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中國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的出現(xiàn)與早期運用,是認知民族主義形成和發(fā)展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這一現(xiàn)代概念的萌生可能與19世紀西方民族的接觸和文化碰撞具有一定的歷史關聯(lián),而流行得益于日本漢字新詞對譯西方的用法,是中、西、日文化交流互動的結晶。
關鍵詞 “民族”概念 nation 現(xiàn)代意義
[中圖分類號]K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1)04-0140-05
在中國,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的出現(xiàn)與早期運用,是認知民族主義形成和發(fā)展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這一現(xiàn)代概念連同與之相伴隨的現(xiàn)代民族意識在中國的興起,可以說都是中、西、日文化交流互動的結晶。以往學界曾長期認為,中國古代并無“民族”一詞,清末民初中文里流行開來的現(xiàn)代“民族”一詞和概念,乃完全從日本傳人,它是日本人率先使用“和制”漢詞“民族”來對譯西文nation等詞和相應概念的直接結果。這一結論里,無疑存在著真實,但也包含著某種簡單化和武斷之處。其實際的情形較為復雜,值得學界同人加以歷史的辨析和深入的研討。
一
近年來,國內(nèi)學者不斷發(fā)現(xiàn),在古代漢語里,“民族”一詞雖不常見,卻也并非無有。其所舉出的最早例證,現(xiàn)已上溯至《南齊書》之《高逸傳·顧歡傳》和唐人李荃《太白陰經(jīng)》中的有關使用。2004年,民族學者郝時遠先生更是一氣舉出十個例證,強調(diào)這些用例“足以證明‘民族’一詞確屬中國古代漢語的名詞”。不過,細心研究迄今為止已發(fā)現(xiàn)的古代中國各“民族”用例,還是不難察知,其內(nèi)涵不僅十分不確定,混雜多義,而且很多時候也多是表示“民之族屬”和“民之族類”的一般分類含義,與“族類”一詞相當,固定化程度遠不如“宗族”、“家族”。實際上,古人在表達相關含義時,更習慣使用的詞匯,還是單音節(jié)詞“族”。
總的說來,“民族”一詞在古代中國使用不多,多系不確指的分類泛稱,并不能與某個具體民族連結起來組成“某某民族”之說。甚至連“某某族”這一類的構詞,在中國古代也似乎不流行。這當是其固定化和概念化程度嚴重不足的證據(jù)。情況開始出現(xiàn)某種值得注意的變化,還是在晚清初期。筆者發(fā)現(xiàn),其最早的變化,可能與19世紀重新到來的西方民族的接觸和文化碰撞,具有一定的歷史關聯(lián)。因為正是在德國早期來華傳教士郭士立19世紀30年代所編撰的中文雜志和著作里,我們較早見到了“某某民族”這樣的“民族”雙音節(jié)詞之固定化、概念化程度較高的用法,以及“某某族類”和“某某族”這類構詞的大量出現(xiàn)。前者的例子,筆者多年前曾舉出一個,并得到學界同行的關注,它是:
昔以色列民族如行陸路渡約耳旦河也,正
渡之際,皇上帝爾主宰令水涸,猶干江海(亦)
然,則普天下之民認皇上帝之全能,且爾恒敬畏
之也。
近年來在查閱郭士立的其他中文書籍時,筆者又曾見到另外的用例,比如:
每年英吉利民所捐之財,共計數(shù)十萬金,遂
設他會,撰著勸世文,敷教與愚民。亦排聯(lián)名簽
題會,加增圣經(jīng)之本,譯圣錄異話,傳之普天下
之諸民族也。如此不獨利已而利他也。
