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從祥
(紹興文理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讖緯與漢代遷都思潮之關(guān)系
吳從祥
(紹興文理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依據(jù)文獻史料,分析了讖緯與漢代遷都思潮之間的關(guān)系、讖緯對漢代都城文化的影響。分析認為,西漢末士人欲以遷都解“更命”之危機,王莽欲遷都以應(yīng)讖緯;光武修舊都以證其承“堯后火德”之正統(tǒng),卻導(dǎo)致了人們的遷都之念;明帝時人們懷疑都洛不應(yīng)天命,于是遷都之議再起;董卓以圖讖為由遷都長安,曹操迎天子于許昌,曹丕應(yīng)圖讖而代漢。分析還認為,遷都思潮往往是國家信仰危機的產(chǎn)物,往往與權(quán)力之爭和政權(quán)變遷密切相關(guān);受讖緯天命思想影響,都城不再僅僅是行政區(qū)域的代稱,往往成為天命的象征。
漢代;讖緯;遷都;政治神話
都城是一個國家的政治中心,往往也是該國的經(jīng)濟中心和文化中心,因此其地位極其重要。在早期的國家中,由于國勢發(fā)展等原因,時有遷都之舉,如商代盤庚遷都于殷、越王勾踐因國勢向北擴張的需要而遷都瑯琊等。遷都不僅與國勢發(fā)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也與時代思潮密切相關(guān)。讖緯是盛行于漢代的重要社會思潮,自其產(chǎn)生以來便對漢代社會產(chǎn)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大至朝代更替,小至地名更改,無不受到影響。有漢一代,遷都思潮不時出現(xiàn)。細而察之,有漢遷都思潮皆與讖緯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guān)聯(lián)。
經(jīng)過六十余年的修養(yǎng)生息,到了漢武帝時期,大漢帝國進入鼎盛時期。好大喜功的漢武帝對匈奴用兵數(shù)十年,雖然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慘重的,以致“天下虛耗,人復(fù)相食”、“海內(nèi)虛耗,戶口減半”[1],漢帝國從此走向衰落。隨著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的加深,人們對漢帝國逐漸失去信心,“更命”思潮盛行于世?!案本褪恰案奶烀?即由下一位受天命者來代替舊受命者。從以往朝代更替來看,更改天命的主要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和平禪讓,如堯禪舜、舜禪禹等;一種是暴力革命,如湯伐夏、武王伐商等。擇賢禪讓是“公天下”時代天命更替的方式,是儒家向往的理想“王道”。暴力革命是“家天下”時代天命更替的重要方式,雖然非理想之法,卻依然為眾儒所接受,大多儒生盛贊武王伐紂便可說明這一點。
漢昭帝時出現(xiàn)了一些異?,F(xiàn)象,如泰山有大石自立,上林苑有僵柳自生,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等。后來人們往往將這些與漢宣帝聯(lián)系起來,認為這是漢宣帝起于民間的征兆。眭弘以《春秋》之意推之,認為“此當(dāng)有匹夫為天子”,勸說漢昭帝“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天命”[1]。戰(zhàn)國后期鄒衍提出五德終始說,以解釋朝代的更替。董仲舒提出三統(tǒng)說,以三統(tǒng)循環(huán)來解釋朝代的更替。五德說和三統(tǒng)說雖然從宏觀上揭示了朝代更替規(guī)律,但并沒有說明朝代更替的具體方式。夏、商、周三代更替是以暴力革命的形式實現(xiàn)的。而眭弘將禪讓說融入三統(tǒng)說,倡導(dǎo)漢昭帝順應(yīng)天命,擇賢禪讓。在“家天下”的漢代,擇賢禪讓自然不為君主和朝臣所接受,眭弘以此反招殺身之禍。雖則如此,但“漢命已盡、當(dāng)更受命”已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
