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成生
(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杭州310036)
“事實一件抵萬金”*
——答莫其康先生
馬成生
(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杭州310036)
關于《水滸傳》的作者,在“外證”方面,僧施滿家于1918年抄錄的《施氏家簿譜》中“字耐庵”三字無法得出施彥端就是施耐庵的結論。從《水滸傳》的地理態(tài)勢、氣候物像、方言土語、人文風俗等諸方面“內(nèi)證”來看,其作者不可能是江北的施彥端,而肯定是一位對杭州極為熟悉的書會才人。以《水滸傳》是“小說作品”來解釋對江北描寫舛錯極多,但對杭州的描寫卻極其精準,更加無法說明其作者是進士出身的江北人。況且,《水滸傳》中還有不少內(nèi)容是去世于明洪武三年的施彥端進士所不可能寫出的。
《水滸傳》;作者;施耐庵;施彥端;杭州;大豐;興化
俗話說:“千言萬語全白廢,事實一件抵萬金”。取此后一句為題,回答莫其康先生與我“商榷”的《關于施、羅籍貫‘習稱’及其他》一文。我的意思主要是,撰寫學術性文章,尤其需要實事求是,注重事實。
一
2009年10月,我于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杭州與水滸》一書,根據(jù)施彥端有關主要文物與《水滸傳》中的具體描寫,不認同蘇北大豐那個“施彥端進士,字耐庵,為《水滸傳》作者”的觀點。莫其康先生要與我“商榷”的就是這一觀點。
在有關主要文物方面,莫先生認為:
從文獻資料看,《施氏家簿譜》中“字耐庵”三字為同一個人所寫,非旁人后加,施彥端就是施耐庵。
這未免有些無視于有關事實。莫先生所指的“同一個人”,就是僧施滿家。他于中華民國7年(1918)抄錄這部修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的《施氏家簿譜》時,也抄錄了添注于“彥端公”右下旁的“字耐庵”三字。這三字,盡管經(jīng)1982年10月江蘇省公安廳的檢證,證明宗譜的正文與添注的三字為“同一個人”所抄寫,這也只能證明此三字的添注在施滿家抄譜之前,但不能證明具體添注于何時。這怎能據(jù)此就得出“施彥端就是施耐庵”的結論?
且看有關三件事實:一、《施氏家簿譜》中的正文,分明寫著“讓字以謙,彥端公子”。這個施讓,是施彥端兒子。諜譜通例,凡后輩稱前輩均是稱“字”而不稱“名”,只有前輩無字才稱“名”的。據(jù)此,這個施彥端在乾隆四十二年修譜之時,尚無“耐庵”這個“字”;不然,自當寫于正文之中。由此也可見,添注的“字耐庵”三字,必然在乾隆修譜之后若干時候。二、還有一篇楊新作于明代景泰四年(1453)的《故處士施公墓志銘》。這《銘》中的“故處士施公”,就是施彥端的兒子施讓,也是分明地寫著“先公彥端”,并無“字耐庵”。這一事實,與上述譜中的正文,完全一致。三、1989年8月,發(fā)現(xiàn)于當?shù)氐摹短幨渴┕⒆裟怪俱憽?,其中的施廷佐是施彥端的曾孫。這個曾孫,稱其曾祖,居然也是“彥端”,并無“耐庵”這個“字”。這《銘》是出土文物,是有關施彥端文物中最為重要的,其科學價值無可懷疑,后來的一些手抄件之類,難以與之比擬。以上三件文物,完全一致,都是只有彥端,并無“耐庵”,盡管有好些認同“施彥端字耐庵”的學者進行多種解析,推測,總是難以確切地把“彥端”說成“耐庵”。
也許有人問:“字耐庵”三字是“空穴來風”?那也不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發(fā)現(xiàn)咸豐四年(1854)修的《施氏家譜》中,也有一篇楊新的《故處士施公墓志銘》,其中有“先公耐庵,元至順辛未進士……著《水滸》”字樣??磥?,這可能就是“來風”之“穴”。但把兩篇同是署名楊新的《銘》對比一下,不難看出,還是乾隆譜中那篇可信。主要根據(jù)是:楊新與施家“素與友善,更相姻姬(婭)”,是非常熟悉的,如有上述之事,是不至于不寫的;同時,還有一篇施封作的《施氏長門譜序》,開頭就說“族本寒微”,如果其先輩真有中“進士……著《水滸》”之事,還能說“寒微”、肯說“寒微”?!可見乾隆譜中的楊《銘》與施《序》一致,可為互證。而后于此譜77年咸豐譜中的楊《銘》是把“先公彥端”篡改為“耐庵”,再添上“進士”、“《水滸》”,是不可信的。由此推測,《施氏長門譜》中于“彥端”右下旁的“字耐庵”三字,很可能是在咸豐之后若干時候,添注進去的。還有王道生的《施耐庵墓志》,其中也有“字耐庵……辛未進士……《水滸》”等字樣。