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暉 俞兆鵬
摘要:金代末期,山東紅襖軍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李全投歸南宋,被任為抗金忠義軍將領(lǐng)。但后來李全又發(fā)動反宋兵變,最終投降蒙古,成為南宋的心腹大患。李全個人私欲和政治野心的惡性膨脹固然是其蛻變的主觀原因,而南宋統(tǒng)治者在處置李全問題上的錯誤則是促使李全蛻變的重要客觀原因。南宋統(tǒng)治者的這些錯誤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對起義軍不夠信任,致使歸宋將士離心;對李全監(jiān)督不嚴,使其陰謀屢次得逞;制置使盲目自大,加速李全發(fā)動兵變;對李全一味遷就,使其野心空前膨脹;南宋官僚昏庸腐敗,等等。這些失誤加速了李全蛻變的步伐。
關(guān)鍵詞:南宋;李全;處置失誤;原因
中圖分類號:K24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2)04-0121-06
金代末期,山東爆發(fā)了以李全等為首的紅襖軍農(nóng)民起義。南宋寧宗嘉定十一年(1218),李全等率領(lǐng)起義群眾投歸南宋①,被改編為“忠義軍”。忠義軍本是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但后來李全發(fā)動反宋兵變,最終又投降蒙古,成為南宋王朝的腹心大患,并對社會起了較大的破壞作用。李全個人私欲和政治野心的惡性膨脹,固然是其發(fā)生蛻變的主觀原因,而南宋統(tǒng)治者在處置李全問題上的錯誤,則是李全蛻變的重要客觀原因。研究南宋統(tǒng)治者在處置李全問題上的錯誤及其原因,可作歷史教訓,也具有一定學術(shù)價值。
一、對義軍不夠信任,致使歸宋將士離心
金代末期,山東紅襖軍農(nóng)民起義后,由于軍糧的缺乏和遭到金兵的鎮(zhèn)壓,紅襖軍將領(lǐng)季先、馬良、高林、宋德珍和石硅、葛平、楊德廣以及李全、劉全等,紛紛于宋寧宗嘉定十一年(1218)正月前后率眾投歸南宋。南宋收編了紅襖軍,改名為“忠義軍”,使之成為一支抗金的力量。起初,宋知楚州應(yīng)純之曾發(fā)放給紅襖軍錢糧,號“忠義糧”;嘉定十一年(1218)五月,應(yīng)純之還厚賞李全金玉器用。由于山東曾遭饑荒,餓殍滿野,“赤地千里,人煙斷絕”②,糧食是軍隊的命根子,沒有糧食就無力打仗,為此,當紅襖軍獲得了南宋當局撥給的忠義糧后,士氣大振。當年九月,李全襲密州(今山東諸城),俘獲金招撫副使黃摑,把他押送到楚州(今江蘇淮安);十月,李全又破鄒平、臨朐、安丘(今皆屬山東)。但是,南宋統(tǒng)治者對曾經(jīng)是農(nóng)民起義軍的山東忠義軍心存疑慮,并不信任。嘉定十二年(1219)初,從山東南下歸宋的農(nóng)民起義群眾越來越多,宋權(quán)知楚州梁丙借口糧食不足,不予供給。其實,當時南宋“頻歲小稔,朝野無事”③,并非完全拿不出糧食。季先見梁丙有難處,就懇請他先預借兩個月糧食,然后率自己所部五千人及馬良、高林、宋德珍的一萬人回山東密州就食。梁丙既不肯預借軍糧,又不讓季先等去密州。于是季先又提議讓李全來代領(lǐng)其軍隊,梁丙又不許。因為季先、李全等曾是農(nóng)民起義軍領(lǐng)袖楊安兒的部將,梁丙不信任他們。