郭士立(K.F.Gutzlaff,1803-1851),又譯郭實獵或郭實臘,出生于普魯士,1826年神學院畢業(yè)后到東方傳教。19世紀30年代曾幫助西方列強收集中國沿海情報,并在鴉片戰(zhàn)爭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郭士立除通曉英、德、荷等西方文字外,還掌握了中文、馬來文、日文和泰文。他一生著述80余種,并以英文和中文著作為主。其中文筆名為“愛漢者”。1833年,郭士立創(chuàng)辦于廣州并任主編的《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為中國境內(nèi)最早用中文出版的近代期刊。1838年,他出版《古今萬國綱鑒錄》一書,這是傳教士所編譯的最早中文世界史著作之一。1850年,該書曾由寧波華花圣經(jīng)書房再版。郭士立使用“民族”的上述兩個例子,就分別出現(xiàn)在《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和《古今萬國綱鑒錄》之中。
最近,筆者收到新加坡華人學者莊欽永、周清海二位先生剛剛出版的大著《基督教傳教士與近現(xiàn)代漢語新詞》一書,其中作者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他們指出,早在此前三、四年即1834年,郭士立在《救世主耶穌基督行論之要略傳》一書的“煞語”中,就率先以現(xiàn)代形式使用了“民族”一詞,該書寫道:
蓋皇上帝符璽證據(jù)耶穌之教訓為天之諭,
言言實實,略無粉飾,故申諭中外諸民族,悔罪
伏奉耶穌救世者之教也。
雖然,我們現(xiàn)在已無法考證出,郭士立所使用的“民族”究竟對應的是哪個西文詞,但從當時早已失去故國的“以色列”,被其稱之為“民族”等信息來看,它對應的更像是13-16世紀英文里流行的na-tion之古代含義,即“指的是一個‘族群’,而非‘政治組織的群體’”。在近代德文中,nation的這一具有種族和歷史文化共性的人類群體之傳統(tǒng)內(nèi)涵,得到了更多的保留。此種nation的古義,與中文里傳統(tǒng)的“族類”、“族民”等詞,恰有相通之處,故它同時也被具有英、德雙重語言背景的郭士立譯為“族類”或“族”。在《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和《古今萬國綱鑒錄》中,雙音節(jié)詞“族類”,甚至比“民族”一詞的使用還要正式和多些。如“回回族類”這樣的稱法,在其中就相當常見;“蒙古族”、“大西洋族”等這類詞,則更多。但在傳統(tǒng)的中文里,將一個泛稱歸類詞,與一個它所包含的具體所指合在一起構成新詞,如像“回回族類”這樣構詞,往往是很別扭的,這就仿佛今人要稱“男性別”或“女性別”,讓人感覺怪異一樣。相比之下,“某某民族”這一構詞,反倒較“某某族類”要順當。不過,郭士立本人似乎并沒有自覺意識到這一點,他只是在努力進行轉譯活動而已。由此也可見中西名詞概念對應之初,傳教士們
愛漢者等編,黃時鑒整理:《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所載《論約書亞降迦南國》一文。道光丁酉年九月(1837年10月)。中華書局,1997年影印本,第271頁。參見黃興濤:《“民族”一詞究竟何時在中文里出現(xiàn)》,《浙江學刊》2002年第1期;也可見稍后方維規(guī)的《論近代思想史上的“民族”、“natlon”與中國》,《二十一世紀》2002年4月號。
郭士立:《古今萬國綱鑒錄》卷16,“道光十八年(1838)戊戌仲秋鐫,新嘉坡堅夏書院藏板”,第66頁。筆者所見為哈佛燕京學社圖書館藏本。
郭士立:《救世主耶穌基督行論之要略傳》,1834年新嘉坡堅夏書院藏板,第74頁下。轉引自莊欽永、周清海:《基督教傳教士與近現(xiàn)代漢語新詞》,新加坡青年書局,2010年,笫56-57頁。
雷蒙·威廉斯著:《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316頁。
如《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所載的《瑪塔喇省》、《論歐羅巴事情》和《光陰易度》等文中,就分別有這樣使用的例子:“回回族類本不侵瑪塔喇省,待至大清年問,回王弄權,今朝始興”;“(歐羅巴)自古以來,民各族類居之”(道光乙未年五月);“且阿細阿大地陸之族類好學重文,連印度土人都閱《東西洋考》,即漢人阿細阿諸族之魁,何可延滯乎!”等。所作出的某些獨特努力,以及他們所面臨的用詞困難。