但此《志》雖經(jīng)一些堅信它的學者多方辨析,而疑點仍是極多:一、它把《三國演義》、《隋唐志傳》、《三遂平妖傳》等歷來公認為羅貫中的著作,都歸到施耐庵名下;且《三國演義》是晚起的名字,明代是叫《三國志通俗演義》;二、《水滸》,這個書名也是明代嘉靖(1522——1566)以后才有;三、把《志余》一書也歸到施耐庵名下,而《志余》極可能是《西湖游覽志余》的簡稱,是田汝成的著作,問世于明代嘉靖二十六年(1547),上距施彥端已是一個半世紀有余了。四、王道生在《志》中先說自己“不得親見”施耐庵之“面目”,后又說,年少時同住淮安,只是“墻一間”。五、《志》中有不少是近代人口吻,除“《江湖豪客傳》,即《水滸》”之外,還有“與門人校對”、“不合當?shù)罊噘F”、“小人當?shù)乐馈?,等等。這《志》本身就暴露出疑是現(xiàn)代人的冒名之作。有何價值!或曰:這《誌》中畢竟還有些非現(xiàn)代的內(nèi)容,“未可全非”。難道是這樣?這里,試提一些推測性看法:其中的“耐庵”、“辛未進士”、“著《水滸》”之類,不是咸豐譜中疑為篡改過的楊《銘》里就有嗎?“諱子安”,不是《施氏長門譜》的第十三代有位“字子安”嗎?這些,也許可能就是被“移”用呢。至于,施《銘》中說“歿于明洪武庚戌歲”。這個卒年(1370),不是在他兒子施讓出生之前三年嗎!(據(jù)楊新《故處士施公墓志銘》,施讓生于洪武癸丑,即公元1373年)試看,《墓志》中這些非現(xiàn)代的內(nèi)容,又有何價值!
據(jù)目前這些主要文物看,或互相牴牾,或有篡改、偽作之嫌。這些事實,無法否認,不能抹殺,它們相當充分地表明:那個“施彥端,字耐庵,為《水滸傳》作者”的觀點,難以確立,只能是置一“疑”字!
二
有關文物,還只是一種“外證”;要探求《水滸傳》的作者,更重要的,要考察其中的具體描寫,即“內(nèi)證”。
我的《杭州與水滸》,首先從《水滸傳》中的地理態(tài)勢描寫方面著手。在江北部分,地理態(tài)勢描寫的南北顛倒、東西不辨之類舛錯極多,如史進自陜西華陰去延安找王進,自當北上,卻錯向西,走到甘肅渭州;又如,吳用等在山東鄆城境的黃坭岡,卻說是從濠州販棗子上東京(河南開封),“從這里經(jīng)過”,究其實際,濠州在東京東南面,而黃坭岡遠在東京的東北面;再如,宋江征方臘到淮安,竟說“前面便是揚子大江”,究其實際,尚距三四百里;等等,整整列舉了26例。(見《杭州與水滸》第68頁—84頁;以下不舉書名,只注頁碼)說明這些舛錯不該是出于長期生活于江北的施彥端進士之手??墒牵壬c我“商榷”時,未作任何分析,居然指為“虛晃一槍”。整整26個實例,怎么能說是“一槍”,而且還是“虛晃”?這不過是小學數(shù)學課中的簡單“加法”,如果稍有實事求是之意,似應不至于如此“失算”。
跟著,列舉了江北部分的氣候物像描寫,如“林沖雪夜上梁山”,早該是嚴冰封河了,卻如同“仲夏夜泛舟”(馬幼垣語);又如楊雄“大鬧翠屏山”,這河北薊州地面也正是寒凝大地的嚴冬,卻有“野花映日”,“漫漫青草”,以及“裊裊白楊”之類;再如戴宗與李逵去河北九宮縣二仙山尋找公孫勝,也是木葉落盡,泉水干涸的冬日,卻有“流水潺湲”,“飛泉瀑布”,以及“新果子”,“蒼翠擁芙蓉”,“流水泛春紅”之類;(102頁—104頁)等等,這些完全是季節(jié)顛倒的描寫,無非也是表明,不該是出于長期生活于江北的施彥端進士之手。可是,莫先生竟視而不見呢!也許是不屑于看,但,《水滸傳》總是看的吧,其中不是還有呼延灼征梁山時,也是冬季,而梁山戰(zhàn)士竟能隨意“跳下水里去”,行船“到波心之中”,又從水底“鉆起三、四百水軍”,把凌振“合下水里去”。(55回)也同樣還是“敗葦折蘆”、“枯草荒林”的冬季,梁山戰(zhàn)士或“乘駕戰(zhàn)船”,或帶鉤鐮槍“過渡”(57回)。這些描寫,不也都是顛倒季節(jié)!何須分析,這些就難以認為是出于那個長期生活于江北的施彥端進士之手。
然而,莫先生的辯解是:“《水滸傳》是小說作品,不是歷史地理教科書,……緣于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需要創(chuàng)作……或許存在一些地理、生活方面的錯誤?!请y免的。”
在此,先問一句:上述如此大量的地理態(tài)勢描寫的舛錯與氣候物像描寫的顛倒季節(jié),居然能說成“一些”?而且,地理方面所涉及的都不是細小的地塊,幾乎都是州、縣一級的大地名,人們?nèi)菀字獣裕溻跺e怎么都是“難免”?至于氣候物像,江北雖與江南有很大差別,但也四季分明,至于施彥端故鄉(xiāng)大豐一帶,冬季也是結冰的,居然把冬夏冷熱都顛倒了,怎么也是“難免”?如實思考一下,說得通嗎!