而山東忠義軍必須有人來管理,梁丙為制造矛盾,就另以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劉二祖的部將石硅來權(quán)管軍務(wù)。但石硅見梁丙不肯預借軍糧,又不讓回山東就食,就大叫“朝廷欲和殘金,置我軍何地?”④ 便與葛平、楊德廣一起,奪取宋軍運糧之舟。二月間,石硅又率漣水忠義軍渡淮屯楚州南渡門,大肆劫掠。梁丙急調(diào)王顯臣等前去鎮(zhèn)壓,被石硅打敗?;礀|提刑賈涉派人向石硅等諭以逆順禍福,石硅、楊德廣等才“誓以自新”。但賈涉為了分裂山東義軍,以楊德廣雖降仍懷異志,密使季先以計殺之。賈涉一箭雙雕,既削弱了石硅的勢力,又使季先陷于孤立。這次石硅的動亂,不僅對社會產(chǎn)生了破壞作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忠義軍的抗金力量。
南宋統(tǒng)治者對山東忠義軍的猜忌,還表現(xiàn)在謀殺季先的事件中。李全自從嘉定十二年(1219)三月在渦口(今安徽懷遠)和化湖陂 ⑤ 大敗金兵立了戰(zhàn)功之后,開始驕傲自大,輕視忠義軍諸將。但他見季先帶頭歸宋,又有拳勇膽氣,戰(zhàn)功卓著,威望高于自己,十分妒忌,就一心想除掉季先。嘉定十三年(1220)六月,李全勾結(jié)淮東制置司吏人莫凱,向制置使賈涉誣告季先想叛變。賈涉本來就認為收編紅襖軍是養(yǎng)虎遺患,為了削弱和分裂山東忠義軍,他在聽了莫凱的誣告后,便將此事上報朝廷,并騙季先赴樞密院“議事”。季先剛到京城臨安(今浙江杭州),毫無防備,就被殿帥馮樹所派的勇士打死。⑥ 季先一死,賈涉就派陳選去接管季先在漣水(今屬江蘇)的部隊。季先的部將裴淵、宋德珍、孫武正、王義深、張山、張友不從,他們暗中從盱眙(今屬江蘇)請來石硅為統(tǒng)帥。賈涉十分恐慌,就上奏朝廷,分任裴淵等六人各為鈐轄,互不相統(tǒng),企圖以此分裂季先的勢力。裴淵等表面上服從任命,實際上仍奉石硅為主。這時,李全想乘機吞并季先的軍隊,就建議賈涉討伐石硅。于是,賈涉以停發(fā)軍糧要挾石硅,石硅因見缺乏糧餉軍心渙散,便殺了裴淵,與孫武正、宋德珍一起投降了蒙古軍。賈涉的作為,不僅分裂了山東忠義軍,而且還把本可用于抗金斗爭的部分武裝力量推給了另一勁敵蒙古軍。
二、對李全監(jiān)督不嚴,使其陰謀屢次得逞
李全所統(tǒng)率之忠義軍原是一支農(nóng)民起義隊伍,由于舊式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局限性以及農(nóng)民固有的散漫性和自私性,其領(lǐng)袖身上也難免存在一些問題。要使忠義軍能成為一支紀律嚴明并一心為國的正規(guī)抗金武裝力量,必須加強對他們的監(jiān)督與改造。可是,南宋高層統(tǒng)治者自身的腐敗和無能,使他們不僅對李全極少監(jiān)督,甚至不敢監(jiān)督,從而使李全為擴大個人私利的種種錯誤行為和陰謀詭計,未能得到及時的遏止。
嘉定十二年(1219)三月,李全在化湖陂大敗金朝四駙馬仆散安貞部金軍,殺其數(shù)將,獲得金牌。因在戰(zhàn)前,宋淮東提刑知楚州賈涉奉命督戰(zhàn),曾許下諾言:凡能殺金朝駙馬者賞觀察使官銜。李全只殺了仆散安貞的幾名部將,就上呈所獲金牌,慌報殺死了金朝駙馬仆散安貞,騙得了廣州觀察使的封賞及二萬人錢糧,徙屯淮東制置司駐地楚州。其實仆散安貞并未被殺,賈涉失于監(jiān)察,竟上報朝廷,如約給賞,從而使李全提升了官位和獲得了大量錢糧,壯大了實力,尤其是屯軍楚州,為李全此后在淮東制置司駐地繼續(xù)開展一系列陰謀活動提供了方便。
