鏢,2005;劉愛玉,2006;馮仕政,2006,2007),其余 13 篇皆為采用個案法的定性研究。
此階段,國內學界針對我國集體行動的研究對象主要包括國企轉制下崗工人、社區(qū)業(yè)主/居民、抗稅或尋求征地補償?shù)霓r民等三大類群體,集體行動研究則主要分為農民集體行動研究、城市集體行動研究和一般集體行動研究等三類。本文分別對這三類集體行動研究進行介紹。并重點圍繞這些集體行動發(fā)生的機制進行述評。
在此階段,多數(shù)研究農民集體行動的國內學者堅持本土立場,對西方已有的集體行動研究成果持批判性借鑒態(tài)度,這有利于本土化集體行動理論的形成。
關于我國農民集體行動性質的判斷和解釋,學者們有不同的看法。于建嶸(2004)認為當前中國農民的抗爭形式,既不是斯科特的道義經濟學所描述的農民個體的“日常抵抗”形式,也不是李連江與歐博文所說的農民為保護“集體具體利益”以訴求上級政府的權威來對抗基層干部的“枉法”行為的“依法抗爭”,而是“有組織的抗爭”或“以法抗爭”。“以法抗爭”的根本意涵是指當前中國農民集體抗爭的政治性[2](P50)。應星對此提出質疑,并論證當前中國農民群體利益表達的政治模糊性,將“依法抗爭”拓展理解為“界于政治抗爭與政治參與之間,是在維護既定權利格局的前提上對具體利益的爭取”;同時,應星為超越西方有組織的精英政治場域假設和東方無組織的底層政治場域假設之間的對立,使用了解釋中國農民群體利益表達行動的新概念——“草根動員”[3](PP4-5)。肖唐鏢同樣不贊同于建嶸的“有組織抗爭”觀點,他運用統(tǒng)計調查法從“農民的利益表達行動”和“農民的心理”兩個維度作了綜合分析,認為“農村政治穩(wěn)定形勢并未出現(xiàn)危機”;同時,肖認為“從政府、民眾的狀況及其對相互關系的狀況的理解入手,應是解釋穩(wěn)定狀況的有效路徑”。農民表達對黨和政府不滿的行動反映了其對黨和政府的信心和價值取向,農民對黨和政府的信心變化起因于農民權利意識上升、相對剝奪感增強、組織能力提高、以城鄉(xiāng)隔離為核心的宏觀制度和干部作風的影響[4](PP15-16)。
關于農民集體行動發(fā)生機制,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分析。鄭衛(wèi)東和李一平分別從宏觀政治制度結構-微觀意識角度分析了農民群體利益表達行動發(fā)生的原因。這些因素具體包括:“農村社會轉型導致的利益主體格局的變動及主體利益意識覺醒”、“壓力型體制下農村利益代理人缺位”、“‘贏利型經紀’基層黨政權威的下降”、“農民利益表達的制度性錯位”和農民關系網絡的“群體認同”等。[5](PP76-79)[6](PP102-104)其中李一平還強調了城郊農民勞工福利與國民待遇政策的缺乏,造成農民的生活困難,嚴重違背農民“生存?zhèn)惱怼?,從而對農民集體行動的爆發(fā)有重要影響。[6](PP102-103)文化價值觀念也被認為是影響中國農民集體行動的重要因素。應星批判了西方主流集體行動理論,批評其太過強調“以個人為本位的理性計算色彩”,認為中國農民的集體行動的動力和基礎是“氣”這一獨特中國文化概念所反映的倫理價值和心理情感;他分析了政府和農民集體行動基礎的“氣”的“初始釋放”及“二次升發(fā)”之間的關系,即政府與“氣“的再生產、集體行動的發(fā)展過程之間的關系。[7](PP107-114)
劉能運用思想實驗法,假想了一類可能發(fā)生在中國鄉(xiāng)村社區(qū)抗交村提留款的集體行動,借鑒西方關于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的四大理論取向——古典理論、文化主義、結構主義和理性主義——的研究成果,針對“農村家庭戶是否參與了抗交村提留款的集體行動”,建立了一個本土化的綜合的理論模型。這一理論模型綜合了可能影響農民集體行動的微觀因素、中觀因素和宏觀因素。其中,微觀因素包括集體行動潛在參與者針對村莊當局的怨恨水平和歷史凈平衡,對有關政策、法律、信息的知識和知覺,及理性的成本-收益計算和對成功的預期等。中觀因素包括村莊的內部組織/內部團結、村民與村莊當局的整合關系及村民整體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宏觀因素包括政治機遇/威脅。該理論模型同時還刻畫了微觀因素、中觀因素和宏觀因素之間錯綜復雜的路徑關系[1](PP58-64)。
