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騫,王旭送
(1.咸寧學院 歷史系,湖北 咸寧 437002;2.新疆社會科學院 歷史所,830000)
讀書得間 學貴專精*
——彭忠德先生《秦前史學史研究》評析
趙 騫1,王旭送2
(1.咸寧學院 歷史系,湖北 咸寧 437002;2.新疆社會科學院 歷史所,830000)
彭忠德先生《秦前史學史研究》系作者研究先秦史學史三十年的總結(jié)之作。該書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迄今為止,筆者似未見相關書評問世,筆者后學,不揣固陋,妄談讀后感受。彭忠德先生《秦前史學史研究》一書,分別討論了“秦前”與“先秦”、史·歷史、中國史學分期、秦前史學優(yōu)良傳統(tǒng)舉偶、“六經(jīng)皆史”源流及六經(jīng)的史學價值、秦前的儒學與史學、孔子二題、孟子的歷史思想及其史學評論、論《呂氏春秋》的史學價值、楚國史學初探十個部分內(nèi)容。
縱觀此書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體現(xiàn)了彭忠德先生的治學旨趣。每一個問題無不是圍繞秦前史學史展開,在內(nèi)容上具有內(nèi)在的邏輯性。所討論的問題,有的是前人廣為涉及,但是作者別有新論。有的是前人關注力度不夠或者申述不全,作者多有發(fā)揮。有的則是前人論述有誤,作者糾正訛誤。不論是推出新論,還是發(fā)揮己見,或是糾正訛誤,作者都能充分的運用較高的文獻學修養(yǎng),進行分析論證,從而立論有據(jù)。故全書整體上的特點就是在吸收學術界的已有成果上,對所討論的問題多有創(chuàng)新。
學術討論的前提是要界定概念,彭忠德先生具有良好的學術素養(yǎng),不故意創(chuàng)制“新詞”。[1]以往論著,討論秦朝以前史學史皆以先秦做為考察對象,而作者卻以“秦前”作為自己討論問題的起點。這是筆者匠心獨運之說,體現(xiàn)了不落窠臼的創(chuàng)新之說。因為作者認為:“‘秦前’之意,是指包括秦皇朝在內(nèi)的較長歷史時段。為什么這一時段要包括秦皇朝?這是由筆者劃分的中國史學史分期決定的”[2]可見,作者對于這個概念的界定,是有自己的獨特思考的。[2]
厘清概念是界定討論問題工作范圍的需要。而把握討論問題所處學術位相則也是必備的前提,正是在此基礎上,彭忠德先生提出了自己對于中國史學史分期的基本看法。中國史學史是一門年輕的學科。從上個世紀金毓黻先生第一本《中國史學史》問世至今,時間不到百年。百年之間,名家輩出。通史性質(zhì)的史學史專著僅筆者所見就達10余種之多。[3]而上個世紀末的殿軍之作當屬瞿林東先生的《中國史學史綱》[4]。中國史學史的通史性著作從草創(chuàng)到形成規(guī)模,無疑是幾代學人努力的結(jié)果,當然也是這門年輕學科自身發(fā)展的內(nèi)在動力使然。今后的史學史通史性質(zhì)的著作肯定還會不斷問世,也必然是站在二十世紀學人的成果之上,將這一學術視野不斷擴大。這些中國史學史通史性的著作,在博與約的處理上,論述各有側(cè)重。但是通觀這些中國史學史專著,有的重視文獻本身的價值,如劉節(jié)先生《中國史學史稿》,有的重視理論,如瞿林東先生《中國史學史綱》,各自側(cè)重有不同,所以討論問題的趣向也有不同,著力不均是其中的一個共同特點。這和前輩們的能力絕對沒有任何關系,只是精力有限,所覽有所不逮而已。故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努力方向一是要進一步開拓通史性質(zhì)的中國史學史的研究,二是要在斷代性質(zhì)的中國史學史上不斷開拓。正所謂“學貴精不貴博。棗知得十件而都不到地,不如知得一件卻到地也?!倍碇业孪壬摹肚厍笆穼W史研究》無疑是這種斷代性質(zhì)中國史學史的取向中較有學術價值一本專著。體現(xiàn)了讀書得間,學貴專精的特點。