雖然從理想的“王道”角度而言,“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1],天命行盡時應(yīng)主動擇賢禪讓。這便是眭弘上書勸說漢昭帝禪位的原因所在??墒菑默F(xiàn)實政治出發(fā),忠君救國是每一個士人,特別是在位食祿者的天職。當(dāng)國家面臨危機的時候,士人有義務(wù)承擔(dān)起拯救國家與人民的責(zé)任,挽狂瀾于既倒,而不是順風(fēng)推危墻。正是出于現(xiàn)實的職責(zé),一些士人努力設(shè)法解漢之危、延漢之命,于是人們提出了一些變通的“更命”方式。翼奉的遷都說便是一種變通的“更命”方式。漢元帝初平三年(前46年)孝武園白鶴館災(zāi),于是翼奉上疏曰:“故臣愿陛下因天變而徙都,所謂天下更始者也。天道終而復(fù)始,窮則反本,故能延長而無窮也。”[1]雖然翼奉話說得比較含蓄,但其主旨是很明確的,漢氣將盡,宜當(dāng)以遷都的形式“更命”,以解漢之危,延漢無窮。遷都并非易事,再說遷都能否解漢之危還是個疑問。正因如此,遷都之議在西漢末年并沒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相反,禪讓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后在一片符命聲中王莽篡得漢位。新莽時期,遷都思潮并未消亡。始建國五年(公元13年)王莽有遷都洛陽的意圖?!笆菚r,長安民聞莽欲都洛陽,不肯繕治室宅,或頗徹之。莽曰:‘玄龍石文曰:“定帝德,國洛陽”。符命著明,敢不欽奉!以始建國八年,歲纏星紀,在洛陽之都。其謹繕修常安之都,勿令壞敗。敢有犯者,輒以名聞,請其罪?!盵1]可見,王莽受讖緯的影響,欲遷都以應(yīng)天命??墒谴伺e尚未施行便產(chǎn)生了極大的社會影響,導(dǎo)致人心動蕩不安,王莽不得不以國家政權(quán)加以干涉。終王新莽朝,再無遷都之議,遷都計劃遂以破產(chǎn)。
從以上可以看出,因社會危機加深,人們“厭漢”情緒越發(fā)強烈,反漢圖讖越來越多,于是忠君之士欲以遷都來解漢之危。到了新莽時代,王莽欲遷都以應(yīng)天命,讖緯成為遷都的主要理由。
東漢初期,遷都之議前后相續(xù)了數(shù)十年,這次遷都之議也與讖緯有著復(fù)雜的聯(lián)系。
破銅馬赤眉之后,劉秀實力漸強。是時除更始帝之外,孺子劉嬰、公孫述等先后稱帝,于是群臣勸劉秀稱帝。在此之前,劉秀已聞知“劉氏復(fù)起”、“劉秀當(dāng)為天子”等讖言,并且頗為動心。光武不應(yīng)群臣進諫并非其無稱帝之心,只是認為時機不夠成熟,因此猶豫不決。此時,劉秀同學(xué)彊華從關(guān)中帶來《赤伏符》:“劉秀發(fā)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2]。托名于孔子的《河圖赤伏符》非民間流傳的讖言所能比擬。至此,劉秀相信天命在己,于是稱帝于鄗。當(dāng)其部將攻下洛陽后,光武便定都于洛陽。《東觀漢記》云:“自上即位,案圖讖,推五運,漢為火德。周蒼漢赤,水生火,赤代蒼,故上都洛陽。”[3]《東觀漢記》為東漢劉珍等人奉命編撰的官史,此說可信。這表明最初光武是以圖讖而定都洛陽的。
王莽的倒行逆施導(dǎo)致士群對他的失望,于是人們轉(zhuǎn)而“思漢”,相信天命依然在漢。在反莽運動中,擁漢、思漢成為反莽的政治綱領(lǐng),“歷觀諸起事者,非自稱劉氏子孫,即以輔漢為名,可見是時人心思漢,舉天下不謀而同”[4]?!皠⑿惝?dāng)為天子”、“劉氏復(fù)興”等讖言早在王莽之時便流傳于世。光武名號見于圖讖,再加上“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當(dāng)之。”[2]于是光武成為眾望所歸。從高祖劉邦算起,劉秀為其九世孫。于是出現(xiàn)大量“赤九”、“九世”興漢的讖緯?!逗訄D》:“圖代出,九天開明,受用嗣興,十代以光?!盵2]《河圖》:“赤九會昌,十世以光,十一以興?!盵2]《洛書甄曜度》:“赤三德,昌九世,會修符,合帝際,逸刻封?!盵2]《河圖會昌符》:“赤帝九世,巡省得中,治平則封。誠合帝道孔矩,則天文靈出,地祇瑞興。帝劉之九,會命岱宗,誠善用之,奸偽不萌。赤漢德興,九世會昌,巡岱皆當(dāng)。天地扶九,崇經(jīng)之常。漢大興之,道在九世之王?!盵2]此外,人們借讖緯將劉秀出生神奇化。