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月

（淮南師范學院 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淮南 232001）

“重言詞”歸類問題探討

馬秀月

（淮南師范學院 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淮南 232001）

主要探討古代漢語領域“重言詞”的歸類問題。歸納前人的主要意見，并提出自己的看法。認為“重言詞”可以用語素分析法分為單純式重言詞和合成式重言詞兩類。

重言詞；分類；語素分析法；單純式重言詞；合成式重言詞

“重言詞”是指通過音節(jié)重疊形成的復音詞，古人稱之為 “重言”、“疊字”“重語”“重言形況字”等，現(xiàn)代漢語領域多稱之為“疊音詞”。

關于重言詞的收集和釋義，自《爾雅》開始。關于重言詞的理論研究，自郭璞注《爾雅》開始?！稜栄拧め層枴分杏小八匏蕖薄ⅰ靶判拧?，郭璞注：“《爾雅》因重文而倍言之，故‘宿宿’言再宿，‘信信’言四宿?！盵1]郭璞還說：“悠悠、偁偁、王王、簡簡、存存、懋懋、庸庸、綽綽，盡重語?！盵2]由此可知，郭璞把這類語言現(xiàn)象叫做“重文”，又稱“重語”。清王筠還專門就《詩經(jīng)》中的這一語言現(xiàn)象寫了一本書，叫《毛詩重言》?？梢姡男g(shù)語是“重言”。在這部書中，他說：“（《爾雅》）《釋鳥》《釋獸》兩篇以重字為名者，有鶼鶼、狒狒、猩猩三物，皆異域所產(chǎn)。 ”[2]由此可知，“重言”又稱“重字”。清王念孫在《廣雅疏證·釋訓》篇中也稱此類語言現(xiàn)象為“重言”。

可見，古人的“重言”包含甚廣。凡重疊音節(jié)形成的詞都叫做“重言”。

關于“重言詞”的分類，自清代開始。清代邵晉涵《爾雅正義》對重言的類別有如下劃分：“古者重語，皆為形容之詞，有單舉其文與重語同義者，如肅肅，敬也；丕丕，大也，只言‘肅’，只言‘丕’，亦為敬也，大也。有單舉其文與重語異義者，如坎坎，喜也；居居，惡也，只言‘坎’，只言‘居’，則非喜與惡矣。”[3]這是從“單字義與重言詞詞義是否相關”的角度劃分的。這樣的劃分沒有任何爭議。

只是，到了現(xiàn)代，由于現(xiàn)代漢語中出現(xiàn)了“單純詞”“合成詞”這樣的依“語素”對詞進行歸類的方法，古代漢語領域也應用這種劃分方法對“重言詞”進行歸類研究，就出現(xiàn)了很多爭議。

現(xiàn)今學界在這個問題上有三種意見：

一種意見是：“重言詞”都是“單純詞”。主張與“單音詞的疊用”區(qū)別開來。

朱廣祁先生在《（詩經(jīng)）雙音詞論稿》中指出，重言“指同一音節(jié)重疊起來構(gòu)成的雙音詞?！对娊?jīng)》中的雙音節(jié)詞，有單純詞也有復合詞。單純詞即重言和連綿字?！诂F(xiàn)代，有的學者把它叫作‘疊音詞’。不過‘疊音詞’這個名稱有時也指現(xiàn)代漢語中某些形容詞、動詞乃至名詞的重疊形式，這就有點含混不清了。這些詞形的重疊，和《詩經(jīng)》時代的重言是很不相同的?！盵4]

荊貴生主編 《古代漢語》：“兩個相同音節(jié)構(gòu)成的單純詞叫做疊音詞。疊音詞又叫 ‘重言詞’、‘疊字’等。疊音詞的詞義一般同書寫它的單字意義無關，不能就單字來推測疊音詞的詞義，這是區(qū)別疊音詞和單音詞重疊形式的主要標準?！悲B音詞的舉例如：關關、坎坎、丁丁、夭夭、冥冥等。單音詞重疊舉例：行行、人人。[5]