至于“《水滸傳》是小說作品”云云,這是一種人人都認同的“通論”,但不要空論,要聯(lián)系實際。小說作品是藝術,往往需要夸張。如山東一帶的嚴冬,就要描寫得更像嚴冬,充分體現(xiàn)出北方嚴冬的特色,豈能顛倒過來,描寫成夏天!這與“情節(jié)的發(fā)展”有何關系?林沖雪夜上梁山,楊雄上翠屏山殺潘巧云,戴宗、李逵上二仙山找公孫勝,難道一定要把冬天寫成不是冬天才能使情節(jié)發(fā)展嗎?這也說不通呀!再看地理態(tài)勢的描寫,如果是運用藝術化了的地名,那自然可以不論東西南北,只憑“情節(jié)的發(fā)展”的需要,自可信筆而書。但上面所列舉的26處地名,全是我國江北大地上實實在在的至今尚未改變的地名,這就還得遵循現(xiàn)實中客觀存在的關系。就說淮安與揚子江的地理態(tài)勢吧?!端疂G傳》中居然要淮安州的官員說出“前面便是揚子大江”,“隔江便是潤州”的昏話。這種舛錯與“情節(jié)的發(fā)展”有何關系?難道正確地說出淮安與揚子江的距離,便不利于“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此,莫先生竟否認淮安州官員,而硬說是揚州官員,而且是在揚州說這話。這是既把宋端平元年(1234)改淮安軍為淮安州這一基本歷史事實否定了,同時,也把《水滸傳》中的有關描寫否定了。且看,當宋江在淮安城中受“款待”之后,不是與吳用議定“張順與柴進、阮小七與石秀”四人“先去探路”!于是,四人“辭別宋江……取路先投揚州來”(91回)。試問,如果已在揚州,這四人“還要取路投揚州”!再如史進北上延安而走到渭州這一舛錯,只是為了“拳打鎮(zhèn)關西”之故,如果作者熟悉、了解這一帶的地理態(tài)勢,完全可以把這個故事安排在史進北上途中某處,這就把這一舛錯完全避免了。其它一些舛錯,大致也是如此。
《水滸傳》中,江北部分大量的地理態(tài)勢描寫的舛錯與氣候物像描寫的顛倒季節(jié),看來是難以用“《水滸傳》是小說作品,不是歷史地理教科書”之類“通論”來掩飾;因為,這只是一種不看實際,不審察具體描寫的“空論”。而其根本關鍵,還在于前面已提及的,即“集撰”者對江北地區(qū)的不熟悉,不了解!
