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娟
(中山大學 教育學院,廣東廣州 510275)
人為何而來,又到哪兒去?人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它應該怎樣存在?這一古老的“斯芬克斯”之謎,一直困繞著哲學家以及眾多思索者。
盡管人們對“人是什么”的問題做過許多探尋,給出了多種解答,但這個問題并沒有獲得真正的解決。基于實體主義,整個西方傳統(tǒng)哲學無不站在知識論路向,將人理解為抽象的、本質已定的存在物。雖說現(xiàn)代哲學普遍強調人的生成性,然而,一些哲學家卻把人之生成理解為意識過程,理解為語言的生成,甚至還有一些哲學家將人的生成理解為沒有歷史限制的、純粹是語言意義上的連續(xù)不斷的產生和涂抹。今天,當人們行進在現(xiàn)代化乃至后現(xiàn)代化的途中,對人自身“存在”的理解非但不清晰,甚至一度使其演化為前所未有的疑難問題,人不再知道自己是什么,道路對他來說也成了問題,因而他以無比的關心思考著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海德格爾在總結概括當代核心問題時指出:任何時代也沒有像當前時代這樣多地懂得人;任何時代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少地懂得人;任何時代,人的問題都沒有像我們當代一樣,成為如此重大的問題。
人的問題是決定我們命運的問題。面對如此嚴峻的問題,如德里達所言,我們不能沒有馬克思,不能沒有這位“父親”般的幽靈。以關懷現(xiàn)實的人的存在為旨趣、以解放全人類為宗旨的馬克思哲學,理應關心人、關注人和研究人,并為人的生存提供智慧,為人的解放指明道路,為人的發(fā)展提供指導;在這個豐富的人學體系中,理應存在著對人類的起源、生存活動、本質、發(fā)展趨勢和方向等問題的深刻思索和系統(tǒng)論述。正像一切自然物的形成和發(fā)展一樣,人也有自己的演化過程。
人究竟從何而來?經過漫長的宗教觀念統(tǒng)治,到19世紀中葉,由于達爾文等人的努力,人類的起源問題終于獲得了科學解答。然而,達爾文學派對人的起源問題的解答遠非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穩(wěn)妥和不可證偽。恩格斯就曾言:甚至是達爾文學派的最富有唯物主義精神的自然科學家們還弄不清人類是怎樣產生的,因為他們在唯心主義的影響下,沒有認識到勞動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那么,人到底是怎樣產生的?馬克思、恩格斯的“勞動在從猿到人的轉化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思想為這一問題的解答提供了方向。馬克思指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所以關于他通過自身而誕生、關于他的形成過程,他有直觀的、無可辯駁的證明。”[1]92所以,關于某種異己的存在物、關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問題,在實踐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了。很顯然,馬克思在這里不僅批判了凌駕于人與自然之上的存在物虛構和創(chuàng)造人與自然界的觀念,而且以人的“勞動”或“實踐”為鑰匙開啟了人之存在的本體論之門。根據(jù)意識、宗教或隨便別的什么來區(qū)別人和動物,可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
具體說來,實踐對人的存在的本體論指證,主要是通過人與自然之間的對象化關系展現(xiàn)出來的。人作為一種通過自身的存在而存在的存在物,是一種對象性的存在物,“非對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這豈不是關于人的存在的本體論澄明?馬克思指出:人作為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它的第一個對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現(xiàn)在把整個自然界作為對象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這就是說,人與自然界的關系寓于對象性,對象性關系表征和確證著人與自然的存在及其關系的原初性。
接著,馬克思進一步將對象性的存在物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依馬克思看來:“對象性的存在物進行對象性活動,如果它的本質規(guī)定中不包含對象性的東西,它就不進行對象性活動。它所以只創(chuàng)造或設定對象,因為它是被對象設定的……它的對象性的產物僅僅證實了它的對象性活動,證實了它的活動是對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動。”[1]105很顯然,對象性活動或實踐,就是人的生命存在方式,是對人的真正本體論的指證。
勞動或實踐或對象性的活動,確證了人的存在,那么,人是如何存在或存在的狀態(tài)如何?