劉秀生時,“是歲嘉禾生,一莖九穗”[3],因以為名?!耙磺o”指劉秀與高祖劉邦一脈相承,“九穗”指自高祖至其身為九代,“一莖九穗”暗示九世劉秀將重興漢朝。可見,讖緯多方面為劉秀承漢火德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劉向父子提出“新五德終始說”,認為“漢得火焉”[1]?!皾h家堯后”說出自讖緯[5]。二者合流,產(chǎn)生“堯后火德”說。為了強化自己承漢火德的正統(tǒng)性,稱帝次年(26)正月,“起高廟,建社稷于洛陽,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2]是時,赤眉掘長安諸帝陵,光武于是譴“大司徒鄧禹入長安,遣府掾奉十一帝神主,納于高廟?!盵2]建武六年(30),山東悉平,光武譴將伐蜀時,“幸長安,始謁高廟,遂有事十一陵。”[2]此后建武十年(34)、建武十八年(42)以及建武二十二年
(46)又三次幸長安。從輩份而言,光武為高祖九世孫,其帝位承西漢火統(tǒng),可是西漢有十一帝,這樣“光武第雖十二,于父子之次,于成帝為兄弟,于哀帝為諸父,于平帝為祖父,皆不可為之‘后’”[2]。為了很好與圖讖相應(yīng),光武對西漢諸帝作了“技術(shù)性”分化。“十九年(43)春正月庚子,追尊孝宣皇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廟,成帝、哀帝、平帝于長安,舂陵節(jié)侯以下四世于章陵?!盵2]光武將與自己平輩的成帝以及晚于自己的哀帝、平帝留于長安,祠昭帝、元帝等于太廟,于是自己直承元帝,以此解決輩份之問題,以應(yīng)讖緯。
光武頗信圖讖,最初便依圖讖而定都洛陽。在十余年的征伐過程中,光武不斷完善洛陽都城設(shè)施。建武二年(26)春,“起高廟,建社稷于洛陽,立郊兆于城南”[2]。五年(29)“初起太學(xué)”[2]。十四年(38)“春正月,起南宮前殿”[2]。十五年(39)議立太子,告祠宗廟,論功封賞。十六年(40)肅清“郡國大姓及兵長、群盜”[2],進一步穩(wěn)定社會秩序。隨著時間推移,洛陽都城建置不斷得到完善,而“關(guān)中遭王莽變亂,宮室焚蕩,民庶涂炭,百不一在”[2],因此,光武始終沒有遷都長安的打算??梢?劉秀多次幸長安的主要目的是“歸宗認祖”,強化其帝位的正統(tǒng)性,并無它意。幸長安時,光武除了祭祀高廟及漢帝諸陵之外,還對西京一些舊宮殿等作了部分修整,這自是情理之中的事。光武既承漢火德,當(dāng)定都于舊都更合理,并且前有劉邦先定洛陽后遷都長安之先例。這些修補舊都行為引起了人們的誤解,許多人以為光武欲遷都西京。于是人們議論紛紛,從而有杜篤《論都賦》等文章的產(chǎn)生。
事隔三十余年,遷都思潮再起。漢明宗后期,諸侯王多依讖緯謀反。廣陵思劉荊因相工言其貌類先帝而欲起兵;楚王劉英“造作圖書,有逆謀”[2];濟南王劉康“案圖書,謀議不軌”[2];阜陵質(zhì)王劉延因“作圖讖,祠祭祝詛”[2]而治罪。這些謀反多止于未發(fā),并未產(chǎn)生多少社會危害,但對人們心態(tài)產(chǎn)生了一些負面影響,似乎都洛不應(yīng)天命,于是杜篤遷都之議得到回應(yīng)?!跋仁嵌帕甓藕V奏上《論都賦》,欲令車駕遷還長安。耆老聞?wù)?皆動懷土之心,莫不眷然佇立西望。景以宮廟已立,恐人情疑惑,會時有神雀諸瑞,乃作《金人論》,頌洛邑之美,天人之符,文有可采?!盵2]王景作此文的目的很明顯,借神雀、金人等諸祥瑞來印證都洛與符命相應(yīng)。讖緯中有不少德致祥瑞的例子。王景《金人論》與王莽時“定帝德,國洛陽”的思路頗為一致,其實討論的問題依然是一個:都洛應(yīng)天命。此后班固、傅毅、崔駰等紛紛著文以表遷都之己見。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東漢初期的遷都思潮與圖讖糾纏頗深,光武修輯舊都長安等行動實欲證明其應(yīng)圖讖、繼漢赤德的正統(tǒng)性,卻引發(fā)了杜篤等人遷都之念。事隔數(shù)十年之后,都洛是否應(yīng)天命再次引發(fā)問題爭端,導(dǎo)致了一場規(guī)范較大的遷都之議。