嘉定十三年(1220)季先被害死、石硅降蒙古后,李全乘機向淮東制置使賈涉要求統(tǒng)率季先的漣水忠義軍。賈涉原想讓南方的宋將統(tǒng)率山東來的漣水忠義軍,但不便公開拒絕李全的要求,便借口季先曾虛報三千軍額,要派人去核實。李全即信誓旦旦地向賈涉保證:“全若朝將此軍,夕與核除虛籍?!雹?同時李全向賈涉拍馬行賄,賈涉就把漣水忠義軍交給了他。誰知次日李全即出爾反爾,說漣水軍不但沒有虛籍,還比原額一萬五千人多出十數(shù)名。賈涉始覺上當,想另派人去清點,李全就慌報金兵萬余人將入侵漣水恫嚇賈涉。賈涉明知是假,也只好停止清點漣水軍籍。對于李全陷害季先和排斥石硅的真實意圖,賈涉不會不知,因為殺害季先和討伐石硅正符合他分裂和打擊原紅襖軍勢力的意圖,所以他就成了李全的同謀。對于李全意欲吞并漣水忠義軍的野心,賈涉也心知肚明,對李全慌報金兵入侵之事,他又明知是假,只因接受了李全的賄賂,他也就放棄了對李全的監(jiān)督和制約,而這一切給李全擴充個人權(quán)勢增添了籌碼,為他此后發(fā)動反宋兵變準備了條件。
嘉定十四年(1221)正月,李全攻占金泗州(在今江蘇盱眙西北淮河西岸)西城,結(jié)果被金將紇石烈牙吾塔戰(zhàn)敗,將資糧器械全部棄給敵人。三月,宋將扈再興及趙范、趙葵兄弟在天長(今屬安徽)大敗金兵,李全跟在他們背后,請求由他去追趕殘敵。雖然李全并不出力,卻騙得了晉升承宣使的封賞。其實,李全泗州西城兵敗的原因在于士氣低下,對此賈涉早已察覺。當宰相史彌遠擬升李全官職時,賈涉曾說:“始全貧窶無聊,能輕財與眾同甘苦,故下樂為之用。逮為主帥,所為反是,積怨甚多,眾皆不平。近棄西城,免死為幸。若無故升遷以驕其志,非全之福,亦豈國家之福。曷若待事定,與諸將同升可也?!雹?可是史彌遠不聽賈涉的話。
嘉定十五年(1222),李全為了攫取更多經(jīng)濟利益,派其兄李福去沿海商業(yè)城市膠西(今山東膠縣)經(jīng)營自己的巢穴。李全利用手中權(quán)力,招誘商人到山陽(楚州治所,今江蘇淮安),用船載貨自淮河入海運至膠西港口,他不出本錢而與商人對半分貨。然后又由李福用車將貨物運往膠西,收貨物之半為稅,才準商人去各州貿(mào)易。李福所派之車和車夫全部督辦于京東安撫總管張林。李福還要張林將其財政所依賴之沿海六鹽場分一半給他,張林不允,李福竟藉李全之勢要殺張林的頭。張林上訴于賈涉,李全竟襲殺賈涉派去慰問張林的人。五月間,李全干脆領(lǐng)兵攻占了張林的治所青州(今山東益都)。張林逃走,被迫投降蒙古軍。十二月,宋廷竟以忠義軍收復京東州、軍有功,晉升李全為保寧軍節(jié)度使、京東路鎮(zhèn)撫副使。對于李全的這許多胡作非為,賈涉早有警惕,在史彌遠準備升李全為節(jié)度使之前,他曾寫信對史彌遠說:“昔之患不過亡金,今之患又有山東忠義與北邊(指蒙古),宜亟圖之?!笔窂涍h不聽,仍升李全為節(jié)度使。賈涉又說:“盜賊血氣正盛,官職過分,將有后憂?!笔窂涍h仍不以為然。賈涉說:“朝廷但知官爵可以得其心,寧知驕則將至于不可勸邪?”⑨ 史彌遠對李全的庇護,使賈涉無法制約李全,更使李全輕視朝廷,驕橫不可一世。