國內學者關于我國城市集體行動的研究主要包括國企轉制下崗工人的集體行動和城市社區(qū)運動等兩大類。城市社區(qū)運動又可細分為業(yè)主維權運動和居民環(huán)保運動。
(一)國企轉制下崗工人的集體行動
對于國企轉制下崗工人集體行動為什么會形成這個問題,在微觀個人層面上,可以化約為國企轉制下崗工人為什么會參加集體行動。已有研究認為國企轉制下崗工人參加集體行動的微觀心理原因是遭受到來自國企轉制過程中的不公正感、相對剝奪感和生存?zhèn)惱恚蔷臀⒂^心理因素對工人集體行動作用大小有不同看法。(黃巖,2005;游正林,2006;劉愛玉,2006;馮仕政,2006)下崗工人的情景理性是影響參加集體行動的重要因素,“個體的參與信心及其對集體行動目標效用的預期,是集體行動可能性的更好預測,個體對參與集體行動風險的認識對其是否參與行動有影響”[8](P74)。
集體共識和集體認同是形成下崗工人集體行動的前提條件?!霸趶V大職工中間很快就形成了一種共識:除非集體去自治區(qū)政府上訪,給政府施加壓力,否則,別想改變目前這種不利局面”[9](P38),“職代會策略性地使用了‘工廠即家園’的解釋,由此形成了工人們具有共識性和社會動員力的符號性解釋:反對欺詐兼并就是保衛(wèi)家園。它的意義是深遠的,表明工人對生活境況的框釋與集體行動所需要的……集體認同”[10](P68)。
“單位制”的社會結構特征對下崗工人集體行動的產生有重要影響,學者們探討了“單位制”對下崗工人集體行動的影響。首先,下崗工人居住集中有利于集體行動的形成?!皢挝恢频木幼⌒螒B(tài)也成為工人抗爭的一個技術因素,工人成片居住在單位提供的宿舍,干部腐敗樓與工人平磚房混雜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際之間的交流非常密切,信息流動快,組織動員也迅速,一個偶然事件即可能引發(fā)群體活動”[11](P57)?!皣衅髽I(yè)的‘單位制’特征,使上訪職工有豐富的社會網絡資源可資利用……大多數(shù)重機廠職工都集中居住在本企業(yè)提供的住宅樓里,這種生態(tài)環(huán)境或空間因素有利于有關信息的傳播”[9](P42)。其次,單位特征的差異對國企轉制下崗工人的集體行動有不同的影響。馮仕政使用定量方法發(fā)現(xiàn)“單位仍然是中國社會中抑制集體抗爭的一種有效機制……不過,單位特征的分割效應表明,單位的抑制作用是隨著單位特征的變化而變化的。經常出現(xiàn)的情況是,一種機制在某種類型的單位中具有顯著作用,在另一種類型的單位中則不具有;或者,在某種單位中作用大,在另一種單位中作用小”[12](P129)。最后,單位的內向型和管理腐敗也影響著集體行動?!跋喈斠徊糠謬髢炔抗と伺c企業(yè)的矛盾最終還是靠政府來解決,這反映了單位制度造成的內向性仍然影響著工人的集體行動”[11](P58)。劉愛玉還使用定量方法證實了“管理腐敗與集體行動之間有緊密聯(lián)系”的論點,否證了依賴、結構性障礙是影響工人參與集體行動的主要因素的原初理論假設[8](P74)。
文化觀念也是影響下崗工人集體行動的一個因素。佟新研究了文化觀念對工人集體行動(及政府的控制行為)合法性的重要影響。當前社會主義文化傳統(tǒng)“成為工人解釋其生活境況的文化資源”,“并有效地發(fā)揮了其文化動員的作用”[10](P73)。
