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豪 向章宇
(1.衡陽師范學院 新聞傳播系,湖南 衡陽421002;2.邵陽師范學校,湖南 邵陽 422000)
論《時務(wù)報》初創(chuàng)時期張之洞與維新派交善的緣由
劉興豪1向章宇2
(1.衡陽師范學院 新聞傳播系,湖南 衡陽421002;2.邵陽師范學校,湖南 邵陽 422000)
《時務(wù)報》創(chuàng)刊,張之洞出資出力,得到了他的支持和擁護。因為在“救亡圖存”的面前,張之洞求變通以救國的思想與《時務(wù)報》的宗旨合拍,成為張之洞支持維新派的一個基礎(chǔ),并且張之洞與維新派之間的許多變法主張具有共通性;對維新派來說,與張之洞合作,對加強自身力量和推動維新運動也是可行的??梢哉f,《時務(wù)報》的初創(chuàng)時期正由于張之洞與維新派雙方都有相互靠攏的意愿,關(guān)系處于“蜜月”階段。
《時務(wù)報》;張之洞;維新派
在《時務(wù)報》初創(chuàng)時期,以張之洞為代表的洋務(wù)派人士對該報的創(chuàng)刊出資出力。至于此時張之洞是否真心實意支持《時務(wù)報》?學術(shù)界普遍認為,“張之洞為《時務(wù)報》出資出力,是另有所圖,即便于日后通過該報總理汪康年,控制并奪取之?!盵1]382并以后來張之洞的所作所為及日后嚴復(fù)之言“張之洞以談新法為一極時髦之裝,以此隨聲附和,不出于心”[2]11為依據(jù)證明之。此說不無道理。甲午戰(zhàn)后,變法維新運動迅速高漲,張之洞企圖利用改良派的變法才能和聲勢以“竊取聲譽”,又想移易全國人民對洋務(wù)“新政”不滿的視線以維護統(tǒng)治,也想乘機排擠以李鴻章為首的淮系軍閥勢力以鞏固地位,于是“隨聲附和,不出于心”,在署兩江總督和湖廣總督任內(nèi),“日以改革為急務(wù)”,裝扮成“維新大員”。但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張之洞和維新派并非毫無相通之處。
“甲午喪師,舉國震動,年少氣盛之士,疾首扼腕言‘維新變法’,疆吏若李鴻章、張之洞輩,亦稍稍和之?!盵3]79在“救亡圖存”的面前,改良派和洋務(wù)派暫時有可能走到一起。并且,作為洋務(wù)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張之洞,“面對數(shù)千年未有之變局”,一向主張“向西方學習,對內(nèi)變革”,特別在甲午戰(zhàn)敗的刺激下,對戰(zhàn)敗后的時局滿懷憂慮:“此次和約,其割地、駐兵之害,如猛虎在門,動思吞噬;賠款之害,如人受重傷,血氣大損;通商之害,如飲鴆止渴,毒在肺腑。及今力圖補救,夜以繼日,猶恐失之,若再因循游移,以后大局何堪設(shè)想?”[4]133并產(chǎn)生出拯救時局的社會責任感:“今日時局,惟以激發(fā)忠愛、講求富強、尊朝廷、衛(wèi)社稷為第一義?!盵5]51顯現(xiàn)了張之洞“救亡圖存,變法自強”更為激烈的思想,他同樣打出了“變法”旗號:“凡我普天臣庶,遭此非常變局,憂憤同心,正可變通陳法,以圖久大,不泥古而薄今,力變從前積弊,其興勃焉。又何難雪此大恥。”[6]163正是這種求變通以救國的思想與《時務(wù)報》的宗旨合拍,成為張之洞支持維新派的一個基礎(chǔ)。因此在《時務(wù)報》創(chuàng)始之初,張之洞首先對報紙的宗旨和內(nèi)容作了安排,建議《時務(wù)報》“專譯西政、西論、西電,并為中國諭旨……論有是有不是,易于亂人。事皆紀實,能廣見聞,即能益神智?!盵7]249這種“廣譯西報,事皆紀實”的主張反映了張之洞支持《時務(wù)報》的初衷。
與文明進步的變法主張與維新派具有共通性