李全之妻楊妙真得知賈涉曾上書請史彌遠防范李全,便對賈涉進行恫嚇和警告。嘉定十六年(1223)二月,賈涉出郊勸農(nóng),傍晚返回楚州,楊妙真派兵阻止他入城。賈涉因受驚得病,深感李全驕暴難制,向朝廷要求辭去了淮東制置使的職務(wù),并在回朝途中死去。賈涉死后,李全立即取得權(quán)攝淮東帥事丘壽邁的同意,新置忠義軍籍,將淮東制置司帳前的忠義軍全部并入自己軍中,使其軍力大為擴充。
三、制置使盲目自大,加速李全發(fā)動兵變
李全不受宋朝制約的叛逆行為,已不是什么秘密,早為南宋許多高層統(tǒng)治者所洞悉。如果說,南宋當局要想使忠義軍真正成為一支抗金愛國的武裝力量,應(yīng)當充分調(diào)動和利用他們對金統(tǒng)治者的反抗情緒,使之同仇敵愾。同時還應(yīng)當真誠地團結(jié)他們,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處理雙方關(guān)系時采取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態(tài)度,以緩和相互間的矛盾。然而,由于南宋統(tǒng)治者自身的昏庸與腐敗以及對農(nóng)民軍固有的階級偏見,他們不能以正確的態(tài)度和方法來對待忠義軍,不是猜忌,便是懼怕,既不信任他們,又不敢監(jiān)督制約他們。在許國主持淮東帥司時,卻又一反常態(tài),盲目自大,矯枉過正,從而激化了朝廷與山東忠義軍的矛盾,加速了李全的兵變。
嘉定十六年(1223)十月,宋廷任命許國為淮東安撫制置使知楚州。許國早就認定李全必反,曾上疏說李全“奸謀甚深,反狀已著,非有豪杰不能消弭”⑩。許國所謂之“豪杰”,其實就是指他自己,他十分自信,以為只有他才有能力消滅李全的叛逆勢力。誰知他的奏稿被一心想當淮東制置使的山陽參幕徐晞稷抄錄,并加注寄給了李全。李全很不高興,作好了對付許國的思想準備。
嘉定十七年(1224)正月,許國到楚州上任,他剛愎自用,對李全的驕暴難制估計不足,下車伊始,即處處明顯表現(xiàn)出對李全勢力的打壓。許國不講策略,做了許多有意刺激李全的事情:他作為新官蒞任,楊妙真按例出郊迎接,他不見,使楊妙真羞慚而歸;他處理公務(wù),不問是非曲直,對山東忠義軍一概痛抑,并裁減犒賞十之七八;他收到李全自山東的來信,即當眾夸口說:“全仰我養(yǎng)育,我略示威,即奔走不暇矣”。而李全卻不買許國的賬,留在青州不愿來楚州見他,這實際上是給了許國一個下馬威。許國無奈,只得多次贈送厚禮請李全來楚州議事。李全考慮到不去參見許國錯在自己,便于八月間往謁許國。本來作為節(jié)度使的李全參見制置使可以免禮,而許國卻高坐堂上,讓李全不斷地拜他,使李全十分惱怒。許國贈送名馬十余匹給李全,李全堅決不受,使許國非常難堪。李全擔心許國不放他回青州,便心生一計,假裝對許國“折節(jié)為禮”,“自是動息必請,得請必拜,國大喜,語家人曰:‘吾折伏此虜矣。”{11} 許國自以為降伏了李全,就放李全回青州。為了進一步向李全示威,許國集兩淮馬步軍十三萬舉行閱兵,殊不知這一舉措反而使楊妙真提高了警惕。
李全一回青州,即決心要除掉許國。宋理宗寶慶元年(1225)二月,李全派部將劉慶福去楚州發(fā)動兵變。一天,許國晨起理事,士兵開始作亂,一箭射中了他的額頭。許國負傷縋城逃走,亂兵殺死其全部家屬,縱火焚燒官府,搶走了制置司積蓄的所有財物。許國自縊身亡。
李全的楚州兵變產(chǎn)生了連鎖反應(yīng)。當時盱眙忠義軍總管夏全見李全兵變成功,亦心懷異圖,蠢蠢欲動。后因知盱眙軍劉琸以重金賄賂夏全,并派兵三千對其進行監(jiān)控,才制止了夏全在盱眙發(fā)動兵變的企圖。