與知識論路向對人的存在的解讀相左,我們在馬克思的全部著作里,找不到有什么地方把相關的思想用絕對化的方式加以公式化的地方。在馬克思哲學那里,總是將事物、現(xiàn)實和感性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在哲學史上,馬克思第一次把‘實踐’提升為哲學的最根本原則,并把它作為基本的理論出發(fā)點,以此顛覆了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理論范式,改變了哲學理論的傳統(tǒng)性質和方式。實踐原則的確立,使馬克思實現(xiàn)了哲學本體論領域的一次根本轉變,為哲學提供了一種與傳統(tǒng)形而上學有著重大不同的理論境域和思想可能性”[2]。所以,在馬克思哲學視域,將人納入實踐的平臺是理解人的問題的關鍵。將人當作實踐來理解,人的存在就絕對不是現(xiàn)成給予的,而是永遠處于開放和生成之中。誠然,黑格爾也講勞動和生成,然而,對他而言,勞動不過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生成,也就成了典型的思辨用語,意指絕對精神在自身驅動下歷經邏輯的、概念的演遞而向自身復歸的一種動態(tài)的過程。無疑馬克思繼承了黑格爾關于生成的能動性、發(fā)展性和過程性觀點,將勞動理解為現(xiàn)實的人的活動,將生成看作是一個進程中既定的存在突破自身而成為另一種形式的過程。同時馬克思指出,生成的動因并非源于絕對精神這一神秘力量,而是源于人的勞動,源于人的感性活動即實踐。
在實踐過程中,人拒絕接受既定事實,他總是生活在“遠方”,生活在“未在之鄉(xiāng)”,生活在“未來”的牽引之中,依靠內在的開放性和創(chuàng)造性歷經著變化。人的創(chuàng)造性是人作為人的重要特征,它是人之內在主觀精神的體現(xiàn),是一種必然地根植于人的存在結構和實踐活動之中的特性。人的這種創(chuàng)造性首先是指人能夠自由地決定自己的行為方式;其次是指人能夠通過創(chuàng)造性產生豐富的個體存在樣式。因此,人不像其他生物那樣簡單地存在著,而是根據(jù)自己的選擇、按照自己的原則來構筑自己的生活和形塑自己。正如馬克思所言,動物只能按照與其本能相統(tǒng)一的原則來生存,而人卻可以按照各種尺度、按照美的規(guī)則來生活。這就是說,人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或多或少在決定性的程度上取決于他自己,“個人怎樣表現(xiàn)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是怎樣”[3]。這與尼采講人是“依然未確定的動物”、赫舍爾講人“每時每刻都在作出選擇”、蘭德曼講“人的生活并不遵循一種被事先確定的過程,……自然只完成了人的一半,另一半留給人自己去完成”[4]7的意思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正如有人貼切地概括說:“人是宇宙中唯一能夠‘是其所不是’和‘不是其所是’的存在物(包括動物在內),除人之外的一切存在物歸根到底都是‘是其所是’的東西。”[5]
也就是說,馬克思所理解的人是一種生成的存在,是一種開放的和未確定的過程,是多種可能性;作為人,就意味著永遠處在途中。所以馬克思才說:“人不是在某一種規(guī)定性上再生產自己,而是生產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種已經變成的東西上,而是處在變易的絕對運動之中?!盵6]
存在與本質的關系,關聯(lián)到存在的必然性和合法性。馬克思哲學超越了抽象地追問人之預定本質的知識論思維方式,將人的本質理解為一種動態(tài)的、本質化的過程。
自哲學產生后,關于人和人的本性,不管有過多少種不同說法,歸納起來,就其思想實質而言,或者把人“物化”,歸結為物質本性;或者把人“神化”,歸結為精神本質。這兩種看似對立的觀點其實質是一致的,即將人的本質看作是既定的和完成的。高清海先生對這兩種觀點作出評價:“物化觀點,神化觀點,這兩種觀點看似對立,思維方式卻是一個,它們都把人性看作單一不變的本性。‘或這 ,或那 ;或是 ,或否’?!盵7]
不同于以往哲學家,馬克思對人及其本質的理解,是從人的感性實踐活動視域來把握的,可以說,“實踐作為人類特有的生命活動,作為人類自我生成、自我發(fā)展、自我超越的活生生的社會活動,為我們理解人本身的存在、人的本質等重大問題提供了全真的地平線,人的存在、人的本質只有在實踐地平線上才能得以展開和實現(xiàn)”[8]。因此,從實踐活動的視域理解人,人的本質就是一種本質化的過程。