三
莫先生對《水滸傳》江北部分有關描寫的“商榷”,我的作“答”是:莫先生基本不看事實!至于江南部分,莫先生主要就杭州一地的看法是:
無論從氣候物像的描寫,從方言土語的運用,還是從人文故實、風俗人情等的描寫,來論證“施耐庵長期生活在杭州”,一些“內(nèi)證”并不充分……
就循著莫先生的筆意來“商榷”。不要空泛而談,也還是先從事實出發(fā)。
先看“氣候物像的描寫”。《水滸傳》描寫杭州春日西湖,有“水色拖蘭”、“山光疊翠”(94回)八字,指西湖碧蘭春水,自此岸伸向彼岸;南、西、北三面群山,或高或低,或前或后,重疊蒼翠。真可謂曲盡其妙。再看西湖湖中景點:如“蘇公堤紅桃綠柳”,既具體點出蘇堤上眼前的景物,又準確地說明傳統(tǒng)上“蘇公堤上六條橋,一株楊柳一株桃”的特色。又如,“林逋宅竹館梅軒”,竹與梅,既是林逋宅畔的實在景物,從中更隱含著林逋具有氣節(jié)與高潔的品格。再如,“六橋金線柳,攬住採蓮船”,描出六橋畔的柳絲,才吐鵝黃,而其下游船依依,似乎不肯離去。蓮者,憐也,正是青年男女在此談情說愛,留戀不舍呢。其情景交融,可謂極致。以上只是西湖中的少數(shù)幾處,其它景點,如九里松、三潭印月、湖心亭、太子灣、呼猿洞、放生池等,就不提了。總的看來,與江北部分那些顛倒季節(jié)的氣候物像描寫比較起來,真是極為鮮明的對照。如果不是觀之日久,嫻熟于心,寫得出來嗎!這是無須爭辯的。(參看105—107頁)
再看“方言土語的運用”。這里,先要提一點歷史事實。水滸故事的歷史源頭——宋江起義,主要是在北宋末年的山東梁山一帶。隨著北宋的滅亡,水滸故事也隨著大量人士而南遷。一些水滸故事講述者,根據(jù)自己的閱歷,自然而然會把人事風俗、山川形勝,包括方言土語,融于水滸故事之中。這樣,以“吳語”為基礎的《水滸傳》中,就有“俺”、“頭口”、“土坑”、“妮子”等山東方言,甚至還有“灑家”這樣的關西土語。唯此之故,要在江北大地的任何一個區(qū)域中,找出一些運用次數(shù)并不太多的方言土語,那是并不難的,不足為奇的。但是,杭州的“兒尾詞”,卻是非常特殊,它在《水滸傳》中居然運用了一百十數(shù)次,運用60余種事物(參看109—117頁),這在其它任何地區(qū)都是沒有的。施彥端的故鄉(xiāng)大豐,自然也是沒有的。這說明作者對這個“兒尾詞”簡直是純熟透了,完全可以信口而出,信手而書。而這個“兒尾詞”流行范圍極小,東至喬司,南至錢塘江,西至轉塘,北至三墩,大致相當于杭州市與城邊一個范圍。這說明,這位作者要有很長時間生活在這一范圍之內(nèi),是長期習染而得;不然,決不能至此。當然,在《水滸傳》中,杭州其它的方言土語,還很不少,如“菜蔬”(相當于北京、揚州話中的“蔬菜”)、“耍子”(相當于北方話的“游玩”、揚州話的“玩”)、“阿”(作為前綴,一般用于稱人)、“洗浴”(相當于北京話以至蘇南話的“洗澡”)、“胡梯”(相當于北京話、揚州話的“樓梯”)。等等。這些方言土語,運用次數(shù)較少,或一二次,或三四次,如“菜蔬”一詞,算是運用較多的,有二十余次;但,用它們來說明作家所在的地域性,自然遠遠不如“兒尾詞”。不過,它們與“兒尾詞”併在一起,自然也起了輔助作用。(參看117—129頁)
附提一下,杭州話中一種特殊的語法,如“灑家的銀子有在這里”(4回)、“利錢已有在這里了”(38回)、“小衙內(nèi)有在這里”(51回)之類,在北方話區(qū)則分別是:“灑家這里有銀子”、“利錢這里已有了”、“小衙內(nèi)在這里”。這些杭州語法,無疑倒是很有力地說明作家所在的地域性呢!上述種種,如果不是“老杭州”,能嗎?
再看人文故實、風俗人情之類。杭州這些方面的事例,被“融”入《水滸傳》的甚多。其中,有的就被“融”于《水滸傳》所描寫的杭州城內(nèi),如涌金門內(nèi)的金華將軍廟,原是紀念曾為金華令并封為金華將軍的曹杲,卻“融”于浪里白跳張順身上;后市街上為道教而建的龍翔宮,被“融”于方臘太子的王宮,等等。而還有不少則是被“融”于《水滸傳》所描寫的杭州城以外的廣大地區(qū)。如杭州一帶指婦女“養(yǎng)野男人”為“養(yǎng)鵝鴨”,被“融”于陽谷縣的潘金蓮身上;又如,杭州指那些利用不正當手段而“多覓茶金”的茶肆為“人情茶肆”,被“融”于陽谷縣的王婆處;又如,杭州協(xié)順廟旁祀有“各武裝持杖”的“十二潮神”,被“融”于鎮(zhèn)守潤州(鎮(zhèn)江)的呂師囊部下,稱“江南十二神”;又如,杭州的燈飾鰲山、噴水的龍燈,分別被“融”于河北大名府與清風鎮(zhèn);等等。還有種種物產(chǎn),杭州到處可見的枇杷,被“融”于山東梁山的宴席;杭州的苦竹被“融”于梁山與二龍山,制成苦竹槍;杭州女人頭飾“鬧鵝兒”,被“融”于北京的翠云樓;杭州吳府專釀的名酒“蘭橋風月”,被“融”于江州潯陽樓;等等。(參看133—292頁)上述種種事實,讓人閱讀《水滸傳》時常常感觸到一種濃郁的杭州風味。如果作者不是久居杭州,或縱或橫,極為熟悉與了解杭州,做得到嗎?這不就是“錢塘施耐庵”作《水滸傳》的充分“內(nèi)證”?
