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樹東
生命韌性與浪漫夢想
——評何凱旋的話劇創(chuàng)作
○汪樹東
何凱旋向以小說創(chuàng)作見長,他的長篇小說《昔日重現(xiàn)》、《都市陽光》和《江山圖畫》都頗有影響,而他的許多中短篇小說發(fā)表于《人民文學》、《上海文學》、《山花》等重要的文學刊物上,也頗受讀者稱道。但他似乎還像加繆、薩特等人那樣在寫小說之外,對話劇也頗為垂青,他的三部話劇《夢想山巒》、《1945年以后……》(與張福海合作)、《紅蒿白草》篇幅都不長,情節(jié)也不復(fù)雜,人物關(guān)系也不繁難,但陳義甚高,意境悠遠,對生命的內(nèi)在底蘊的發(fā)掘較為深入,富有淡遠多姿的詩意。其中《紅蒿白草》還獲得第二屆老舍青年戲劇文學獎,而《1945年以后……》由《上海文學》2005年第8期重點推出,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上海戲劇學院黑匣子劇場還于2005年5月20日為之舉辦過專場的劇本朗誦會。細讀這三部話劇,我們能夠充分地體會到何凱旋對北大荒土地的深情眷戀,讀者會情不自禁地愛上這片廣袤而富有的大地。的確,何凱旋的話劇真正感興趣的就是細致描摹北大荒人那種扎根大地、百折不撓的生命韌性,以及那種時時翹首天外、不乏悲劇意味的浪漫夢想。他也展示了這種種生命姿態(tài)與北大荒那多災(zāi)多難又色彩富麗的大地融為一體的、蒼涼凄美的雋永境界。
對北大荒人民的生命韌性的描繪是何凱旋話劇的核心主題。在北大荒,生存下去是人的首要目標,而要生存下去首要的就是彎腰勞動,就是對大地的皈依和崇敬。遼闊蒼涼的北大荒大地也會向彎腰勞動的生命注入樸實與沉默的素質(zhì),讓接受鍛煉的生命變得富有韌性,讓生命意志蓬勃生長。這便成就了《紅蒿白草》中的父親、母親、女屠戶《夢想山巒》中的父親《1945年以后……》中的母親王永霞等光華煜煜的形象。
《夢想山巒》中的父親,《紅蒿白草》中的父親,都是腳踏實地的勞動者,都是富有生命韌性之人?!秹粝肷綆n》中父親最初面對的就是一片沒人要的荒山坡,他帶著懷孕的妻子和一頭只有7個月大的小牛犢,只能憑借勞苦和意志開辟家園。與南方人煙稠密的村莊不同,北大荒土地原始荒涼,大部分農(nóng)民需要自己創(chuàng)榛辟莽,篳路藍縷,開拓家業(yè),因此生活的負擔對于他們來說尤其沉重,也尤其鍛煉著他們的生命意志。父親最終憑借他的頑強意志創(chuàng)建了一個牧場,有了磚窯、牛舍、糧食,有了安定富足的家園。對于父親來說,家園無中生有、慢慢壯大的過程就是他的生命本質(zhì)力量對象化的過程,也就是他的生命自我確證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辛勤勞作,付出血汗,大地饋贈給他的勞動成果慢慢積聚成他生活的財富;當他的財富慢慢增加時,他自身也慢慢地被大地和勞動塑造成一個沉默寡言、樸實耐勞的中年農(nóng)民。此時,對于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增加奶牛,如何增加糧食,擴大家園,如何賺更多的錢,也就是如何把生命之根更深地扎入大地。因此,當園子不好好照顧老花牛時,他就狠狠地訓斥乃至懲罰他,就是因為衰老的老花牛見證著他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老花牛也就是他生命的另一種象征。當老花牛最終奄奄一息時,他還不忘把它殺死,把它的骨頭碾碎喂牛,把肉賣了,把皮制成皮帶,以便更有力量投身更大的創(chuàng)業(yè)中,他還說這正是老花牛的心愿;這充分體現(xiàn)了他不顧任何虛文、踏實生活、高度實在的生命精神。能夠?qū)懗鲞@種生命精神,何凱旋的確是勾勒出了中國農(nóng)民精神的神髓了。