19世紀80年代我國曾掀起了一場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爭論,形成了關于“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質”、“勞動是人的本質”等關于人的本質的命題。一般地看,這幾種觀點都是合理的,都能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找到文本依據(jù),也能從某一側面揭示人的部分規(guī)定性。但它們的缺陷是:沒有將人的存在納入實踐的過程中來理解,沒有看到人的本質是一種豐富的本質化過程,因而認為人的本質是某種絕對性的、單一性的“是什么”。故此,無論這些觀點多么有價值,從某種程度上講它們掩蓋了人的本質,而非照亮和澄明它;實質上,這依舊是傳統(tǒng)知識論思維的結果。在這種思維方式下,一切都成了與時間性和歷史性無緣的現(xiàn)成性的存在,都是“是其所是”的“什么”,所以,當以這種思維方式追問人時,人就被固定化、僵死化和現(xiàn)成化了。而真正要認識人,正如有學者所理解的那樣:“除了去了解人的生活和行為之外,就沒有什么其他途徑了”[9];要認識人,“首先不在于你把人看成是什么,而首先在于你怎樣去看人”[10]。
因此,要直面并闡釋人及其本質,就必須超越傳統(tǒng)哲學的知識論范式。馬克思在辯證地吸收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理論的基礎上,真正地從人之生存的現(xiàn)實實踐活動和人生存的整體維度出發(fā)去探討人之生存及其特征。
在馬克思看來,只有實踐活動才是人之真正的存在方式,實踐性首先是人的一種特性。一旦當人開始生產的時候,人就不斷脫離并從自然界中提升出來成為一種社會的存在,“社會這一范疇所指向的乃是一個人性化過程,社會也就是社會化,是人的社會化活動”[11]140。而歷史指的則是人的社會的生成、變化和發(fā)展過程。馬克思告誡人們:應該避免將人同歷史割裂開來,歷史性是人存在的基本特征,整個世界歷史不過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也就是說,“人類的存在決不會重新開始;相反地,它總是發(fā)現(xiàn)它本身被‘投入’到它不斷尋求的一種歷史形式中。我們全都是由我們在其中成長和存在的共同群體的傳統(tǒng)塑造成的,我們是由自己的過去塑造成的”[4]199。可以說,“歷史本身就是‘屬人的自然存在物’的展現(xiàn)過程,是人的本質對人自身說來的生成”[11]176。所以,沒有什么人“恰好從開端”出發(fā),我們不僅生而具有自己作為個體的贈物,而且也同時進入到文化的結構之中,這種文化結構是我們的前輩積累起來并傳給我們的。我們不僅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同時也被文化所塑造??梢钥闯?實踐、社會、歷史和文化,并不是本質相異的東西,馬克思將四者看作是統(tǒng)一的,均是對人之存在及其屬性的論述與揭示。
更重要的是,在實踐活動中,人作為一種生成的和開放的、自由的和創(chuàng)造性的存在物,他的使命不是接受存在,而是把它與意義聯(lián)系起來;而且,他的獨特難題不是如何進入存在,而是如何進入意義。人“可能創(chuàng)造意義,也可能破壞意義;但他不能脫離意義而生存。……對意義的關注,即全部創(chuàng)造性活動的目的,……它是人的存在的必然性”[12]47?!叭巳绻艞墝σ饬x的焦慮,他就不再成其為人;邏輯實證主義的勝利將是人類的失敗”[12]65。人對意義的迫切要求,是迫切追求終極聯(lián)系和終極歸屬的一種期盼,是人的形而上本性的一種需求和滿足。
由此看來,在實踐活動中,人是一種具有豐富本性的存在,實踐構成了人的整體性的本質場域:人不僅是一種自然存在物,更是一種社會存在物;不僅是一種歷史存在物,也是一種文化存在物;不僅是一種物性的存在,也是一種追求形上境界的存在。也就是說,人的自然性、社會性、歷史性、文化性和形上性,作為人的本質向度均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得以彰顯??梢钥闯?人的存在,是一種擁有豐富本性的存在,人的本質是一個豐富的場域,任何從單一層面對人的本質的把握,都不能揭示人的真正的屬性。
人類有起源有發(fā)展,有過去有現(xiàn)在,同時也有未來和結局。當我們明白了人類從何而來、人的存在狀態(tài)及人的本質特性之后,還有一個問題會時刻困繞著人類,那就是人類向何處去的問題。這或許是人類最關心的問題。人們之所以研究諸如人類的起源、人的存在狀態(tài)及人的本質屬性等問題,歸根到底不過是想弄清楚人類的發(fā)展趨勢和方向問題。人類要往何處去?等待它的將是怎樣的命運和結局?是自然地產生無為地滅亡,還是永恒的寓居某處有所作為?
