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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扭斷語法的脖子”
——現(xiàn)代詩語修辭研究之一

2012-04-09 08:03陳仲義
關鍵詞:易位現(xiàn)代詩語序

陳仲義

(廈門城市學院 人 文學部,福建 廈 門361004)

何以“扭斷語法的脖子”
——現(xiàn)代詩語修辭研究之一

陳仲義

(廈門城市學院 人 文學部,福建 廈 門361004)

修辭是零度與偏離之間的博弈?,F(xiàn)代詩人在建構詩語時,需要打破語言學“純潔”的語法規(guī)則,解除日常語用規(guī)矩造成的審美疲倦,甚至不惜“扭斷語法的脖子”。語法修辭變異主要有兩大要項:結構錯動和語序變更。本文結合現(xiàn)代詩典型文本分析,嘗試為現(xiàn)代詩寫作提供語法變異的前沿參考,同時也為現(xiàn)代詩語的“病句”正名。

語法;修辭;變異;結構錯動;語序變更

一、“扭斷語法的脖子”

我國的修辭傳統(tǒng)和美學旨趣歷來主張“修辭立其誠”,它建立在理性實用基礎上,“誠”的修辭觀“努力不使感情越出人際界限而狂暴宣泄,不使理智越出經(jīng)驗界限。于是修辭形式就受到抑制。汪洋恣肆、奔放外露之美的風格難為中國古代語文學所欣賞,溫柔敦厚、中和平易之美成為修辭的理想境界。”①修辭講究文采,無可挑剔,“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詞也貴妍”(陸機);“綜述性靈,敷寫器象,鏤心鳥跡之中,織辭漁網(wǎng)之上,其為彪炳,縟采名矣?!保▌③模┤欢?,現(xiàn)代詩有多向性、暗示性、生長性諸特征,若過多依賴傳統(tǒng)常格修辭,恪守“中和”準則,無疑有違陌生化取向。為抵制慣性,現(xiàn)代詩人更加熱衷修辭反叛,以極大的興趣投向“變格”。通過具體修辭來復活語言,對于現(xiàn)代詩人來說,已然成為一種天職與宿命。

臺灣資深詩人痖弦曾講到一件趣事,那一年去大貝湖游玩,湖上豎有一塊牌子,遠遠看去明明寫著“禁止的魚”。這不就是現(xiàn)代詩語言嗎?眾人大喜,但走近一看,卻是“禁止捕魚”。對比一下就能發(fā)現(xiàn),“禁止的魚”是詩的語言,“捕魚”卻變成散文了。為什么呢?“禁止捕魚”意義單一,是規(guī)定好的鐐銬,它符合約定俗成的語法規(guī)范,即語言與概念的對應;“禁止的魚”雖在語法邏輯上不通,但它的意義是多樣的、臨時生成的,它突破實用語言單一的意義限制,有很大的彈性和開放性。從語法分析上看,禁止捕魚是標準的動賓結構,而“禁止的魚”扭曲了語法,制造中心語與定語的“殘缺”,并且讓動詞“禁止”名詞化,更重要的是產(chǎn)生意義的歧解與衍射。這樣,散文就向詩意投降了,這就是現(xiàn)代修辭的力量。

現(xiàn)代詩語修辭變格中的最大要項是“語法扭曲”?!罢Z法扭曲”主要有結構錯動、語序更替、成分易位三大類。違背、顛倒、易位的目的是為著求取最大的修辭張力。

法國結構主義理論家讓·科恩(J.Cohen)曾做過一個調(diào)查,他在法國文學史上的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和象征主義三個流派中各挑選三個代表作家,又在每一位作家作品中隨意選取100個句子,再從這些例句中尋求故意觸犯語法的數(shù)據(jù)。結果發(fā)現(xiàn):在古典主義的300句中不合規(guī)范的只有11句,占3.6%;在浪漫主義那里有71句,占23.6%;而在象征主義那里,有139句,占46.3%。再以體裁對比,結果發(fā)現(xiàn)不合常規(guī)語法的在科學散文里為“0”,在小說散文里為24句,占8%;而在詩歌中,竟有71句之多,占23.6%,后者為前者的三倍。②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雄辯地表明,詩歌是常規(guī)語法、常規(guī)句法不共戴天的“天敵”。詩人對此一直保持“古老的敵意”:對標準規(guī)范的有意觸犯,使語言的詩意成為可能,沒有這種可能,也就沒有詩。標準規(guī)范越穩(wěn)定,對它觸犯的途徑就越是多樣,而詩的天地也就越寬廣。③

