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猛,茅麟
(北京市萬商天勤律師事務所,北京100025)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簡稱《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根據(jù)海上保險合同向保險人要求保險賠償?shù)恼埱髾啵瑫r效期間為二年,自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計算?!钡?67條規(guī)定:“時效因請求人提起訴訟、提交仲裁或者被請求人同意履行義務而中斷。但是,請求人撤回起訴、撤回仲裁或者起訴被裁定駁回的,時效不中斷”。
顯然,無論對于時效的起點還是中斷事由的規(guī)定,《海商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簡稱《民法通則》)都存在著差異。因此,通說認為這是《海商法》就海上保險合同糾紛的特別規(guī)定。
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7月20日的《全國海事法院院長座談會紀要》也明確:“五、關于訴訟時效?!逗I谭ā逢P于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是一套完整的制度?!逗I谭ā放c《民法通則》規(guī)定的時效中斷的事由是不同的,在審理海事案件中要注意準確理解《海商法》的規(guī)定。在適用《海商法》審理海事糾紛時,如果債務人僅同意與債權人協(xié)商賠償事宜但未就具體賠償達成協(xié)議的,或者海事請求人撤回訴前海事請求保全申請、海事強制令、海事證據(jù)保全申請或者上述申請被海事法院裁定駁回的,不構成時效中斷。”
筆者認為,正確地理解和適用《海商法》關于時效的規(guī)定,僅僅注意到《海商法》的特殊性并不全面。相反,我們甚至應當提到法理的層面來考察《海商法》就保險合同時效起點、時效中斷事由的相關規(guī)定,并得出正確的認識。
就海上保險合同訴訟時效起算點的確定,實踐中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以保險事故實際發(fā)生之日為起點。由于保險事故的發(fā)生是一個法律事實,因此事故發(fā)生之日也必然是一個法律上能夠證明的客觀時間。這也是實踐中較為普遍的觀點。在“趙典藏等訴中國人民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溫州市分公司船舶保險合同糾紛案”(寧波海事法院[2006]甬海法溫商初字第39號)中,法院認為:“本案屬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根據(jù)《海商法》第264條的規(guī)定,原告向被告要求保險賠償?shù)恼埱髾嗟臅r效期間為二年,自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計算。本案保險事故發(fā)生的時間是1996年12月,至原告起訴的1999年12月27日止,已超過二年訴訟時效期間,原告的訴訟請求不受法律保護,應予以駁回?!?/p>
第二,以被保險人“知道或應當知道事故發(fā)生之日”為起點,而不是保險事故客觀上實際發(fā)生的時間,這樣起算時間有可能晚于事故實際發(fā)生之日。在“浙江中化集團有限公司訴華泰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寧波分公司海運貨物保險糾紛案”(寧波海事法院[2011]甬海法商初字第47號)中,法院認為:“《海商法》第264條對海上保險事故的訴訟時效規(guī)定為從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計算,并未進一步明確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究竟是實際發(fā)生之日還是被保險人知道或應當知道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根據(jù)《海商法》的立法規(guī)定與本案實際,結合訴訟時效的立法目的,本院認為,本案原告主張訴訟時效從2009年11月底其知道貨物受損開始計算而非從2008年6月17日卸貨完畢開始計算,理由正當,應予支持?!痹凇吧虾^r(nóng)工商對外貿易公司訴中國平安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海上運輸貨物保險理賠上訴案”(北海海事法院[2000]海商初字第011號,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2000]桂經(jīng)終字第207號)中,法院認為:“‘孟特’輪抵港后卸貨開始時,原告就發(fā)現(xiàn)了貨物有嚴重殘損現(xiàn)象,并立即通知了被告。但此時尚不能稱做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因為,卸貨開始之日原告發(fā)現(xiàn)貨損僅僅是指貨物的局部,而非該整批貨物;港口卸貨是一個連續(xù)過程,在這一連續(xù)過程中,原告不間斷地發(fā)現(xiàn)了貨損,直至豆粕卸畢,此時方能稱之保險事故發(fā)生。這一認定最能符合《民法通則》時效起算時間的法律精神?!?/p>
