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仁船，張航空

（1.安徽建筑工業(yè)學院社會政策研究所，安徽合肥，230601；2.首都經濟貿易大學人口研究所，北京，100026）

上世紀90年代后期，西方學者在研究東亞經濟奇跡以及人口結構變動時提出了“人口紅利”概念與理論。安德魯·梅森最先于1997年在《亞洲-太平洋人口與政策》雜志第43期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人口紅利”一詞［1］。后來聯(lián)合國人口基金會在1998年的《世界人口現(xiàn)狀1998》報告中使用了“人口紅利”，從而使得這個詞廣為學界接受。在出生率下降初期，出生率下降速度快于人口老齡化速度，在這一人口變動過程中，會形成一個有利于經濟發(fā)展的人口年齡結構，也就是少兒撫養(yǎng)比與老年撫養(yǎng)比在一個時期內都比較低的局面，并會持續(xù)較長一段時間?？側丝诔尸F(xiàn)“中間大，兩頭小”的年齡結構，使得勞動力供給充足，而且社會負擔相對較輕。年齡結構的這種變化將帶來勞動力增加、儲蓄和投資增長、人力投資增加和婦女就業(yè)機會增加等，從而對社會經濟發(fā)展有利，這段時期稱為“人口紅利”或“人口機會窗口”。布羅姆和威廉森估計，東亞國家在這段時間里的人均GDP增長額中的1/4到1/3應當歸功于“人口紅利”［2］。梅森等進一步提出在人口老齡化過程可能產生第二個“人口紅利”，認為在人口老齡化的過程中，如果有勞動能力的人出于對未來養(yǎng)老的擔心，在年輕時進行以應對將來養(yǎng)老問題為目的的儲蓄，那么，由于投資增加引起資本深化，本國經濟仍然可能實現(xiàn)持續(xù)的增長［3］。他們把這種以未來養(yǎng)老為目的的儲蓄可以推動經濟增長的情形稱為“第二人口紅利”。

一、人口紅利概念的認知

進入21世紀，由于中國特殊的計劃生育政策，引起劇烈人口轉變，人口結構異常變動，勞動年齡人口比例快速上升。因此，人口紅利理論從一誕生便受到中國學界的廣泛關注與響應，同時也充滿質疑。人口紅利是從“人口機遇”延伸而來的一個人口經濟學的概念，指的是歸因于生育率迅速下降的人口年齡結構橄欖型變動而帶來經濟加快增長的一種人口與經濟的正面關系［4，5］。對于這一概念，學界幾乎沒有爭議。葉文振指出將“人口機遇”直接等同于“人口紅利”是有害的［5］。還有學者（穆光宗，2008；彭希哲，2006）認為人口紅利其實應該叫做“人口機會窗口”。張宗坪等進一步提出綠色人口紅利概念，認為綠色人口紅利等于人口紅利加上在清潔狀態(tài)下的環(huán)境服務價值，扣除減污邊際成本，加上減污技術價值［6］。劉元春和孫立認為，國內“人口紅利說”在認識上存在四大誤區(qū)，即把人口機會窗口等同于人口紅利、理論撫養(yǎng)比等同于實際撫養(yǎng)比、經濟增長等同于人口紅利、人口機會窗口關閉等同于勞動力短缺［7］。這些觀點固然有其警醒的意義，然而這些爭論卻又似是而非。幾乎沒有任何學者質疑人口紅利的基本概念，即在人口轉變過程中會形成的有利于經濟增長的人口結構。概念本身強調的是有利于經濟增長，而非現(xiàn)實的經濟增長，很清楚地說明它僅是一個有利條件?？v觀已有的文獻，從一開始，這場爭論幾乎是無對手的爭論，呈現(xiàn)出一邊倒的狀況，都認為人口紅利僅是機遇，都在批判誤解者，但幾乎找不到究竟是誰誤解了這個概念。