除卻上述種種“內(nèi)證”,光是杭州一地,其實實在在的自然形勝與人工建筑之類,被“融”入《水滸傳》而其名稱至今仍沿用的,不妨再列舉一些,為了節(jié)省篇幅,不作申說,只提個名稱。
寺院,有昭慶寺、凈慈寺、靈隱寺、法華寺、六和寺以及上、中、下三個天竺寺。
城門,東有菜市門、薦橋門,南有候潮門、嘉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武林門)、艮山門。
橋梁,有東新橋、北新橋、西陵橋、斷橋以及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
山巒,有皋亭山、保俶山、吳山、桃源嶺、南高峰、北高峰、佛國山(靈隱山)、南屏山、北嶺山、龍井山、法華山、五云山、半墦山。
這些,就有四十余處,《水滸傳》中可以實地一一校對,閱讀這一部分《水滸傳》,就像游歷杭州呢。莫先生所謂“內(nèi)證”并不“充分”,就讓這些事實作答吧!還有其它地方有如此“充分”?
四
莫先生有一句口氣挺大的話:
施耐庵(實指施彥端)熟悉興化白駒場一帶的“內(nèi)證”,較杭州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xiàn)在,就不妨對照一下。
第一,莫先生說施彥端“故里竟就是梁山泊的擬想藍圖”。接著列舉了“里下河地區(qū)腹部”的水域名稱,如“鍋底洼”、“五湖、七溪”之類。其觀點很明顯:梁山泊是施彥端根據(jù)故鄉(xiāng)白駒場里下河一帶而描寫的。
這個觀點,自然是莫先生作為施彥端寫《水滸傳》的一個有力“內(nèi)證”。可是,事實無情。
且看高文秀的雜劇《黑旋風雙獻頭》:
寨名水滸,泊號梁山,縱橫河港一千條,四下方圓八百里。
這里,把梁山泊壯麗氣勢相當準確地描繪出來了。這位高文秀,據(jù)元鐘嗣成《錄鬼簿》,為“東平人,府學,早卒”,把他歸入“前輩已死名公才人”。而《錄鬼簿》成書于元至順元年(1330),可見,高文秀于此前若干年就把梁山泊描繪出來了。分明與大豐的施彥端毫無關系。高文秀是東平人,就生活在梁山泊旁邊,是根據(jù)梁山泊的實際態(tài)勢而描繪的。據(jù)有關歷史記載,自五代之后,如石晉開運元年(944)、北宋天禧三年(1019)、北宋熙寧十年(1027),黃河決口,“均注入梁山泊”。邵博《邵氏聞見后錄》終于便有“梁山泊八百里水”之稱。據(jù)《明史·河渠志》:“黃河……元潰溢不時”。這些,就是高文秀上述描寫的根據(jù)。與施彥端故鄉(xiāng)白駒場里下河一帶自然是毫無關系。隨著《黑旋風雙獻頭》這一“水滸戲”的傳播,一些編、說“水滸故事”的書會才人或《水滸傳》“集撰”者,便把上述描寫吸收了去。
且看《水滸傳》第11回,柴進向林沖介紹梁山水泊:“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xiāng),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里?!庇?,第35回,宋江向清風山眾好漢介紹道:“自這南方有個去處,地名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余里。”又,78回,高俅向朝廷啟奏:“梁山泊,八百余里?!蓖?,《水滸傳》直接描述梁山泊:“寨名水滸,泊號梁山,周回港汊數(shù)千條,四方周圍八百里?!边@些明顯從高文秀的筆下移用,就是梁山泊留在人們心目中的深刻影像。無可爭議,這些描寫梁山泊的文字,著作權當屬高文秀。如果硬要移置到大豐施彥端名下,以此作為施彥端作《水滸傳》的“內(nèi)證”,于情理難通過,于事實難允許!