在把握全書所討論的時段基礎之上,作者提出了一個具有學科意義,也是研究者不斷思考和不斷完善的問題。什么是歷史?“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科林武德語)“一切歷史都是現(xiàn)當代史”(克羅齊語),西方史學家的哲學思辨式的歷史論斷對我們今天依然有借鑒的意義。但是中國傳統(tǒng)文獻中究竟是如何理解“歷史”一詞的,為幾代學人探索的一個重要問題,彭忠德先生從“史”字本義入手,辨析各家論述,在考察中西對歷史不同的理解的基礎上,參引各種文獻,得出了“歷史”一詞乃中日文化互動結(jié)果的結(jié)論,認為黃遵憲從日本接回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歷史”。[2]關于近代以來的“新語”問題,是近年來學術界討論的一個有趣的話題,其中有不少代表性的專著問世。[5]
先秦學術思想是中國學術思想的發(fā)軔,中國學術思想的根在先秦,中國史學史自然也不例外。先秦學術思想之余波只指當代,所以關注先秦,便是關注中國學術思想的根。討論中國史學家修養(yǎng)的理論性論述不多,我們知道,中國史學理論有“兩部半”名著,兩部是指劉知己的《史通》和章學誠的《文史通義》,半部是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篇》。[6]而劉知己提出了所謂的史學“三長說”,即所謂“才”、“學”“識”,在劉知己的基礎上,章學誠又提出了“德”,從而形成了中國史學家修養(yǎng)的“四長”說。那么中國究竟有沒有其它史學家修養(yǎng)方面的理論和傳統(tǒng)呢?;卮鹗强隙ǖ?。彭忠德先生《秦前史學史研究》一書為我們提供了答案,就是“史責”和“史膽”。[2]如前所述,這些認識是站在前輩學者論學的基礎之上的,[7]但是作者又能夠在前輩學者的討論基礎上加以豐富和發(fā)展。對于歷史文學的討論,已故史學大家白壽彝老先生曾有過專門論述,[8]彭忠德先生在繼承白派學風的基礎上,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更為深入的剖析。[2]學術事業(yè)和學術視野都要在不斷的繼承中不斷的發(fā)展,而發(fā)展就意味著必須創(chuàng)新,糾正前人訛誤是創(chuàng)新,而對前人討論未及展開的問題進行新的闡釋,同樣也是創(chuàng)新。[9]彭忠德先生對白老先生歷史文學的“解喻”(解喻一詞見李守常先生《史學要論》),無疑是一種創(chuàng)新。
如前所述,先秦學術思想是中國學術思想的源頭,儒家六經(jīng)、儒家先秦代表人物孔子、孟子、荀子都應該是考察的對象。正是有這樣的學術意識,彭忠德先生詳細地討論了上述幾個問題。學術史強調(diào)“辯章學術,考鏡源流”,在討論儒家“六經(jīng)皆史”說的時候,彭忠德先生就采用了這一基本方法,得出了可信的結(jié)論。[2]在此基礎上,討論了六經(jīng)的史學價值。儒學是影響中國思想文化最為悠久最有生命力觸及面最大的學術思想和政治思想,同樣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中國史學,對此學術界曾有專著討論。[10]彭忠德先生在吸收這些成果的同時,從“克己復禮為仁”、儒學的開山的史學實踐,以及儒家內(nèi)核中的克己·內(nèi)圣和復禮·外王邏輯聯(lián)系討論了這個問題,是對前人已有成果的有益補充。學術界討論孔子學術思想文章逾萬,彭忠德先生就老生常談的兩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新看法,可謂一家之說。文獻“正解”和“溫故而知新”體現(xiàn)了作者這樣的卓識。這部分的論述體現(xiàn)了作者良好的古文獻功底,中西比較史研究大家劉家和先生一直強調(diào)做學問要從讀懂文字開始,沒有讀懂文字,只能是穿鑿附會。[11]在考察基本文字的基礎上,彭忠德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即“孔子所云文獻之‘文’,泛指行禮的具體動作:‘獻’,則指進獻之禮的具體動作?!保?]對“溫故而知新”,彭忠德先生則得出了“積古而知今”的論斷,即積累歷史知識而了解當今現(xiàn)實。