東漢末年,董卓入京專權(quán),“明年,關(guān)東兵起,董卓懼,欲遷都以違其難。乃大會公卿議曰:‘高祖都關(guān)中十有一世,光武宮洛陽,于今亦十世矣。案《石包讖》,宜徒都長安,以應(yīng)天人之意?!盵2]董卓因害怕群雄討伐而欲遷都長安,但他以《石包讖》為遷都的理由,這與王莽欲應(yīng)圖讖遷都頗多相似。楊彪對此提出異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昔關(guān)中遭王莽變亂,宮室焚蕩,民庶涂炭,百不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陽邑。今天下無虞,百姓樂安,明公建立圣主,光隆漢祚,無故捐宗廟,棄園陵,恐百姓驚動,必有糜沸之亂?!妒彙?妖邪之書,豈可信用?”[2]楊彪等人的反對終歸無效,董卓還是“遷天子西都”。在遷都過程中,身為尚書令的王允“悉收斂蘭臺、石室圖書秘緯要者以從。既至長安,皆分別條上?!盵2]這些表明讖緯在當(dāng)時依然為時人所重。遷都長安之后,漢獻帝玩弄于眾軍閥之掌,漢祚不絕如縷。后來曹操迎天子于許昌,“自是遷都之后,權(quán)歸曹氏,天子總己,百官備員而已?!盵2]自桓、靈以來,人們多認為漢行氣盡,天厭漢德久矣,其亡非遷都之過也。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努力從讖緯中尋找魏代漢的“天命”依據(jù)?!爱?dāng)漢者當(dāng)涂高”之讖產(chǎn)生甚早,光武與公孫述辨讖時曾言:“代當(dāng)者當(dāng)涂高,君豈高之身邪?”[2]后來人們將這古老的讖語附會于曹魏?!洞呵镌?“許昌為周當(dāng)涂”[6]?!洞呵镒糁凇?“漢以許昌失天下”[6]。于是人們認為,“當(dāng)涂高者,魏也;象魏者,兩觀闕是也。當(dāng)?shù)蓝叽笳呶?魏當(dāng)代漢。今魏基昌于許,漢征絕于許。”[7]諸如此類牽強地解說讖緯,為魏代漢尋找“天命”依據(jù)的還很多。如《春秋漢含孳》:“漢以魏,魏以徵?!盵6]《春秋玉版讖》:“代赤者魏公子?!盵6]《春秋保乾圖》:“漢以魏徵,黃精接期,天下歸高主;漢以魏徵,當(dāng)涂在世,名行四方?!盵6]
以上分析表明,至東漢末,讖緯依然是遷都的重要理由,漢末的遷都并沒有給漢帝國帶來好運,反而導(dǎo)致了漢帝國的滅亡。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有漢一代的遷都思潮無不與讖緯密切相關(guān)。讖緯不僅對漢代遷都思潮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也對漢代都城文化的發(fā)展變遷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如上所說,許多遷都之舉往往與國勢發(fā)展密切相關(guān),但是漢代遷都之議與國家信仰危機密切相關(guān),往往是國家信仰危機的產(chǎn)物。
讖緯是一種神話,是一種文明神話,它并不像原始神話那樣是人們無意識和直接想象的結(jié)果,相反,它是“有計劃地制造出來的”[8]。當(dāng)社會政治產(chǎn)生危機時,開始人們總想以理性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當(dāng)理性無能為力之時,人們只得求助于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神話,于是產(chǎn)生了文明神話。西漢后期,隨著社會危機與政治危機的加深,人們對漢帝國失去了信心,“厭漢”情緒高漲,于是產(chǎn)生了眭弘的“擇賢禪讓”說、翼奉的“遷都更命”說等。人們普遍認為漢朝“更命”是必然的事,就連欲有所為的漢哀帝亦不能免俗,他先改年號,后又欲禪位于董賢。對漢帝國的信仰危機導(dǎo)致“漢當(dāng)更命”之類的圖讖不斷產(chǎn)生,這些圖讖最終將漢帝國葬送。王莽建立新朝之后,進行了大量的改革,這些改革多是“食古不化”的產(chǎn)物,不僅未能解決現(xiàn)實問題,反倒使各種矛盾不斷惡化。于是人們不再對新朝懷有信心,反倒懷念以前的漢朝,人們由“厭漢”轉(zhuǎn)而“思漢”,“思漢”成為人們反莽的政治綱領(lǐng),“劉氏復(fù)興”等讖言流行于世。為了證明“天命”在己,王莽欲依圖讖而遷都,最終因大眾的反對和新朝的滅亡而未能實現(xiàn)。東漢明帝時期,由于諸侯王因圖讖謀反迭起,導(dǎo)致人心動蕩不安,于是一些人認為都洛不應(yīng)天命,遷都思潮再次興起。到了東漢末期,圖讖已不可同日而語了,但當(dāng)危機到來時,人們依然想借助圖讖尋找解脫。由此可見,漢代遷都思潮多是國家信仰危機的產(chǎn)物,當(dāng)人們對國家失去信心的時期,守舊者想以遷都來維護舊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延長舊政權(quán)的壽命。
