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粉英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李爾王》的情節(jié)再探析
——李爾故事的陌生化

馬粉英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圍繞沙士比亞擅長用借來的情節(jié)作為創(chuàng)作的基礎來造就他的偉大文本這一問題展開論述,指出莎士比亞對李爾故事的藝術改造過程正是他對原材料陌生化的過程,并認為這種陌生化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對故事結(jié)局的悲劇性處理;對葛羅斯特次要情節(jié)的安排;對李爾憤怒起因的改造;暴風雨一場的設計。這一過程正好體現(xiàn)了莎翁創(chuàng)造的一個混亂不堪、混沌一片的藝術世界,表現(xiàn)了作者強烈的世紀末感受的創(chuàng)作意向。

李爾王;陌生化;創(chuàng)作意向;藝術世界

最早對李爾故事加以記載的著作可能是12世紀《不列顛王國史》(Historia A nglicana),它的作者是蒙茅斯(Monmouth)的杰弗里(Geoffrey)?！拔膶W的寫就伴隨著對它自己現(xiàn)今和以往的回憶。它摸索并表達這些記憶,通過一系列的復述、追憶和重寫將它們記載在文本中,這種工作造就了互文?！盵1]35

莎士比亞的《李爾王》則不同,它一誕生,就引起了人們的爭論,這本身就體現(xiàn)了它不同于其他相關文本的獨特魅力,這是莎士比亞對舊文本進行陌生化的結(jié)果?！拔膶W陌生化,是把生活中熟悉的變得陌生,把文化和思想中熟悉的變得陌生,把以前文學藝術中出現(xiàn)過的人們熟悉的變得陌生,把過去文學理論中人們熟悉的變得陌生?！盵2]莎士比亞對原材料的藝術改造過程正是他對原材料陌生化的過程。

一、故事結(jié)局的悲劇性處理

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之前有關李爾故事的文本基本上都以考狄利亞和李爾幸福團聚、李爾重登大寶的喜劇而結(jié)尾。最早在杰弗里的《不列顛王國史》中,李爾在小女兒及其丈夫的幫助下恢復了王位,三年后,他才死去,考狄利亞的丈夫也同年死了,所以考狄利亞又接替父王之位和平統(tǒng)治了王國五年。后來她的兩個姐姐的兒子起兵反叛,她被監(jiān)禁,因而自殺。在無名氏的《真實的李爾王的編年史》中,故事的結(jié)局是:法蘭西國王最后戰(zhàn)勝了考狄利亞的兩位姐姐的丈夫,考狄利亞也未慘死,正是在她和丈夫的幫助下,使李爾恢復了王位。那么在莎士比亞的筆下,又是怎樣一個結(jié)尾呢?考狄利亞被縊死,李爾則因心碎而死。在李爾故事中,無論在《真實的李爾王的編年史》(The True Chronicle Historie of King Lear)中,還是在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中,考狄利亞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人類所追求的真、善、美,她美麗、溫柔、誠實、正直、自尊,同時又有著對父親深沉的愛。比如在《真實的李爾王的編年史》中,考狄利亞一開始回答李爾老王所謂愛的試驗時就顯示了與兩位姐姐的截然不同:

I cannot paynt my duty forth in words,

I hope my deeds shall make report for me:

But looke what love the child doth owe the father,

The same to you I beare,my gracious Lord.

……

Deare father,do not so mistake my words,

Nor my playne meaning be misconstrued;

My toung was never usde to flattery.[3]