第二,莫先生說,“《水滸傳》楔子開篇即寫”“范仲淹越班啟奏禳災保民之策”,“這與范仲淹在興化知縣任上施行德政善舉的史實一脈相承”,這是施彥端“著意歌頌鄉(xiāng)先賢父母官范仲淹的強烈初衷和景仰情結”。莫先生這話自然也是要以此類作為施彥端進士作《水滸傳》的“內(nèi)證”,然而,很遺憾,經(jīng)不起深入分析。
先提一件事實。范仲淹向宋仁宗“越班啟奏”“禳災”之事,是嘉祐三年(1058),而范仲淹在前此六年的皇祐四年(1052)就已經(jīng)去世了,怎么還能“啟奏”?作為一個進士,要“著意歌頌”范仲淹怎么會不把他的生卒年也弄清楚,無論如何說不通啊!如果為了小說情節(jié)之類的需要,不可以把“啟奏”之事提前若干年?這是輕而易舉的啊!由此還聯(lián)想到其它數(shù)事。如在范仲淹“啟奏”之前,先有“參政文博彥出班奏曰”。這“參政”是“參知政事”的簡稱,即副宰相,而文彥博前此十年,就是宰相了,怎么還能這么稱呼!又如,在此稍前的《引首》中還敘述到宋仁宗的“三登之世”:“自天圣元年(1023)癸亥登基,至天圣九年(1031)”“這九年謂之一登”;“自明道元年(1032)至皇祐三年(1051),這九年”“謂之二登”;“自皇祐四年(1052)至嘉祐二年(1057),這九年”“謂之三登”。自天圣元年至嘉祐二年,“一連三九二十七年,號為三登之世”。且看,“二登”是二十年,“三登”是五年,怎么都說成“九年”,而“三登”加起來是三十五年,怎么又說成“二十七年”。試看,連宰相的稱呼與歷史年代的計數(shù)都搞錯了。一個進士會讓自己的筆下出現(xiàn)這樣的差錯嗎?為了給施彥端進士作《水滸傳》找“內(nèi)證”,要把上述種種加到施彥端名下,如果他在地下有知,恐怕也要拒絕的。
既然提到范仲淹,倒不妨講一下他與杭州的關系。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與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他曾先后兩度來杭州郊區(qū)睦州與杭州任知府,除了興教育人、救濟災民等許多善政德行,還寫了許多詩文贊美杭州一帶山水,同情勞苦人民。如“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雨里?!本褪前l(fā)自民本思想,描寫錢塘江上的“漁者”。人們對他的思念之情亦可謂既深且長,不斷地為他修建一些紀念性建筑,如范公亭,今尚存遺址。其余如范公祠、思范橋,至今風貌不改,如思范坊,仍巍然跨立于梅城大街上。唯此之故,南宋以來的說書藝人或后來的錢塘施耐庵,是很自然地會把他作為一個好官而“融”入《水滸傳》的。這倒正是錢塘施耐庵作《水滸傳》的“內(nèi)證”呢!當然,他們歷史知識遠不能與進士之輩相比,像上述差錯是很難免的;為了聽眾喜樂有趣,往往不會過細地去思考。這都不難理解。
以上兩點,是莫先生所舉的最重要“內(nèi)證”吧,看來全是靠不住。
第三,莫先生說《水滸傳·楔子》中“遇洪而開”“四個真書大字”是施彥端從家鄉(xiāng)“遇詹而修”的石刻“得到啟示”。這自然也是《水滸傳》的一條“內(nèi)證”。對此,不妨說一件浙江的事。元代末年,朱元璋起義,派兵去打金華城的梅花門,數(shù)次打不開。后來,派常遇春去,遇春力大,頂了一只小船沖到梅花門下,接住城上潑下來的金汁,很快把梅花門打開了。于是,“遇春而開”,便傳播遠近。不妨比較一下,這“遇春而開”與“遇詹而修”,究竟是誰更像對“遇洪而開”的“啟示”。又如,莫先生提到:施彥端“故里地名‘水滸港’對《水滸傳》成名的直接影響”。這自然也是一條“內(nèi)證”。然而,上已提及,高文秀早已提出“寨名水滸,泊號梁山”。梁山泊中的水滸寨,就是水滸英雄安營扎寨處。后來成書的《水滸傳》,不就是描寫扎寨安營于梁山水泊的英雄嗎!再比較一下吧,這“水滸寨”與“水滸港”究竟又是誰更像“對《水滸傳》成名的直接影響”?