觸犯到何種程度才算達標、成功?多數(shù)人還是小心翼翼地守住邊界。詩論家駱寒超曾提出一整套建言:新詩句法營造的第一特點是句型整飭而不破碎紊亂,意旨明確而不含糊其辭。表現(xiàn)為,主要成分一般不作省略,名、形、副、動的時態(tài)有較明確標明,關聯(lián)詞一般不丟棄,詞序也不顛倒錯位,形成某種對事理分析演繹的明確陳述。第二特點是對主、賓的強化性修飾,借此作陳述的延伸,揭示隱意。最好在第二特點的基礎上發(fā)展,可將句子結構更加擬喻化,同時加大謬理的刺激功能,促成意象化語言體系的建構。④穩(wěn)健的駱寒超提倡意象化語言建構,是深得筆者贊同的,不過他基本上還是不愿放棄新詩美學體系的最后一道防線:看重主要成分,一般不作省略;修辭的主要目標以主、賓為對象。而筆者以為,嬗變中的現(xiàn)代詩不可能一再堅守傳統(tǒng)意義上的修辭,而是要進行更為擴大化地現(xiàn)代變造。

誠然,語法是語言的組織規(guī)則,句法是用詞造句的規(guī)矩,但出于對現(xiàn)代陌生化的永恒追求,詩人在建構詩語時,需要更大范圍冒犯語法規(guī)則,喚醒被日常語言慣壞了的審美厭倦。語法的變異標示了中國詩歌本文結構文法的開放性,同時也反映了“法”與“無法”的辨證統(tǒng)一。北宋的呂本中早有先見之明,他在《夏均父集序》中寫道:“學詩當學活法。所謂活法者,規(guī)矩備具而能出于規(guī)矩之外,變化不測而亦不背于規(guī)矩也。是道也,蓋有定法需無定法,無定法而有定法。知是者,則可以語活法矣。”⑤定法乃人為安排,無法才是人心的領悟,而定法與無定法的高度統(tǒng)一,就是“活法”。我們就是要在詩語“活法”上下功夫,它是進入現(xiàn)代詩的獨妙之門。所以筆者更傾向于對嚴整語法和句子結構進行“隨心所欲不逾矩”的變造。極端一點地說,就叫做“扭斷語法的脖子”(艾略特)。如果過于拘泥通用語法,“往往不可避免地濾去現(xiàn)實生活原生美的鮮味,消蝕了主體原初經(jīng)驗的新異感、模糊感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心理真實感”。⑥既然現(xiàn)代詩不以語法規(guī)范和邏輯事理來安排組織語言,而是按照主體的情思流向和想像的邏輯來組織,突出強化詩性思維的那一面,那么我們完全有理由在詩意邏輯主宰下實施語法變異,獲致最大的修辭張力。語法變異主要表現(xiàn)為語法結構的錯動和語序變更。錯動是修辭變異的另一種表述,許多修辭變異人們早已耳熟能詳,本文就不再贅述了,而是轉向觸及較少的另外幾種結構性變異修辭。語序變更是指句中成分在順序組織中的移換易位,常見的有:主謂易位、主賓易位、定語易位、狀語易位等。

二、結構“錯動”

現(xiàn)代詩語的修辭多達百種,使用率特別高的修辭格有:比喻、夸張、反襯、對比、象征、摹擬、對仗、比擬……盡人皆知,本節(jié)只從結構的角度,對其他八種修辭:拈連,顧名,插入,切斷,省縮,懸宕等在句法中的特殊表現(xiàn)加以探介。

1.拈連法

拈連的特征是巧妙地把適用甲事物的詞語(主要是動詞)移就到通常不適用的乙事物上,即用表面上的“張冠李戴”去達到實質(zhì)上的“移花接木”。移接得好,可獲得新奇感,令人咀嚼再三。這是目前運用極廣的一種方法,有物拈人、人拈物、物拈物三種。洛夫《有鳥飛過》:

香煙攤老李的二胡

把我們家的巷子

拉成一綹長長的濕發(fā)

