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吉

(江蘇教育學(xué)院中文系，江蘇南京210013)

中華書局點校本《史記》校補(bǔ)十則

王永吉

(江蘇教育學(xué)院中文系，江蘇南京210013)

現(xiàn)今通行的中華書局本《史記》以清金陵書局本為底本，金陵本的不少訛誤也為中華本所承繼?？甲C其他版本的異文，可以進(jìn)一步提高今本《史記》的版本質(zhì)量。本文就《禮》《樂》《律》《歷》四書，以版本對校為基礎(chǔ)，參考前人?？庇洠甲C清武英殿本可訂補(bǔ)今本之處凡10條。

《史記》;中華書局;?？?/p>

《史記》成書至今已兩千多年，歷代傳抄翻刻，難免造成訛誤?，F(xiàn)今通行的中華書局點校本以清代金陵書局本為底本，經(jīng)顧頡剛、宋云彬等先生分段標(biāo)點，頗便閱讀，是今天最有影響的《史記》版本。然而由于種種原因，金陵本并非盡美。中華本在整理時雖然做了校改，但仍然承襲了不少金陵本的訛誤。因此，現(xiàn)今通行本《史記》的版本質(zhì)量仍有進(jìn)一步提高的必要。本文就《禮》《樂》《律》《歷》四書，以清乾隆四年(1739)武英殿刊本與金陵本及中華本對校，同時參考其他版本及前人校勘記，考證殿本優(yōu)于今本之處，以期為今本《史記》的修訂提供參考。

禮書第一 史記二十三

(1)“入焉而弱”《正義》:“言禮之貌信深厚矣，雖有鄒子堅白同異之辯明察，入于禮義之中，自然^懦弱敗壞(之禮)也。”(1172/10，此為中華書局點校本頁數(shù)行數(shù)，下同。)

殿本“辯”作“辨”，“自然”下有“成”字，“禮”作“體”。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bǔ)》(以下簡稱《校補(bǔ)》):“慶、彭、凌、金陵:無成字?！保?］680張文虎《?？酚浖馑麟[正義札記》(以下簡稱《札記》):“‘辯’上當(dāng)脫一字?！薄啊Y’二字疑衍。”［2］282

今按:“辨”“辯”古多通用。清遞修明南監(jiān)本(以下簡稱遞修南監(jiān)本)亦有“成”字，有“成”字是。下文“入焉而望”《正義》“自然成淫俗褊陋之言”，“入焉而隊”《正義》“自然成墜落暴慢輕俗之人”，句式相同，而皆有“成”字，可為證。又“禮”字諸本同誤，殿本作“體”字是?！对洝分^“‘之禮’二字疑衍”，蓋所見本無“成”字，故讀“自然懦弱敗壞也”于義為順，而未審《正義》文例。下文《正義》言“淫俗褊陋之言”“墜落暴慢輕俗之人”，與此“懦弱敗壞之體”正可對照。諸本形近而訛作“禮”，殿本蓋以意改。張元濟(jì)校印百衲本從殿本增改，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本(以下簡稱瀧川本)有“成”字，而“禮”字仍舊。

《札記》言“‘辯’上當(dāng)脫一字”，蓋以“明察”二字屬上，其所標(biāo)引之文即“辯明察”連文，“堅白同異之辯明察”句式似有闕，故謂“當(dāng)脫一字”，又非也?！懊鞑臁倍之?dāng)屬下讀，“雖有鄒子堅白同異之辯，明察入于禮義之中”，與下文“入焉而望”《正義》“雖有擅作典制褊陋之說，文辭入于禮義之中”句式相同，言堅白同異之辨，其明察入于禮義之中云云。中華本據(jù)張氏疑詞刪“之禮”二字，又以“明察”二字屬上，皆非。瀧川本“明察”二字屬下不誤，然下文“入焉而嗛”瀧川《考證》云:“《正義》‘文辭’二字疑衍。”［1］675又下文“入焉而墜”瀧川《考證》云:“愚按《正義》‘暴慢輕俗之人’六字，疑衍。”［1］675恐非。

樂書第二 史記二十四

(2)“非此和說不通，解澤不流”《正義》:“說音悅。解音蟹。言非此樂和適，亦悅樂之不通，散恩澤之事不流，各一世之化也?！?1177/7)