第三,以“事故責任確定之日”為起點。在“上海喬普貿易有限公司訴中國太平洋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廣州海事法院[2000]廣海法深字第7號)中,人民法院采取該種觀點。
第四,以被保險人收到保險人拒賠通知書時為起點。在“中國太平洋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分公司與龍騰貿易有限公司(Longteng Trading)海上保險合同糾紛上訴案”{上海海事法院[2009]滬海法商初字第325號,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滬高民四(海)終字第214號}中,法院認為:“涉案保險事故發(fā)生于2007年2月20日,龍騰公司于保險事故發(fā)生的次日即向太保分公司報案,太保分公司直至2007年8月27日才發(fā)出拒賠通知書。2007年8月27日之前,龍騰公司并不知曉太保分公司拒絕賠償,也不知道其保險受償權受到侵害,故龍騰公司根據(jù)海上保險合同向保險人要求保險賠償?shù)恼埱髾鄬嵶?007年8月27日始產(chǎn)生,故原審判決認為龍騰公司于2009年3月27日起訴可視為在訴訟時效內,并無不妥。”
筆者認為,前三種觀點雖有差異,但本質上都是圍繞著《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保險事故”來確定保險合同訴訟時效起算點。而第四種觀點與前三種觀點存在質的不同。法官給出的理由是:保險人在發(fā)出拒賠通知書之前,被保險人并不知曉保險人拒絕賠償,也不知道其保險受償權受到侵害,因此被保險人根據(jù)海上保險合同向保險人要求保險賠償?shù)恼埱髾鄬嵶允盏骄苜r通知書之時始產(chǎn)生。此種理解,本質上是適用了《民法通則》第137條的規(guī)定,而沒有適用《海商法》第264條的規(guī)定。
由此,當事人在訴訟時必然對《海商法》的規(guī)定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在保險合同糾紛訴訟中,被保險人認為自己受到損害并要求法院保護的權利是貨物的所有權還是保險合同項下的保險金求償權?當事人起訴主張的是要求保險人賠償貨物損失還是主張支付保險金?答案肯定是后者。那么,既然起訴標的是支付保險金而不是賠償貨物的損失,當然應以保險金求償權受到損害的時間點為時效起點才合理。
就海上保險合同訴訟時效中斷事由的確定,實踐中存在兩種觀點。
第一,將導致中斷事由的“被請求人同意履行義務”理解為“請求人與被請求人協(xié)商賠償事宜,并就具體賠償數(shù)額達成協(xié)議”——換言之,只有在保險人與被保險人達成書面賠償協(xié)議后,才視為“同意履行義務”,進而產(chǎn)生時效中斷的后果。在保險事故發(fā)生后,保險人作出的“同意賠付合理費用”、“同意對受損貨物進行索賠工作”、“在有條件限制情況下同意支付法律費用”等意思表示均不構成“同意履行義務”,不能構成訴訟時效的中斷。在“百事昌化學公司(Beston Chemical Corporation)與中國人民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市分公司海上保險合同糾紛上訴案”(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2005]津高民四終字第160號)中,法院采取此觀點。
第二,認為保險人接受被保險人報案后采取指示被保險人施救等行為,可以視為“同意履行義務”的意思表示。在此情況下,盡管保險人未與被保險人“就具體賠償數(shù)額達成賠償協(xié)議”,但依然構成訴訟時效中斷。在“趙典藏等與中國人民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溫州市分公司船舶保險合同糾紛上訴案”(寧波海事法院[2006]甬海法溫商初字第39號,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07]浙民三終字第110號)中,法院認為:“事故發(fā)生后,被保險人即通知保險人,并按保險人指示采取了一系列施救措施,還于2005年6月書面要求理賠;溫州人保接到理賠報告后,要求被保險人聯(lián)系施救單位,并隨后由其自行聯(lián)系施救單位編制施救方案和預算報告;報告作出后,再請示其上級單位委托保險公估。溫州人保上述一系列行為,均具‘同意履行義務’的意思表示效力,構成訴訟時效中斷?!?/p>
顯然,上述兩種觀點的差異主要在于如何理解保險人的“同意”。但是真正的問題還應當包括如何理解保險人履行的“義務”。在前述兩案中,法院認定的保險人“義務”,其實都是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中早已承諾履行的義務,這些義務既包括收案、勘驗、核損,也包括賠付等內容。事故發(fā)生后,對于保險合同中約定的義務,保險人只需照合同履行義務即可,又何必再讓當事人就保險人履行合同義務再達成新的書面協(xié)議?