言辭多么簡單而又質(zhì)樸!可是當老王被兩個曾經(jīng)在“愛的試驗”中用盡了人間最華美的辭藻表達自己對老王“挖心挖肺”的愛的姐姐所驅(qū)逐,并經(jīng)歷磨難和精神上的痛苦時,被李爾驅(qū)逐的考狄利亞用她的行為詮釋了愛的內(nèi)涵:當她得知老父親被驅(qū)逐并因精神上的痛苦而發(fā)瘋時,她喊道:“人們的智慧能不能恢復他的喪失的心神?誰要是能夠醫(yī)治他,我愿意把我的身外的富貴一起送給他?！薄耙磺猩袷サ拿孛?、一切地下潛伏的靈奇,隨著我的眼淚一起奔涌出來吧!幫助解除我的善良的父親的痛苦!快去找他,快去找他,我只怕他在不可控制的瘋狂之中會消滅了他的失去主宰的生命?！盵4]239考狄利亞是善良的,對父親的愛是真誠而不求回報的,正因為此,有些評論家認為考狄利亞代表了基督教似的愛。再來看看李爾,如果說在劇本一開始他是一個昏聵專橫的君王的話,情感的苦難和暴風雨的洗禮重塑了李爾,考狄利亞的愛救贖了李爾,所以在劇末的李爾已成為一位經(jīng)歷磨難后,人性得以復歸、懂得了如何去愛和如何被愛的老人?？删褪沁@樣倆個人,在莎士比亞的筆下并未像舊文本一樣有完滿的結(jié)局,而是雙雙被毀滅了!在莎士比亞筆下,毀滅的不僅僅是假、惡、丑,還有人類的希望——真、善、美!這是值得我們?nèi)ド钏嫉?劇末以考狄利亞和李爾為代表的真、善、美的被毀滅,生動地體現(xiàn)了莎士比亞的創(chuàng)作意向:真、善、美的被毀滅必然使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這種悲劇性的結(jié)局正如赫士列特所說:“莎士比亞在這里簡直陷在那張他用想象力織成的大網(wǎng)中了。他作為主題來表現(xiàn)的那種激情,就是最深地植根于人類心中的那一種;由它打成的結(jié)是最難于解開的,因此,對它的清除和粉碎就使人的心情產(chǎn)生最劇烈的逆轉(zhuǎn)?！盵5]

二、葛羅斯特次要情節(jié)的安排

《李爾王》中葛羅斯特次要情節(jié)也并非莎士比亞所獨創(chuàng),而是重寫了菲力普·西德尼(Philip Sidney)的《阿卡狄亞》(TheCountesseof Pembrokes A rcadia),在《阿卡狄亞》中:巴普哥尼亞(Paphlagonia)的國王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嫡子,而另一個則是庶子,國王在庶子的蒙蔽與欺瞞之下,下令處死自己的嫡子里奧那特斯(Leonatus),可是由于執(zhí)刑的兇手發(fā)了善心,使得里奧那特斯得以逃走。后來,庶子奪取了老國王的王位,挖掉了他的雙目,并將他驅(qū)逐出了國土。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以這個故事為基礎,對它進行了重寫,構思了葛羅斯特一家的故事,并將其穿插于李爾的故事中,讓兩條線索相輔相成,并行發(fā)展。對于這一點,也有學者提出異議,比如對莎士比亞貶斥最厲害的托爾斯泰就認為:“它(原劇,筆者注)沒有純?nèi)欢嘤喽徽T人分神的人物——惡漢愛德蒙,毫無生氣的葛羅斯特與愛德伽?！盵6]509也就是說,在托爾斯泰看來,莎士比亞安排的次要情節(jié)中的人物只是些“純?nèi)欢嘤喽徽T人分神的人物”。著名的莎評家布雷德利認為:這個雙重情節(jié)“放在全局上衡量,這種結(jié)構卻還是弊大于利?！独顮柾酢返闹饕宋锾?他們的行為和舉動過于復雜,以及臨近劇終時各種事件蜂擁而至,其密度之高,致使讀者的注意力不得不迅速地由一個興趣中心轉(zhuǎn)向另一個,造成過度的緊張?！盵7]234但他還是肯定了雙重情節(jié)的益處。他認為情節(jié)副線的主要價值在于:“副線完全重復了主線情節(jié)的主題。《李爾王》的副線和主線一樣,有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他簡直就是另一個李爾,他慈愛、不猜疑,可又愚蠢、固執(zhí)己見。他也委屈傷害了那位受了冤枉卻仍摯愛父親的孩子。他鐘愛的另一個孩子也對他忘恩負義,折磨他,直到把他逼死。這種情節(jié)的重復,其目的不是為了單純增強悲劇的凄慘氣氛,而是想告誡人們,李爾的荒唐愚蠢和他女兒的忘恩負義決不是偶然事件或極個別的心理失?，F(xiàn)象。在這個暴戾恣睢,邪惡盛行的冷酷世界上,父子反目、惡言相穢,乃至同胞手足父子骨肉之間互相殘殺原本普遍得很,更何況是剜眼摳珠、逼人成瘋。人們的心冰冷得沒有半點同情,他們的頭腦麻痹得只有痛覺神經(jīng)和木然的求生欲望還在起著作用?！盵7]241《李爾王》中葛羅斯特一家故事情節(jié)在劇中的安排,通過相似的情節(jié)和意象的重復,突出了這種場景、意象的普泛性,強化了文本所展現(xiàn)的藝術世界?！坝H愛的人相互疏遠,朋友變?yōu)槟奥?兄弟化為仇讎;城市里有暴動,國家發(fā)生內(nèi)亂,宮廷之間潛藏著逆謀;父不父,子不子,綱常倫紀完全破滅。我這畜生也是上應天數(shù);有他這樣逆親犯上的兒子,也就有象我們王上一樣不慈不愛的父親。我們最好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只有一些陰謀、欺詐、叛逆、紛亂,追隨在我們的背后,把我們趕下墳墓去?！盵4]163

