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敏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曲阜273165)

公冶長二疑

王慧敏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曲阜273165)

公冶長向來被認為是孔子弟子,《論語》公冶長篇中記載孔子以其子妻之。公冶長的生平事跡見于古文獻中只有“公冶長解鳥語”的相關(guān)傳說。本文針對公冶長是否真為孔子弟子,“公冶長解鳥語”是否真有其事這兩個問題提出了筆者的一些簡略看法。

公冶長;孔子弟子;解鳥語

公冶長,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長,字子長。春秋末齊國人,一說魯國人。唐贈莒伯,宋封高密侯。公冶長其人,古文獻記載不多,《論語》公冶長篇載“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云渥悠拗?。”[1]從《論語》這一句話來看,至少能得出三個結(jié)論:(1)公冶長其人真實存在;(2)公冶長曾經(jīng)入獄;(3)孔子把自己的女兒嫁于公冶長。那么,公冶長為什么會入獄呢?文獻中給出的解釋是公冶長因為懂鳥語而入獄,又因為懂鳥語而獲釋,于是,“公冶長解鳥語”的傳說不斷地衍生發(fā)展,出現(xiàn)了很多種不同的故事版本。關(guān)于孔子女婿,從古文獻中可以得到的相關(guān)資料就只局限于此。但公冶長究竟是不是孔子弟子,公冶長解鳥語是否可信?這兩個問題還有待于進一步討論。

一、公冶長是否真是孔子弟子

公冶長的生平考述,從兩千多年的研究文獻中,也只有了了幾句類似說法,最早的介紹主要有:(1)漢孔安國曰:“公冶長,弟子,魯人也。姓公冶,名長”[2]卷三1。(2)《孔子家語》:“公冶長,魯人,字子長,為人能忍恥,孔子以女妻之?！盵3](3)司馬遷《史記》:“公冶長,齊人?！盵4](4)晉范寧:“名芝,字子長也?！盵2]2其后各家注解基本上也可歸入上述四種。綜其說者為:公冶長,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長或名芝,字子萇或子長或子芝,齊人或魯人等。關(guān)于公冶長其姓,《古今姓氏書辯證》卷二:“公冶:出自姬姓,季氏之族子曰季冶,字公。冶為季氏屬大夫。魯襄公二十九年自楚還,季武子使公冶問公,公賜之冕服,子孫榮之,以字為氏。故定哀間有公冶長,字子長,為孔子弟子?？鬃右云渥悠拗?即其孫也?！盵5]8其說基本可信,以公冶為氏或姓,應(yīng)該沒有疑問。至于名長、名芝或字子長,范寧之說不可信,晉距春秋遠矣,前代未有記載,范寧未必有獨家資料可見,李零先生認為“范寧引《家語》訛為芝”[6]?？肌墩撜Z》,孔子稱人一般稱字。長為其字較為可信,字既為長,名必不然,無奈史無可考,闕如為上,沒有必要名、字全冠。籍貫為齊或為魯,《青州府志》引《博物志》云:“周公冶長墓在城陽姑幕城東南五里,墓極高?！盵7]《太平寰宇記》則謂長墓在密州西北五十里[8]7?！洱R乘》:“姑幕在莒縣東北百六十里,詳此,則姑幕城當在密州?！盵9]8《大清一統(tǒng)志》云“公冶長墓在諸城縣西北四十里,公冶山之東。公冶長祠在安丘縣南七十里?！盵10]11根據(jù)上述種種地志,公冶長祠、墓大約在密州、安丘,姑幕一帶?？贾凇吨袊沤竦孛筠o典》①參見商務(wù)印書館1931年《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第568、790、1241頁、《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詞典》山東卷②參見商務(wù)印書館199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詞典》山東卷,第196、200、204、224頁,密州,安丘,姑幕在春秋時期屬齊地,司馬遷可能據(jù)此而推公冶長為齊人,但是人的陵墓所在地與其籍貫往往不一致,由“(孔子)以其子妻之”及其姓氏來看,公冶長應(yīng)該出生于魯之公族,為魯人,年長仕于齊,后亡于齊較可信。

