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旭
(沈陽大學文化傳媒學院,遼寧沈陽 110044)
明清時事小說興起原因探析
趙 旭
(沈陽大學文化傳媒學院,遼寧沈陽 110044)
考察了明清兩朝時事小說興起的原因,指出時事小說雖然藝術性不高,但作為在特定歷史時期興起并隨著不同歷史條件發(fā)展、消亡的小說類型,它與當時變幻復雜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思想環(huán)境密切相關,體現(xiàn)出文人士大夫強烈的主體意識,具有獨特的文化意義。文學傳統(tǒng)、社會時局、思想空間和傳播載體等多種因素共同推動了時事小說的興盛。
明清時代;時事小說;傳統(tǒng);時局;傳播
時事小說興起于明末、清初和晚清這三個歷史階段。它“將剛剛結束或正在發(fā)生的重大政治事件直接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力求真實地將當時的政治熱點問題表現(xiàn)出來,并且立場鮮明地表明作者的態(tài)度”[1]45。作為小說類型,其藝術水平并不高,但作為文化現(xiàn)象,其發(fā)生、發(fā)展與衰落則有一定研究價值。本文對明清時事小說的興盛原因加以探析。
在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作品對社會時事給予了較多關注?!对娊?jīng)·秦風·黃鳥》以子車兄弟為秦穆公殉葬之事為題材,描繪子車兄弟“臨其穴,惴惴其”的恐怖狀態(tài),發(fā)出“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的感嘆。《左傳·文公六年》載:“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盵2]詩歌創(chuàng)作和本事幾乎同步?!妒酚洝だ顚④娏袀鳌份d李廣之子李敢“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而擊傷衛(wèi)青,后被霍去病射殺,而漢武帝對此則“諱云鹿觸殺之”[3]。盡管涉及皇家,司馬遷卻采用了實錄態(tài)度?!岸酁椤娜颂幨俊颉铰勚俊蚱渖兄?率爾而作’”[4]179的漢魏六朝雜傳也多有時事內(nèi)容,如“保存較為完整,而且小說品格鮮明突出”[4]177的《曹瞞傳》,其作者“系指三國時吳國人”[4]179,對曹操的描述無所顧忌,甚至直稱其小字阿瞞。唐傳奇也多以當時人的事跡為題材。如《霍小玉傳》以李益為主人公《,鶯鶯傳》更是元稹的作者自道。因此魯迅先生說“唐人大抵描寫時事”[5]。宋代“說話”中的“說鐵騎兒”則是時事小說的重要源頭。胡士瑩以“說話”的“事”為標準,明確將其內(nèi)容分為:①小說,②說鐵騎兒,③說經(jīng)、說參請、說諢經(jīng),④講史書。認為“‘講史’所講的是‘前代’的‘史’(《通鑒》漢唐),而鐵騎兒所說的卻是‘本朝’的‘事’”[6]108。嚴敦易《水滸傳的演變》也認為“說鐵騎兒”“包括了農(nóng)民暴力和起義以及發(fā)展為抗金義兵的一些英雄傳奇故事,一些以近時的真人真事作對象的敘說描摹”[6]112。“說鐵騎兒”的具體內(nèi)容已不可確考,但從現(xiàn)存資料中還可看出,一些內(nèi)容正是“剛剛過去或尚未結束”的時事。入明以后,小說創(chuàng)作中有關本朝的內(nèi)容更多了,前期有《英烈傳》,中期有《于少保萃忠全傳》《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難錄》和《戚南塘剿平倭寇志傳》等章回體小說,而短篇《沈小霞相會出師表》更是一篇純粹的時事小說。在明末、清初和晚清這三個階段,隨著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因素的激發(fā),文人階層更加主動地關注時事,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也應時而興起了。
時事小說是亂世的產(chǎn)兒。明萬歷朝被黃仁宇評價為“一個歷史的大失敗”[7],此后,朝政更加惡化,表現(xiàn)最突出的就是黨爭。尤其是“天啟初年,那一般東林黨人布滿了朝局,凡是反對東林的人,都被擯斥。因此齊、昆、宣三黨的人物像王紹徽、阮大鋮、崔呈秀、魏廣微、馮銓與東林不合的一流人物,都趁著機會起來,投到魏忠賢的名下,專與東林作對”[8]。時事小說常常以黨爭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有的本身就是黨爭工具,如被孟森稱為“東林之傳派,而與復社臭味甚密”[9]310的《樵史通俗演義》就表現(xiàn)出“吐東林之氣”[9]317的傾向。此外,農(nóng)民起義和外族入侵也成為時事小說表現(xiàn)的內(nèi)容。
1644年4月,李自成攻占北京;一個多月之后,清軍入關打敗起義軍占領北京;南京則建立了弘光小朝廷。動蕩的時局促使時事小說家去關注起義軍、南明政權和清軍之間的角逐。李自成起義和明清鼎革成為清初時事小說的主要內(nèi)容。但此時的時事小說家們已經(jīng)沒有了明末的激情,其作品更多的是對現(xiàn)實社會的客觀記錄和對明朝滅亡的冷靜反思,如《樵史通俗演義》;此外,隨著社會的逐漸安定,一部分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則向媚俗的方向發(fā)展,如《新世弘勛》和《鐵冠圖全傳》。