游正林總結了“一起集體上訪、靜坐事件在孤立無援的條件下能長時間持續(xù)”的原因:職工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不公正感的持續(xù)存在,只采用和平靜坐的方式、沒有發(fā)生任何過激行為,國企的“單位制”特征使上訪職工有豐富的社會網絡資源可資利用,企業(yè)破產職工有充足的上訪、靜坐時間,缺乏正式的“社會運動組織”無法采取更有效的方式及時獲得問題的解決,等待利用“運動會”重大事件向鄉(xiāng)政府制造社會壓力等[9](P42)。
另外,還有學者就人口學特征與集體行動的關系作了定量分析。劉愛玉和馮仕政分別用定量方法發(fā)現(xiàn)年齡和收入等兩個人口特質變量與參與集體行動的可能性呈反向相關,但是二人在受教育水平/文化程度變量對參加集體行動可能性影響上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8](P73)[13](P47)。
(二)社區(qū)運動
1.社區(qū)業(yè)主的維權運動
國內學者參考相對剝奪理論、資源動員理論、政治過程理論和利益集團理論等西方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理論,結合本土情況,發(fā)現(xiàn)我國的業(yè)主維權行動具有不同于西方社會的獨特性。
在參考資源動員理論、政治過程理論和利益集團理論基礎上,張磊從業(yè)主與房地產商利益集團互動的角度對我國業(yè)主維權集體行動作了探究。張磊認為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官商勾結形成的房地產商利益集團的強勢地位對業(yè)主權益的侵犯,是當前中國城市業(yè)主維權運動興起的深層原因,而房地產商利益集團對業(yè)主維權運動的阻撓和干預是影響業(yè)主集體維權成敗的重要因素;針對房地產商利益集團的侵權,業(yè)主對侵權和維權達成共識,成功維權必須克服房地產商利益集團設置的種種障礙,必須形成有效的微、中觀動員機制。這一機制包括“維權骨干和積極分子的領導、業(yè)委會的建立、業(yè)委會有效的動員、適當?shù)牟呗院蜆I(yè)主豐富的資源”等五個核心因素。雖然,并不否認西方的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理論“也大致適合分析中國的業(yè)主維權運動”,但張磊仍強調了中國的業(yè)主維權運動具有自己的鮮明特點,“能否獲得相關政府部門的支持——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是社會運動制勝的必要條件”[14](P35)。
基于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理論視角,陳映芳認為影響中國業(yè)主維權運動(陳稱之為“都市運動”)的因素有業(yè)主的“權利意識”和“行動力”等兩個微觀因素,以及“背景因素”和“國家的控制力”等兩個宏觀因素。陳映芳認為業(yè)主具有強烈的權利意識、權益受害感、堅決的行動意向和對自己中產階層身份的明確認同并能據(jù)此賦予其行動特殊意義;業(yè)主具有很強的行動力:中產階層的運動群體多具有較清晰的組織形態(tài),行動團體內部有較規(guī)范的民主化實踐,理性而不妥協(xié)和超強的動員能力等,這些因素都對業(yè)主的集體行動產生顯著的效果。但是,陳認為“資源動員理論”在我國社會情境中面臨種種局限性,具體表現(xiàn)為宏觀的(具有利益背景的)權力對我國集體行動過程的影響力更大,“足以讓前幾個變量失效”;通過由單位向街道/居委會過渡,國家權力系統(tǒng)在城市社會得到重構,使市民包括業(yè)主保持對市政依賴和受控;業(yè)主的維權運動受到諸多制度的限制,如無法正常使用法律手段維權,自主的組織面臨合法化問題和外部社會資源的動員受到制度限制,不同的城市對業(yè)主的維權運動提供不同的政治機會[15](PP1-17)。