關(guān)于公冶長,歷代最沒有爭議的是“弟子”二字,但在筆者看來,公冶長為孔子弟子這一點尤其值得懷疑,日人中井積德說:“公冶長,此章之外無所見。其為孔門弟子,無征,恐不必然也?！妒酚洝返茏又?安足據(jù)哉?且孔子擇婿,何必于弟子?”[11]歷代研究者中,大概也只有這一個人對此提出疑問?！妒酚洝返茏恿袀髁泄遍L于第十六位,《孔子家語》列公冶長于第二十位,經(jīng)常與南容、子賤、子華、子羔等弟子相提并論。但是,除公冶長之外,這些弟子均向孔子提問過關(guān)于政、禮之類的問題,孔子對其弟子也多有評價和指點。但對于公冶長,只有一句“可妻也,雖在縲紲中,非其罪也?！边@一句話沒有任何一個字能說明公冶長為其弟子。歷代弟子考,均對弟子年歲有所判斷,但作為女婿的公冶長,既沒有關(guān)于年齡的記載,也沒有關(guān)于跟隨孔子出游的記載。按《儀禮·士昏禮》“下達納采用雁”條鄭玄注①鄭玄注:達,通也,將欲與彼相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許之,乃后使人納其采。中華書局1980年《十三經(jīng)注疏》,第961頁。,春秋時期嫁女的程序也是男方先參媒提親,然后女方經(jīng)家長同意,再行納采。孔子說“可妻也”時,可能是公冶長參媒提親,孔子考察之后同意把女兒嫁給他時所說的一句話。否則,孔子弟子與女婿這雙重角色留傳于世的資料應(yīng)該不少。相對來講,孔子以兄之子妻之的南容,具有侄女婿與弟子雙重身份的南容,僅《論語》中正面提及的有兩次,如果南容即南宮適可信的話,《論語》中提到南宮適的還有兩次。孔子為女兒及侄女擇婿時,選擇條件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差異,從這一點來看,公冶長與南容最起碼在才能德行方面差別不大,如果同為孔子弟子,公冶長見于《論語》或其他典籍中應(yīng)該也不會少。綜上,公冶長之所以于《論語》只一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并非孔子弟子,跟孔子不經(jīng)常在一起,所以孔子弟子對于他了解不多,輯錄《論語》時無從摘錄,這才使得公冶長傳世資料甚少。

二、“公冶長解鳥語”是否確有其事

雖然公冶長見于文獻中不多,但“公冶長解鳥語”的故事流傳卻非常久遠。因為孔子說“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后世便對其如何入獄,又如何非其罪編造了一個極富神化色彩的故事。最早記載“公冶長解鳥語”故事的是皇侃《論語義疏》,其文曰:……別有一書,名為《論釋》云:公冶長從衛(wèi)還魯,行至二堺上,聞鳥相呼往清溪食死人肉,須臾見一老嫗當?shù)蓝?冶長問之,嫗曰:“兒前日出行,于今不反,當是已死亡,不知所在?！币遍L曰:“向聞鳥相呼往清溪食肉,恐是嫗兒也?！眿炌醇吹闷鋬阂?已死,即嫗告村司,村司問嫗何得知之,嫗曰:“見冶長,道如此?！贝骞僭?“冶長不殺人,何緣知之?”囚錄冶長,付獄主,問冶長何以殺人,冶長曰:“解鳥語,不殺人?！敝髟?“當試之,若必解鳥語,便相放也,若不解,當令償死?！瘪v冶長在獄六十日,卒日,有雀子緣獄柵上相呼嘖嘖,冶長含笑,吏啟主,冶長笑雀語是似解鳥語,主教問冶長雀何所道而笑之,冶長曰:“雀鳴嘖嘖,白蓮水邊,有車翻覆黍粟,牡牛折角,收斂不盡,相呼往啄?！豹z主未信,遣人往看,果如其言,后又解豬及燕語,屢驗,于是得放,然此語乃出雜書,未必可信,而亦古舊相傳云冶長解鳥語,故聊記之也[2]1。這里記載了皇侃從一本名叫《論釋》的書中引入“解鳥語”的第一個版本。宋邢昺在《論語注疏》中斥其不經(jīng),不取。直至明清,這一故事又出現(xiàn)了新的版本,《留青日札》載:“世傳公冶長能通鳥語,或言冶長貧而閑居,無以給食,其雀飛鳴其舍,呼之曰:‘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個虎馱羊,爾食肉,我食腸,當亟取之勿彷徨?！娱L如其言,往山中,果得大羊,食之有余。及亡羊氏跡之,索得其角,乃以為偷,訟之魯君。魯君不信鳥語,逮系之獄?？鬃铀刂?為之白于魯君,亦不解也。于是嘆曰:‘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未幾,子長在獄舍,雀復飛鳴其上,呼之曰:‘公冶長,公冶長,齊人出師侵我疆,沂水上,嶧山旁,當亟御之勿彷徨?！娱L介獄吏白之魯君,魯君亦弗信也。姑如其言,往跡之,則齊師果將及矣。急發(fā)兵應(yīng)敵,遂獲大勝,因釋公冶長,而厚賜之,欲爵為大夫,冶辭不受,蓋恥因禽獸以得祿也,后世遂廢其學,故沈佺期燕詩有云‘不如黃雀語,能免冶長災(zāi)?！拙右住而B鶴贈答詩序》云‘余非冶長,不能通其意,’皆為此也。”[12]250《古今圖書集成》引《青州府志》與此稍有差異,將雀換作鴟,將羊換作獐,鴟怨長食肉未留腸,遂乃報復其入獄,后長又雀語獲釋[13]。此后又在此版本上滋生出許多故事,并逐漸加入蛇、燕等其他動物[14]。