二、人口紅利的標準問題

要判斷一個現(xiàn)實人口是否處于人口紅利期以及人口紅利的大小，首要問題就是標準問題。人口負擔的輕重是衡量人口紅利與人口負債的唯一尺度，人口負擔的輕與重是相對的，是相對于“參照人口”或“標準人口”，離開“標準人口”談論人口紅利或人口負債是沒有什么意義的［8］。筆者也非常認同這一觀點。目前國內多數學者基本是以撫養(yǎng)比50%作為是否進入人口紅利期的門檻標準，但此標準如何得出沒有具體解釋。陳友華以1957年瑞典生命表人口為標準人口，計算得出撫養(yǎng)比為53%的人口紅利期標準。

陳友華選擇1957年瑞典生命表人口主要是因為瑞典生命統(tǒng)計質量高，而且預期壽命與中國目前非常接近。筆者對此不贊成：第一，如果認為中國生命統(tǒng)計質量不高，那么瑞典的預期壽命與中國非常接近這一判斷就不可靠；第二，瑞典人口死亡模式與中國人口死亡模式存在差異，選擇瑞典人口會造成更大的誤差，筆者更傾向于選擇中國人口作為標準人口。人口紅利是在人口轉變中形成的，即由生育率、死亡率變動引起的，那么是選擇轉變前的還是轉變后的中國人口作為標準人口呢？如果是轉變前的人口，即中國不發(fā)生人口轉變，生育率、死亡率維持70年代，長期下去人口無疑是恒增的穩(wěn)定人口，人口結構比例不變，中國的撫養(yǎng)比應該穩(wěn)定在什么水平？如果是轉變后的人口，即生育率、死亡率持續(xù)下降，直到最后二者趨于穩(wěn)定，完成人口轉變，此時的人口為現(xiàn)代型人口，中國人口的撫養(yǎng)比又將長期穩(wěn)定在什么水平？筆者認為“低、低、低”的現(xiàn)代型人口是每個社會最終發(fā)展目標，就像重物落地一樣，雖然現(xiàn)在的高度不一樣，但落地時都會在同一高度。為了便于可比，計算人口紅利時，可以將每個國家轉變后的現(xiàn)代型人口定為靜止人口，以此作為標準人口。然而我們不知道人口轉變何時結束，轉變后的生育率和死亡率究竟是多少？正如陳友華認為，以現(xiàn)代靜止人口的撫養(yǎng)比作為研究目前世界各國人口紅利與人口負債時的參考，有時只有理論上的價值。但筆者認為可以取現(xiàn)時死亡率構建虛擬靜止人口作為標準人口，即中國人口以當前的死亡率死亡、以更替水平生育，人口不增不減發(fā)展下去，未來的撫養(yǎng)比靜止于什么水平？筆者以2005年安徽省死亡水平和生育更替水平構建靜止人口，發(fā)現(xiàn)未來撫養(yǎng)比將靜止于61%。現(xiàn)實中，如果安徽省人口從2006年起，以此生育率和死亡率發(fā)展，撫養(yǎng)比將在2070年左右穩(wěn)定在61%左右，這與作為公認的人口紅利標準撫養(yǎng)比50%相差較大，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國外人口死亡模式與中國存在較大差異。

王豐（2007）認為勞動年齡人口并非都是勞動力，老年人口與少兒人口也并不都是被撫養(yǎng)人口，因而他提出以“有效生產者”和“有效消費者”之比來衡量人口紅利。陳濤等（2008）對人口類群進一步細分，認為不同撫養(yǎng)人口的消費需求不同，而且不同產業(yè)勞動力的撫養(yǎng)能力也不同，需要通過引入“標準消費人口”和三次產業(yè)勞動生產率構建“社會撫養(yǎng)比”指標來衡量人口紅利。筆者并不否認這些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要考慮到現(xiàn)實的可行性。如果按照王豐（2007）和陳濤等（2008）的觀點，還可以繼續(xù)追究下去，每個生產者的勞動時間不一樣，而且勞動效率也不一樣，豈不還要換成標準的生產者，根本無法計算。人口紅利是由出生和死亡變動而自然帶來的，不能把勞動參與率變動、消費需求等社會因素摻雜進來，它僅是人口自然變動所帶來的人口機遇。人口紅利只是潛在的勞動力增多，而不是現(xiàn)實的勞動力。車士義（2009）建議以總撫養(yǎng)比和老齡化率兩個指標共同來衡量人口紅利，他以總撫養(yǎng)比50%為基礎條件，以老齡化率（10%）為分界線來衡量人口紅利，此方法雖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與人口紅利的概念不一致。

