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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讖緯書在《漢志》《隋志》中的區(qū)別待遇

2016-03-16 05:35湛玉霞
哈爾濱學院學報 2016年10期
關鍵詞:讖緯災異著錄

湛玉霞

(重慶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重慶 40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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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讖緯書在《漢志》《隋志》中的區(qū)別待遇

湛玉霞

(重慶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重慶 400044)

讖緯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曾對中國歷史進程產(chǎn)生過不容忽視的影響,然而對讖緯此類書,兩部在中古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官修史志目錄——《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態(tài)度不一,《漢志》并未著錄讖緯書,而《隋志》將其著錄入經(jīng)部。文章以此為切入點,從讖緯起源、讖緯發(fā)展脈絡、《漢書·藝文志》未著錄讖緯書、《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讖緯書四方面分析討論相關問題,以期認清讖緯的歷史定位。

讖緯;《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

讖緯由于與預言、符命關系密切,因此散發(fā)著神秘之氣,甚至顯得荒誕不經(jīng)。今人往往將讖緯視作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糟粕,然而通過對其進行探源則發(fā)現(xiàn),讖緯是經(jīng)過復雜的演變才成為如今的模樣。

一、讖緯的含義與起源

讖、緯本是兩物,“讖緯”之稱,是二者經(jīng)合流而成。關于“讖”,《說文解字》釋曰:“讖,驗也?!盵1](P51)《說文解字注》對此注解到:“讖,驗也,有征驗之書……”[2](P90)即認為讖是有占驗之效的預言;另《釋名·釋典藝》曰:“讖,纖也,其義纖微也?!盵3](P99)“其義纖微”旨在說明讖的內(nèi)涵纖細難懂,語意晦澀。將上述從不同角度對讖所作的解釋相結合,則可知曉讖相對確切的含義,即語義晦澀的占驗之辭。關于“緯”,《說文解字》釋曰:“緯,織橫絲也。”[1](P271)《說文解字注》對其注曰:“……漢人左右六經(jīng)之書謂之秘緯?!盵2](P644)又《釋名·釋典藝》曰:“緯,圍也,反復圍繞以成經(jīng)?!盵3](P99)《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易類六》言:“緯者,經(jīng)之支流,衍及旁義。”[4](P62)由此可見,緯與經(jīng)關系密切,“經(jīng)”通常是指被奉為國家正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而“緯”則與經(jīng)相對,產(chǎn)生于其后,是方士化的儒生偽托孔子以神學迷信觀對儒家經(jīng)典作出的解釋。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方士通過援讖入緯,即用讖書中的內(nèi)容來比附、解釋儒家經(jīng)典,令讖緯合流,最終使二者成為一個整體。

讖起源于先秦,但較為零散,不成系統(tǒng),而關于讖的最早記錄可追溯到戰(zhàn)國,秦讖的出現(xiàn),《史記·趙世家》有載:

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醫(yī)扁鵲視之,出,董安于問。扁鵲曰:“血脈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將大亂,五世不安;其后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珜O支書而藏之,秦讖于是出矣。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于崤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疾與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間,間必有言也?!盵5](P1786)

從上述記載可知,扁鵲在醫(yī)治趙簡子時,講述了一個關于秦讖的故事:秦繆公生病昏迷,醒來后告訴臣子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他在上帝住處久留的緣故。而在這期間,上帝告訴了秦繆公天下局勢未來的某些走向:即晉國將大亂,五世不得安寧,后世雖有人稱霸,但此人卻不能長壽,而稱霸之人的兒子還會讓國家男女關系混亂。秦大夫公孫支聽聞此事后將其記錄并收藏,直至后來,晉獻公時的變亂、晉文公的稱霸、晉襄公在崤山打敗秦軍,回國后就放縱淫亂等事件的出現(xiàn),恰好應驗了上帝對秦繆公所言之事,于是秦讖由此出現(xiàn),所以讖也就此萌芽。然而直至漢代,《河圖》、《洛書》流行后,讖才被用來指稱神學迷信的占驗之書,《漢書·五行志》言:

“《易》曰:‘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瘎㈧б詾榉耸侠^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范》是也?!盵6](P1315)