這就是《李爾王》的藝術世界,社會秩序紊亂,綱常人倫被破壞,留給人們的只有因一切都失諧而產(chǎn)生的混亂和因之而必然前往的墳墓。李爾死了,葛羅斯特也死了,真正孝順的考狄利亞雖然撫慰了老王受傷的心靈,可是她沒有能夠挽救老父的生命,而是因為她的毀滅,李爾的心跟著破碎了,并最終與死神緊緊相擁。正如肯特所說:“讓他安然死去吧;他將要痛恨那想要使他在這無情的人世多受一刻酷刑的人?！盵4]273愛德伽解救了被挖掉雙目的、精神上遭受苦難的想要自殺的父親葛羅斯特,“把他從絕望之中拯救出來”,但是他也沒有能夠留住父親因為他的愛已經(jīng)重新恢復希望的靈魂,因為“他的破碎的心太脆弱了,載不起這樣重大的喜悅和悲傷,在這兩種極端的情緒猛烈的沖突之下,他含著微笑死了?！鼻楣?jié)何其相似啊!相似的場景,相同的意象,雙重的場景和意象加強了《李爾王》的藝術世界,深化了《李爾王》的主題意蘊,取得了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而這是舊劇和其他作家筆下的李爾故事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之媲美的!

三、李爾憤怒起因的改造

在無名氏的劇作《真實的李爾王的編年史》中,李爾分封國土的行為動機似乎很明確:李爾喪偶之后,為求得心靈的解脫,他決定退位。他詢問三位女兒對他的愛,為的是通過他早已設想好的計謀(假如小女兒考狄利亞說她愛他勝過任何人,那么他就要她嫁給他所指定的本島上的王子,以此來證明她的孝心),把心愛的三女兒留在自己的島國上。這是李爾采納了一位大臣的建議:為了保證國土的完整,應該把三個女兒嫁給鄰近國家的國王的結(jié)果。這樣,他把兩個大女兒嫁給了兩個國王,而小女兒卻不樂意嫁給任何一個附近的求婚者,作為李爾又最怕她嫁給任何一個遠方的求婚者,因為三個女兒中,他最愛的是小女兒考狄利亞。所以他設計了“愛的試驗”。當后來李爾進行“愛的試驗”時,考狄利亞只是說,她不能用言辭來形容她的孝心,但愿她的行為為她作證。(I cannot paynt my duty forth in words,I hope my deeds shall make report for me:But looke what love the child doth owe the father,the same to you I beare,my gracious Lord.)兩位姐姐又趁機加以讒言,說考狄利亞的回答不是回答,所以引起了李爾的憤怒,因為他難以坦然接受他最愛的考狄利亞的這種“冷心腸”。

Lear.:Why hownow,Minion,are you growne so proud?