第四,莫先生還列舉了一大串“興化一帶的方言土語”,作為興化施彥端作《水滸傳》的“內(nèi)證”。然而,在莫先生所舉的例證中,有許多也流行于吳語區(qū),別地姑且不說,就流行于浙江一地的挑幾個來說一說。
“掇”:拾、取、拿之意。例:“把帽兒掇來?!薄安灰獊y掇我的東西?!焙贾萦袀€小園,名“掇景園”?!皳ァ?摔、扔之意。例:“摜在地上?!薄皳サ侥沁吶ァ!薄邦^路”:頭緒、條理之意。例:“這件事,還沒有頭路?!薄斑@個人沒頭路。”“虧殺”:或?qū)懽魈澤?,虧得、幸虧之意。?“這真虧殺你?!薄疤潥⑺麕兔??!薄把劬︻^”:面前,最容易看到處。例:“把它放在眼睛頭?!薄霸鯐床灰?,在你眼睛頭?!边@個詞語,還在浙中金華地區(qū)以至浙南地區(qū)流行呢。上述這些詞語,怎么可以說成是“興化一帶的方言土語”!看來,莫先生對此尚未完全明白,怎能急于以此作為施彥端作《水滸傳》的“內(nèi)證”?
此外,莫先生還提到興化那個“賣友求榮,投降朱元璋”的“陸謙”,這也是施彥端寫《水滸傳》的“內(nèi)證”。對此,也還是先看一些事實。清咸豐本《重修興化縣志》卷八《仕蹟》中,有陸謙傳,主要一段事跡是:“元末,為杭州路治中,明兵平浙右,方國珍猶據(jù)甌越數(shù)郡,詔選通練才辨者,諭之。謙往,諭以度德量力,無滋后悔。國珍遣使輸款?!泵鲾[著的事實是:陸謙先在杭州任潘元明平章的“治中”,朱元璋“平浙右”,潘元明主動投降;之后,陸謙離開潘元明,受詔,去勸諭方國珍歸降朱元璋。陸謙先后為兩個主子服務的政治活動,就在杭州與浙江境內(nèi),這都是在“錢塘施耐庵”的身邊或近處。這樣,目睹耳聞,就近取材,不是更可能把陸謙這個名字“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嗎?聯(lián)系施彥端去世前的情況(下文有論述)來看,這個施彥端還未必能完全掌握上述材料呢!
莫先生所舉的“內(nèi)證”,不過如此。從有關事實看來,莫先生上面那句“有過之”的大話,難免是空話。
五
一些堅認“施彥端進士為《水滸傳》作者”的學者都認為施彥端生于元元貞丙申歲(1296),卒于明洪武庚戌歲(1370)。據(jù)此,我認為《水滸傳》中有不少內(nèi)容,就不可能為施彥端所寫。這也是《水滸傳》不是施彥端所作的一個“內(nèi)證”。
對此,莫先生要與我“商榷”,認為“施耐庵(實指施彥端)當生于延佑7年(1320),卒于洪武27年”。這話,就在上述同名文章中,編入《羅貫中與〈三國演義〉〈水滸傳〉學術研討會論文匯編》,于2011年9月下旬在山東東平的學術研討會上交流。同年11月,莫先生此文編入《中國東平羅貫中與〈三國演義〉〈水滸傳〉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由中國出版社出版。但上述觀點連同其它好些內(nèi)容又刪去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為此與莫先生“商榷”,只簡單申述我的觀點。
施彥端既然是死于明洪武庚戌歲,即朱元璋即帝位的第三年,那么,《水滸傳》中一些以朱元璋打張士誠為素材的內(nèi)容就難以被采集并描寫了。因為,朱元璋打張士誠主要在即帝位前數(shù)年,而徹底消滅張士誠在即帝位前數(shù)月。這段時間,據(jù)一些堅認“施彥端進士為《水滸傳》作者”的學者論述,因為施彥端曾為張士誠做事而已逃避江北,終于又被朱元璋逮捕而入獄一年多。營救出獄后,體質(zhì)已弱,沒有精力與時間從事寫作了。又,據(jù)魯迅先生《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水滸傳》中“宋江服毒成神之事”,是由于朱元璋“橫行殺戮”功臣而人民對被殺戮功臣表同情的藝術反映。而朱元璋大殺功臣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與洪武二十六年的蘭玉案,這已上距施彥端的去世有10年、23年了。還有,《水滸傳》中有許多地域名稱,都是入明以后才有。據(jù)《明史·地理志》,開封府,元代為“汴梁路”,“洪武元年五月曰開封府”;延安府,元代為“延安路”,“洪武二年五月為府”;登州府,元代“屬般陽路”,“九年五月升為府”;兗州府,元代“屬濟寧路,洪武十八年升為兗州府”;等等。這些,尤其是后兩地,絕對不可能為施彥端進士所采集并描寫。因為,人的死亡只能有一次啊!