二胡的“拉”移就到“巷子”,順勢把巷子給潛在地帶起來,緊接著巧妙轉嫁,再拉成濕發(fā),這是先物拈物、再物拈人的移接法,拓出巨大的聯(lián)想空間。

把短短的巷子/走成一條/曲折/回蕩的/

萬里愁腸

——非馬《醉漢》

對象同樣是巷子,上例是二胡拉成濕發(fā),此例是巷子走成愁腸,在日常語用范疇內(nèi)是大大違背了語法,而在詩歌中,大膽突破死板的結構關系,通過超越性粘連,使語言自如地駕馭萬物。

還有一種特殊的、擴大化的拈連,它既是上句的承接或結束,同時又是下句的發(fā)端或依附。新詩以來已不少見,最近有人用“同構”這個詞來重新給它命名,并且舉例自己的作品《搖曳》來證明:

臉肯定紅了你的/耳鬢散發(fā)熱氣/在廝磨中/身體和意識/冷靜與狂熱/兩邊搖擺

第一句中的“你的”,既是“你的臉肯定紅了”的倒裝,又同時是“耳鬢”的定語即“你的耳鬢散發(fā)熱氣”。第三句“在廝磨中”既是對上一句的承接,也是上兩句的倒裝,又都是下面的狀語從句,由此產(chǎn)生多種斷句環(huán)環(huán)相扣、上下粘連的特征,據(jù)此作者認為可在詩歌中新建以“同構”為命名的修辭格。⑦其實被標榜的這一“新”法并非后來發(fā)明,多年來就存在于現(xiàn)代詩寫作實踐中。比如筆者就用過:

但最后的光芒 照亮

菱角咄咄的爪葉

——偏鋒 焦墨

袖底清風

颯颯作響的

是骨關節(jié)的疼痛

——陳仲義《鄭板橋》

用“光芒”先照亮4個賓語(“爪葉”、“偏鋒”、“焦墨”、“袖底清風”),最后再粘出“疼痛”——拈的氣力不可謂不大。如此看來,更名為“同構”純屬多此一舉,還不如重新恢復為拈連更為貼切。

2.顧名法

顧名就是因其名而生義,表現(xiàn)在詩中常常是因句生句,因詞連詞,因韻呼韻。它使語言饒有風趣,富于幽默感。顧名一般有三種:望文生義,相對生義,諧音生義。相交混用,組成新的句型。余光中《飛將軍》頗為經(jīng)典:

臉色比驚惶的荒沙更黃。

他的傳說流傳在長安。

誰不相信?從灞橋到灞陵,

他的長臂比長城更長,

胡騎奔突突不過他臂彎。

這節(jié)詩的“顧名”脈胳是不言自明的,由黃臉“生”出黃沙,由長臂“望”出長城,由奔突“同聲”出“突不過”??芍^生得有理,生得有趣,生出全詩濃郁的韻致,縱使散文小說偶然出現(xiàn)這樣的語法、句法,也難得其高度的凝練和特異的連鎖。同類型的還有:

天鵝無歌無歌的天鵝

天使無顏無顏的天使

——余光中《凡有翅的》

3.插入法(旁逸法)

正當詩情正常行進時,忽然有意離開主干,逸出旁支,或插入某種注釋、補充、引申性成分。在詩句中通常以括號來表示(有時也以大幅度“退格”或“突格”來表示)。括號里的內(nèi)容明顯屬于回憶性質(zhì),聯(lián)想性質(zhì)?!芭砸荨背鰜淼膬?nèi)容,起著某種提示、介入或瓦解功能,甚至不乏解構與反諷色調(diào)。這種經(jīng)過“后設裝置”的處理,似乎沒有太大結構變動,但實際上已對原定的語義,涂上一層“復調(diào)”色彩了。最早有林耀德的試驗《蚵女寫真》,通過9個后設,聚焦拍攝一副完整的人物肖像?,F(xiàn)在,讓我們重溫超現(xiàn)實主義的管管怎樣在前設與后設中,拉開時空張力:

……從蓮蓬看過去

便是靶場(激動的槍)

便是青青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

便是幽幽大河(大江東去)

便是甘蔗田(弟弟的寵兒)

便是煙囪(太陽的煙斗)

……

本質(zhì)上,后設括號的內(nèi)容物是補語,但也可以定語、狀語的形態(tài)出現(xiàn),這就使得現(xiàn)代詩的語法、句法繽紛多了。

4.拆解法

當破睜著眼

看風瞎沖進來拆

——許達然《違章建筑》

拆解是對詞法做違章搭建。謂語動詞“破”——竟破天荒劈成主語,同時加以擬人化,在破的后面故意切斷與窗、與墻、與壁的聯(lián)系(本應是破窗、破墻、破壁,刪除得好麻利!)。“風瞎”是瞎了眼睛的風的倒裝與刪減(本應是瞎了眼睛的風沖進來拆東西),這一破壞性的強制拆卸,當然會受到古典粉絲們的抗議,幸好殘垣斷壁中挺拔的建筑風韻別具,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向許設計師致敬了。

繁榮的物價里油條瘦了?