由此可知,《河圖》、《洛書》出現(xiàn)后,圣人效法二書進行了相關創(chuàng)制。伏羲依據(jù)《河圖》,畫成八卦;大禹依據(jù)《洛書》,制成《洪范》。所以自此后,《河圖》、《洛書》的讖語被視作圣人受命的祥瑞之兆,這亦是讖書成為占驗之書的開端。緯則較讖晚出,通常認為最早見于《漢書·李尋傳》,[7](P39)該傳載:“尋獨好《洪范》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盵6](P3179)可見李尋本就是熱衷讖緯災異之人,隨后李尋本傳又載其進諫王根言災異一事,其曰:

“是時多災異,根輔政,數(shù)虛己問尋。尋見漢家有中衰阸會之象,其意以為且有洪水為災,乃說根曰:《書》云‘天聰明’,蓋言紫宮極樞,通位帝紀,太微四門,廣開大道,五經(jīng)六緯,尊術顯士……”[6](P3179)

李尋以為漢家有衰敗之象,國家或遭洪水之災,于是向王根進言要廣開言路,學習五經(jīng)六緯,尊重經(jīng)術,使士顯貴。李尋的諫言,透露出緯兩方面的特性,其一,“五經(jīng)”“六緯”并舉,說明了緯與經(jīng)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前文已述,緯實際上是依附于經(jīng)的,所以到東漢時,世間才流行《易緯》《書緯》《詩緯》《禮緯》《樂緯》《孝經(jīng)緯》《春秋緯》等七緯。其二,李尋向王根進言預防洪災的方法之一就是學習六緯,由此可知,緯具有預防災異的作用。而據(jù)此可推斷,緯在產(chǎn)生之初就與神學占驗相關聯(lián),這與讖無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二者共性特點的存在,則為讖、緯以后的一體化奠定了基礎。因此讖、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成為名異意同的兩個詞,并最終合流,從而對社會政治生活產(chǎn)生重大影響。

二、漢至隋讖緯發(fā)展脈絡

前文已述,讖緯在西漢中晚期興起,隨后言災異、重讖緯成為整個兩漢學術界的普遍現(xiàn)象。其在這一時期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8](P97)首先,《后漢書·張衡傳》載:“讖書始出,蓋知之者寡。自漢取秦,用兵力戰(zhàn),功成業(yè)遂,可謂大事,當此之時,莫或稱讖……劉向父子領校秘書,閱定九流,亦無讖錄。成、哀之后,乃始聞之?!盵9](P1912)由此可知,讖緯在成、哀之后才發(fā)展到一定程度而廣為人知,那么在此之前則為其萌芽之期,所以從讖緯在西漢中晚期的興起至成、哀帝時,是其發(fā)展的第一階段,而其載體讖緯文獻在此階段亦初步形成。然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積累,至王莽執(zhí)政時,是讖緯發(fā)展的第二階段,王莽在篡漢期間,曾上奏收集整理圖讖一類書籍,《漢書·王莽傳》載:

“是歲,莽奏起明堂、辟雍、靈臺……征天下通一藝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禮》、古《書》、《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詣公車?!盵6](P4069)

王莽之所以能夠名正言順地篡漢,依靠的正是讖緯的力量,因此,在其未掌握政權時,對讖緯進行關注,是為篡漢所作的必要準備。而王莽能夠對讖緯一類書籍進行收集并整理,客觀上說明此類書籍的數(shù)量在當時已經(jīng)形成一定規(guī)模。再者,王莽之后至漢光武帝時,可謂讖緯發(fā)展最興盛的第三階段,光武帝上位與王莽有類似之處,即亦是依讖緯立國,《后漢書·光武帝本紀》對此載言:

“行至鄗,光武先在長安時同舍生強華,自關中奉《赤伏符》,曰:‘劉秀發(fā)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撼家驈妥嘣唬骸苊?,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nèi)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荅天神,以塞群望?!馕溆谑敲兴驹O壇場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盵9](P21-P22)