《紅蒿白草》中的父親形象無疑是《夢想山巒》中父親形象的另一個孿生兄弟。不過,比《夢想山巒》中的父親更為幸運一點,《紅蒿白草》中的與父親有關(guān)系的兩個女人——母親和后來的女屠戶,都能夠與父親一樣獻身大地與勞作,能夠精神相通、琴瑟和諧,也都是非常具有生命韌性的人?!都t蒿白草》中的父親和母親也是從一片荒山坡上開創(chuàng)出家業(yè),建造了房子,一鎬頭一鎬頭地刨出土地,生子養(yǎng)家,繁衍生息。當大青馬跟隨四處漂泊的祖父回來后,父親首先想到就是可以用馬來耕地,種糧食,賺錢。在大青馬死后,父親還和母親在荒地上建立窯場,靠力氣做磚。對于他來說,能夠勞動的大狗是好兒子,而不能勞動的二狗就是廢物;對于他來說,牲口決不能休息,只能死在土地上。他的夢想就是,畜力充足,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家園興旺。幸運的是,母親能夠理解他的這種追求,與他同甘共苦,一塊努力創(chuàng)家立業(yè)。但是后來,母親死于坯場上的意外事故,這讓父親受到嚴重的打擊,幾乎難以振作,幸好隨后女屠戶來到。
話劇《紅蒿白草》中的女屠戶形象是非常具有北大荒生命異彩的形象。這個身材高大、渾身透出旺盛生命力的女屠戶,出場時獨自趕著一輛木轱轆牛車,腰別殺豬刀,烏黑的頭發(fā)盤到頭頂,挽著袖子,手里拎著一條牛鞭,還用粗壯的女中音唱著歌,具有濃郁的吉普賽人氣質(zhì),她獨自一人四處漂泊,尋找生活與愛情,與孤獨而悲傷的父親相遇,愛情的火花瞬間綻放,照亮了兩個北大荒深處孤苦的靈魂。女屠戶和父親的北大荒之愛,沒有過多的道德顧慮,沒有多余的倫理羈絆,有的只是生命意志的酣暢淋漓的肆意揮灑,與莫言小說《紅高粱家族》中的余占鰲和戴鳳蓮兩人為高密東北鄉(xiāng)抹上了艷麗色彩的耕云播雨相比,毫不遜色。不過,與吉普賽人相比,女屠戶多了一點中國農(nóng)民吃苦耐勞的品格以及北大荒農(nóng)民的生命韌性。她喜歡上父親后,就與他辛勤地維持坯場的生意,還極為憐愛父親的兩個兒子。但在父親死后,女屠戶感到?jīng)]有她需要的東西了,任大狗如何哀求,都毅然決定再次向紅蒿白草深處流浪。這也正是女屠戶生命的美麗之處,就像一脈流水,只為柳樹之愛稍停片刻,當愛消失時,它就再次活活流淌而去。女屠戶形象無疑是何凱旋為中國當代話劇舞臺奉獻上的光彩奪目的形象。
到了話劇《1945年以后……》,何凱旋更是通過母親王永霞形象極力謳歌了北大荒人民生命的韌性與偉大。1945年“八·一五”光復(fù)時,日本人在中國東北遺棄了大量孤兒。在黑龍江方正縣伊漢通鄉(xiāng)吉興村年僅20歲的張姓姑娘為了養(yǎng)活一個日本孤兒,不得不終身不嫁,更名為王永霞,背井離鄉(xiāng),帶著孩子,四處流浪。她曾經(jīng)從農(nóng)村跑到縣城,從縣城跑到省城,從北方跑到南方,最后又跑到北大荒,當了一輩子沒有戶口、東奔西跑的盲流,為了把孩子養(yǎng)大教育成人,受盡種種非人的侮辱和折磨。但是她終于經(jīng)受住了種種考驗,活下來了,把孩子也養(yǎng)大了,兒孫成人了。因此,當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的日本士兵岡田春夫再次來到中國,知道王永霞是如何撫養(yǎng)自己的兒子時,年屆九十的他還是在她的遺像前下跪了,連連贊嘆道“偉大的母親”。日本遺孤王冬生更是覺得母親恩重如山,到死也報答不完欠下的債。如果說話劇《夢想山巒》和《紅蒿白草》中父親形象的生命韌性主要表現(xiàn)于創(chuàng)家立業(yè)上,主要表現(xiàn)于艱苦的勞動中,那么話劇《1945年以后……》中的母親王永霞形象的生命韌性主要表現(xiàn)于撫育和教育下一代的年輕生命之上,他們都是北大荒優(yōu)秀的人民;正是有了這些人,北大荒的荒涼才被賦予了生命的溫度。
在北大荒活著,自然需要腳踏實地,需要足夠的生命韌性,需要像《夢想山巒》中的父親,《紅蒿白草》中的父親、母親以及《1945年以后……》中的母親王永霞等人,但是生命也有它自身的浪漫夢想,越是生活于苦難大地上,人的夢想就越是瑰麗奇異,這就是人性的另一種法則。因此,何凱旋在話劇中又會去細致地捕捉北大荒生命浪漫飛揚的一面,那就是表現(xiàn)于《夢想山巒》中的母親、園子,《紅蒿白草》中的二狗、祖父以及《1945年以后……》中的王小斌等人身上的那種浪漫素質(zhì)。