——許達然《蕭條》

許設計師再次把“空前繁榮”四字強行拆散,分為三個跨句,故意將完整句子搗碎,突出“空”的金雞獨立,暗示空空烏有,從而承托了后面蕭條的景象。這樣的“切割”并不感覺突兀而大大加重意氣,還有:

鐘整個大陸的愛在一只苦瓜

——余光中《白玉苦瓜》

“鐘愛”,一般是不能隨意拆解,但在特殊情感體驗下,把“鐘愛”拆成兩個語素,夾纏在大陸兩旁,反而增加情愫的濃度,很不一般。

5.省縮法

省縮法是截短縮合某些字、詞,使語言變得更加凝練,更富反彈性。省縮的詞語范圍極廣,“名動形副介”無所不可,主要應視其在具體語言環(huán)境中的位置。省縮時當然也要注意語意的“度”,過頭了會變得莫名其妙。在詩歌中,完全允許省略程度副詞,已成了一種常識。(“在課堂上”、“在醫(yī)院里”如不把“上”、“里”、“中”之類去掉,反顯累贅)

例一

那個阿姨

比媽媽還要媽媽

——付天琳《妒意》

例二

我曾夫過,父過,也幾乎文化過

——鄭愁予《旅程》

例一省略介詞,在口語中頗能見到,用于詩中使語言簡潔且有情趣。例二省略謂語動詞則走得更遠了,將此句復原是“我曾經(jīng)做過丈夫,做過父親,也接受過文化教育”。這種關鍵詞省略縮寫實在“狗膽包天”。偶爾為之,換換胃口,倒還有些意味,如若頻繁使用,那就有點“作”了。

6.隔斷法

白色、簡樸、完善

如此純凈的火焰。被映照者

天鵝,湖上的心靈。

——南野《天鵝》

幾種形容詞、名詞成分出示了各自獨立意義的單位,并構成獨立詩行。句法被斷開,隱約成多主語或多賓語,語義被切分,在5個單元里既疏離又存在,藕斷絲連中其實并沒有逸出該詩的核心事物“天鵝”,似斷非斷中顯示良好的控制力。

我出去散步

房子學會傾聽

一些樹轉身

某人成了英雄

必須用手勢問候

鳥和打鳥的人

——北島《早晨》

北島后期的詩,奉行極簡主義,可能距離拉得太長,頗有交通受阻之感。事象、物象在時空迢遙中因陌生叫人感知困難,暗示與寄寓也因夾了多層屏蔽,閱讀變得不那么輕易。在兩行一停頓的間隔中,有時我們只好揣度大意,臆測謎底。

7.懸宕法

通常是在全篇開頭或一節(jié)開頭做猝然肯定或猝然否定,把肯定或否定前的一切解說全部省略,或因果倒置,先推出結果,再道出原委,以此造成懸念。趙小曉《就這樣》首句:

至于

我們走向懸崖

至于懸崖下

叢叢草梅

還有瓊虹《如果用火想》首句:

那么,生命是一條走向無可等待的路

兩旁樹著奇妙的建筑

這種突兀語法只有現(xiàn)代詩能找到,傳統(tǒng)新詩幾乎看不到用“那么”、“因此”、“至于”、“然而”這樣的懸宕性開頭。它打破按部就班漸進型結構線路,以突兀的開局首先給人緊張懸疑之態(tài)。換句話說,它提供了一種前期待結構,屬于“半截子”語法、“殘破”語法,目的是讓你在半完成中自主完型。

8.纏繞法

詩歌要求高度洗練,但新近涌現(xiàn)出的一種新技法卻有意進行繞口令般的纏繞,造成有意“累贅”,筆者斗膽進行命名。始作俑者是陳東東,如《馬場邊》“空曠以空曠容納著空曠”、《途中的牌戲》“循環(huán)在循環(huán)游戲里”、《眉間尺》“驚嚇樂于受驚嚇的觀眾”、《全裝修》“讓猶疑——猶疑著攀上相反的高度”。極端篇為《蟾蜍》:

而自由是不自由/自由的幻想性∥……向心力淪入/命運之黑暗。那未必不同于井底黑暗/黑暗中詩人書寫過黑暗/……黑暗中詩人,化身為他在/時代意識里洞見的黑暗∥……為打發(fā)/日常黑暗而去扮演了黑暗的日常

全詩有關自由與黑暗的軌跡,在三、兩個定點軌跡中,來回飛行往返,樂此不疲,在24行總篇幅中,竟占了三分之一強。連續(xù)8次不停歇的“拉皮條”修辭、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鏈條式修辭——同向中的反復、反向中的歧義背謬,顯示出“擺蕩語法”的纏繞魅力。

9.聯(lián)結法

聯(lián)結法涉及到虛詞在固定語法中的特殊用法。以連詞為例,連詞是用來表示并列、承接、轉折、因果、選擇、假設、比較、讓步等關系的,欲想讓它們反叛一下嚴密的邏輯關系簡直難上青天。其實仔細察看,連詞偶爾也會不甘寂寞,溜到語法的邊沿做點小打小鬧。看痖弦《傘》的開頭,“雨傘和我和心臟病和秋天”。這個開頭很簡單卻很有新意,竟用連詞“和”牽頭,好比一根超細的金屬導線,把日常用具與人、與器官、與疾病、與秋天接通電流,一瞬間電著了我們??此撇缓铣@淼年P系,經(jīng)由“和”的傳導,全幻化成生命的某種領悟和歌唱。這種巧妙連帶關系,一直貫穿到全詩最后:

我和雨傘

和心臟病

和秋天

和沒有甚么歌子可唱

只有詩歌的語法才可能出現(xiàn)這樣“半路出家”的句型。堅固的鏈條出現(xiàn)幾絲裂縫,反倒襯出完美和耐人尋味。痖弦的另一名篇《一般之歌》也是如法炮制。開頭短短六行,就高頻率出現(xiàn)6次波浪性聯(lián)結:

再下去是郵政局、網(wǎng)球場,而一直向西則是車站/至于云現(xiàn)在是飄在曬著的衣物之上/至于悲哀或正躲在靠近鐵道的什么地方/總是這個樣子的/五月已至/而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

“再”、“而”、“至于”、“總是”,加上后面“又”、“不管”,6個連詞十余次復用,使整首詩幾乎在連詞的主宰下,唱響連詞的“聯(lián)歌”。連詞在該詩中起著“影子中鋒”作用,是不是對古詩句法、語法的一點突破?同時也是對現(xiàn)代詩語法的一種不變之變?

誠然,以虛詞組織語法的鏈條是牢不可破的,千萬別指望會出現(xiàn)什么大斷裂。但是到了現(xiàn)代詩階段,介詞們的省略、提頭、殿后;副詞們的步其后塵,以及少數(shù)介詞與副詞之間的轉換,多少還是會松動壁壘森嚴的語法圍墻?,F(xiàn)在,連定力十足的連詞,也有點蠢蠢欲動了:例如余怒的句子“相互倚著,像/因為和所以/宇宙和葡萄架”(《在我看來》)——將因果關系的連詞“因為”、“所以”,連體為比喻格中的喻體,有意獨立為一行,臨時性地沾了名詞的光,從而扮演了隱匿的“主格”角色,這樣的活用是少見的。它表明隨著時代與文化的大開放,現(xiàn)代詩的語法依然不減強大的變異沖動。如果能在細節(jié)處——偏正結構、聯(lián)合結構的裂罅處,鉆鉆牛角尖,那么現(xiàn)代詩語法將變得更加搖曳生動起來。

三、語序變更

眾所周知,漢語的常規(guī)語序標為SVO(S代表主詞主語、V代表動詞謂語、O代表受詞賓語),它形成最基本的穩(wěn)定語序框架,但不意味著不可移置(比如可變通為賓語前置、謂語后置和定語后置等等)。語序變化對語法結構和意義具有重大影響,例如:名詞+動詞/形容詞構成主謂結構,詞序一變化,動詞+名詞就構成了述賓結構,而形容詞+名詞就構成了偏正結構。重要的是語法遵守遞歸性原則,即各種語法結構的關系是有限的,但是在組合過程中,可以反復無限地使用這些有限規(guī)則(“有限手段的無限運用”)。例如:名詞前邊加定語構成偏正結構;偏正結構作中心語時前邊加定語,便構成擴展性的偏正結構。這樣不斷變換花招蔓延開來,句法結構也因此多姿多彩。