反過來,如果將保險人履行的“義務”理解為保險人拒賠后引發(fā)的違約賠償義務,那么要求當事人以“書面賠償協(xié)議”作為中斷時效的事由就顯得順理成章。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由于違約賠償義務是由拒賠引發(fā)的,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由保險人在拒賠前的施救、核損等行為,得出保險人同意履行違約賠償義務的結論。
通過研究案例發(fā)現(xiàn),盡管各海事法院對《海商法》的理解存在差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都認為《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時效”是指訴訟時效。
筆者認為,如果《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時效”是指“訴訟時效”,則為立法上的錯誤;如果該條的“時效”不是“訴訟時效”,則屬于司法機關對法律理解和適用錯誤。二者必居其一,試推論如下。
《民法通則》第135條規(guī)定:“向人民法院請求保護民事權利的訴訟時效期間為二年,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第137條規(guī)定:“訴訟時效期間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被侵害時起計算。”第138條規(guī)定:“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當事人自愿履行的,不受訴訟時效限制?!笨梢?,作為中國民事法律的基本法,《民法通則》確定的訴訟時效制度具有四個特征:一是訴訟時效適用的前提為權利人權利受到侵害;二是權利人不向法院請求保護其權利的狀態(tài)持續(xù)一定期間,即“權利人怠于行使權利”;三是訴訟時效屆滿的效力是權利人勝訴權的消滅,即權利人喪失了請求公力救濟的保護;四是雖然喪失了公力救濟,若義務人自愿履行,不受訴訟時效限制,即權利人的權利本身并不因此喪失。
首先,保險合同是雙務合同。在保險合同中,保險人的主要權利是收取保險費用,主要義務是接受保險事故理賠工作,對確屬保險范圍內的事故向被保險人按合同約定給付保險金額;對此相對應的,被保險人的主要義務是繳納保險費用、發(fā)生保險事故后及時通知保險人,主要權利則是要求保險人給予保險金賠付。
其次,保險合同是射幸合同。保險人的最終賠付義務取決于合同成立后保險事故的發(fā)生,帶有一定的偶然性,并不一定會實際發(fā)生。確定保險人是否需要承擔最終的賠付責任,須先確定損害是否發(fā)生且該損害是否屬被保險之范圍。
簡單說來,保險合同的特別之處正在于被保險人花錢購買的是保險人的“賠償”。在保險合同中,被買賣的“賠償”是一種金融產(chǎn)品,而不是保險人違約的責任(相反,按合同支付保險賠償金是保險人守約的體現(xiàn))。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保險合同的保險金求償權完全不同于訴訟意義上的訴訟索賠。因為訴訟上的索賠必須以一方違約、侵權、不當?shù)美驘o因管理為前提。
如果《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請求時效是訴訟時效,該規(guī)定將完全違反《民法通則》第137條的規(guī)定,也違背了訴訟時效制度的基本原理。
1.保險事故發(fā)生與被保險人的保險合同權利是否受損沒有必然聯(lián)系
保險事故發(fā)生后,保險標的的確受到了損害(為簡化表述,以貨物運輸保險為例,簡稱貨損)。但是,這種損害只是針對物權的,貨損并不等同于保險合同項下的保險金求償權受到損害,二者是完全不同的法律概念。而保險合同糾紛,要法院公力保護的恰恰不是物權,而是保險合同項下的保險金求償權。
2.保險事故發(fā)生后,在保險人拒賠前,投保人沒有訴權可以行使
在保險事故發(fā)生后,被保險人有及時通知保險人的義務。否則,保險人根本無從得知保險事故的發(fā)生,更談不上履行合同義務進行賠付。此時,保險人并不存在違約行為,被保險人也無權向保險人主張違約責任。
保險人接受被保險人的索賠申請,繼而開展受理保險案件,進行事故調查及核損定賠等工作,是一種正常履行保險合同的行為。在此期間,沒有理由認為一個正在履行過程中的合同已經(jīng)構成違約。因此,被保險人此時也無權向保險人主張違約責任。
保險人出具拒賠通知,是拒絕履行保險合同義務的表示。直到此時,被保險人才有理由認定“保險金求償權”受到損害,訴權也才會隨之產(chǎn)生。
如果將事故發(fā)生之日作為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起算點,則意味著被保險人在事故發(fā)生次日即可以起訴保險人,而此時保險人并不存在違約或侵權行為,客觀上被保險人并不存在訴權和訴因??梢姡瑢⑹鹿拾l(fā)生之日作為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的起算點,完全混淆了“貨損”與“保險合同權利受損”的法律概念,有違法理。
3.保險事故發(fā)生后,被保險人積極向保險人索賠,并無“怠于行使權利”的行為,卻要承擔“怠于行使權利”的不利后果,顯失公平