話劇《夢想山巒》中,與父親的務(wù)實相比,母親和園子是十足的浪漫主義者。母親剛出場時的形象就非常特別,“母親身材高大,但是只是一副骨頭架子,顴骨突出的臉上沾著汗溻濕了的頭發(fā),艱辛的表情中,掙扎著夢幻般的困惑?!雹谒谵r(nóng)場里干勞累的各種農(nóng)活,但是每當干完活,就愿意眺望連綿起伏的大山,眺望天空,欣賞火燒云,為天上的彩虹而狂喜。她非常反感丈夫不斷積累財產(chǎn)的沖動,甚至希望丈夫能夠帶她和孩子到看也看不到的地方去,到孩子夢到棕櫚樹的地方去。在最后丈夫殺死老花牛后,說要建造更多的牧場,誰也別想離開時,母親就說,沒有東西能夠拴住她。這是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是一個輕舞飛揚的靈魂,是一個不能被大地束縛的靈魂。與母親相類似,園子也具有浪漫的心靈。他不喜歡衰老丑陋的老花牛,而喜歡漂亮干凈的小牛,喜歡樹林里的鳥兒,喜歡天上棉花一樣白的白云,也喜歡火燒云和彩虹,喜歡夏天樹葉上的水珠,喜歡看霜花。但是當父親給他講過老花牛的犧牲和忠誠后,園子開始也喜歡老花牛,還不允許父親殺牛。園子的轉(zhuǎn)變,是表明他的成熟,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能夠欣賞豐富充實的內(nèi)在精神了,而不僅僅是欣賞外在的優(yōu)美了;但是他依然是理想主義者,就像他最后說的,誰也殺不死老花牛,它是他真正的夢想。在《夢想山巒》中,何凱旋注意到像父親這樣的成年男性更容易傾向務(wù)實和實利,而像母親和園子這樣的女性和少年才更富有生命的浪漫氣質(zhì)。
在話劇《紅蒿白草》中,二狗形象是何凱旋獻給理想主義者的一曲悲歌。二狗從小睜不開眼睛,只能在想象中去體驗世界。在他的想象中,天空飛翔著藍色翅膀的鳥兒,大青馬會飛,能夠跳過山崖踢死狼嚇跑駱駝,原野上開滿金黃色的野葵花,蝴蝶飛舞。他完全不知道勞動的艱辛,生存的窘境。但是當他睜開眼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大青馬的死亡,就是又瘸又瞎的小馬駒,隨后又遭遇母親慘死,父親很快就背叛母親與女屠戶同居。因此,最終不堪忍受現(xiàn)實殘酷的二狗再次緊閉雙眼,再次重回想象中天空飛舞著藍色翅膀的鳥兒的世界中。二狗形象最徹底展現(xiàn)了完美主義者、理想主義者也是戀舊主義者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只能緊閉雙眼,不看現(xiàn)實世界,沉湎于想象空間,才能生活下去。這種情景在曹禺的經(jīng)典話劇《雷雨》中的周沖、《日出》中的方達生、《原野》中的焦大星等形象身上都比較明顯,只不過他們沒有像少年二狗那樣極端。其實,即使在詩人海子身上也有二狗精神的烙印。這些理想主義者是脆弱的,是無力的,他們的結(jié)局也注定是悲劇性的。當然,理想主義者的悲劇更反襯出現(xiàn)實生活的殘酷與凄厲,更何況是像二狗這樣一個孩子的悲劇。與二狗相似,《紅蒿白草》中的祖父也是個理想主義者,他一輩子在外漂泊,渴望自由,回到家中也與二狗最為親密,但是最終大青馬和兒媳相繼不幸死去,他又再次背上行囊,漂泊遠行。
到了話劇《1945年以后……》,生命的浪漫素質(zhì)其實是由王冬生的兒子王小斌體現(xiàn)出來的。王小斌的家庭出身不太好,從農(nóng)村出去到城里打拼,受盡各種歧視,也遭遇過各種失敗,但是他百折不撓,還想著要蓋東北地區(qū)乃至全中國最高的幸福大廈。因此,當知道自己是日本遺孤的后代時,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尋找日本親戚,表面上看來,這完全是功利主義、市儈主義的瘋狂,但其實不然,在功利主義、市儈主義的底下乃是他那種對理想的癡迷。這也就是作者為何要他去蓋幸福大廈的原因。當然,幸福大廈最終遭遇了歷史上的戰(zhàn)爭遺留下的炸彈,王小斌被炸死了,理想破滅了,岡田家最后的血脈斷絕了。這是戰(zhàn)爭留下的巨大后患,也是歷史給后人開的黑色幽默玩笑。