語序變更常常改變詩情詩意,改變固有節(jié)奏,給人以突出重點的新鮮感和開闊性聯(lián)想。隨便舉一日常慣例,“你給我打來一個關于往事的電話”,這,肯定是散文的架構,但只要將語序稍微調(diào)換一下:“你從往事給我打來一個電話”,立即變得有點詩意了。原因何在?語序改變了“往事”,即定語的“往事”調(diào)任狀語位置上的“往事”,這樣,具體而細小的定語“往事”,膨脹為跨越時空的、龐大的綜合感知;同時也讓“往事”與打電話的主人“物我合一”,這就比較稀奇了,顯然這樣的語序變化注入了詩的肌質(zhì)。

現(xiàn)代詩語序的變更主要有主謂易位、主賓易位、定語易位、狀語易位等。

1.主謂易位

忽然一個右轉,最咸最咸

劈面撲來

那海

——余光中《車過仿寮》

此詩主語“那?!庇诮Y尾處如峭壁突聳,橫空出世,如鏡頭定格,異常醒目。結語的一錘定音,教一切喧囂運動著的東西忽然收攏凝止在此,兀兀然取得壓倒一切的效果。

2.狀語易位

曾經(jīng),雨夫人的孩子我是

——余光中《雨季》

如果改成“我曾經(jīng)是雨夫人的孩子”則是十足的散文句式,詩人別出心裁把狀語拉前,再結合后面“我……”的倒裝,使句子歐化,適度的歐化有助于改變原來固有的節(jié)奏,克服板滯,它對于通用性散文句式的束縛無疑是一種小小的反撥。介詞突前,是余光中常常要用到的,但《香港四題》變成“是上簽呢還是下簽,究竟?”則讓介詞殿后了,加上那微微的一頓,突出了“究竟”的分量。3.主賓易位闊是海的空是天的凍是骨的餓是胃的

——余光中《無家可歸之歌》

該節(jié)是利用排比的連體氣勢,進行主賓倒裝,營造令人心悸的意象,連同后節(jié)引申“軀體/或俯或仰或伸或屈/是街頭巷尾的”的定語“后綴”,共同突出人的生命是何其渺小,突出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殘酷以及生命價值的殘缺。設想如果以上四個通用“大詞”按照正常語法路線走,肯定落入俗套而索然無味。

4.定語易位

依偎你那笑

你那笑

青青

嫩嫩

甜甜

——楊敏《菩提樹下》

定語一般都在中心語前面,此例連續(xù)修飾主語的定語卻依次殿后,而且突出地排成三行。這種殿后一方面使主句結構緊密,另一方面使自身在職能上“染”上謂語成分,從而凸現(xiàn)那“笑”的色彩、質(zhì)地與神態(tài),可謂兩全其美。另外,定語和定語中心語的交雜在近三十年中也漸成一種“新品”(從北島“高尚是……”的名句到80后燈燈“柳樹是柳樹的跟隨,陽光是陽光的皈依”一脈相承)。實際上很多時候,主謂賓錯置以及定語和定語中心語錯置是雜揉在一起的,這在教科書中常要被打上問號,但在詩行中卻是家常便飯。

較為特殊的還有補語的變異,雖為數(shù)不多,卻一掃審美倦?。?/p>

湖水藍得足夠?qū)?/p>

——江河《接觸》

述補結構中,補語是表示述語的結果、趨向或程度,此句用“寬”來補充“藍”,行得通嗎?這是非正常的“寬”:寬既非藍的結果更非趨向或程度上的“依據(jù)”,只不過是湖水顏色的拓展,但正是顏色因了寬度的“烘托”,藍才藍得豐富。最為重要的是,河流的寬度一般不是由藍的程度來決定的,如果有也是錯覺造成的。作者有意歪曲寬的原因,標榜在正確的知覺下所得到的寬的結果,這種因果倒置,往往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意趣。

介詞短語的移植“誤用”也是如此,桑克《心神不定》一開始,就堆滿了一地介詞短語,儼然成為“大主語”:

被時代拋棄

被它的報紙廣播網(wǎng)絡電視

被它的朝天鼻

被它的小心

被它的繼父之愛

分析這一超級三明治,可以討論:(1)由于強大的排比推進,前不著店后不入村,似可把五句介詞短語整體上當成一個(假設意義上的)主格,本來的限定職能一躍成為“主宰”。(2)“拋棄”是該詩節(jié)的真正謂語,結果在后面連續(xù)4句中被機智省略,反而使介詞短語凝聚得更有分量。在介詞短語中多次省略謂語或許只有在詩歌中才能屢屢得逞。(3)5個介詞短語看成5個分句,那么在“時代”大詞的帶動下,細化為性質(zhì)不一的四小部分,這樣短缺一半的復句尚能保持邏輯嚴密且內(nèi)涵飽滿,豈不大大鼓勵詩人對于完整語法鏈的睥睨與不屑?