不過,有一點應該強調(diào),也即正是在與西方相關詞匯相互對應的過程中,傳統(tǒng)中文里的“民族”一詞在雙音節(jié)固定化、表達概念的穩(wěn)定和確定程度等方面,已著實向前邁進了一步。也就是說,作為一種概念的詞型符號本身,它在晚清已較早開始了某種現(xiàn)代化的適應與調(diào)整過程。這無疑是其走向完全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的重要條件之一,它同時還表明,傳統(tǒng)的民族概念,實具有著轉化為現(xiàn)代民族概念較強的內(nèi)在潛能。
《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和《古今萬國綱鑒錄》等都曾傳到日本,郭士立“民族”一詞的創(chuàng)造性用法是否對日本學者翻譯西方相關概念產(chǎn)生某種影響,尚有待研究。但它對晚清國人有關的使用,迄今為止尚未發(fā)現(xiàn)直接影響的更多證據(jù)。從筆者所見到的資料來看,甲午戰(zhàn)爭以前國內(nèi)有關“民族”一詞的漢文用例,多沒能突破傳統(tǒng)泛指“民之族類”用法的局限。這是今人在考察現(xiàn)代“民族”概念在中國出現(xiàn)時,不能不予以正視和思考的問題。
在清末,現(xiàn)代漢語中“民族”一詞和概念流行開來,應當說主要還是得益于日本漢字新詞對譯西文的用法。該詞從日本正式傳入中國,開始于戊戌維新時期的《時務報》,更大規(guī)模的傳播,則是在20世紀初年。筆者以為,1896年11月15日,《時務報》的“東文報譯”欄登載《土耳其論》一文,其中對“民族”一詞的使用,似可以看作日本現(xiàn)代“民族”概念在中國正式傳播的嚆失。該欄目的主持人和翻譯者,是從日本請來的漢學家古城貞吉。文中寫道:
彼(指當時的土耳其人——引者)獨知戰(zhàn)
斗,而不解政治,長于武斷,而疏于文事。故能
征服各國,同茲宗教。然古國民族,不知統(tǒng)御之
道,只賴同種族同宗教為倚信,且所奉教旨,峻
猛嚴厲,絕少變通,不留余地,故西歐文物之進,
不能容焉。然其所治諸民族,已為西歐文物感
化,而不受其羈縻。近今世紀間,倡自主之論,
不勝枚舉,而國民亦欲助成之。乃土人懵焉無
知,拘泥故轍,于是乎有希臘國獨立焉,有羅馬
尼塞爾維為自主之邦焉?!?br/> 土耳其帝國所治民族,一日土耳其人,二日
阿拉比亞人,三曰希臘人,四曰亞兒米尼亞人,
五日是拉母人,六日亞兒把尼亞人。此六民族,
其最要者也。……
從上述引文可知,這里的“民族”既是“歷史文化共同體”,也是具有獨立建國的自主權利之政治共同體。作者并由此提醒讀者,那種單靠傳統(tǒng)的種族和宗教同一性力量,也即歷史文化意義上的傳統(tǒng)民族治理方法,實在是不懂(現(xiàn)代)政治統(tǒng)御之道的表現(xiàn),它根本無法制止境內(nèi)各民族的獨立建國之勢,因而也就最終難逃自身分崩離析的厄運。這個被當時歐洲人稱之為“病夫之國”的土耳其,其民族在近代的悲慘命運之歷史警示,連同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本身,就這樣被帶給了以梁啟超、章太炎等為代表的那批中國高度敏感、危機意識極強的維新思想家和革命啟蒙者們,從而迅速地被他們所了解、所熟悉,并自覺運用到救亡圖存、變法革命的民族運動洪流之中。