李全楚州兵變的得逞,表明了許國意圖消滅李全勢力計劃的破產(chǎn),也反映了南宋統(tǒng)治者在處理李全問題上的錯誤。
四、對李全一味遷就,使其野心空前膨脹
楚州兵變,李全公開了其反宋的立場,這時,南宋當局理應(yīng)對他進行討伐,至少也該對他加以嚴厲懲罰,促使其洗心革面,回到反金抗蒙的隊伍中來??墒牵纤胃邔咏y(tǒng)治者不僅沒有這樣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對李全此后的種種倒行逆施,予以百般遷就。
楚州兵變后,宰相史彌遠因害怕激起其他兵變,只好隱忍,不予追究,反升李全為少保,并派依附李全的徐晞稷出任淮東制置使,去屈意安撫李全。徐晞稷到任后,對李全夫婦萬分恭順,稱李全為“恩府”,稱楊妙真為“恩堂”。他不僅不敢追索被叛軍搶去的制置司的戰(zhàn)馬和武器,甚至讓李全把軍器庫中剩下的武器也全部取走,還主動贈給李全戰(zhàn)艦兩艘。李全心滿意足,回到青州。
李全在楚州兵變得逞后,見朝廷對他無可奈何,更是得意忘形,竟下令給正在山東、河北開展反金抗蒙斗爭的忠義軍將領(lǐng)彭義斌說:“許國謀反,已伏誅矣,爾軍并聽我節(jié)制?!眥12} 彭義斌見李全叛宋,乃南向告天誓眾,宣布討伐李全,群情憤激。寶慶元年(1225)五月,彭義斌在恩州(今山東武陽東北)大敗李全,獲其戰(zhàn)馬二千匹。李全兵敗,便通過徐晞稷向彭義斌求和,討伐戰(zhàn)爭暫停。彭義斌收編了李全的降兵,軍勢大振,乃進攻真定(今河北正定),降金將武仙,擁眾至數(shù)十萬。于是,彭義斌致書宋沿江制置使趙善湘說:“不誅李全,恢復不成。但能遣兵扼淮,進據(jù)漣、海以蹙之,斷其南路,如此賊者,或生擒,或斬首,惟朝廷所命。賊平之后,收復一京三府,然后義斌戰(zhàn)河北,盱眙諸將、襄陽騎士戰(zhàn)河南,神州可復也?!眥13} 這時,盱眙忠義軍四總管皆來信“乞助討賊”,知揚州趙范也上書朝廷表示大力支持??墒?,宋廷不給答復。宰相史彌遠不僅不支持彭義斌收復中原的計劃,還寫信給趙范,“令諭四總管各享安靖之福”。趙范派去的計議官聽到史彌遠的話,嘆息道:“但恐禍根轉(zhuǎn)深,不得安靖爾!”{14} 果然不出所料,彭義斌因得不到宋廷對收復中原的支持,只得孤軍深入,以致在內(nèi)黃(今屬河南)五馬山被蒙古軍戰(zhàn)敗,被俘犧牲,使南宋失去了一位胸懷壯志的忠義軍大將。同時,南宋高層統(tǒng)治者對李全的一味遷就縱容,更使李全的政治野心空前膨脹。
李全被彭義斌打敗后,兵力不足,為了恢復并進一步擴張其勢力,他派人去拉攏盱眙忠義軍將領(lǐng)時青,贈其黃金五百兩,還與徐睎稷一起多次宴請時青,并不斷贈送錢財給時青及其部下,時青終于依附于他。李全想回山東以便東山再起,但苦于兵力不足,遂用大量銅錢去犒賞宋軍,結(jié)果有一千多名宋軍愿跟他去山東,徐睎稷又增加一千八百人給他。于是,李全一邊劫掠山東,并讓宋朝繼續(xù)給養(yǎng),一邊借南宋名義迷惑蒙古軍,并趁宋、蒙爭奪大名府(今河北大名東北)之機,往來經(jīng)理,從中漁利。寶慶二年(1226)三月初一,蒙古軍進攻青州,李全大小百戰(zhàn),皆未取勝,只得閉關(guān)自守。蒙古軍開始長期包圍青州,并斷絕其糧路。宋廷見李全被圍,想乘機消滅他在楚州的勢力,便于九月間調(diào)知盱眙軍劉琸為知楚州兼淮東制置使。這時,盱眙忠義軍總管夏全也想趁機擴大自己的勢力,不顧劉琸反對,徑自領(lǐng)兵進入楚州。結(jié)果,夏全與楊妙真勾結(jié),共謀驅(qū)逐劉琸,發(fā)動兵變,圍州治,焚民舍,殺官吏,劫府財,宋軍官兵戰(zhàn)死大半。劉琸夜半縋城而逃,不久死去。宋廷對楚州再次發(fā)生兵變,并無積極作為,反而派李全的親信青州通判姚翀出任知楚州兼淮東制置使,去進行“安撫”。姚翀與徐晞稷一樣,竭力奉承楊妙真。