光武帝以赤伏符的出現(xiàn)為契機,獲得了復興漢朝的合法性,東漢王朝由此應運而生。而光武帝在掌權后,所作的許多決策皆受讖緯影響,由此可見其對讖緯的情有獨鐘,如在任用人才方面,《后漢書·景丹傳》載:“世祖即位,以讖文用平狄將軍孫咸行大司馬,眾咸不悅”。[9](P773)光武帝即位后,僅憑借讖語就任用平狄將軍孫咸代理大司馬,這引起了群臣的不滿。又《后漢書·王梁傳》載:“……及即位,議選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衛(wèi)作玄武’,帝以野王衛(wèi)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也,于是擢拜梁為大司空,封武強侯?!盵9](P774)光武帝憑借《赤伏符》所載“王梁主衛(wèi)作玄武”一句,就任命王梁為大司空,而并未考慮其他因素。而當臣下質疑其用讖緯決斷的行為時,光武帝則會讓此人飽受冷落,甚至對其進行懲處,如《后漢書·鄭興傳》載:“帝常問興郊祀事,曰:‘吾欲以讖斷之,何如?’興對曰:‘臣不為讖。’帝怒曰:‘卿之不為讖,非之邪?’……興數(shù)言政事,依經(jīng)守義,文章溫雅,然以不善讖故不能任?!盵9](P1223)鄭興因直言自己不為讖,而得罪于光武帝,所以盡管鄭興依經(jīng)守義、文章溫雅,但仍舊仕途多舛,終身不得志。至中元元年,光武帝“宣布圖讖于天下”,《后漢書·光武帝本紀》載:“是歲,初起明堂、靈臺、辟雍,及北郊兆域。宣布圖讖于天下?!盵9](P84)對于讖緯而言,這標志著該學說在當時已上升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而其歷史地位亦達頂。

而兩漢以后,讖緯地位逐漸下降,甚至往往被視為異端之學,為人所貶斥、禁毀,直至隋代,讖緯之學遭遇致命打擊,從此一撅不振。西晉武帝始開禁讖緯之風,《晉書·武帝第三·世祖武帝》載:“十二月,徙宗圣侯孔震為奉圣亭侯。山陽公劉康來朝。禁星氣讖緯之學。”[10](P56)晉武帝三年對星氣讖緯之學的嚴禁,盡管使一直以來附庸于政治的星氣讖緯之學恢復了學術的獨立。但其開啟了讖緯被禁之門,卻是毋庸置疑的。并且這次禁毀使得當時與讖緯關系密切的天文、科技一類學術亦遭受牽連,這種毀壞對我國古代科技不得不說是一種災難。至十六國時期,讖緯亦遭到禁止,如《晉書·載記第六·石季龍上》載:“禁郡國不得私學星讖,敢有犯者誅。”[10](P2765)石季龍即后趙皇帝石虎,其在位期間下令郡國內(nèi)不得私學星讖,違令者誅;又前秦苻堅亦對讖緯下達了禁令,《晉書·載記第十三·苻堅上》載:“禁《老》、《莊》、圖讖之學”。[10](P2897)至北魏時,讖緯亦遭禁止,《魏書·高祖帝第七上》載:“九年春正月戊寅,詔曰:‘圖讖之興,起于三季。既非經(jīng)國之典,徒為妖邪所憑。自今圖讖、秘緯及名為《孔子閉房記》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論”。[11](P155)北魏孝文帝針對讖緯的此次禁令意義是非凡的,因為它首次闡明禁讖緯之因,即孝文帝認為此類書并非經(jīng)邦治國的重要典籍,而是妖言邪說的載體,因而必須禁止。南朝時,讖緯仍遭禁止,《隋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隋志》)對此即言:“至宋大明中,始禁圖讖,梁天監(jiān)已后,又重其制”。[12](P941)而至有隋一代,對讖緯的禁止,徹底使此學說走向衰亡,《隋書·經(jīng)籍志》載:“及高祖受禪,禁之踰切。煬帝即位,乃發(fā)使四出,搜天下書籍與讖緯相涉者,皆焚之,為吏所糾者至死”。[12](P941)隋以后,歷代統(tǒng)治者均對讖緯有所禁毀,而這使得讖緯的衰敗已然成為定局。

三、《漢志》未著錄讖緯書原因

梳理讖緯發(fā)展脈絡可知,兩漢在讖緯歷史中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尤其是東漢,可謂讖緯發(fā)展的繁盛時期。漢光武帝建安三十年,班彪作成后傳六十五篇后,與世長辭;其子班固子承父業(yè),著手編纂現(xiàn)今名為《漢書》的歷史巨著,直至章帝建初中葉,完成了除八表和天文志以外的其余部分。那么,《漢書·藝文志》(以下簡稱《漢志》)的成書年代距光武帝“宣布圖讖于天下”相去未遠,換言之,讖緯在當時應仍受到國家重視,但為何班固所撰《漢志》中并未著錄讖緯書,筆者以為可從如下幾方面進行分析。