維新運動興起之時,正是甲午戰(zhàn)爭失敗之日,張之洞上《吁請修備儲才折》,“修備儲才,以支危局,條陳九事:亟陳陸軍、募洋將管帶操練、亟治海軍、亟造鐵路、廣開學堂、速講商務(wù)、講求工政、多派游歷人員及預(yù)備巡幸?!盵8]989其內(nèi)容除不包括設(shè)立議院外,與康梁幾次上書的建策基本吻合。如在興修鐵路問題上,張之洞倡修蘆漢鐵路,梁啟超贊賞有加,曾致函汪康年,勸其“力贊香帥”修鐵路。他說:“今誠能于南北沖途成一大路,而令商民于各直省接筑,則十年之間,如身使臂,臂使指,與今日電線相應(yīng),轉(zhuǎn)弱為強之機,可計日而待也。”[7]1829梁又上書湘撫陳寶箴:“今日救中國,下手工夫在通湘粵為一氣,欲通湘粵為一氣,在以湘之才用粵之財,鐵路其第一義也?!盵9]592張之洞知悉梁熱衷修鐵路后,1897年夏,曾薦舉梁啟超參與籌劃修鐵路。梁氏《三十自述》稱:“直隸總督王文韶,湖廣總督張之洞,大理寺卿盛宣懷連銜保奏,有旨交鐵路大臣差遣,余不之知也。既而以札來,粘奏折上諭焉,以不愿被人差遣辭之。張之洞屢招邀,欲致之幕府,固辭?!盵10]366梁啟超到最后都沒有加入張之洞幕府,也沒有接受修鐵路的差遣,但已表明了雙方對修鐵路的共識和愿望。
又如在戒纏足、興農(nóng)學、興女學等社會改革問題上,梁啟超大力宣傳和組織各種學會;張之洞則積極支持、參與這些改革社會的活動,并力邀梁啟超赴鄂商談。1897年夏秋間,梁啟超、汪康年等在上海成立戒纏足會和農(nóng)學會,張之洞不僅為之作序,請求列名參加,并捐款支持。他致函說:“戒纏足敘,呈教。農(nóng)學會請附賤名,謹捐銀五百元,已交匯號?!盵7]1672這封信中所說的“戒纏足敘”,即《戒纏足會章程敘》。梁啟超議定了該章程后,不僅自撰了《戒纏足會敘》,還邀張之洞為之作序。汪詒年說:“梁君(啟超)所擬章程既定稿后,南皮張孝達尚書時為兩湖總督,特為作序以重其事?!盵11]70仔細檢讀梁、張各自所寫的序文,便會發(fā)現(xiàn)二人所見略同。譬如,梁啟超指出纏足的危害“是率中國四萬萬人之半,而納諸罪人賤役之林,安所往而不為人弱也?!嶂袊鴿M蒙舊俗,幸未染此,后妃崇貴,同屨依然”。[12]121張之洞也列舉了纏足之危害,認為纏足使“此四萬萬人者,己二分去一,僅為二萬萬人?!崛A民之稟賦日薄,軀干不偉,志氣頹靡,壽命多夭,遠遜歐美各洲之人,病實坐此。試觀八旗滿蒙不纏足,廣東沿海不纏足,其人氣體之強,即勝各省,信而有征”。[13]10060兩相對照,文字表述雖異,其實寓意相同。張之洞還特意在文中贊揚了梁啟超:“梁君卓如合南北之賢者數(shù)十輩,倡為此會,并為之說,其意美矣。”[13]10061《時務(wù)報》報社收到了張之洞的序文后,梁啟超急催汪康年刻板印刷:“張香帥序定何時刻?此期似不能不刻?!竦孟銕浶蛴犬敶笳褴娐?,不可更示人以失望?!盵7]1867他在《醫(yī)學善會敘》一文中,也對“南皮先生敘不纏足會”加以贊揚。可見二人相互推重,張為梁的活動加油助威,梁則希望借助總督大人的支持以擴大改革的社會影響。此外,二人均重視農(nóng)業(yè)改革,梁設(shè)立農(nóng)學會,張請附名參加;梁撰有《農(nóng)會報序》,主張講求農(nóng)學,區(qū)分門類“近師日本,以考其通變之所由;遠摭歐墨(美),以得其立法之所自”,主張學習西國農(nóng)學新法。