訴訟時效制度的目的是督促權利人及時行使權利,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體現(xiàn)了制度設計在穩(wěn)定社會秩序、追求經(jīng)濟效率方面的價值取向。[1]保險事故發(fā)生后,被保險人積極向保險人申請索賠,是積極行使權利的表現(xiàn)。而將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作為訴訟時效起算之日,則會導致權利人雖然“積極行使權利”,但仍要承擔“怠于行使權利”的后果,完全違背了訴訟時效立法的初衷。
更有甚者,舉個略顯極端的例子:保險人對其應該賠付的索賠案件在受理后不予明確答復,或者因為案情復雜導致勘查救助的過程極其漫長,直至保險事故發(fā)生后23個月零20天時保險人才向被保險人發(fā)出書面拒賠通知。而當被保險人不服拒賠理由而無奈起訴后,保險人卻又僅僅以已超過時效進行抗辯。假設保險人的這種做法可以得逞,則會導致一個荒唐的后果——由于義務人“怠于履行義務”,導致權利人要承擔“怠于行使權利”的不利后果。
因此,將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作為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起算點,完全不利于保護權利人的權利,反而為義務人逃避義務留下了可乘之機,嚴重違背了訴訟時效立法的本意和初衷。
4.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起算時間的正確理解
從《民法通則》的基本規(guī)定出發(fā),“訴訟時效期間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被侵害時起計算”。就保險合同而言,被保險人的合同權利受到侵害,無疑是指保險合同約定的保險金求償權無法得到實現(xiàn)。因此,正確的理解是,應當以保險人拒絕賠付或逾期賠付之日作為保險合同訴訟時效的起算點。
按此理解,前述案例中各個法院觀點不一的判決結果,將得到統(tǒng)一完善的解決:在保險人拒賠前,根本無需再考慮保險人勘驗、核損等工作是否屬于“同意履行義務”,因為保險人的這些行為都必然發(fā)生在訴訟時效起算點之前,也不存在“同意履行義務”而導致時效中斷的問題。
如上所述,將《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請求時效”理解為訴訟時效,有違法理。因此,理論界也有聲音認為,此處“保險金請求權的時效”并非是指訴訟時效,而是指投保人必須向保險人提出理賠申請的時效,過了此二年,投保人不得再申請理賠。
1995年頒布,2002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簡稱舊《保險法》)第27條規(guī)定:“人壽保險以外的其他保險的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險人請求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權利,自其知道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二年不行使而消滅。人壽保險的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險人請求給付保險金的權利,自其知道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五年不行使而消滅。”根據(jù)《民法通則》,過訴訟時效才起訴的不利后果是權利人喪失勝訴權,而權利本身并不消滅。而從舊《保險法》的表述來看,權利人在期間不行使其權利,便發(fā)生該項權利消滅的法律后果,該“請求給付保險金的期間”顯然有別于“訴訟時效”,應當認為是“除斥期間”。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2002年3月5日公布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也規(guī)定:“《保險法》規(guī)定的‘二年’與‘五年’為不變期間,不適用中止、中斷或延長的規(guī)定。權利人在該期限內未行使權利的,其請求賠償或給付保險金的權利消滅;權利人在該期限內向保險人請求索賠的,從保險人拒絕賠償、給付,或逾期賠償、給付之日起開始計算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并適用《民法通則》二年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2]
而2009年10月1日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簡稱新《保險法》)卻對此作了修改。新《保險法》第26條規(guī)定:“人壽保險以外的其他保險的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向保險人請求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訴訟時效期間為二年,自其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計算。人壽保險的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向保險人請求給付保險金的訴訟時效期間為五年,自其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起計算?!痹撘?guī)定中明確使用了“訴訟時效”一詞,導致理論界對保險索賠時效是“除斥期間”還是“訴訟時效”的爭論戛然而止。