張愛玲曾說:“我發(fā)現(xiàn)弄文學的人向來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其實,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強調(diào)人生飛揚的一面多少有點超人的氣質(zhì)。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里的。而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則有著永恒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wěn)常是不完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要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雹酆蝿P旋在三部話劇中就既充分地展示了人生飛揚的一面,也展示了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生命韌性和浪漫夢想構(gòu)成了北大荒人生的一體兩面,如果只有腳踏實地的生命韌性,人生就顯得沉悶無趣,缺乏色彩;而如果只有浪漫夢想的一面,人生就會顯得虛空不實,缺乏力量。如果說生命韌性展示的是大地的渾厚,那么浪漫夢想則呈現(xiàn)了天空的瑰麗,這是兩種互相補充、互相吸引的生命姿態(tài),也是人性中兩種頡頏互競的沖動力量。就像鳥兒需要雙翅才能翱翔天宇,人也需要這種兩種生命素質(zhì),才能真正地體驗生命的美妙。當然,這種兩種力量往往不能各得其所,就像美國著名的戲劇家尤金·奧尼爾在話劇《天邊外》中展示的那樣,恰恰是務(wù)實的安朱最終去航海,而浪漫的羅伯特卻要株守農(nóng)場,結(jié)果導致了所有人的悲劇結(jié)局。因此,當何凱旋展示出人性分裂之后的悲劇結(jié)局時,他也就是在呼喚著人性的融合。
何凱旋的話劇非常善于營造意境,他的《夢想山巒》和《紅蒿白草》具有非常典型的詩性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何凱旋幾乎是把話劇當作詩歌來寫的,《夢想山巒》就是一首關(guān)于勞動與夢想的詩歌,而《紅蒿白草》就是一首關(guān)于漂泊與定居、現(xiàn)實與夢想的詩歌。在《夢想山巒》中,何凱旋的場景設(shè)置都具有詩一般的意境,開篇是正午陽光直射下的牧場,悶熱異常,牛哞不絕,展現(xiàn)的是老花牛的衰老、父親的煩悶與母親的厭倦;隨后是牧場上天空白云朵朵,形狀各異,生動活潑,展現(xiàn)的是園子心中的奇異夢想;再是牧場的黃昏,火燒云絢麗多姿,母親與父親爭辯生活的不同夢想;接著是牧場夜色初上時,父親講述了老花牛對于家園的貢獻和忠誠;隨后是萬籟俱寂的夜晚,園子與老花牛和解,崇拜老花牛;再是雨過天晴,彩虹橫空,母親和園子的夢想都在升騰;最后是天色血紅,老花牛被殺,母親感嘆夢想失落。何凱旋牢牢把握住了人的心理與周圍環(huán)境之間的隱秘聯(lián)系,讓人心與環(huán)境構(gòu)成一種諧振,互相啟示,互相說明,從而給話劇建構(gòu)了一個讓人欲說還休、欲言又止的詩歌意境?!都t蒿白草》中,那簡樸的農(nóng)舍,廣闊、遼遠的紅蒿白草,彌漫的萬道霞光,構(gòu)成了非常美麗的詩歌意境,祖父的疲憊和悲傷、父親的夢想與失落、女屠戶的散漫與溫熱、二狗的執(zhí)著與絕望交織在紅蒿白草的意境之中,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凄美。