四、為“病句”正名

以上,巡回似展出現(xiàn)代詩語法的多種變異,有一些是在古典修辭藝術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有一些是在現(xiàn)代詩的實踐中摸索變造出來的。漢語語法比較簡單,能伸縮自如,句中關系比較不肯定,使得詩意能獲得變化多端的可能。清代的東方樹一直推崇變法,“文法高妙,無定而有定,不可執(zhí)著,不可告語,妙運從心,隨手多變……”⑧對于今天的現(xiàn)代詩寫作,仍是金玉良言。

不過有些人不以為然,更愿意“守?!保嗄瓴┦苦嚦探昃腿ε険簟安【湓娕c薛蟠體”:現(xiàn)在的詩歌主流就是病句詩。它是建立在非理性的基礎上的對文明對文化的一種反動,是文明的倒退,更是詩歌的倒退,是新詩的一種自殺行為。⑨因而他大聲疾呼:新詩語言必須符合語法。詩人沒有權力改變語法,沒有權力破壞句子結構。打破語法規(guī)則的惟一后果,就是私人語言的泛濫。要堅決地、毫不留情地把病句詩這個毒瘤切除,重新用正常的、健康的現(xiàn)代漢語寫詩。⑩

筆者想在此提醒,新文化一百年來,我們運用的是一種混合語法(西洋語法、文言成分語法、口語語法、少量自生語法)。盡管帶著“四不像”的混血痕跡,當它逐漸定型為日常邏輯標準件或準標準件后,一般不會受到多少沖擊,然而,詩歌特有的文法“本性”卻會構成對它的最大威脅。經(jīng)典的實例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余光中一句“今夜的天空很希臘”引起全臺灣軒然大波,被譏笑為不能容忍的病句,絕對是文法不通。二十多年后某一天早上,筆者剛上幼稚園的兒子忽然指著天空說:“老爸,天空很展覽”。筆者驚呼余光中二世的同時也思忖,為何嚴重“搭配不當”的病句,竟流通為詩歌文法的“寵物”。再聯(lián)想現(xiàn)在滿街廣告、口語凈是“很媽咪”、“很美眉”……說明在活脫脫的生活面前,某些語法、句法結構絕不能倚老賣老,也需要在某種程度上改弦易轍。應該清楚,所謂“病句”是現(xiàn)代詩與生俱來的,它帶有強大的不可變更的基因,不僅消滅不了,而且繁殖迅猛,在許多著名詩人那里,放眼皆是。

張望,又一次提高了圍墻

——多多《四合院》

“張望”由動詞謂語變成主格,作為代名的主體與“提高”構成了奇特的主謂關系,冒著被打入另冊的危險,“張望”的形象性、動作性與賓語終于達成密切的互動。諸如此類古怪的語言體征,是對語言“純潔”性的褻瀆,不愿被詩人獨特性“玷污”的教科書只好不斷發(fā)出警告。然而,正是詩人的獨到體驗感悟改造了常用語法,沖擊了僵化部分,刺激了現(xiàn)代詩語的野生與茁長。

即使不是那么野生,也要屢遭白眼。歐陽江河的《時裝店》:

你迷戀針腳呢

還是韻腳?蜀繡,還是湘繡?閑暇

并非處處追憶閑筆。關于江南之戀

有回文般的伏筆在薊北等你:分明是桃花

卻里外藏有梅花針法。會不會抽去線頭

整件單衣變了公主的云,往下拋繡球?