Dothourdearelovemakeyouthus peremptory?

What,is you love become so small to us,

As that you scorne to tell us what it is?

Do you love us,as every child doth love

Their father?True indeed,as some,

Whobydisobedienceshorttheirfathers dayes,

And so would you;some are so father-sick,

That they make meanes to rid them from the world;

And so would you:some are indifferent,

Whether their aged parents live or dye;

And so are you.But,didst thou know,proud gyrle,

What care I had to foster thee to this,

Ah,then thou wouldst say as thy sisters do:

Our life is lesse,then love we owe to you.[3]

這樣看來,真可謂是抱的希望越大,則失望感越強烈,因為李爾對小女兒懷著最深的愛,而考狄利亞則以最簡單的回答給老父最深的愛無疑是當頭一盆冰冷的涼水,致使他的情感在兩極間游走——愛至深則恨至切,由此觀之,李爾的憤怒是在情理之中的,而李爾故事的起因也就有了一定的合理性。

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中,并沒有以上所述舊劇的這一動機的交待,所以李爾的憤怒就顯得有些不可理解,因為考狄利亞表白的真誠和兩位姐姐的虛偽似乎一眼就可以看穿,何以李爾就看不透呢?而且還驅(qū)逐了考狄利亞,并剝奪了她的一切財產(chǎn)繼承權?正如楊·柯特(J·Kott)在《〈李爾王〉,最后一局》中所說:“如果我們要在《李爾王》情節(jié)展開部分尋求心理的逼真性,我們會感到《李爾王》的情節(jié)未免有些荒謬。一位強大的君主在他的女兒中間舉行一次演講比賽,看看誰最能表達他們對父親的愛,以便決定分給她們最大的國土份額。老人家好象看不出也不大懂得事理的樣子。里根和高納里爾的虛偽是一眼就可以看穿的。所以,作為一個人,一個性格來說,李爾未免可笑、幼稚而愚蠢?！盵8]李爾的“可笑、幼稚而愚蠢”正是他行為怪誕和思維不可理喻的表現(xiàn)。故事起因的不近合理,李爾憤怒的莫名其妙正好體現(xiàn)了《李爾王》藝術世界中人行為的怪誕和思維的紊亂:對真的、善的、美的視而不見,對假的、惡的、丑的反而大加褒獎,以致真、善、美遭到摧殘與毀滅,假、惡、丑得到縱容和橫行,真假不分,黑白顛倒,人思維中的認識與評判標準徹底紊亂了。葛羅斯特的副線中葛羅斯特只聽信愛德蒙的一面之詞,而并沒有當面問一問被騙的愛德伽所加給他的罪名是否是實情,就詛咒他,并驅(qū)逐了他;而愛德伽呢?他甚至不見父親一面,不當面問一下父親發(fā)怒的原由,就不辭而別地逃離了。這一切看上去和李爾的憤怒一樣不可思議,“不合事理、前后矛盾的情況在《李爾王》里時有發(fā)生,人物的言行也難于理解,往往得靠猜測。”[7]236的確,《李爾王》中有許多人與事是有悖于常規(guī)的,甚至是怪誕的,但是他們在《李爾王》的藝術世界中則是合情合理的,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混亂不堪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的行為必然是怪誕的,思維也必然是紊亂的,他們與這個混亂的世界是協(xié)調(diào)的。弄人說真話,但他是一個傻瓜;愛德伽純真、高尚、愛父,但他只能成為一個瘋子;被驅(qū)的李爾、在荒原上奔走呼號的李爾終于懂得了真正的愛,人性開始放射出光芒,但他卻成了一個瘋子;被逐的葛羅斯特心眼開始明亮,但他卻成了一個瞎子;考狄利亞美麗、溫柔,對父親有著天使般的愛,可正如李爾所悲嘆的:“我的可憐的傻瓜給他們縊死了”,她也是一個傻瓜;肯特忠誠、無私,但他被弄人給予一頂雞冠帽,也是一個傻瓜。在這樣一個世界中,為什么還要尋求李爾憤怒的合理性呢?