寶慶三年(1227)四月,李全在青州被圍一年,“食牛馬及人且盡,將自食其軍”{15},為了活命和保有其既得利益,他投降了蒙古軍。李全叛宋,使楚州的忠義軍發(fā)生內(nèi)訌。李福殺死了劉慶福,又因未能及時得到軍餉,欲害姚翀,姚翀黑夜縋城而逃。八月,楚州忠義軍將領(lǐng)國安用、閻通、張林、邢德、王義深認為軍糧不繼禍根在于李全,于是五人合謀,殺死了李福及李全的次子及次妻。李全聞家屬被殺,大哭,經(jīng)蒙古大將允準,即南歸楚州報復,立誓反宋,殺死了許多害其家屬的仇人,還殺死時青夫婦,吞并了他的軍隊。
李全從山東南歸,大鬧楚州,殺死許多忠義軍將士,逼死姚翀,又于宋理宗紹定元年(1228)在山東、淮南大規(guī)模招兵,在淮東大造船艦,其反宋意圖已十分明顯??墒?,到了這種時候,宋廷為寬北顧之憂,依舊不斷地給李全提供軍餉。
紹定二年(1229),李全借口糴米,派遣海舟從蘇州洋進入平江(今江蘇蘇州)、嘉定(今屬浙江),以熟悉海路,窺探南宋京城臨安,并派兵在高郵(今屬江蘇)、寶應(yīng)(今屬江蘇)、天長(今屬安徽)一帶劫掠。紹定三年(1230),李全滅宋之心更為強烈,他派楚州軍人穆椿潛入臨安,縱火燒毀了御前軍器庫的全部軍備。同時,李全挾蒙古恫嚇宋廷,并要宋廷封他為王、增給錢糧。他還以捕盜為名,占據(jù)鹽城(今屬江蘇)。李全對宋朝的態(tài)度如此猖獗,而宋廷卻表現(xiàn)得非常窩囊,為懇求李全從鹽城退兵,竟加封他為彰化、??弟妰涉?zhèn)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京東鎮(zhèn)撫使,而李全不受,他的意圖在于推翻趙宋政權(quán),取而代之。為從海路進攻臨安,李全加緊造船,乃至掘墳取板,煉鐵錢為釘,熬人脂為油,招亡命之徒為水手。此外,李全又以蒙古軍將南侵威嚇宋廷,邀增五千人錢糧,索取犯法免死的誓書鐵券。宋廷仍不斷地給李全提供糧餉,李全將糧食轉(zhuǎn)輸鹽城贍養(yǎng)其軍。淮東軍民見朝廷如此作為,紛紛議論說:“朝廷惟恐賊不飽,我曹何力殺賊!”人們甚至發(fā)出了朝廷“養(yǎng)北賊戕淮民”之嘆。{16} 當李全一切準備就緒后,便公開宣布割據(jù)鹽城,與宋軍決戰(zhàn)!
李全公開表示要造反,迫使宋理宗宣布李全罪狀,下詔討伐。李全從其先據(jù)揚州以渡長江并分兵從通、泰二州(今皆屬江蘇)入海的戰(zhàn)略部署出發(fā),于紹定三年(1230)十一月開始攻打揚州(今屬江蘇),并瘋狂叫囂:“我不要淮上州縣,渡江浮海,徑至蘇、杭,孰能當我!”事態(tài)已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宋廷內(nèi)部卻還存在著“內(nèi)圖戰(zhàn)守,外用調(diào)?!眥17} 的妥協(xié)論調(diào),史彌遠竟答應(yīng)增給李全一萬五千人軍糧,勸他退兵回楚州,李全當然不會聽從。
以上種種事實表明,李全飛揚跋扈,南宋統(tǒng)治者對他的反宋行為的百般妥協(xié)遷就,給社會造成了多么嚴重的損害!