元彭寅翁本、明凌稚隆本同，殿本“樂和適亦悅樂之不通”作“和適懌悅之事不通解”，遞修南監(jiān)本無“言非此”以下二十五字。《札記》:“此注有脫誤，各本皆同?！保?］284王叔岷《史記斠證》:“案《正義》‘亦’字，蓋涉下正文‘亦各’字而衍?！保?］1025

今按:《正義》此注有脫衍，致不能卒讀。殿本以意去取，稍可通。惟前一“樂”字非衍文，不當(dāng)刪。《正義》以“和適懌悅”釋“和說”，“解散恩澤”釋“解澤”;“亦”字恐是“懌”字音訛，或當(dāng)在下文“各”字上，而錯在此;“和適懌悅之事”與“解散恩澤之事”為對文，前一“事”字可據(jù)后字補(bǔ);解訓(xùn)散，解散連文;故竊以殿本所增改近是。依中華本整理體例，此段注文或可如是處理:“說音悅，解音蟹。言非此樂，和適(亦)〔懌〕悅(樂)之〔事〕不通，〔解〕散恩澤之事不流，各一世之化也?！?/p>

(3)“騁容與兮跇萬里”《索隱》:“亦〔作〕‘逝’。鄒誕生云跇，一作‘世’，亦音跇。跇，超也?！?1179/3)

殿本此作“鄒誕生云跇一作世音跇”?！对洝?“‘亦’下疑脫‘作’字?！保?］285《校補(bǔ)》:“音逝，慶、中統(tǒng)、彭、凌、殿:無此注二字。音，金陵:亦?！保?］701

今按:瀧川本前一“亦”字作“音”，中華本據(jù)《札記》補(bǔ)“作”字?！都狻芬峡翟?“跇音逝。”《索隱》常從《集解》之音讀，他本無此二字，或合刻者因《集解》有“跇音逝”而刪，此例常見，故“逝”當(dāng)是直音之字，非異文。瀧川本作“音”字為長，然未知其所本。又“鄒誕生云跇一作世”，“世”疑是“迣”字之訛?！稘h書·禮樂志》作“體容與，迣萬里”［4］1060，《藝文類聚》卷九三、《太平御覽》卷八九四、《玉?！肪硪凰陌艘??！队衿まu部》:“迣，超踰也?！保?］49《集韻·祭韻》:“跇，超踰也，通作迣?！保?］146是其證。

(4)“其舞行級遠(yuǎn)”《正義》:“行音胡郎反。級音子衛(wèi)反。本，或作‘綴’，音同?！?1198/7)

殿本“子”作“孑”?！缎Ｑa(bǔ)》:“子，慶、彭:下?！保?］704

今按:諸本并非，其作“子”、“孑”、“下”者皆是“丁”字之形訛。此處《正義》實破字為讀，非依“級”字讀。下云“本或作綴，音同”，可證?！抖Y記·樂記》正作“綴”字，［8］1534《正義》下文亦云“綴謂纘列也”，又下文“故觀其舞而知其德”《正義》云“觀其儛位人多少，去綴近遠(yuǎn)”，亦可見《正義》讀“級”為“綴”。

《廣韻·祭韻》:“綴，連綴。陟衛(wèi)切，又丁劣切?！保?］356又《薛韻》:“綴，連補(bǔ)也。又竹芮切?！壁炝忧?。［7］479《集韻·泰韻》:“綴，表也?！倍纪馇?。［6］148可見綴字有端母、知母兩讀。端母為舌頭音，知母為舌上音，古多相通之例。故此作“丁衛(wèi)反”乃為合理。

他本作“子衛(wèi)反”，子為精母，與知母相去較遠(yuǎn)，無由用其為切上字。殿本作“孑衛(wèi)反”，孑、級同為見母，是殿本以《正義》依“級”字讀，故改其切上字作“孑”。然《廣韻》級音居立切，屬緝韻，而此切下字“衛(wèi)”屬祭韻，不相合。張元濟(jì)《百衲本?？庇洝窂牡畋拘撄S善夫本“下”為“孑”，亦不審。