讖緯是人們制造出來文明神話,具有很強的政治功用性。讖緯托言于孔子,具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因而往往成為人們實現(xiàn)特定政治目的工具。
東漢末年,大將軍何進欲除宦官,密召邊將董卓將兵入京。入京之后,董卓大權(quán)獨攬,廢少帝,立獻帝,欺辱朝臣,殘害百姓。當(dāng)關(guān)東義兵起時,董卓頗為惶恐,欲遷天子于西京。為了做到遷都“有名”,董卓引《石包讖》為遷都理由。其實,其遷都目的非常明顯,繼續(xù)操天子于掌心,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果董卓不早死,遷都之后,廢漢自立則是遲早之事。戰(zhàn)亂之際,曹操遷天子于許昌,將天子置于自己掌控之中,開始了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代,為其子曹丕禪于漢奠定了基礎(chǔ)。為了達到禪漢的目的,曹魏爪牙大肆編造漢禪魏圖讖,如“漢以許昌失天下”,“代漢者當(dāng)涂高”,“當(dāng)涂高者,魏也”等。遷都許昌最終將漢帝國斷送。由此可見,遷都往往與權(quán)力變更密切相關(guān),往往是權(quán)臣奪取政權(quán)的一種手段。
都城是一個國家中央行政所在地,是國家的政治中心。早期天命觀往往著眼于帝王本身,如周武王順天命而伐紂代商等。讖緯則將天命進一步神奇化、具體化。讖緯強調(diào)感神物而生是為圣王的前提,異貌是其非凡的外在特征,受命儀式則是其受天命、成為圣王的標志。在緯書中,受天命的主要形式是受河圖、洛書,歷代帝王都曾受河圖、洛書。受天命之后,圣王方可建國立制,成為真正意義的人間帝王。這樣,人們將都城與受天命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都城的建立是受天命的結(jié)果。于是都城被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它不再僅僅是中央行政區(qū)域的代稱,而成為天命的象征。當(dāng)“厭漢”思潮盛行于世時,漢“再受命”幾乎成為一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形勢時,翼奉等人則提出遷都主張,想通過遷都改制來實現(xiàn)“更命”,從而達到挽救漢朝的目的。在翼奉等人看來,遷都不僅僅是都城行政區(qū)域的改變,更是天命的改變。王莽稱帝之后,欲以圖讖遷都洛陽,以神其天命。顯然王莽將都城視為天命,只是因為眾人的反對而未能實現(xiàn)。董卓遷都長安之后而漢朝不絕如縷,曹操遷迎天子于許昌之后漢朝“名存實亡”,最終禪位于魏。這些都表明,遷都不僅僅是都城的變遷,更是天命更替的標志,與朝代興亡密切相關(guān)。
由上述可見,有漢一朝遷都思潮不時興起,這些遷都思潮皆與讖緯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guān)聯(lián)。西漢后期,因社會危機加深,人們“厭漢”情緒越發(fā)強烈,反漢圖讖越來越多,于是翼奉等人提出遷都之議,欲以遷都緩解漢朝之危機,延長漢帝國的壽命。新莽后期,社會反莽情緒高漲,王莽欲遷都以應(yīng)天命,讖緯成為王莽遷都的主要理由。東漢初期,遷都之議前后相續(xù)了數(shù)十年。最初光武帝以圖讖定都洛陽。光武既承漢火德,當(dāng)定都于舊都更合理,并且前有劉邦先定洛陽后遷都長安之先例,于是一些士人主張遷都長安。明宗后期,諸侯王多依讖緯謀反,洛都是否應(yīng)天命再次引發(fā)問題爭端,于是遷都之議再起。董卓入京專權(quán)之后,欲避群雄討伐,董卓以圖讖為由,挾天子遷都長安。曹操迎天子于許昌,漢朝“名存實亡”,最終曹丕應(yīng)圖讖而代漢。讖緯對漢代都城文化產(chǎn)生了不少影響。漢代遷都思潮多是國家信仰危機的產(chǎn)物,當(dāng)人們對國家失去信心的時期,守舊者想以遷都來維護舊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延長舊政權(quán)的壽命。遷都往往與權(quán)力變更密切相關(guān),往往是權(quán)臣奪取政權(quán)的一種手段。受讖緯天命思想影響,都城不再僅僅是行政區(qū)域的代稱,往往成為天命的象征,遷都不僅僅是都城的變遷,而是天命更替的標志,與朝代興亡密切相關(guān)。