為了讓話劇具有一種悠遠的詩意,何凱旋還常常使用獨特的象征意象?!秹粝肷綆n》中,母親談話中不斷出現(xiàn)的遠方大山,就像奧尼爾的《天邊外》中羅伯特心目中遠處的地平線一樣,具有非同尋常的象征意義;那遠方的大山就是母親的自由、浪漫和夢想。而老花牛是整部話劇的核心意象,它在劇中能夠聽懂人話,甚至能夠與園子對話,而且直接充分展現(xiàn)了父親、母親、園子三個人的性格特點;其實,在筆者看來,老花牛乃是北大荒大地的象征意象,它為了人的生活獻出了自己的一切?!都t蒿白草》中最典型的象征意象就是大青馬,這匹馬非常神奇,跟隨漂泊的祖父來到農(nóng)場時,已經(jīng)衰老而且在懷孕,但是父親卻狠心地要它耕地,結(jié)果造成它的難產(chǎn),被祖父豁開肚子而死。從祖父和二狗對大青馬的態(tài)度看,大青馬其實是人的一種自由精神的象征,它的死亡意味著自由的脆弱和夢想的無力。此外,如二狗想象中的藍色翅膀的鳥兒,二狗像狼眼一樣藍的眼睛等,都是非常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945年以后……》中的象征意象就是那棟最終沒有蓋起來的幸福大廈,它是王小斌心心念之的,也是岡田春夫大力支持的,但是現(xiàn)實的幸福大廈最終因為歷史的戰(zhàn)爭與罪惡,沒有辦法蓋起來,這表現(xiàn)了命運的殘酷與幸福的艱難。
通常而言,戲劇都強調(diào)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都試圖構(gòu)造跌宕多姿的沖突,來展示人物性格,表達作家對世界和人生的感受和理解。但是何凱旋的話劇不以情節(jié)和沖突取勝,他的話劇基本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jié),沒有一波三折、是非分明的沖突,往往就是三兩個人物,關(guān)系較為簡單,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對照不同的人物心性,來塑造人物?!秹粝肷綆n》中父親的踏實和母親的浪漫構(gòu)成鮮明的對照。
父親整天想著的就是牧場的擴大與繁榮,而母親心中縈繞的則是對遠山的夢想,兩相對照,涇渭分明,個性判然。《紅蒿白草》中,與父親的現(xiàn)實生活構(gòu)成鮮明對照的,是睜不開眼睛的二狗想象中的生活?!?945年以后……》中,王冬生在得知自己是日本戰(zhàn)爭遺孤后的惶惑、悲苦的心情與行為,與王小斌在得此情況后想找到日本親戚的急切而功利的心情和行為,也構(gòu)成鮮明的對照,從而展示了兩代人乃至兩個時代不同的價值取向。
當然,何凱旋的話劇還值得稱道的就是,語言非常具有個性化特征,他筆下的人物對話往往能夠把人物內(nèi)心的最隱秘的狀態(tài)展示出來,非常動人。例如《紅蒿白草》的第十場女屠戶和父親相遇時的那種對話堪稱中國當代話劇的經(jīng)典對話,把兩個悲傷而孤獨的、企圖互相尋找溫暖的、富有野性活力的靈魂勾勒得惟妙惟肖,讀來令人心旌搖蕩。
總之,何凱旋的《夢想山巒》、《紅蒿白草》和《1945年以后……》三部話劇把他對北大荒土地的繾綣柔情表現(xiàn)得非常充分,寒地黑土上那些人民的生命韌性與浪漫夢想必然會感動越來越的讀者,激發(fā)他們創(chuàng)造性生活的熱情與夢想。
(作者單位: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
①何凱旋《紅蒿白草》,《新劇本》2007年第4期,第82頁。
②何凱旋《夢想山巒》,《劇作家》2004年第3期,第4頁。
③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4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1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