在清末中國和明治日本,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公認主要來源于對西方nation一詞的漢字對譯和政治動員。而在西方,nation一詞又源于拉丁文nationem,原意是“出生”。最初,出生在同一個地方的人群,自然總是既分享同一語言文化,又受到同一政治制度和法律的管治,故有學者強調(diào),西方的na-tion早已孕育著政治和文化的雙重含義,但“這種雙重含義由于西歐(特別是英法)和中東歐(特別是德國)發(fā)展不平衡而得到強化”?,F(xiàn)代化起步較早的英法兩國,憲政民主發(fā)展較為成熟,尤其是經(jīng)過法國大革命的洗禮,nation一詞中的政治(法律)共同體的含義被突出;而后進的德國面對英法的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壓力,基于一種心理反彈,更多地強調(diào)其中的文化(種族、歷史)共同體的傳統(tǒng)含意。此種含義在浪漫主義等運動的推動下得到強化,赫爾德的文化(型)民族主義,可以視作這類訴求的理論形態(tài);而政治(型)民族主義,則以體現(xiàn)盧梭“主權在民”精神的民族思想為代表。不過,在近代西方,特別是英法文的nation概念里,總的說來作為政治共同體和文化共同體的雙重內(nèi)涵,通常又是難以決然分割的,前者甚至是凸顯傳統(tǒng)民族與現(xiàn)代民族分野的必要前提。
在日本,原本沒有可以同時表達上述雙重含義的詞匯,近代人對nation概念的理解,實際上經(jīng)歷了由自由民權運動著重從政治角度認知,將其理解為“國民”,和從國粹運動角度再強調(diào)其文化含義的過程。但日本國粹主義者所傳播的“民族”概念,也沒有排除其現(xiàn)代政治共同體的內(nèi)涵,而是作為政治共同體的“日本國民”之“民”與作為文化、血緣共同體的“大和族”之“族”相結合的結果。在這點上,旅日學者王柯所言不無道理:“他們之所以提起‘民族’,就是為了從文化和血緣的側面更加強調(diào)日本nation的一體性。”這種民族概念,雖是雜交的產(chǎn)物,但顯然較接近于德國取向,或更準確地說,它認同的是包含了以“國民”身份作為平等政治基礎的歷史文化共同體。
戊戌時期及20世紀初年,從日本導入中國的現(xiàn)代“民族”概念是復雜的,既有英法取向,也有德國取向,更多的時候則混雜不清。但無論是何種情況,它們都程度不同地包含了以現(xiàn)代“國民”作為其平等政治基礎的內(nèi)涵部分。而中國新知識人真正得以對這一現(xiàn)代概念有別于傳統(tǒng)的內(nèi)涵有所把握,特別是對其中的現(xiàn)代政治意涵——享有主權及其主體當為“國民”的成員身份有切實了解,又與“民族主義”和現(xiàn)代“國民”、“主權”概念等的傳人,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因此對20世紀初年中國現(xiàn)代“民族”概念興起的考察,實不能與“民族主義”以及現(xiàn)代“國民”等概念的傳入歷史分開來討論。
以“民族主義”為例,1901年,梁啟超等人就已引進了這一概念,在《國家思想變迂異同論》一文里,他就公開表示:“民族主義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義也。不使他族侵我之自由,我亦毋侵他族之自由。其在于本國也,人之獨立;其在于世界也,國之獨立”。1902年,在著名的《新民說》中,梁又指出:“自十六世紀以來(約四百年前),歐洲所以發(fā)達,世界所以進步,皆由民族主義Nationalism所磅礴沖激而成。民族主義者何?各地同種族,同言語,同宗教,同習俗之人,相視如同胞,務獨立自治,組織完備之政府,以謀公益而御他族是也”。④這里所謂個人獨立,即謂養(yǎng)成國民的主體性;對外獨立,即是要建設自主的民族國家。實際上說的就是對內(nèi)對外兩方面的主權問題。當時,從內(nèi)外兩方面認識主權的議論是很多的,如《二十世紀之支那》雜志上就曾有文指出:“國法上之主權乃政治上加被治者以權力,故生服從之義務。國際法上之主權則反是,不服從他國亦不能致他國之服從。要之,國家主權,其體雖,其用不同。在于自國,日國法上之主權;對于外國,日國際法上之主權。世所用對外主權一語,即國際法主權之變文也”。正因為民族國家的主權建設包括對內(nèi)對外兩方面的內(nèi)涵,所以,它在政治上就必然是超越專制政體的近代性或現(xiàn)代性國家。