(5)“魏文侯問于子夏曰”《正義》:“此章第八，明文侯問也。”(1222/2)

殿本“明”作“名”?！缎Ｑa(bǔ)》:“明，殿:名。按明名音近而訛?！保?］708

今按:今案諸本并訛作“明”，惟殿本不誤?！墩x》依次注出本段所當(dāng)《樂記》之篇名段次，又總本段之大旨而以“明”字發(fā)語。諸本蓋因發(fā)語之“明”字而誤。本卷小題《正義》云:“此于《別錄》屬《樂記》，蓋十一篇合為一篇。十一篇者，有《樂本》，有《樂論》，有《樂施》，有《樂言》，有《樂禮》，有《樂情》，有《樂化》，有《樂象》，有《賓牟賈》，有《師乙》，有《魏文侯》。今雖合之，亦略有分焉。劉向校書，得《樂書》二十三篇，著于《別錄》。今《樂記》惟有十一篇，其名猶存也。”［9］1175又篇末“子貢問樂”《正義》注:“今此文篇次顛倒者，以褚先生升降，故今亂也。今逐舊次第隨段記之，使后略知也?！保?］1234此可見《正義》之凡例。

律書第三 史記二十五

(6)“壹稟于六律”《索隱》:“《律歷志》云‘呂，旅，助陽氣也’?！?1239/5)

殿本“助陽”作“陽宣”。《校補(bǔ)》:“殿:‘助陽’二字作‘陽宣’。”［1］718

今按:《索隱》單本、遞修南監(jiān)本、凌本、百衲本作“助陽”?！稘h書·律歷志》云:“律以統(tǒng)氣類物，一曰黃鐘，二曰太族，三曰姑洗，四曰蕤賓，五曰夷則，六曰亡射。呂以旅陽宣氣，一曰林鐘，二曰南呂，三曰應(yīng)鐘，四曰大呂，五曰夾鐘，六曰中呂?！保?］958-959又云:“呂，旅也，言陰大，旅助黃鐘宣氣而牙物也。”［4］959《律歷志》一云“旅陽宣氣”，一云“旅助黃鐘宣氣”。按，旅有助義。《文選》卷四四陳孔璋《為袁紹檄豫州》“違眾旅叛”李善注:“《漢書》以旅為助?！眲⒘甲?“旅，助也?！保?0］826黃鐘為六律之一，律為陽。而“宣”字不可省，故殿本為長。

(7)“而音尚宮”《正義》:“《兵書》云:‘夫戰(zhàn)，太師吹律，合商則戰(zhàn)勝，軍事張強(qiáng);角則軍擾多變，失士心;宮則軍和，主卒同心;徵則將急數(shù)怒，軍士勞;羽則兵弱少威焉?！?1240/11)

殿本“事張”作“士”，“主”作“士”?！缎Ｑa(bǔ)》:“慶、彭、凌、金陵:‘士’字作‘事’而‘強(qiáng)’上有‘張’字?！保?］718“慶、彭、凌:‘士心’二字作‘志’字?！保?］718“主，殿:士?！保?］718《殿本考證》:“《正義》監(jiān)本訛舛不可讀，今據(jù)《周禮》‘典同’注改?！保?1］163《札記》:“官本‘士心’二字，各本并作‘志’?！保?］302

今按:遞修南監(jiān)本同金陵本而“士心”二字作“志”。金陵本據(jù)殿本改“士心”二字，而其余仍舊。瀧川本“合”下有“音”字，“事張”作“士”，“志”作“士心”，“主卒同心”仍舊，瀧川《考證》云:“愚按《正義》本《周禮·大師》鄭注，文多訛舛，今改?！保?］711今檢《周禮·春官宗伯·大師》“大師執(zhí)同律以聽軍聲而詔吉兇”鄭注:“兵書曰:王者行師，出軍之日，授將弓矢，士卒振旅，將張弓大呼，大師吹律合音。商則戰(zhàn)勝，軍士強(qiáng);角則軍擾多變，失士心;宮則軍和，士卒同心;征則將急數(shù)怒，軍士勞;羽則兵弱，少威明?！保?2］796與此相校，殿本為長，惟《殿本考證》云據(jù)“《周禮》‘典同’注改”則恐誤記。