三、中國人口紅利的期限問題

就中國人口紅利問題，學者們最關心的是人口紅利期開啟和關閉的時點問題。在開啟時點上學者們并沒有什么爭議，都認為中國人口紅利期始于上世紀90年代初。但在人口紅利期關閉時間上分歧較大，多數學者認為中國人口紅利將于2030年前后消失［9，10］，有的認為將于2025年前后關閉，并且城市和東部沿海地區(qū)會關閉的更早（彭希哲，2006），也有的認為中國人口紅利將于10年內消失（王德文，2007；蔡昉，2008），由此可以推算于2015年前后消失。結論分歧主要緣于兩方面原因：一是人口預測上的差異，要判斷人口紅利期關閉，首先就要預測未來中國人口，而不同的基期人口選擇以及不同的預測方案，導致預測結果存在一定差異；二是人口紅利判斷標準問題。正如前文所述，有以負擔系數50%、53%為標準的，也有以勞動年齡人口比例下降或者勞動年齡人口數絕對下降的時點為紅利關閉點，當然后一種判斷與人口紅利概念存在一定的偏差。勞動年齡人口比例或者絕對數開始下降時，恰恰是勞動力總量的峰值期，是人口紅利最大期，這個時點也是人口紅利縮減的起點，但人口紅利仍然會存續(xù)一段時間。

四、中國人口紅利的作用

對中國人口紅利作用的研究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宏觀人口紅利與經濟增長關系。穆光宗（2008）分析得出韓國、日本經濟快速增長期與人口紅利期存在錯位，由此他認為人口的機會窗口只是提供了一個可能的助力。張車偉分析同處于人口紅利期的國家經濟狀況時，發(fā)現(xiàn)經濟發(fā)展差異巨大，因此他認為人口紅利更像一個“機會”，只有抓著這一機會并加以很好利用才能使“機會”轉變?yōu)椤凹t利”［11］。然而黃潤龍分析了中國人口結構與投資、消費、出口的關系后，認為中國無具體的人或單位收獲人口紅利［12］。更有甚者，蔣正華直接否定了中國人口紅利，說他從不贊成“人口紅利”一說，認為這種說法沒有根據，因為勞動力素質比勞動力數量更重要［13］。二是利用模型定量研究中國人口紅利的經濟貢獻率。蔡昉、王德文（1999）利用生產函數，對1982-1997年期間中國經濟增長因素進行分解，認為在此期間實現(xiàn)的年平均9.5%的GDP增長率中，物資資本增長的貢獻份額為29.02%，勞動力數量增長的貢獻為23.71%，人力資本所占份額為23.70%，未被解釋部分占23.57%，他們的研究進一步將未被解釋部分具體細化，認為勞動力配置占20.23%，技術進步占3.34%。得出來自人口轉變所帶來的豐沛的勞動力供給和高儲蓄率對中國經濟增長貢獻率大約在1/3左右（王德文，2007）。汪小勤和汪紅梅（2006）利用科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解釋說明人口紅利從三個方面來推動經濟增長，即勞動參與率、儲蓄率和勞動力配置效率。

筆者認為，人口紅利能不能等同于人口機遇，那要看如何定義人口紅利。從目前定義來看，二者內涵幾乎完全一樣，同時不能因為某一時期人口質量的作用大于數量，就可以否定勞動力數量的作用，進而否定人口紅利。黃潤龍從投資、消費、出口這三駕馬車來研究人口紅利［12］，似乎與人口概念有一定的差異，人口紅利的作用主要是通過改變生產要素勞動力數量來實現(xiàn)的。同時，在定量研究方面，不能把勞動力數量增長的貢獻全部歸功于人口紅利，有部分貢獻是由于總人口增長而導致勞動力數量增加而作出的。