孟偉分析了業(yè)主集體維權行動的邏輯。由計劃單位制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形成整個社會各群體廣泛追求利益的偏好;房地產商和物業(yè)公司作為強勢者不斷對弱勢者業(yè)主進行侵權;而基于維護自身合法利益的各業(yè)主自覺地認識到必須采取非制度集體行動策略,并達成集體共識,通過努力,成立“業(yè)委會選舉籌委會”,罷免原業(yè)主委員會,選舉產生新的業(yè)主委員會,爭取政府有關部門的理解和支持,借助社會資源,形成社會壓力,影響政府部門的判斷和決策[16](PP71-72)。
2.街區(qū)居民的環(huán)保運動
研究我國街區(qū)居民環(huán)保運動的學者,像前文中研究其他類型的集體行動的學者一樣,認為我國集體行動的形成的決定因素是“政治機會結構”,并且專門分析了關系網絡對于當前中國社區(qū)居民環(huán)保運動意義和集體行動的建構邏輯,發(fā)現(xiàn)我國的集體維權運動正在隨著社會的轉型由以單位為基地單一階層或群體參加的集體行動向以社區(qū)為基地多階層參與的社區(qū)運動進行結構性轉變。
莊雅仲從社區(qū)運動與都市生活互動角度對臺灣都市社會運動進行了分析。他認為社區(qū)運動是以都市為基地的都市社會運動轉化為以社區(qū)為基地的社區(qū)運動,使都市社會運動的影響由公共議題和政策改革轉到對公私領域的社區(qū)文化習慣和社會關系層面;而受到社區(qū)運動影響的社區(qū)反過來為社區(qū)運動的發(fā)展提供基于社區(qū)這一地方空間的居民認同和“社會運動網絡”[17](PP192-193)。
何艷玲對街區(qū)居民環(huán)保運動的形成邏輯和策略進行了研究,將“垃圾壓縮站事件”中居民的集體抗爭的建構過程分成三個層次:一是問題化的策略,“通過媒體聲援將特定的地方性問題變成公共話語”;二是合法化的策略,“運用說服性溝通策略將抗爭行動合法化”;三是以“共識性危機”代替選擇性激勵,“建構‘共識性危機’使?jié)撛趧訂T者變成實際參與者”[18](PP38-39)。
石發(fā)勇運用個案比較法和過程追蹤法專門分析了關系網絡在市民建構集體抗爭中的作用。他指出越來越多的集體行動開始以跨階層(市民分散于不同單位和職業(yè))的街區(qū)為行動單元,“關系網絡因此便成為促進社區(qū)團結和在橫向上動員普通市民參與集體行動的一個主要因素……垂直關系網絡是普通市民動員國家支持的重要工具”;但是,“政治機會結構”——“行政體系的相對‘分裂’、媒介的初步開放以及法規(guī)政策的逐步完善”——是關系網絡對公民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發(fā)揮影響的宏觀背景和條件”[19](P85)。
雖然大部分學者主要是針對某個群體的集體行動進行具體研究,但是也有少部分學者嘗試建立關于集體行動的一般性理論,或者對我國集體行動的發(fā)生機制和背景進行一般性分析,或者介紹西方集體行動理論及研究經驗并對我國集體行動研究提出建議。
劉能嘗試建立了關于集體行動的一般性理論,并作了本土化的解釋。劉能借鑒西方在該領域已有的豐富理論研究成果,構建了一個集古典理論、主流理論和社會建構論于一體的理論解釋框架,其函數(shù)表達式為:F(P)=f(G,A,C)。在此基礎上,劉能根據(jù)中國獨特的社會情境將該理論解釋框架中的每一個概念進行了本土化的界定和操作化,形成了一個本土化的解釋框架。在這個表達式內,“P是因變量,表示集體行動發(fā)生的可能性或個體參與某個集體行動的可能性。G、A和C是自變量”。G代指“怨恨的生產和解釋”,A代指“積極分子及其組織能力”,C代指“潛在參與者的一個理性選擇模型,即他們對參與的收益和成本的計算”,C受到PO“政治機遇結構”和E“對成功的預期”的影響。與后來研究者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相同,劉能認為“政治機遇結構是解釋我國都市地區(qū)集體行動發(fā)生的一個最有力的自變量”。劉能對等式中各理論變量在我國都市語境中進行了操作化。其中,“怨恨解釋”變量可操作化為怨恨生產的規(guī)模、怨恨所指向的目標對象、怨恨的類型和怨恨的動員潛能?!胺e極分子和組織能力”變量可操作化為領導層與積極分子的供給及都市內初級社區(qū)的形成和維持?!皡⑴c的理性計算”變量可操作化為政治機遇結構變量和對成功的預期[20](PP58-63)。