周光慶、楊合鳴主編《古代漢語教程》：“重言詞又稱疊字、重語、疊音詞，由兩個形音義完全相同的字組成，但兩個漢字代表兩個音節(jié)，重言詞的意義與單字的意義毫無關系，重言詞的功能是描繪狀貌、摹擬聲音?！匮栽~與單音詞的重疊使用，二者性質(zhì)大不相同?！盵6]疊音詞的舉例如：夭夭、灼灼、轔轔、歷歷、蕭蕭、冉冉等。單音詞重疊舉例：人人、飛飛、高高。

第二種意見認為重言詞全部是合成詞。

李文先生在《重言的性質(zhì)》一文中這樣總結(jié)說：“其一，將重言看成是單純詞，即所謂的疊字?！涠?，將重言看成是單純詞和合成詞的集合，即疊字與疊詞的集合。這是大多數(shù)學者的觀點?！毤毧疾熘匮袁F(xiàn)象，兩派都不能自圓其說。將重言全部劃入合成詞范疇，似乎更加合理?！盵7]他的主要理由是那些被認為擬音的單純重言詞能找到相應的襯字式結(jié)構(gòu)，即《詩經(jīng)》中的“其”字式，“有”字式等。如“凄凄”可換成“其凄”。

北京師范大學2006屆語言學專業(yè)碩士智惠在她的碩士論文《<詩經(jīng)><楚辭>重言同源詞研究》中說：“沒有在文獻中找到這個詞在采用相同書寫形式下單用與重疊意義相同的情況，并不能表明這個重言詞不是由兩個相同的單音詞語素重疊而成。重言詞的意義不能單從記錄它的漢字的字面意義上去尋找，而應該遵循 ‘因聲求義’的原則。 因為重言詞都是表示性狀或擬聲的，這兩種情況都表明它極容易借音同音近的字來表示。 因此我們不能把重言詞書寫形式上的單字意義與重言詞的意義簡單對等。我們認為重言詞是由單音語素重疊凝結(jié)而成，是合成詞而非單純詞。”她同李文老師的觀點相同，認為那些被認為是單純式重言中的單字有相應的襯字結(jié)構(gòu)，在那些襯字結(jié)構(gòu)中，這些單字可以看作語素，因此就可以認為用這個單字重疊過后的詞就是合成詞。她舉出的例子有：《詩經(jīng)·小雅·伐木》篇中“鳥鳴嚶嚶”與“嚶其鳴矣”同時并存?！蛾愶L·宛丘》：“坎其擊鼓。 ”《傳》：“坎坎，擊鼓聲。 ”《詩》用“坎”一個單音詞，《傳》用“坎坎”疊音詞解釋，指出了“坎”與“坎坎”之間的關系。這說明重言與單音可以對應。另外她認為判斷重言詞重迭前后的意義是否有關聯(lián)，不能僅根據(jù)字形所代表的意義來判斷，而要根據(jù)漢字的語音所代表的意義是否與重迭后的詞有無意義關系，從這個角度她認為幾乎所有的重言詞都是與重迭前的這個音節(jié)有意義關系。因此，她認為所有的重言詞都是合成詞。

第三種意見是把“重言詞”分為“疊字”和“疊詞”兩類。這也是最普遍的一種意見。

許惟賢先生的《論聯(lián)綿字》一文，認為“一類疊音詞之意義與其單字義絕然無關，………此類性質(zhì)當為單純詞。一類疊音詞之意義即由其單字義生成，其結(jié)構(gòu)關系如同等義并列復合詞?！盵8]

趙克勤先生也認為重言詞“由兩類組成：一類疊音詞之意義與其單字的意義基本相同；一類的意義與單字的意義毫無關系。”“如果從結(jié)構(gòu)來分析，疊詞是由詞組轉(zhuǎn)化成的合成詞，而疊字則是與聯(lián)綿字性質(zhì)相同的單純詞?！盵9]