從1894年開始,中日甲午戰(zhàn)爭、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等一連串重大政治事件對社會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又隨之興起。甲午戰(zhàn)爭前,中國雖然屢屢受挫于西方,但畢竟還維持著大國的自信。戰(zhàn)爭的慘敗則使國人真正認識到革新的必要性。戊戌變法起,“這種政治上的革新運動,實在是中國自古未有過的大變動,也就是中國由舊的時代走入新的時代的第一步”,“古舊的中國總算有了一點近代的覺悟”[10]。各種政治力量紛紛提出各自的政治主張,求新、求變、求用成為晚清社會的主題。時事小說也為之所激勵,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不同政治力量的宣傳工具。如《捉拿康梁二逆演義》《大馬扁》和《宦海升沉錄》。
明中后期,市民階層不斷壯大?!爱斎f歷以后,有一種似儒非儒似禪非禪的‘狂禪’運動風靡一時。這個運動以李卓吾為中心”,“他們的特色是‘狂’,旁人罵他們‘狂’,而他們也以‘狂’自居”[11]50,這顯然是人的自我意識張揚的體現(xiàn)。同時,“士”和“商”之間的壁壘也被打破了,許多商人和文人有著密切的交往,文人改變了以往不屑與商賈為伍的清高態(tài)度,如馮夢龍,本身就從事商業(yè)活動。為了適應市民的閱讀趣味,先前為人所輕視的小說和戲曲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了。主體意識的強化,文化環(huán)境的改善,使文人能夠主動地去關注當時的重大事件,獨立發(fā)表自己的見解,這些都大大鼓勵了時事小說的興起。
清軍入關以后,為了鞏固政權,統(tǒng)治者采取了一系列“輕徭薄賦”政策來恢復經(jīng)濟,穩(wěn)定社會秩序,對社會思想領域暫時還無暇顧及。相對寬松的思想環(huán)境使文人有了相對獨立的空間,對社會人生予以思考,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嵇文甫指出他們“以經(jīng)世致用實事求是相號召,截然劃出一個思想史上的新時代”[11]171。這個階段的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有一部分就與“經(jīng)世致用”的學風相呼應,對明朝的滅亡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如《樵史通俗演義》。
晚清,為了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目的,一些開明的士大夫發(fā)起了旨在“師夷長技”的洋務運動,加深了對西方社會的了解。此后,向西方學習的步子邁得越來越大。1895年5月25日,傳教士傅蘭雅在《申報》登載“求著時新小說啟”,又在上?!度f國公報》登載有獎征文啟事《求著時事小說啟》,主張借小說寫時弊,“立案演說,結構成編,貫穿為部,使人閱之心為感動,力為革除”。隨著西方思想的傳入,國民的民主意識也日益勃興,不同的政治力量越發(fā)重視宣傳的作用。尤其是在甲午戰(zhàn)爭失敗之后,維新黨人為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極大地提高了小說的地位,如梁啟超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中說:“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盵12]把小說視為改造社會的有力武器,“一時間社會史式的小說似乎成了一種時髦”[13]。時事小說找到了用武之地,成為宣傳政見、滌蕩時弊和勸化人心的重要工具。
明中后期,印刷技術突飛猛進,這為時事小說的出版提供了保證。而且,隨著商業(yè)因素的滲入,許多書商或召集作家進行創(chuàng)作,或親自加入創(chuàng)作隊伍,如馮夢龍就是身兼二職。同時,為了使作品能夠暢銷,廣告宣傳也得到了加強,這在客觀上推動了時事小說的傳播。
明末清初的《邸報》對時事小說的創(chuàng)作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樵史通俗演義》第三十二回“南京公議立新君,淮海瀝血陳時事”載史可法所上奏章雖未得到朝廷重視,但“南京刻成一本,哪一個不買本看看?!笨梢娖鋫鞑ブ畯V。許多時事小說作家正是通過《邸報》來獲取創(chuàng)作題材的,甚至直接將《邸報》的內(nèi)容大段摘抄到小說中,如《魏忠賢小說斥奸書·自敘》言其“偶閱邸報見楊大洪先生劾忠賢疏”,《凡例》又云其“閱過邸報自萬歷四十八年至崇禎元年,不下丈許”?!痘拭髦信d圣烈傳》的作者西湖野臣則坦言其作品是“邸報中與一二舊聞演成”,《近報叢譚平虜傳》則是由《邸報》和《叢譚》連綴而成,“近報者邸報”,小說結尾曰:“未知后事如何,俟事以論定,閱邸報再詳?!弊阋娖鋵Α钝蟆返囊兄亍?/p>