五、中國人口紅利的兌現(xiàn)條件

既然人口紅利是機遇，要兌現(xiàn)就需要一定的條件，布羅姆曾將拉美國家作為人口紅利未能兌現(xiàn)的典型案例。進入人口變遷期的發(fā)展中國家有且僅有一次機會來兌現(xiàn)人口紅利（劉家強，2007）。研究表明：成功收獲“人口紅利”是東亞新興工業(yè)化國家迅速崛起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政策失誤而錯失“人口紅利”將使一些發(fā)展中國家長期陷于“馬爾薩斯陷阱”而難以自拔。穆光宗（2008）提出兌現(xiàn)人口紅利三條件說，認為只有在人口負擔比、人力資源充裕、人力資本合格三個條件都具備的時候，才可能現(xiàn)實地發(fā)揮出人口機會窗口的機遇作用。葉文振提出人口紅利兌現(xiàn)的四條件說，即人口質量要高、就業(yè)要充分、資源稟賦要豐富、技術水平要高［5］。然而現(xiàn)實中，在某個時期兌現(xiàn)條件不可能完全具備，為此劉家強提出“紅利漏損”理論，部分機遇不能完全發(fā)揮［10］。筆者認為，勞動年齡人口高勞動參與、勞動者充分就業(yè)是人口紅利兌現(xiàn)的兩個基本條件。高人口質量、高技術水平、合理配置人力資源是人口紅利高效兌現(xiàn)的附加條件。

盡管對中國人口紅利的認識存在分歧，但我們基本可以判斷中國正處于最大人口紅利期，而勞動參與率卻逐步下降，失業(yè)率維持較高水平，人口紅利嚴重漏損。同時人口質量不高，技術水平較低，兌現(xiàn)效率較低。將來，人口紅利期過后就是人口虧空期，屆時勞動力數量將進一步萎縮，經濟轉型需要與人口轉型同步推進，人力資本投資、技術進步成為推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此時需要人力資本投資以及第二人口紅利發(fā)揮作用。然而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第二人口紅利本身是否存在主要取決于第一人口紅利是否得到有效的發(fā)揮。

［1］ Mason Andrew.Population and Asian Economic Miracle［J］. Asia-Pacific Population&Policy，1997，43（11）.

［2］ Bloom，David G.Williamson.Demographic Transitions and Eco?nomic Miracles in Emerging Asia［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1997.

［3］ Mason，Andrew and Ronald Lee.Reform and Support Systems for the Elderl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Capturing the Second Demographic Dividend［C］.International Seminar on the Demo?graphic Window and Healthy Aging：Socioeconomic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China Centre for Economic Research，Peking University，Beijing，2004.

［4］ 于學軍.中國人口轉變與“戰(zhàn)略機遇期”［J］.中國人口科學，2003（1）.

［5］ 葉文振.不要用人口紅利誤導我國人口政策［J］.市場與人口分析，2007（4）.

［6］ 張宗坪，張士強.經濟增長中的“人口紅利”探索——兼論“綠色人口紅利”調整模型［J］.中國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2009（5）.

［7］ 劉元春，孫立.“人口紅利說”：四大誤區(qū)［J］.人口研究，2009（1）.

［8］ 陳友華.人口紅利與人口負債：數量界定、經驗觀察與理論思考［J］.人口研究，2005（6）.

［9］ 田雪原.從“人口紅利”到“人口虧損”［N］.北京日報，2005-11-14.

［10］ 劉家強，唐代盛.關于人口紅利問題的幾點思考［J］.市場與人口分析，2007（4）.

［11］ 張車偉.“人口紅利”必然帶來經濟增長嗎?［J］.人口學與計劃生育，2007（6）.

［12］ 黃潤龍.人口紅利質疑：虛化了人口與經濟的關系［J］.現(xiàn)代經濟探討，2009（8）.

［13］ 蔣正華.我從來不贊成“人口紅利”一說［N］.上海證券報，2009-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