首先,《漢志》在篇首已說明自身來源,其曰:“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yè)。歆于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今刪其要,以備篇籍”。[6](P1701)由此可知,班固《漢志》是據(jù)劉歆《七略》刪定而成。而《七略》又源自于劉向所著《別錄》,所以如果《別錄》《七略》未著錄讖緯書,班固沿用此法,讖緯書就可能不被著錄。

其次,《漢志》本就存在不著錄之書,余嘉錫先生的《古書通例》對此有論及,其言:“是《七略》及《漢志》,皆有不著錄之書也。以班固本書之說推之,其故有三:一則民間所有,秘府未收也……一則國家法制,專官典守,不入校讎也……夫禮儀律令,既藏于理官,則不與他書,外則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內(nèi)則有延閣、廣內(nèi)、秘室之府者同……一則前漢末年人著作,未入中秘者,《七略》不收,《漢書》亦遂不補也?!盵13](P190-191)以此為切入點,或許對《漢志》未著錄讖緯書有所啟示。就原因一而言,班固完成《漢志》時,讖緯發(fā)展已較為成熟,其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地位亦未被動搖,所以讖緯之學的這種發(fā)展狀況勢必會引起著書之潮,因此讖緯書不可能只在民間流傳而未被朝廷重視。就原因三而言,盡管前文已述,向歆父子著錄讖緯書與否,對班固在《漢志》中是否著錄讖緯書有較大影響,但雖然向歆父子校書的漢成帝年間,讖緯發(fā)展還處于初級階段,然其發(fā)展趨勢卻是朝著興盛方向邁進的,所以當時所存的讖緯書不可能皆是前漢末年人所著。因而依余嘉錫先生的觀點進行相關推論,《漢志》未著錄讖緯書,或許可歸結于原因二,即民間所有,秘府未藏。俞正燮《緯書論》論及此曾言:“然則《藝文志》著錄不載緯者,何也?如漢律令在廷尉,則亦不載也。緯在太史,不在秘書……蓋采緯文、其它緯及甘、石不入志者,以在史官之故,且文字時時增續(xù)不定,非秘閣所讎校?!盵14](P7)所以讖緯書在當時或由太史掌管,即有專官典守,另行儲藏,并未藏于秘府。而《漢志》所收書基本為秘府所藏,因此讖緯書不在其校訂并著錄的范圍內(nèi)。

再者,《漢志》雖未明確著錄讖緯一類書籍,然事實上,該書中著錄了類似于讖緯書的典籍,如《漢志·六藝略》易類中收錄“雜災異” 三十五篇、“災異孟氏京房” 六十六篇,《漢志·術數(shù)略》五行類中收錄“務成子災異應”十四卷、“十二典災異應”十二卷、“鐘律災異”二十六卷。就某方面而論,讖緯的作用正在于解釋災異,前文追溯緯的起源時,言及李尋進言王根通過學習六緯預防洪災,正能說明此點。因此上述《漢志》所著錄的災異之書與讖緯之學關系密切,所以災異之書的被著錄,恰好從側面反映出讖緯的存在。又《漢志·術數(shù)略》天文類中有“圖書秘記十七篇”,實際上讖緯所記多關乎國運,為秘密之書,故稱為“秘書”,所以此處所言“秘記”,應是指讖緯類書籍。由此觀之,《漢志》雖并未直接著錄讖緯書,但由于讖緯流行于兩漢,甚至一度成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因此其影響亦是深遠而廣泛的,所以《漢志》中雖未專設讖緯一類,但從所收書目中仍然可以窺見讖緯的身影。