莎士比亞對李爾憤怒原因的不近合理的安排,突出了《李爾王》世界中人的行為的怪誕,人的思維的不可理喻和紊亂,從而深化了《李爾王》的主題意蘊。

四、暴風雨一場的設計

在舊劇中沒有暴風雨這一場,而莎士比亞在他的李爾故事中加入了暴風雨這一場,而且取得了震撼人心的效果。歷來有很多評論家對此大加贊賞,但是對之嗤之以鼻者也不是沒有,最具代表性的當然還是首推托爾斯泰?！霸谠瓌±餂]有任何的暴風雨,李爾也沒有拉扯著白發(fā),而他,一個不甚悲痛、衰弱而又溫順的老人,又被另一個女兒攆走,她甚至要殺害他……在原劇里,沒有不自然地把李爾趕到暴風雨里,他也沒有在荒原上奔跑……”[6]508在托爾斯泰眼中,莎翁的創(chuàng)造顯然多此一舉,因為“原劇在一切方面,也都無比地勝于莎士比亞的改寫”。托爾斯泰的觀點顯然有失偏頗,“文學的定義既是必然的重復,同時又是自我消化:作者可以通過一種新排列或是未曾有過的表達成為其話題的‘所有者’,他避開低廉的抄襲者的外衣,穿著價昂的作者的新裝?！盵1]60我們來看看莎士比亞《李爾王》藝術世界中的暴風雨?？梢赃@么說,如果沒有暴風雨一場,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作為一個藝術文本就會喪失其雄渾的詩意和感天動地的悲劇力量!

李爾老王自動放棄了王位,“把所有的尊號都送了別人”,他成了“一個剝空了的豌豆莢”,在這種情況下,他又被倆個曾經(jīng)許諾愛他勝過自己的生命的女兒趕出了家門,這時的李爾可以說被社會所遺棄,被人倫親情所放逐,昔日至高無上的君王剎那之間就什么也不是了,“被憂傷和老邁折磨得好苦”的李爾能到哪里去呢?他心中激起的怒濤和狂風又該到哪里去噴瀉呢?既然親情人倫使他的“心碎成萬片”,而人類社會又不能給他一個心靈的避難所,那么和畜類的生活沒有什么分別的李爾只能墮入大自然去尋求一點庇護,奔向荒野去疏散自己的怒濤和心中的憂傷。可是我們看到的自然是什么樣的呢——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所以,李爾生存的最后一線希望在“暴怒的大自然”中破滅了。