五、南宋官僚昏庸腐敗,是其措施錯誤原因
李全雖然驕暴,但并非不能制伏。知揚州兼淮東安撫副使趙范、淮東提刑趙葵兄弟倆,在揚州大敗李全,并將其誅殺,足以說明李全的罪惡行徑不得人心,要徹底消滅他是完全可能的。既然如此,為什么長期以來南宋許多上層統(tǒng)治者在處置李全問題上會有眾多錯誤?分析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雖說在宋、金對立時期,民族矛盾上升為社會主要矛盾,南宋封建統(tǒng)治者與由紅襖軍改編的忠義軍之間的階級矛盾有所緩和,但地主階級與農(nóng)民階級之間的天然矛盾依然存在。南宋當局固然看到了山東忠義軍的抗金熱忱,而出于階級成見,他們始終對忠義軍采取猜疑和防范的態(tài)度。因為紅襖軍起義時,曾“攻劫州縣,殺略官吏”{18},他們惟恐忠義軍的強大會威脅到自己的統(tǒng)治。這種猜疑和防范當然可以理解,但如果猜疑和防范過度,就會激化雙方矛盾,造成不良后果。如權(quán)知楚州梁丙不肯借糧給季先,又不讓他去密州就食,其動機就是為了“欲省其糧而使自潰”{19},其結(jié)果就引發(fā)了石硅叛亂和渡淮大掠。后來,淮東制置使賈涉殺害季先和分裂其在漣水的忠義軍,目的也在于削弱山東忠義軍的力量,結(jié)果逼使石硅投降了蒙古。
(二)以史彌遠為首的南宋對金主和派,在“開禧北伐”失敗后殺了主戰(zhàn)派韓侂胄向金求和,為的是求得安逸的生活和保有其既得利益。他們非常害怕與金作戰(zhàn),更畏懼蒙古軍南侵。他們在處置山東忠義軍和李全問題上的種種態(tài)度,基本上都出于這一立場。為此,史彌遠因怕得罪金朝,只能秘密招納紅襖軍為忠義軍。當李全飛揚跋扈時,史彌遠怕他被金利用,就多方進行籠絡(luò)。當賈涉提醒史彌遠應(yīng)早日防范李全時,史彌遠怕引發(fā)其他兵變,便不予追究,還升李全為少保。當彭義斌請求討伐李全并收復中原時,史彌遠怕引起金兵和蒙古軍的南侵,不予支持,要忠義軍將領(lǐng)們“各享安靖之?!?,結(jié)果導致彭義斌的孤立無援和抗蒙犧牲。當李全占據(jù)鹽城公開反宋時,宋廷為求其退兵,竟加封他兩鎮(zhèn)節(jié)度使。當宋理宗已正式下詔討伐李全時,宋廷內(nèi)部還存在“內(nèi)圖戰(zhàn)守,外用調(diào)?!钡耐讌f(xié)論調(diào)。李全摸透了宋朝統(tǒng)治者害怕金兵和蒙古軍入侵的心理,便常常以此來恫嚇他們,迫使宋廷源源不斷地向自己提供軍糧,其結(jié)果使李全更加輕視宋廷,反宋奪權(quán)的野心更為強烈。
(三)南宋不少統(tǒng)治者升官心切,也是他們不能正確對待李全的根源所在。如許國原奉祠在家,因想代替賈涉而成為淮東制置使,就多次上奏說李全必反,只有自己才能消弭。后來他在淮東制置使任上,因急于立功,一味蠻干,反而加速了李全的兵變。又如山陽幕僚徐晞稷也一心夢想當淮東節(jié)度使,便去討好李全,將許國上言“李全必反”的奏稿寄給李全,結(jié)果加速了李全發(fā)動兵變,造成了許國的死亡。宋廷為了“屈意撫全”,就讓曾得李全歡心的徐晞稷當上了淮東制置使。徐晞稷便竭力奉承李全,成了李全反宋的幫兇。再如原知盱眙軍劉琸也覬覦淮東制置使的官位,他見李全在青州被蒙古軍包圍,自稱得盱眙忠義軍四總管歡心,“討賊有余力”{20},并托人延譽京師,終于升任淮東制置使。其實他并不能制馭四總管,盱眙忠義軍總管夏全不顧他的反對,擅自領(lǐng)兵進入楚州城,與楊妙真勾結(jié),再次發(fā)動楚州兵變,造成了嚴重破壞。還有一個原楚州推官姚翀,因依附李全,升為青州通判。李全楚州兵變后,派他去“維持秩序”,因“撫定”有功,得以繼劉琸為淮東制置使。他與徐晞稷一樣,成了李全的附庸。