(8)“黃鐘長八寸七分一，宮?！薄端麟[》:“黃鐘長八寸十分一宮。案，上文云‘律九九八十一以為宮’，故云長八寸十分一宮。而^云黃鐘長九寸者，九分之寸也?！?1249/9)

殿本“七”作“十”，無“黃鐘長八寸十分一宮”九字，無“以為宮”三字，無“宮”字，“而”下有“漢書”二字。

《校補(bǔ)》:“十，景、井、慶、彭、凌、金陵:七。凌:一本七作十?！保?］720《校補(bǔ)》:“以為言，慶、彭、凌、殿:無此注三字。”［1］720“宮而云，慶、凌、殿:此注三字作‘而漢書云’四字。”［1］720《札記》:“‘七’字誤，《索隱》本作‘十’，是。然云舊本多作‘七分’，則承訛久矣?！保?］305

今按:《札記》知“七”字誤而不改，囿于舊本，則非擇善而從之初意。殿本改作“十”，是。又“而”下當(dāng)從殿本增“漢書”二字，遞修南監(jiān)本亦有此二字。《漢書·律歷志》“如法為一寸，則黃鐘之長也”孟康注:“得一寸，則所謂得九寸也。言一者，張法辭?！保?］966可見《漢書》正以黃鐘之長為九寸。

(9)“置一而九三之以為法”《索隱》:“《漢書·律歷志》曰:‘……參之于丑得三，又參之于寅得九?！侵^因而九三之也”(1252/3)

殿本“因”作“置一”?！缎Ｑa(bǔ)》:“慶、彭、凌、殿:‘因’字作‘置一’二字。”［1］721

今按:遞修南監(jiān)本亦作“置一”?！端麟[》前語在釋“置一而九三之”，終以“是謂”總結(jié)之。殿本為長。

歷書第四 史記二十六

(10)“年名‘焉逢攝提格’”《索隱》:“然此篇末亦云‘寅名攝提格’，則此甲寅之歲也?！?1262/ 3)

殿本“此”作“是”，“之歲”作“不疑”。《校補(bǔ)》:“此，耿、慶、中統(tǒng)、彭、凌、殿:是。耿、慶、中統(tǒng)、彭、凌、殿:‘之歲’二字作‘不疑’?！保?］721

今按:觀《索隱》上下文，知其在辨“焉逢攝提格”為甲寅年。前已引《爾雅》“歲在甲曰焉逢，寅曰攝提格”，知此為甲寅之年。繼引此篇之末“寅名攝提格”復(fù)證之，故殿本作“則是甲寅不疑也”為長。

［1］［日］瀧川資言，［日］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附校補(b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張文虎.?？酚浖馑麟[正義札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7.

［3］王叔岷.史記斠證［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3.

［4］［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5］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M］.北京:中華書局，1987.

［6］丁度.宋刻集韻［M］.北京:中華書局，2005.

［7］陳彭年.宋本廣韻［M］.北京:北京市中國書店，1982.

［8］［漢］孔穎達(dá).禮記正義［M］//十三經(jīng)注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9］［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10］陳孔璋.為袁紹檄豫州［M］//六臣注文選.北京:中華書局，1987.

［11］張照.殿本史記考證［M］.《二十五史》影印清乾隆四年(1739)武英殿刊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

［12］［漢］鄭玄，賈公彥.周禮注疏［M］//十三經(jīng)注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責(zé)任編輯 黨大恩］

Abstract:Historical Records，published by Zhonghua Publishing House，is based on the edition of Jinling Publishing House in Qing dynasty.However，manymistakes in Jinling edition are also reserved by Zhonghua edition.By collating different characters between dissimilar editions，we can improve the quality of currentedition of Historical Records.This paper points out10mistakes in four chapters of Zhonghua edition collating with Wu Yingdian edition.

Key words:Historical Records;Zhonghua Publishing House;collation

A Collation on Historical Records of Zhonghua Edition

WANG Yong-ji
(Chinese Department，Jiangsu Institute of Education，Nanjing 210013，China)

I206

A

1009—5128(2011)01—0011—03

2010—09—30

王永吉(1980—)，男，江蘇東海人，江蘇教育學(xué)院中文系講師，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史部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