再次被當做,典型病癥批判。鄧博士說它,繞了那么多圈的回文,這叫做不會說話;寫了這么多病句,卻是為了掩飾淺薄無聊的詩意。其實仔細甄別,該詩還真挑不出語法上有什么毛病,倒是手法上用了曲折的“互文”與“映襯”:針腳與韻腳、蜀繡與湘繡、閑暇與閑筆、閑筆與伏筆,桃花與梅花、筆法與針法,單衣與云、線頭與繡球,纏繞般表達了對古老手藝的致敬,進而反思現(xiàn)代工業(yè)的簡陋復制與空洞。曲折的藝術手法被誤為病句體,難以服人。

王家新的代表作《帕斯捷爾納克》,用“以”統(tǒng)領許多分句,也被鄧氏視為病態(tài),更是讓人不得其解:

不能到你的墓地獻上一束花

卻注定要以一生的傾注,讀你的詩

以幾千里風雪的穿越

一個節(jié)日的破碎,和我靈魂的顫栗

這樣的語法再正常不過了,穿越“破碎”和穿越“顫栗”,不僅成立而且是很不錯的句子,如果連這樣健康的句子也被診斷為頑疾,詩歌豈不被關成侏儒?別林斯基在致《弗拉季米爾·別涅季克托夫》的信中說過,精致的句法永遠是缺乏詩意的可靠標志。反過來,大概可以說,“殘缺”的、“病變”的語法也會提供通向詩道的路碑?,F(xiàn)代詩語在特定語境中,要獲取更多詩性空間,無妨適度“扭斷語法的脖子”,將其拉長,壓擠,碾碎,以便打破習慣性聯(lián)系,在新的語境中重建秩序。秘魯巔峰詩人塞薩爾·巴列霍也曾聲言:“每個詩人都制定了他個人的、不可轉讓的語法”。?這樣的語法正是艾略特所熱心實踐的“使語言脫臼進入意義”。語法的個人獨特性,不管是扭曲、脫臼,都是為了讓詩持有某種修辭張力,重塑詩之肌體。

誠然,語法扭曲加劇結構錯裂、語序反常、成分篡改,有違日常語言系統(tǒng)的禁忌。但是嚴守日常標準的“健康”,在詩歌里肯定要變得平庸僵死。在不同系統(tǒng)不同語境里診斷相似性病態(tài),怎能采用同一把“聽筒”呢?倘若不加認真辨識,一律處以“極刑”,不是有點南橘北枳嗎?所謂用詞不當、詞性濫交、語序倒裝,恰恰是現(xiàn)代詩語有意為之。它是增強表達效果的特有修辭,依據(jù)情感邏輯、想象邏輯、詩意邏輯而進行“破格”,擁有這樣深厚的美感信息與藝術含量的“出軌”是值得的,它與語言學的“三一律”不可同日而語。

好在張力擁有強大的網(wǎng)羅力量,能從事務去陳言、翻洗窠臼的作業(yè),維護新語新法的戛戛獨造。在語法結構的錯動中,張力進行隱性搭建,在語序倒裝中,張力充當全責的“和事老”,而在成分殘缺中,張力從事無形的縫補。筆者承認,現(xiàn)代詩語法,某種程度上確是“病句”的連綴體,但反對把所謂的“病句體”判為“新詩的癌癥與屠宰場”。?現(xiàn)代詩語的分娩,恰恰來自“病句”的產(chǎn)床。而張力,莫非是上天派來的助產(chǎn)士?

注釋

①申小龍:《語文的闡釋》,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87頁。

②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88-189頁。

③簡·穆卡洛夫斯基:《標準語言與詩的語言》,鄧鵬譯,見伍蠡甫、胡經(jīng)之主編:《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415頁。

④駱寒超:《中國詩學》第一部形式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338-344頁。

⑤呂本中:《夏均父集序》,見許總:《宋詩史》,重慶:重慶出版社,1992年,第590頁。

⑥駱小所:《藝術語言學》,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頁。

⑦魏理科:《同構:我對一種詩歌技巧的命名》,《詩選刊》(下)2009年第6期。

⑧方東樹:《昭昧詹言》,汪紹楹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第15頁。

⑨鄧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新詩——再談新詩評價的問題》,見“詩生活”網(wǎng)站http://www.poemlife.com/revshow-40997-1821.htm,2007.4.4

⑩?鄧程:《困境與出路:對當前新詩的思考》,《文學評論》2007年第3期。

?塞薩爾·巴列霍:《詩和詩人》,朱景冬譯,見潞潞主編:《準則與尺度——外國著名詩人文論》,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年,第385頁。

2011-08-22

廈門市優(yōu)秀人才科研出版基金“現(xiàn)代詩語言研究”(XMRC201102)

責任編輯 王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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