[12]131張之洞也認為“農(nóng)務(wù)尤為中國之根本”,要講求修農(nóng)政,興農(nóng)學,在武昌設(shè)立農(nóng)務(wù)局和農(nóng)務(wù)學堂,分設(shè)農(nóng)桑、畜牧、森林等專業(yè),聘請美國農(nóng)學專家當教習,購買美國新式農(nóng)具和棉花、谷物、果品良種進行試驗,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梁啟超還對張之洞所辦的洋務(wù)事業(yè)多有贊揚,1897年,他撰《記自強軍》一文,稱贊張之洞署理兩江時編練的自強軍,“所聞自強軍者,全軍操練僅八閱月,馬軍乃一月有余耳,而其士軀之精壯,戎衣之整潔,槍械之新練,手足之靈捷,步伐之敏肅,紀律之嚴謹,能令壁上西士西官西婦觀者百數(shù),咸拍手咋舌、點首贊嘆?!Х蛑袊?,而可觀之兵,只有此數(shù)也”[12]32-33。其贊賞、欽羨之情溢于言表??梢姶藭r二人是相互支持、相互借重的。
再如在改科舉、廢八股問題上,梁啟超認為:“惟科舉一變,則海內(nèi)洗心,三年之內(nèi),人才不教而自成,此實維新之第一義也?!盵9]5461898年4月,梁啟超聯(lián)合舉人百余人,上書請廢八股取士制度,都察院和總理衙門均不肯代奏。為此,他設(shè)計了由維新同志擬稿十折,籌集三千金,分饋臺官,請求他們一個月內(nèi)上陳改科舉、廢八股奏稿十折的方案。[9]547作為教育家,張之洞對科舉八股取士之弊也十分清楚,他主張書院、學堂開設(shè)西學課程和奏請清廷對新式學堂畢業(yè)生給予獎敘,就是對科舉制的挑戰(zhàn)。他說:“救時必自求人才始,求才必自變科舉始?!盵7]16881901年6月,曾請求清廷宣諭議改科舉,講求實學。梁啟超說:“即如八股取士錮塞人才之弊,李鴻章、張之洞何嘗不知之,何嘗不痛心疾首而惡之。張之洞且嘗與余言,言廢八股為變法第一事矣,而不聞其上折請廢之者,蓋恐觸數(shù)百翰林、數(shù)千進士、數(shù)萬舉人、數(shù)十萬秀才、數(shù)百萬童生之怒,懼其合力以謗己而排擠已也?!盵12]84可見,他們二人曾商討過改科舉、廢八股的問題,并早已取得了共識。因此,梁啟超與張之洞,出自對變革社會的共同認知和志趣,已建立起相互倚重、支持的合作關(guān)系,他們都把對方視為自己的同路人。當時張之洞也確實是眾望所歸的人物,贏得了有識之士的景仰,如康有為認為張之洞與自己“竊附同心”,唐才常盛贊張之洞的“直言敢諫、不避權(quán)奸,一時無兩”,認為“凡有人心者無不敬之慕之哀之痛之”[9]276,嚴復(fù)也認為張之洞“極足有為”,曾希望陳寶箴引薦他加入張之洞幕府。張之洞等洋務(wù)派則認為維新派是洋務(wù)人才的后起之秀。第三,維新派是新崛起的政治力量,從社會地位上看,他們?nèi)宋⒀暂p。因此,為了增強自身力量,推進維新運動,康有為等人正急于尋求和爭取當權(quán)人物的贊助和支持,十分希望借助手握實權(quán)的“朝廷柱石”以壯聲勢,擴大影響,推行變法。他們在贏得湖南巡撫陳寶箴的支持以后,便進一步向張之洞下功夫。張之洞變法革新的形象得到了維新派的首肯,是“溫和的改革者”,[9]276“今之袞袞諸公,尤能力顧大局,不分畛域,又通權(quán)達變,講求實濟者,要惟張香帥一人?!盵14]158在強學會成立后,張之洞被推為會長,[9]257足見對張的重視。在維新派看來,與張之洞合作,對加強自身力量和推動維新運動是可行的。就張之洞而言,與維新派接觸合作也有其目的:一、提攜后輩。張之洞歷來重視人才,往往根據(jù)不同需要,不拘一格地延訪、選拔人才。甲午戰(zhàn)后初期,張之洞等洋務(wù)派把維新派看作洋務(wù)派的后起之秀,而予以扶持。[15]20況且梁啟超名滿天下成為社會新寵,張之洞也想進一步拉近二人關(guān)系。張之洞的親信吳樵致書汪康年,談及梁啟超時就說:“須設(shè)法牢寵,使就我范圍。”[7]5二、借助維新派之力深入推進洋務(wù)事業(yè)。張之洞含辛茹苦創(chuàng)辦洋務(wù),卻屢屢橫招物議,因一直受到頑固派抵制而舉步維艱。甲午戰(zhàn)敗后,中華民族危機日益嚴重,洋務(wù)派“竟言自強之術(shù)”,但頑固派任抱殘守缺。