對于這個關涉到人的終極歸宿的趨向未來問題,各種學說紛然雜陳,眾說不一,誠如雅思貝爾斯所言,沒有一種哲學意識能沒有關于未來的意識?!妒ソ洝氛f歷史的最后完成迎來的是基督的返回、對世人的最后審判以及肉體的復生和靈魂的復活;佛法講有情世間森羅萬象根據(jù)“業(yè)報輪回”歷經成、住、壞、空“四劫”流轉。甚至有科學家聲稱,人類已進入物質進化的頂峰,它不會再向更高級方向轉化,等待人類的將是伴隨地球和太陽系的毀滅而消失;地球上的人類會滅亡,別的地方將會不斷地重新產生出人類,但它們的命運到頭來還是滅亡。暫且不論這些學說的合理性如何,但它們說明,對自身終極性問題的眷注一直牽引著人類。而馬克思對這一問題的思考,集中反映在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遠景的描繪中。馬克思說:“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它是歷史之謎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這種解答?!盵1]81寥寥數(shù)語,洞穿了歷史發(fā)展之謎,揭示了人類的發(fā)展趨勢和方向。
(1)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的統(tǒng)一。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馬克思哲學所論及的基本問題之一。在最初意義上,人與自然是原始地統(tǒng)一和一體的: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不管是物質或是精神的。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形態(tài)下,人與自然原初的和諧與統(tǒng)一關系、對象化與自我確證的關系被打破了——自然作為人的對象性存在,不再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xiàn),而成為人異己的存在物反過來壓迫和奴役人;同時,人在工具理性思想的作用下也在征服和掠奪自然。所以,在論及人類的發(fā)展趨勢與遠景時,馬克思指出,在未來共產主義社會,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完成了的人道主義,即人與自然的關系將達到一種新的一體化狀態(tài)。這與馬爾庫塞說經過人合理地處置與自然的關系,“人就是自然界?!匀唤缇褪恰说淖匀弧雹俎D引自歐力同、張偉:《法蘭克福學派研究》,重慶出版社,1990年版,第26頁。的意思是一樣的。
(2)個體和類的統(tǒng)一。個體與類的統(tǒng)一,說的是個人與群體、個人與社會的關系的一種狀態(tài)。不管是在前資本主義社會,抑或是在資本主義社會,個人與群體、個人與社會的關系都沒有真正達到一種有機統(tǒng)一的狀態(tài)。在前資本主義社會,由于生產力的低下和生產工具的局限,人與人之間總體上表現(xiàn)為一種依賴關系——人的依賴關系;而在資本主義社會,由于社會分工和機器化大生產,個人成為束縛在機器旁的孤立的、片面的“原子”。鑒于對現(xiàn)實的人的生存狀況的關注和異化狀態(tài)的批判,馬克思預測在未來社會,個人將生成為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人。個人一旦生成為自由而完整的人,其生存和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的性質也將隨之發(fā)生質變。社會不再是個人簡單相加而成的集合體,而是人類的有機統(tǒng)一體。于是,個體與類處于一種有機融合的狀態(tài)中。
(3)存在與本質的統(tǒng)一。關于存在與本質的統(tǒng)一,馬克思這里意指人的存在與人的本質的統(tǒng)一,即人向自身的還原或復歸,是人的自我異化的揚棄。馬克思明確指出:共產主義作為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揚棄,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人的存在與本質的統(tǒng)一將是完整的個人的發(fā)展趨勢和方向。