這些,自當也是施彥端進士不是《水滸傳》作者的“內(nèi)證”。除非以后有人能夠力證施彥端果然“卒于洪武27年”,或其它相應的時間。
水滸故事的歷史源頭,是北宋末年發(fā)生在山東一帶的宋江起義事跡。
隨著北宋的滅亡,宋江起義事跡與廣大南流的人群一起也自江北傳到江南。自南宋而元而明的二百多年歷史進程中,各地的街談巷語與書會才人,各自憑借自己的閱歷與才智,在不斷地添枝加葉,藝術地加工水滸故事。在這些水滸故事中,光從水滸英雄活動的環(huán)境來看,如有關地理態(tài)勢與氣候物像之類,有的固然描寫正確,有的也難免描寫不正確,這是由于各人的閱歷與才智所制約,非常自然的。明代的水滸故事集大成者——明人稱為“集撰”者,自然也是憑借自己的閱歷與才智,對前人的成果予以取舍,認為描寫得正確自然取了來,認為描寫不正確,自然舍去并予以糾正,當然,在“融”大量小故事于一體的過程中,他還要有大量的補充與創(chuàng)造。大致說來,這是《水滸傳》成書的特點。
這里,那個水滸故事的集大成者——“集撰”者,對水滸英雄所活動的環(huán)境是否熟悉,是一個關鍵。
現(xiàn)在,就根據(jù)明代人就陸續(xù)認定的“錢塘施耐庵”來看。這個集大成者——“集撰”者,久居錢塘,對杭州一帶的地理態(tài)勢與氣候物像特別熟悉,且是杰出的書會才人,所以,對前人的各種水滸故事,能夠舍取得當,遇到正確的自然取之,遇到不正確的就舍之,改正之,而自己的補充與創(chuàng)造自然也不至于出錯。唯此之故,《水滸傳》中有關杭州一帶的地理態(tài)勢與氣候物像的描寫就特別充分,而且具體而準確。至于《水滸傳》中的江北部分,因為他未曾去過江北,對有關地理態(tài)勢與氣候物像并不熟悉,所以,前人的水滸故事,描寫正確的他自然取之,而不正確呢,他往往不可能遇錯改錯,而是遇錯就錯了。至于他自己的補充與創(chuàng)造呢,往往只憑借自己南方、特別是杭州一帶的閱歷去想象了。這樣,江北部分的地理態(tài)勢與氣候物像有那么多的方位舛錯與季節(jié)顛倒,也就不難理解了。
現(xiàn)在,說一說蘇北施彥端進士。好些人堅認他為水滸故事集大成者——“集撰”者。這也不妨用他特殊的身份驗證一下。他久居江北,更有與其身份相應的知識,對江北一些主要地區(qū)如州縣級城市的地理態(tài)勢自當了解,至于氣候物象更不在話下。這樣,他面對前人的水滸故事,那些描寫正確的自然是取之無疑,而描寫不正確呢,也決不會遇錯就錯,而是遇錯改錯的,而他自己的補充與創(chuàng)造呢,自然也不至于出錯。然而,《水滸傳》的江北部分,地理態(tài)勢的方位舛錯,氣候物象的季節(jié)顛倒,竟是如此之多。就這些事實,實在是難以堅認他為水滸故事的集大成者——“集撰”者。而且,《水滸傳》中還有不少內(nèi)容是不可能被這位死于洪武三年的施彥端進士所寫呢!
根據(jù)上面多方面的事實,還是“錢塘施耐庵”為水滸故事集大成者——“集撰”者,更為合適。自然,有人要把“錢塘施耐庵”與蘇北施彥端“合一”,也是不適合的。
關于《水滸傳》作者的研究,正在繼續(xù)中。事實最可貴。愿隨莫先生,為此而努力。
The Fact is Worth Pieces——Responsing to Mr.Mo Qikang
MA Cheng-sh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angzhou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36,China)
About the author of Water Margin,from the external evidence,it can not draw a conclusion that Shi Yanduan is Shi Nai’an from“Zi Nai’an”in Shi Shi Home Tree Spectrum copied by Monk Shi Manjia in1918; from the internal evidence of geographic state,climate objective image,local dialect and jargon,and humanistic custom of Water Margin,we can see that the author can not be Shi Yanduan from the north of Yangtze river,he must be a tanlent of storytelling who is extremely familiar with Hangzhou.With Water Margin is“novel work”to explain to the description of the north of Yangtze river mixed up very much mistakes,but to the description of Hangzhou is extremely accurate,it is no way to show that the author is from the north of Yangtze river as a scholar(Jinshi).Foremore,lots of content of Water Margin can not been created by Scholar(Jinshi)Shi Yanduan who died at Hongwu 3rd year of the Ming Dynasty.
Water Margin;author;Shi Nai’an;Shi Yanduan;Hangzhou;Dafeng;Xinghua
book=8,ebook=145
I 207.412
A
(責任編輯:王建)
1673-2103(2012)04-0066-08
2012-04-18
馬成生(1931-),男,浙江縉云人,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浙江《水滸》研究會會長,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論、水滸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