[2]對孟子的歷史思想,彭忠德先生則以吸收學術界的成果為主。但在討論孟子評孔子及其《春秋》上,則融入了作者的心得。尤其是第三部分“事·文·義·取”,作者充分發(fā)揮其良好的文獻功底,從具體文字入手,結(jié)合前面孔子所處的時代背景,詳體古人之意,得出了合理可信的結(jié)論。今人評孔子要么以“我注六經(jīng)“的態(tài)度對孔子史學思想抱殘守缺,要么一味以”六經(jīng)注我“的態(tài)度恣意發(fā)揮為我所用。都未能盡顯古人本義。而孟子作為儒家的繼承者,又距離孔子時代不遠,因而其對孔子的評價相對而言是最為可信的,彭忠德先生的論述無疑展現(xiàn)了一個獨特的視角。
《呂氏春秋》向來被學術界關注,[12]有不少學者曾認為,該書為雜家書,或有論者認為該書為“道家“書,”新儒家書“等不同說法,但是彭忠德先生認為該書為”王家書“,是一部君主論專著,彭忠德先生從目錄學入手,依據(jù)古文字含義,結(jié)合該書所針對的對象進行討論,得出了上述結(jié)論。并且在此基礎上分別討論的歷史思想、史學思想、史料價值以及該書對政治的影響和對學術的影響。都體現(xiàn)了作者對該書的史學史視角的意識。史學史要考察中國史學史上的重要的代表性著作,同時要有宏大的視野,不僅僅局限于這些代表性的著作當中,也就是說要開拓史學史的研究領域和關注范圍。而此之前,前輩學者多有開創(chuàng),如瞿林東先生就講柳宗元的《封建論》作為其考察對象,柳是文學家,以文學著稱,但是具有史學史視角和眼光的瞿先生卻將其納入到史學史的考察范圍,體現(xiàn)了對本學科和其他學科的交叉意識。[4]彭忠德先生將《呂氏春秋》作為自己的考察對象,從學理上來看應該是受到了白派這一史學史治學路徑的影響。為楚人,言楚聲,得楚教,受楚文化的熏陶,對楚文化自然有別于異鄉(xiāng)人的不同感受。彭忠德先生在該書最后討論了楚國史學,從楚國的史官制度、楚國的史官、楚人的歷史意識、歷史思想和史學思想討論了這一問題。一問題,彌補了目前楚國史學的某些缺環(huán),[13]應該視作具有開拓性的工作。而對于史學思想和歷史思想的分別考察,則可視為目前史學史領域討論的基本范式,這一理論貢獻者當屬瞿林東先生。彭忠德先生對這理論的接受和轉(zhuǎn)化是比較充分的,帶著這樣的理論意識去思考自己探討的問題。
縱觀全書,既有文獻考證等基本的治學取向,又有在理論上試圖探討的治學興趣,全書以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研究方法做為基本理論指導工具,得出了可信的結(jié)論和可以接受的推論。全書的重要特點就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正是本書的可貴之處。而創(chuàng)新是繼承和發(fā)展學術的必有之路。多年前,一位學者曾經(jīng)感嘆:“在論文專著堆成的黃土高原之下,真正科學的金脈已經(jīng)被深深埋藏了?!保?4]彭忠德先生的書讀完后,讓人感到了一種原創(chuàng)性和可貴的探索精神。
全書也有不足之處,第一是未能涵蓋先秦更多學派的史學史研究視角,如諸子的史學思想沒有論及,全書討論儒家史學思想約占全書三分之一強,難免讓研究者有畸輕畸重的感覺。第二是文章的引文絕大多數(shù)沒有出引文出處,有可能被人誤以為是二手材料,乃移花接木的學術專著。如果再版,應該彌補這一缺漏。第三是沒有中英文對應的摘要,中國傳統(tǒng)史學被國外史學家認為是沒有史學理論,這是因為交流不夠所致,而語言障礙是最大的障礙。所以筆者以為應該再再版的時候加上中英文對應的摘要。終究瑕不掩瑜,不失為一本可讀性強的“為己之學”著作。筆者后學,對此書妄加評論,尚望作者雅量。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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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1-0154-03
2010-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