晚清,為了吸引讀者,報刊必須迅速傳遞信息,并態(tài)度明確地對時事作出評論。如上海的《申報》在中法戰(zhàn)爭中派“本館友人”“赴吳淞周覽形勢”[14]8。再如1895年的臺灣保衛(wèi)戰(zhàn),7月15日《申報》評論“臺民之義聲適足以震動天下,俾薄海內(nèi)外聞之,知中國固大有人在。我君可欺,我民不可欺;我官可玩,我民不可玩”[14]50。報刊發(fā)行地大多在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如陳大康在《中國近代小說編年》中列舉了205種刊載小說的報刊,指出“這些刊載小說的報刊中,約有45%出版發(fā)行于上海”,“上海實是近代小說的集中產(chǎn)生地”[15]。這些地方同樣也是各種信息傳播的集散地。報刊的繁榮使時事小說的發(fā)表有了穩(wěn)定的載體,時事小說作者也能夠獲得及時可靠的信息,并依托報刊賣文為生,成為專職作家。晚清的時事小說中,《救劫傳》和《中東和戰(zhàn)本末紀略》連載于《杭州白話報》,《庚子國變彈詞》載于上?!斗比A報》,《鄰女語》載于上?!独C像小說》,《鏡中影》由循環(huán)日報社出版,《宦海升沉錄》由實報社出版,黃小配曾是多家報紙的記者和撰稿人,連夢青則與天津《日日新聞》主持人方藥雨交厚。報刊對晚清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功莫大焉。
任何一種文學體裁的興起都是由諸多合力促成的,時事小說也不例外。能夠在明末、清初和晚清這三個歷史階段興起決不是偶然的。除了重視時事的文學傳統(tǒng)外,變亂動蕩的社會時局極大地激發(fā)了時事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并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題材;相對寬松的思想空間使人的思想意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文人能夠以較大的熱情主動地對社會事件加以審視,并以發(fā)展的眼光,將時事與文學有機地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小說類型。也正因于此,時事小說才具有了不同于其他小說類型的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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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nalysis to the Cause of the Current Novel’s Rising of Ming and Qing
ZHAO Xu
(College of Culture and Media,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Based on the cause of the current novel of Ming and Qing,it is pointed out that although current novel which rose,developed and perished according to different social conditions at particular history periods has no much high level of art,it has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politics, economy,and thinking atmosphere of that time.With the subject consciousness of the scholar2 officials,the unique cultural meanings are embodied.Thus,the prosperity of the current novel is pushed forward by various factors,such as literary tradition,social situation,the media and so o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current novel;tradition;social situation;transmi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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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3863(2011)05-0007-03
2011-05-09
趙 旭(1975-),男,遼寧沈陽人,沈陽大學副教授,博士。
【責任編輯 王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