但是,筆者認為,舊《保險法》“除斥期間”的規(guī)定,更能體現(xiàn)保險合同保險金求償權的法律特征,而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的規(guī)定也完全符合《民法通則》中關于訴訟時效制度的基本規(guī)定。相比之下,新《保險法》將保險合同約定的保險金求償權與訴訟索賠權混為一談,將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日規(guī)定為保險合同訴訟時效的起算點,違背了訴訟時效制度的基本原則,不能不說是立法中的嚴重的技術性錯誤。
需要強調的是,傳統(tǒng)理論認為除斥期間僅適用于形成權,而請求權對應的限制期間則為訴訟時效。但是,除斥期間也可以適用于請求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及司法解釋中對“保證期間”的規(guī)定,就是典型的適用于請求權的除斥期間。
目前海上保險業(yè)務中,保險人對保險理賠往往采取“拖字訣”,不理不賠,或理而不賠,因此產(chǎn)生的糾紛并不罕見,被保險人因時效問題吃啞巴虧的情況也普遍存在。并且,該類案件在各個法院的審理結果卻大相徑庭。因此,正確解決海上保險糾紛案件的時效問題在實踐中意義重大。試提出解決建議如下。
方案一:鑒于將《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請求時效當成訴訟時效在法理上解釋不通,故建議就海上保險合同糾紛訴訟時效的起算問題,視為《海商法》未明確規(guī)定,應當適用其他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有學者認為,《海商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時效”并非訴訟時效,而是指投保人必須向保險人提出理賠申請的時效,過了此二年,投保人不得再申請理賠。從這個意義上看,將第264條的時效二年定義為除斥期間,最符合商業(yè)保險索賠的實際情況。筆者認為,視《海商法》就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未作規(guī)定,并不妨礙對此類案件的審理。除了《民法通則》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6條規(guī)定:“未約定履行期限的合同,依照合同法第六十一條、第六十二條的規(guī)定,可以確定履行期限的,訴訟時效期間從履行期限屆滿之日起計算;不能確定履行期限的,訴訟時效期間從債權人要求債務人履行義務的寬限期屆滿之日起計算,但債務人在債權人第一次向其主張權利之時明確表示不履行義務的,訴訟時效期間從債務人明確表示不履行義務之日起計算?!备鶕?jù)該規(guī)定,保險人首次向被保險人明確表示拒賠的,從拒賠之日起計算保險合同糾紛的訴訟時效。
方案二:將錯就錯,從寬解釋《海商法》第267條“同意履行義務”的規(guī)定,給予被保險人尋求公力救濟的合理時間。從新《保險法》第23條、第24條規(guī)定可以看出:在保險合同關系中,保險人的義務不僅包括“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即“賠付義務”,還包括“及時作出核定”、“將核定結果通知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不屬于保險責任的,應當向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發(fā)出拒賠通知書”等“核定理賠義務”。因此,保險人受理保險案件、調查定損等行為,應當視為《海商法》第267條規(guī)定的“同意履行義務”,該“同意履行義務”的情形持續(xù)至保險人首次明確表示拒賠之日止,并產(chǎn)生訴訟時效中斷的后果。此方案雖然于法理不合,但考慮到這樣可以給予被保險人實質正義,因此可算是將錯就錯的方案。方案三:修改《海商法》、新《保險法》中關于保險合同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為了一次性消除實踐中當事人因對時效理解不同而產(chǎn)生的爭議,建議將《海商法》第264條修改為:“根據(jù)海上保險合同向保險人要求保險賠償?shù)恼埱髾啵瑫r效期間為二年,權利人在該期限內未行使權利的,其請求賠償或給付保險金的權利消滅。該期間不適用中止、中斷或延長的規(guī)定。權利人在期限內向保險人請求索賠的,從保險人拒絕賠償、給付,或逾期賠償、給付之日起開始計算保險合同的訴訟時效,訴訟時效期間為二年?!睂τ谛隆侗kU法》,也應當做同樣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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