對此,當時就有人曾予強調(diào):“民族之政治能力常有優(yōu)劣焉,能由專制政體而進化于民族國家者,則能優(yōu)勝;不能由專制政體而進于民族國家者,則常劣敗?!币舱驗槿绱耍簡⒊敃r一面呼吁“欲救中國,無他術焉,亦先建設一民族主義之國家而已”,而同時卻主張造就擁有主權即主人翁意識的“新國民”。這種打破天下觀念,建立以現(xiàn)代國民為主體的民族國家的思想,乃是民族主義的重要內(nèi)容,在這個意義上,有學者認定“將‘民族’與‘國民’的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正是中國近代民族主義興起的重要標志”,的確是別有慧識。
當然,現(xiàn)代“民族”觀念和意識在中國的形成,不能僅以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一詞和概念的出現(xiàn)、以及初步使用為依據(jù)。它的最初興起,也可由其他相關詞匯與概念來部分地加以表達和傳達。但是,比較完整意義上的現(xiàn)代民族意識和觀念的形成,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漠視現(xiàn)代含義的“民族”、“國民”、“民族主義”、“主權”、“種族”等詞和概念的傳播、與彼此互動之歷史功能的。在近代中國,正如許多學者已指出的,比較完整意義上的民族主義,乃形成于戊戌維新時期及稍后,標志性事件之一,就是康有為等發(fā)起“保國會”并提出“保Eb5jaAv/4S3xcI2G5YPVFT2HCeBgwwse2ebxaysWI0Q=國、保種、保教”三位一體的明確訴求。而這,恰與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概念,以及“種族”、“國民”和“主權”等相關名詞概念開始在中國逐漸較多使用起來的時間,正好一致,這當絕非偶然。
眾所周知,20世紀初年革命派所使用的“民族”一詞往往與“種族”混淆,甚至立憲派和其他方面人士也未能完全避免這種混淆(盡管他們中也有人有時對此加以分辨),這與中文里有關“族”的傳統(tǒng)用法當不無關系。但同時我們必須指出,即便是革命派,其最初所理解和使用的“民族”和“種族”等詞和概念的具體內(nèi)涵,也遠遠無法為“血緣”共同體的內(nèi)蘊所限定,而實際上往往同時也包含了獨立的政治主權共同體、以及歷史文化共同體等多方面的現(xiàn)代意涵。這就是這些詞匯和概念能不同程度地參與和影響當時中國的民族認同與民族解放運動的原因。只不過其所運用之人關心與強調(diào)的重點、范圍,會因人而異、有所不同罷了。
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的最初幾年里,中國新式知識分子正是激于現(xiàn)實的民族危機,并通過使用“民族”、“種族”、“國民”、“主權”和“民族主義”、“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等新概念,從而最終確立了現(xiàn)代民族觀念和思想意識。其中,一部分漢族知識分子因之開始鼓動“反滿”民族革命;另有一些新知識人,特別是反對排滿、主張立憲者則由此看到了國內(nèi)各民族分裂內(nèi)亂的危險,并自然激發(fā)出一種中國境內(nèi)各民族一體融合、共同立憲發(fā)展、一致對外的“大民族”情思。有人將這兩種思想取向稱之為兩套“民族國家建國方案”。其持有者雖都高喊“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但對“中國人”的理解實有不同,故鋒芒所向一則針對外部列強,一則針對滿族統(tǒng)治者。而在構建“大民族”觀念方面,梁啟超無疑堪稱時代的先覺。有關后一問題,筆者已另有研究,此不贅言。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清史所
責任編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