(四)南宋有些官僚之所以常對李全的倒行逆施采取縱容或遷就態(tài)度,因為他們接受了李全的賄賂。如,季先死后,李全為吞并其漣水忠義軍,便向淮東制置使賈涉“卑辭獻珍寶以自結(jié),涉不能卻”{21},從而達到了目的。賈涉死后,李全欲新置忠義軍籍,以擴充自己的軍力,因怕屯駐楚州之鎮(zhèn)江宋軍反對,他早就“以利啖其統(tǒng)制陳選及趙興,使不為己患”;同時又宴請制置使帳前忠義軍將校,使他們順從自己;至丘壽邁攝淮東帥事,李全終于把其帳前忠義軍全部并入自己軍中。彭義斌死后,李全想回山東重振其勢力,苦于兵力不足,就以銅錢一萬五千犒賞南宋楚州官軍,并許免稅攜帶南貨,于是有一千官兵愿隨他去山東。李全投降蒙古后,南歸反宋。他為了能繼續(xù)從宋朝取得錢糧和更多權(quán)益,便以寶玉贈送權(quán)知淮安軍張國明,并“遍饋要津”,要他們向朝廷吹捧自己,說李全“英略絕倫,其射五百步,朝廷莫若裂地王之,與增錢糧,使當邊境”,并以百口保李全不叛。{22}
(五)南宋歷屆淮東制置使的昏庸無能,是使李全反宋氣焰日益囂張的重要原因之一。如,賈涉雖奉朝命督戰(zhàn),卻仍失察李全謊報殺金駙馬戰(zhàn)功而騙得觀察使封賞之事。賈涉雖頗有心計,早已看出李全必反,要朝廷預為防備,卻因李全向他“卑辭獻珍”,就讓他吞并了漣水忠義軍;他又對李全迫害張林之舉束手無策,最后竟因經(jīng)受不住楊妙真的恫嚇得病辭職而死。許國自以為有豪杰之才,能消弭李全勢力,但他剛愎自用,妄自尊大,一味蠻干,最終落得個縋城外逃自縊身亡的結(jié)局。至于徐晞稷以討好李全而得任淮東制置使。他竭力奉承李全、楊妙真的肉麻相令人作嘔,他之卑微和無能不言自明。劉琸自吹得盱眙忠義軍四總管歡心,“討賊有余力”,但一旦當上了淮東制置使,連個夏全也管不住。夏全發(fā)動楚州兵變時,“時琸精兵尚萬余,窘束不能發(fā)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縋城,僅此身免”{23}。姚翀也以投靠李全而為淮東制置使,后來李福因未能及時得到軍糧而欲加害于他,他剃去胡須鬢發(fā)縋城夜逃,不久死去。楚州不駐制置司而改為淮安軍后,權(quán)知淮安軍張國明同樣窩囊無能,成了李全要挾宋廷的傳聲筒與工具。宋廷以翟朝宗知揚州、權(quán)淮東制置使,翟朝宗對李全瘋狂的反宋活動無力應(yīng)對,當李全占據(jù)鹽城后,他竟派人去懇求李全退兵,真是異想天開,無能至極。以上這么一些昏庸猥瑣的淮東主帥,怎能去正確處置李全問題?
綜上所述,南宋統(tǒng)治者在處置李全問題上的錯誤,無論是由于他們對忠義軍的階級偏見和對金兵、蒙古軍的懼怕,或因希圖官職升遷和接受賄賂,或因剛愎自用和處事無能,無一不反映了封建官僚的自私與腐敗。
注釋:
① 佚名編《續(xù)編兩朝綱目備要》卷15,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84頁。
② 《大金國志》卷25《宣宗帝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③⑦⑩{11}{12}{13}{20}{21} 《宋史》卷476《李全傳上》,中華書局1985年標點本。
④⑧⑨{19} 《宋史》卷430《賈涉?zhèn)鳌?,中華書局1985年標點本。
⑤ 陳邦瞻編《宋史紀事本末》卷87《李全之亂》(中華書局1977年版)載為“化湖陂”, 畢沅編集《續(xù)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7年版)卷161也載為“化湖陂”,《宋史·李全傳》上作“化陂湖”,今從《宋史紀事本末》、《續(xù)資治通鑒》。
⑥ 周密:《齊東野語》卷9“李全”條,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59頁。
{14} 《宋史》卷417《趙范傳》,中華書局1985年標點本。
{15}{16}{17}{22}{23} 《宋史》卷477《李全傳下》,中華書局1985年標點本。
{18} 《金史》卷130《仆散安貞傳》,“二十五史”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年版。
作者簡介:俞暉,男,1968年生,浙江紹興人,江西省社會科學院《江西社會科學》雜志社副主編、副研究員,江西南昌,330077;俞兆鵬,男,1936年生,浙江紹興人,南昌大學歷史系教授,江西南昌,330077。
(責任編輯張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