以上三種看法分歧很大。下面談談對以上三種看法的意見。

首先我們認為第一種意見是由于偷換了概念，縮小了概念內(nèi)涵所導致的不恰當?shù)姆诸悺Ｊ紫裙湃怂f的“重言詞”是包含這些學者所說的“詞的重疊”的。研究“重言詞”不能把“詞的重疊”排除在“重言詞”之外的。另外現(xiàn)代漢語詞匯理論體系也是把這些詞根語素重疊形成的“重言詞”歸為“重疊式合成詞”的。因此這些學者所說的“重言詞”或者“疊音詞”就是古人所說的“重言詞”的一部分。所謂的“詞的重疊”應該是“重言詞”的一部分?！对娊?jīng)》中有很多“重言詞”就是“單音詞的疊用”，就是重疊合成詞。此類詞甚多。如：夭夭、冥冥、黃黃、青青、緩緩、纖纖、溫溫、肅肅、慘慘、惴惴、交交、卷卷、夜夜、人人等。 因此，把重言詞簡單歸入單純詞，并把詞根語素重疊成的重言詞單獨劃出去，是不妥的。

第二種意見說重言詞都是合成詞，在論證上也還有可商榷的地方。因為不能證實每個重言詞的單字都為語素。雖然一些詞有相應的襯字結(jié)構(gòu)，但不是所有的詞都有相應的襯字結(jié)構(gòu)，例如“關關”就沒有對應的襯字結(jié)構(gòu)。另外這些單字在襯字結(jié)構(gòu)中能否看做語素也是值得商量的。那些襯字結(jié)構(gòu)其實等同于疊音，并非是合成詞，因此其中的單字不可以視作語素。另外從語音角度來判斷重言詞的單字是否有意義，在實踐上行不通，容易造成穿鑿。也與現(xiàn)代漢語中判定一個詞是否為單純詞的標準不同。

第三種意見分類上是正確的。但是分類依據(jù)不完全科學。只是根據(jù)重疊前后意義是否相關，分為“疊字”和“疊詞”，分類并不全面，也不科學。判斷一個詞是單純還是合成，要根據(jù)語素分析法。看組成的單字是否是語素。是語素，就是合成重言詞。否則就是單純式合成詞。不能只簡單地看其重疊前后意義是否相關。那些有專門用字的重言詞，單字義應該與重言詞意義一致的。比如：怲，《說文·心部》：“怲，憂也?！薄对娊?jīng)·小雅·頍弁》：“未見君子，憂心怲怲?！泵珎鳎骸皭T怲，憂盛滿也?！钡恰皭T”字雖然有義，但不能單獨成詞，也不能構(gòu)詞，所以“怲”不是一個語素，只有重疊起來才算是一個語素。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值得討論，就是如果是通假形成的疊音詞，就記錄疊音詞的漢字來說，重疊前后是沒有意義聯(lián)系的，但若論及本字本詞，卻是有意義聯(lián)系的，那么這個疊音詞是單純詞還是合成詞呢？如：《詩經(jīng)·魯頌·有駜》：“夙夜在公，在公明明。 ”這里“明明”通“勉勉”。 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明、勉一聲之轉(zhuǎn)，故古多謂勉為明，重言之則曰明明?！边@種疊音詞筆者認為當就本詞來討論，通假形式不作為一個獨立的詞來討論。

由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古漢語重言詞的歸類是比較復雜的問題，我們只能先確定一個較合理的標準，然后總體歸類，逐個仔細地考察，最后才可以對每個詞進行歸類，不可率意歸類。特別是在教材中更要注意，否則容易造成混亂和爭議。

本文意見是：重言詞，即古漢語中通過單個音節(jié)疊用形成的復音詞，其分類只能根據(jù)現(xiàn)在的語素分析法，從書面語的角度將其總體劃分為單純式重言詞，合成式重言詞，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單純式疊音詞和重疊式合成詞。個別詞的歸類，只能逐個考察，逐個歸類。

[1]周柤謨.爾雅校箋[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2][清]王筠.毛詩重言[O].續(xù)四庫全書本（第 69冊）

[3][清]邵晉涵.爾雅正義[O].皇清經(jīng)解本（第 3 冊，卷507）：570

[4]朱廣祁.《詩經(jīng)》雙音詞論稿[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1

[5]荊貴生.古代漢語（上）[M].濟南：黃河出版社，1997：219

[6]周光慶，楊合鳴.古代漢語教程（上）[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95

[7]李文.重言的性質(zhì)[J].鎮(zhèn)江師專學報，1997，（1）：65

[8]許惟賢.論聯(lián)綿字[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1988，（2）：205

[9]趙克勤.古代漢語詞匯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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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29

馬秀月（1973-），女，安徽碭山人，淮南師范學院中文與傳媒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