[1] 班 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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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陳 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
[8] 恩斯特·卡西爾.國家的神話[M].張國忠,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Relationship between Chen weiand thoughts in moving capital in Han Dynasty
WU Cong-x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ShaoxingUniversity,Shaoxing 312000,Zhejiang,China)
Based on historical documents,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en wei and thoughts in moving capital in Han Dynasty is analyzed in the paper.Some people advocate that moving capital to Chang'an could save Han Empire.WANGMang moved capital to Chang'an for Chen wei;and the Emperor Guangwu repaired the old capital in order to demonstrate the legit imis m of hispower,which led to the thought ofmoving capital for someone.Some people suspected that building capital in Chang'an was unfit to God's will,which led to the thought of moving capital again.DONG Zhuo moved capital to Chang'an for Chen wei,then CAO Cao moved the E mpire of Han Dynasty to Xuchang.As a result,the E mpire of Han Dynasty was replaced by CAO Pi.The auther finds that the crisis of beliefwas the important reason of the appearance of Chen wei,because politics became more mystical and unreasonabl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Chen wei.The capital,at that time,was already the symbol of God'swill and the city of central authorities.
Han Dynasty;Chen wei;moving capital;politicalmythology
K234.1/G112
A
1671-6248(2011)02-0023-05
2011-03-25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基金資助項目(09YJC751061)
吳從祥(1973-),男,江西九江人,副教授,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