故且不論此故事究竟有多少版本,只論“公冶長解鳥語”是否確有其事,很多學者據(jù)《周禮》、《左傳》、《論衡》等所載事例,相信古者有其官也有其人能與動物通言,程樹德也說“則通鳥獸語者,古有是術(shù),何不經(jīng)之有?”[15]但是,從語言學角度來講,動物發(fā)聲只是機械的,本能的,無意識的,并不能稱其為語言,人類近百年來的研究也證明,動物既掌握不了人類的語言,同時,其同類之間交流的方式也有一定的限制,語言是其他動物和人類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16]。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公冶長不可能解鳥語,其故事只是人類的想像而已。至于《周禮·秋官》設(shè)夷隸、貉隸,《左傳》介葛盧辨牛鳴,《論衡》廣漢陽翁偉能聴百鳥音等,假如歷史上確有其事,大概也是因人與動物之間相處時間久了,通其習性而已,能從動物的行為及聲音等方面獲知其要表達的生理需求信息,至于見于文獻的具體事例,筆者認為,也與“公治長解鳥語”一般,為人們所杜撰而已。

總之,由于文獻中記載的關(guān)于公冶長資料少之又少,筆者無法證明公冶長非孔子弟子,同樣,歷代諸家所論公冶長為孔子弟子也無法得到證實,姑且疑之,期待終有一日會出現(xiàn)新的考古資料予以佐證。至于“公冶長解鳥語”,筆者認為只能歸為神化傳說、民間故事一類,若歸之為歷史事實,恐難以服人。

[1]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42.

[2]皇 侃.論語義疏:卷三[M]//無求備齋論語集成.臺北:臺灣藝文印書館,1966.

[3]陳士珂.孔子家語疏證[M].上海:上海書店,1987:225. [4]司馬遷.史記:卷九[M].北京:中華書局,1982:2208.

[5]鄧名世.古今姓氏書辨證:卷二[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李 零.喪家狗——我讀《論語》[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112.

[7]毛永柏.咸豐青州府志:卷二十四下[M]//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22.

[8]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二十四[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于 欽.齊乘:卷四[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和 珅,等.大清一統(tǒng)志:卷一百三十五[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1]中井積德.論語逢源[M]//無求備齋論語集成.臺北:臺灣藝文印書館,1966:81.

[12]田藝衡.留青日札:卷三一·黃雀語[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13]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四十卷[M].成都:巴蜀書社, 1986.

[14]陳金文.“公冶長識鳥語”傳說淺論[J].齊魯學刊,2002 (4):66

[15]程樹德.論語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286.

[16]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34-43.

Two Doubts About GONGYE Chang

WANG Hui-min
(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273165,China)

GONGYE Chang was always thought to be a disciple of Confucius.According tothe A nalects of Conf ucius, Confucius married his daughter.In ancient books,there was only a legend which says that GONGYE Chang understood birds’languages.This paper focuses on two doubts about GONGYE Chang.The first one is whether he is a disciple of Confucius?And the other is that if he truly understood birds’languages.

GONGYE Chang;disciples of Confucius;understanding of birds’languages

book=67,ebook=69

K203

A

1008-4738(2010)03-0067-03

2010-06-03

王慧敏(1981-),女,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2008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