張之洞批評頑固派說:“如其昏惰無志,空言無用,孤陋不通,傲很不改,坐使國家顛阝齊,圣教滅絕,則雖弟佗其冠,衶禫其辭,手注疏而口性理,天下萬世皆將怨之詈之,曰此堯舜孔孟之罪人而已矣?!盵8]767維新派興起后,得到帝黨撐腰,勢頭蒸蒸日上,張之洞也想利用這股新起的力量來襄助自己推行洋務(wù)事業(yè)。[6]163-164三、張之洞審時度勢,明白自己正處于入?yún)⒅袠械臉O好機會。在此關(guān)鍵時刻,傾向鮮明地贊助得到光緒皇帝首肯的維新運動,強化自己的“言新者領(lǐng)袖”形象,必將有助于皇帝立下決斷,啟用自己主持全國新政。后來光緒帝果然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電召之洞入京陛見,“輔翊新政”。張之洞的政治表態(tài),收到效應(yīng)。[16]1_4因此,與維新派進行合作,有助于入朝主政。
正由于張之洞和維新派雙方都有靠攏的愿望,便促成了1897年初張之洞親自寫信邀請邀請《時務(wù)報》撰述(主筆)梁啟超訪鄂。他在信中謙卑地寫道:“甚盼卓老中秋前后來鄂一游,有要事奉商,欲得磐桓月余?!盵7]1672。梁啟超字卓如,此時才24歲,地位不高,而張已經(jīng)60歲,且是堂堂湖廣總督,竟紆尊降貴恭稱梁為“卓老”,急欲與梁結(jié)識的迫切之情躍然紙上。1897年初,梁啟超從廣東省親歸來途經(jīng)武昌,拜見張之洞那天,恰逢張的侄兒結(jié)婚,賓客盈門,但張接到通報后當即撇下眾多客人,專門殷勤招待梁啟超。晚上還正式設(shè)宴為梁洗塵接風,提出請梁出任兩湖書院院長,或留其幕府任職,許以兩千金相待,均為梁婉拒,但他仍與梁暢談天下大事,直到二更時分才依依話別。王伯恭在《蜷廬隨筆》中有一段敘述:“當戊戌變法之前,梁啟超過武昌投謁,張令開中門及暖閣迎之,且問巡捕官曰,可嗚炮否?巡捕以恐駭聽聞對,乃已。定制欽差及敵體官往見督撫者,始嗚炮開中門相迎,若卿貳來見,但開門而不鳴炮,余自兩司以下,皆由角門出入。梁啟超一舉入耳,何以有是禮節(jié)。蓋是時己有康梁柄國之消息,香翁特預(yù)為媚之耳。啟超惶恐不安,因著籍稱弟子?!盵9]301-302梁啟超回到上海后寫信給張之洞,追憶武昌晤面之情形:“賜以燕見,許以盡言,商榷古今,坐論中外,激言大義,不吝指授,芻蕘涓流,靡不容采,授攴愧贐,殷勤逾恒,寧惟知己之感,實懷得師之幸”;信中即尊稱張之洞為“吾師”。
由上可知,在《時務(wù)報》籌辦和初創(chuàng)階段,能得到張之洞的支持應(yīng)該是合乎情理的,他也是真心擁護《時務(wù)報》的??梢哉f,《時務(wù)報》的創(chuàng)辦,正是洋務(wù)派與改良派合作的產(chǎn)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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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1)11-0062-03
2011-09-09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報刊輿論與中國近代化進程”(項目編號11YJA860012);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末報刊輿論與維新運動”階段性論文(項目編號08YBB095)。
作者簡歷:劉興豪(1968-),男,湖南武岡人,衡陽師范學院副教授,博士后,主要從事中國新聞史研究。
(責任編校:張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