前文已述,班固《漢志》的最初來源可追溯到劉向校書時,所以劉向對讖緯的態(tài)度在某種程度上影響著《漢志》是否著錄該類書。學者以此為著眼點,通過劉向反對“漢家歷運中衰,當再受命”一類否定漢朝政權的讖緯言論,就認定劉向否定讖緯,因而不可能將讖緯書收錄入《別錄》,而劉歆《七略》繼承劉向《別錄》,班固《漢志》沿襲劉歆《七略》,所以《漢志》中未著錄讖緯書則有因可解。筆者以為僅僅憑借此點就認定劉向否定讖緯,理由是不充分的,因為這只能說明劉向反感威脅漢朝統(tǒng)治的讖緯,而并不能證明其否定讖緯本身。事實上,劉向自己曾撰寫過讖緯書,《隋志·經(jīng)部》讖緯類書中,收錄了“劉向讖”一卷。盡管此書如今已亡佚,世人不能知曉其內(nèi)容究竟是批判還是支持讖緯學說,但劉向通曉讖緯之學應是毋庸置疑的。另外,《漢書·楚元王傳》論及劉向時載: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時數(shù)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于《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jīng)》秘書。向見《尚書》《洪范》,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范五行傳論》,奏之?!盵6](P1949)

漢成帝時,國家常有大災異,劉向以為這是外戚王鳳兄弟干政的后果,為了向皇帝證明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劉向于是效仿箕子為武王陳述五行陰陽禍福的應驗,搜集資料寫成《洪范五行傳論》,上書給皇帝,以表其意。劉向把國家災異的出現(xiàn)歸咎于外戚侵權,并進而撰寫《洪范五行傳論》深入闡明此觀點,筆者以為,這些行為本身是能夠說明劉向在使用讖緯解決實際問題。因此,綜上可知,劉向反對的是否定漢朝的讖緯,而在其他方面,他依然會運用讖緯解決相關問題,所以以劉向反對讖緯作為解釋《漢志》未著錄讖緯書的論據(jù),應該是不夠充分的。

四、《隋志》著錄讖緯書原因

《隋志》則與《漢志》不同,其著錄了讖緯書,并將其置于經(jīng)部較末位置。在此處有兩個問題值得思考,其一,《隋書》為何著錄了讖緯書;其二,為何將其置于經(jīng)部較末端。就第一方面而言,由于《漢志》以后《隋志》以前的目錄書如晉荀勖《中經(jīng)新簿》、南朝宋王儉《七志》、南朝梁阮孝緒《七錄》等皆散佚,因此不能知曉其是否著錄讖緯書,所以《隋志》應是現(xiàn)存著錄讖緯書的最早目錄書。讖緯之學經(jīng)歷了五代、隋代的禁毀,到有唐一代,所存書目已不多,《隋志》共收錄讖緯書十三部,九十二卷,是該書經(jīng)部中數(shù)量最少的一類,而其中除“河圖”二十卷、“河圖龍文”一卷外,其他皆為依附于經(jīng)的緯書,而讖緯書在《隋志》中這樣的收錄情況,主要取決于唐代前期統(tǒng)治者對讖緯的態(tài)度。唐高宗永徽時修訂的《唐律疏議》是為此前編纂的唐律作詮解和疏釋的一部法律文獻,該書卷九職制篇第110條載唐律原文曰:

“諸玄象器物,天文,圖書,讖書,兵書,七曜歷,《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違者徒二年。其緯、候及《論語讖》,不在其禁限?!盵15](P196)

隨后《唐律疏議》又對此解釋道:“【疏】議曰:‘……圖書者,[河出圖,洛出書],是也。讖書者,先代圣賢所記未來征祥之書……若將傳用,言涉不順者,自從[造妖言]之法……緯、候及讖者,《五經(jīng)緯》、《尚書中候》、《論語讖》,并不在禁限。’”[15](P196)