有學者對我國集體行動發(fā)生的宏觀因素進行了一般性分析。石秀印和許葉萍分析了宏觀層面的社會政治博弈結構對集體行動發(fā)生的影響。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進行博弈的結果是,中央政府既保持了對地方政府一定的控制,地方政府又獲得了一定的自由并形成自己獨特的利益需求;具有一定自主性和獨特利益的地方政府與資本家集團博弈的結果是,地方政府為資本家集團提供廉價的勞動力、土地等資源,資本家集團提供投資,最終官商一起剝奪工人和農民等弱勢階層的合法權益,弱勢階層為了維權進行集體行動抗爭;這就是中國社會集體行動生成的一般宏觀機制[21](PP12-16)。劉能還從經濟、社會人口、政治和文化道德等維度對我國當代社會變遷進行了分析,并以“自然-社會”和“國際-國內”為軸線歸納了由結構變遷所導致的結構性風險和挑戰(zhàn);其中“環(huán)境危機、快速城市化過程中的管理體制、腐敗和地方治理危機、貧富兩極分化和福利不足等,已經成為誘發(fā)當代中國社會中群體性集體行動的主要因素”[22](PP112-113)。
曾鵬和羅貫翠對西方的結構主義、功利主義和建構主義取向的集體行動理論和劉能建構的都市集體行動理論進行了梳理和回顧[23](PP112-121)。西方的集體行動理論包括古典理論、主流理論、社會建構論和處于邊緣的法國學派的都市(社會)運動理論。魏偉第一次對法國學派的都市(社會)運動理論的代表人物、核心概念和歷史等進行了介紹,并從社會歷史語境、界定特征、社會運動形成的起源和集體行動的基礎等四方面對都市(社會)運動理論與美國主流社會運動理論(資源動員理論和政治過程理論)進行了比較。最后,他建議,中國的城市集體行動/社會運動的經驗研究應借鑒都市(社會)運動理論強烈的人文關懷的學者立場和在地性兩大特征[24](PP83-94)。
下面對2004-2008年間國內關于集體行動研究情況做一個簡要總結。此階段為國內研究集體行動的初始階段,研究集體行動的學者所使用的術語尚不統(tǒng)一,但“集體行動”術語在學界仍然具有一定的共識性基礎。學者們主要對農民、國企轉制下崗工人和社區(qū)居民等三大類群體的集體行動進行了研究,而對農民工等其他群體的集體行動和一般集體行動的研究較少;重點研究了集體行動形成的微觀、中觀和宏觀機制,但很少有學者探討集體行動的維持和發(fā)展過程。個案經驗研究居多,少數(shù)學者嘗試進行理論分析或理論建構,且缺少對理論模型的檢驗。
此階段國內關于集體行動研究成果對于后來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例如,后來學者明確界定“集體行動”這一概念,使之成為學界普遍接受的概念;將更多的群體納入集體行動的研究中來;更加關注集體行動的維持機制和發(fā)展過程;對不同群體的集體行動和中西方集體行動進行專門全面細致的比較研究,以歸納形成中國本土的一般集體行動的特征和動力機制及有關理論;增強定量研究,對已有的理論模型進行實證檢驗,等等。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梳理的文獻是2004-2008年期間國內學者研究當前我國集體行動的大部分論文,對于在此期間的書籍和國外學者關于中國集體行動研究的論文等其他文獻、及其之前和之后的所有文獻均沒有涉及;而且,本文主要對文獻中有關集體行動動力機制的內容進行了簡述,很少涉及其他內容,如對集體行動的類型劃分、方式、演變等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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