從混亂和丑惡的社會被驅(qū)逐出來的李爾看到的大自然是震怒的、可怕的,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正如肯特所說:“自從有生以來,我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閃電,聽見過這樣可怕的雷聲,這樣驚人的風雨的咆哮;人類的精神是禁受不起這樣的磨折和恐怖的?！盵4]209在這樣的暴風雨中,李爾心靈的苦難找到了疏導口,他心中積聚的怒濤像火山一樣噴涌而出,所以他在荒野中奔跑,在暴風雨中怒喊,在黑夜中悲嘆。李爾心中的狂暴與自然的暴怒達到了平衡,可是對于這時的李爾——“一個可憐的、衰弱的、無力的、遭人賤視的老頭子”[4]208,他最需要的并不是這樣的自然,所以他雖然呼喊:“盡管轟著吧!盡管吐你的火舌,盡管噴你的雨水吧!雨、風、雷、電,都不是我的女兒,我不責怪你們的無情;我不曾給你們國土,不曾稱你們?yōu)槲业暮⒆?你們沒有順從我的義務;所以,隨你們高興,降下你們可怕的威力吧”,但是他也在詛咒這樣的自然:“可是我仍然要罵你們是卑劣的幫兇,因為你們?yōu)E用上天的威力,幫同兩個萬惡的女兒來跟我這個白法的老翁作對。啊!啊!這太卑劣了!”[4]208李爾本已千瘡百孔的心在“暴怒的”“卑劣的”大自然中又一次遭到了蹂躪和撕裂,所以在自然界的暴風雨之中,李爾瘋了。從人、社會到大自然,一切都呈現(xiàn)出一副歹毒、兇惡的面孔,人類生存的偉大鏈條徹底解體了,不僅僅是其中某一環(huán)混亂,而是每一環(huán)都陷入了混亂之中,只有毀滅在追隨!

莎士比亞將衰弱、憤怒、悲傷的李爾趕入暴風雨中,讓他在狂風暴雨中奔走呼告,突出自然的震怒和被趕入自然的人的控訴,展現(xiàn)了自然世界的混亂和失諧的面孔,突出了與人類世界相統(tǒng)一的混亂,從而全面地展現(xiàn)了《李爾王》混亂不堪、混沌一片的藝術世界,也展現(xiàn)了在這個世界中人的衰弱的生存狀態(tài),加強了世紀末的感受。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莎士比亞對李爾故事的藝術改造過程正是他對原材料陌生化的過程,這一過程正好體現(xiàn)了莎翁的創(chuàng)作意向。對原材料悲劇性結(jié)局的處理讓我們看到真、善、美的最后毀滅使世界無可避免地陷入了混沌之中;次要情節(jié)的安排則通過相似場面和意象的重復,突出了這種意象、場景的普泛性,從而加強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向;莎士比亞對故事起因不盡合理的安排突出了人行為的怪誕和人的思維的不可理喻和混亂性,從而深化了《李爾王》的藝術世界;暴風雨一場自然的震怒和被趕入自然的人的控訴,展現(xiàn)了自然世界的失諧面孔,突出了與人類社會相統(tǒng)一的混亂,從而全面地展現(xiàn)了《李爾王》混亂不堪、混沌一片的藝術世界,突出了世紀末的混亂景象。

[1]蒂費納·薩莫瓦約.互文性研究[M].邵煒,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2]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33.

[3]ShakespeareW.King Lear[M].NewHaven:Yale Uniwersity Press,1947:344.

[4]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5]Smith D N.Shakespeare Criticism:A Selection[M].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6:292.

[6]楊周翰.莎士比亞評論匯編: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

[7]布雷德利.莎士比亞悲劇[M].張國強,朱涌協(xié),周祖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

[8]楊周翰.莎士比亞評論匯編: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528.

Plot ofKing Lear:Unfamiliarity of Lear’s Story

MA Feny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730070,China)

The issue that Shakespeare is good at borrowing plots as the basis of his great work is discussed. It is pointed out that,the artistic transformation process of Lear’s story is just the process that Shakespeare makes his material unfamiliarity.There are four aspects in this process:the tragic ending of the story;the arrangements for minor story-line of Geluosite;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cause of Lear’s anger;and the design of the storm scene.This process would just reflect the creative intention of Shakespeare:create a confusing and chaotic art world to express the author’s strong feelings of the end of the century.

King Lear;unfamiliarity;intention of creation;art world

I 106.3

A

1008-9225(2010)06-0049-05

2010-08-22

2009年西北師范大學青年教師科研基金項目(NWNU-SKQN-09-2);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中國語言文學”重點學科2009—2010年度科研項目。

馬粉英(1979-),女,甘肅天水人,西北師范大學講師,碩士。

【責任編輯 田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