(4)在社會向新形態(tài)的遞升中人的躍變。社會向新形態(tài)的遞升,是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個體與類、存在與本質三種關系在完成統(tǒng)一的基礎上,社會形態(tài)向更高一級階段發(fā)展的趨勢,是整體上的一種質變。在關于人類社會形態(tài)的發(fā)展和更替問題上,馬克思提出并論證了人類社會三形態(tài)演變的學說,其中的“第三階段”即共產主義這一嶄新的社會形態(tài)——社會向新形態(tài)遞升的趨向,是在第一、第二階段為其創(chuàng)造條件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所以,馬克思義正詞嚴地聲稱:“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xiàn)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xiàn)有的前提產生的?!盵13]在社會向新形態(tài)的遞升中,人的發(fā)展表現(xiàn)為他對他的本質的占有和實現(xiàn);最終人的躍變,一個方面,向本質復歸,另一個方面,移入了無時無刻不在更新的現(xiàn)實內容。
綜上所述,以上四個方面,從不同的角度或層次揭示了人類的發(fā)展趨勢和方向,四者雖具有形式、內容和性質上的區(qū)別,但卻蘊含著一種內在的邏輯關系。
雖說在實踐的視域下,人處于一種生成的、可能性的敞開狀態(tài)中,在它面前,除了發(fā)生和消失、無止境地由低級上升到高級的不斷的過程,什么也不存在。誠然如此,這種對人的理解不會走向知識論路向的極端乃至虛無化,“生成”不是純粹的變易,生成性并不消解確定性、可能性,也不吞噬現(xiàn)實性,生成的過程是一個確定性與非確定性、可能性與現(xiàn)實性、創(chuàng)造與繼承相統(tǒng)一的過程,這也是馬克思實踐思維方式中“生成”的特征。因而生成的未來也就不是一個“空無”,而是某種相對的東西。如有學者所言:“(1)生成雖然是無限的,但每一特定時代的生成卻是有限的,特定歷史條件總是制約著生成所可能達到的水平;(2)生成雖是創(chuàng)造,是對已有東西的否定的超越,但它同時是繼承,是一個積累的、疊加的過程:舊有的東西不僅是限制,而且是新的創(chuàng)造所必須依賴的基礎;(3)生成雖然是非預定的,但生成卻也不是沒有指向,生成的受動性或歷史條件就規(guī)定著生成的可能范圍和方向?!盵14]可以說,馬克思對歷史之謎的解答,對人類發(fā)展趨勢與方向的揭示,就是對人的生成的可能范圍和方向的客觀反映——對過去的研究,對現(xiàn)在的徹底理解,為它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因此,馬克思所指的這種共產主義理想,尋找的不是存在的落腳點,而是存在的方向。在通往遠景的途中,盡管會有挫折和失敗,但追求意義和信念、對安身立命之本的探求仍然會縈繞在人們心頭,人類永遠不會接受那種認為歷史是循著一個永遠一樣的不斷重復的圓圈運動的觀念,也永遠不會接受那種認為生活是空虛而毫無意義的狀態(tài)。共產主義,作為人及其社會發(fā)展的遠景,這樣的存在方向其實是人的終極關懷和安身立命之本,是一種信念和生活的支撐,是人生存與發(fā)展的價值和意義之源。
[1]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賀來.辯證法的生存論基礎[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35.
[3] 馬克思.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12.
[4] 蘭德曼.哲學人類學[M].閻嘉,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6.
[5] 何中華.論作為哲學概念的價值[J].哲學研究,1993(9).
[6]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86.
[7] 高清海.論人的本性[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2(5).
[8] 干成俊.馬克思哲學本體論及其當代意義[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6:56.
[9] 恩斯特·卡西爾.人論[M].甘陽,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16.
[10] 高清海.人的“類本性”和“類哲學”[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46.
[11] 韓慶祥,鄒詩鵬.人學:人的問題的當代闡釋[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12] 赫舍爾.人是誰[M].隗仁蓮,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
[13]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87.
[14] 李文閣.回歸現(xiàn)實生活世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233-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