上述材料揭示了關于唐代讖緯的兩個信息,首先,唐代有四種法典:律、令、格、式,律是國家大法,是刑法典,是唐王朝鎮(zhèn)壓人民、維持統(tǒng)治秩序的主要武器。而禁讖緯被寫入唐律,足以說明唐朝統(tǒng)治者禁止此類學說的決心。其次,唐朝禁讖緯并非一網(wǎng)打盡,而是有選擇性的,即禁毀除《論語讖》《五經(jīng)緯》《尚書中候》以外的讖緯書籍。事實上,《唐律疏議》中的“唐律”指的是唐太宗初年編訂的貞觀律,《唐律疏議》只是對其進行定疏,并未修改律法本身,而此后該律亦未發(fā)生大的變動,并成為了唐律的定本。而《隋志》事實上成書于高宗顯慶元年(656),初名“五代史志”,單書別行,后來才改名加入《隋志》。此年代在唐律定型之后,因此唐律對讖緯的禁令恰好能夠解釋《隋志》中讖緯一類書被收錄的相關情況。而唐代前期統(tǒng)治者之所以對讖緯采取此種態(tài)度,主要出于維護統(tǒng)治的考慮,初唐建國、盛唐強國之時,統(tǒng)治者采取寬刑薄賦、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促進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并倡導通過儒家經(jīng)學制定禮儀典范,維護王朝統(tǒng)治的權威,而與此同時,作為解經(jīng)之說的緯書自然得以發(fā)展,而這又能進一步說明為何《隋志》中讖緯書的收錄會出現(xiàn)此種情況。就第二方面而言,為何將讖緯書至于經(jīng)部末端,首先,前文已述,《隋志》著錄的多為緯書,如《易緯》八卷、《尚書緯》三卷、《詩緯》十八卷、《禮緯》三卷、《樂緯》三卷等,而緯是經(jīng)之支流,《易》《書》《詩》《禮》《樂》《春秋》等經(jīng)典被著錄入經(jīng)部,那么作為其批注的相關緯書亦應列于經(jīng)部之下。其次,《隋志》在為讖緯類書所作小序中已明確闡釋了為何將此類書著錄于此,其言:“今錄其見存,列于六經(jīng)之下,以備異說?!?,讖緯雖在東漢盛極一時,但隨后便漸漸衰落,唐代盡管亦利用讖緯鞏固統(tǒng)治,但事實上讖緯的地位在此時已明顯下降,甚至成為妖言惑縱之說,而《隋志》的編訂者,則希望通過在經(jīng)部附錄讖緯書的方式,明確讖緯的學術地位,并以此來充備不合正統(tǒng)的異端之學,所以《隋志》才在此處著錄了讖緯書。

五、結語

兩漢之際是讖緯發(fā)展的鼎盛時期,但是在當時的官修史志目錄書《漢志》中卻難以見到此類學說的著作。而有唐一代,讖緯的衰落之勢已不可逆轉,但在當時編纂的官修史志目錄書《隋志》中卻能窺見讖緯書的影子。針對讖緯在兩書中出現(xiàn)的不同著錄情況,前文已從微觀上進行了相關分析,然從宏觀而論,統(tǒng)治者對讖緯的態(tài)度正好能說明讖緯的興衰與著錄情況相矛盾的現(xiàn)象。讖緯雖然在漢代興盛,東漢的建立亦受益于讖緯,但正是讖緯展現(xiàn)出的巨大的力量,使統(tǒng)治者意識到如果其被有心之人利用,將會帶來不良后果,甚至威脅自身統(tǒng)治,所以對讖緯的態(tài)度是謹慎的,而這種態(tài)度勢必會對臣下產(chǎn)生影響,所以劉向、班固等人在編訂目錄書時,對讖緯的著錄也就不能如此隨意。而至唐代,此時對讖緯的認識已基本定位到威脅國家統(tǒng)治的蠱惑之辭,但經(jīng)過前幾代的禁毀,讖緯已完全淡去昔日的輝煌,也喪失煽動人心的力量,所以統(tǒng)治者能夠放心地將其加載史冊,以備異說。綜上所述對《漢志》《隋志》著錄讖緯書的微觀、宏觀分析可知,讖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扮演了獨特的角色,其從最初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沒落到異端學術,所經(jīng)歷的變化實質上反映出政治環(huán)境對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影響,盡管讖緯之學在現(xiàn)今被看作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糟粕,但毋庸置疑的是它曾經(jīng)深深地影響了中國的社會生活,所以我們應該用辯證的眼光看待讖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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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思 動

Different Treatment of Confucianism Divination in “Book of Han” and “Book of Sui”

ZHAN Yu-xia

(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4,China)

As a par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Confucianism divination had made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course of Chinese history. However,the two representative official history catalogues show different attitudes in “Book of Han” and “Book of Sui” where it is not included in the former book but included in the latter. Based on this consideration,four aspects——the origin,development,why it is included in “Book of Han Art and Literature” and why it is included in “Book of Sui Confucian Classics”-are discussed.

Confucianism Divination;“Book of Han Art and Literature”;“Book of Sui·Confucian Classics ”

2015-11-07

湛玉霞(1991-),女,重慶人,2014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獻研究。

1004—5856(2016)10—0120—06

K207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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