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菲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邢昉(1590—1653),初名忠卿,后改為昉,字孟貞,高淳薛城人,明諸生。少負大志,“9歲能作文,16歲即能寫詩”[1],然屢試不第,崇禎五年孟貞第六次參加鄉(xiāng)試,被主考斥為“太狂”憤而作《太狂篇》,此后摒棄功名,忘情山水間,與友人詩文酬酢,直至終老。生平著作有個人詩集《石臼前后集》、《唐風定》刻印行世。
啟、禎年間是邢昉詩歌創(chuàng)作的活躍期,詩學思想形成的關鍵期,同時也是以譚元春為中心的竟陵發(fā)展后期,考察詩旨以復古為宗的邢昉與以幽深孤俏為旨的竟陵派的淵源,對我們理解邢昉詩學思想有著重要的意義。
葛一龍(1567—1640),字震甫,洞庭人。貲授云南布政司理問。詩有盛名,有《尺木齋》、《修竹篇》、《筑語》等集。早在萬歷四十六年八月十五日,葛震甫即與鐘伯敬、李維楨諸人集于俞園,有詩唱和。次年,譚元春出游吳越前,與震甫會面,并有詩相贈。先是,一龍有詩寄友夏云“君到白門予到山,相去四五日之間”[2],可見震甫為見友夏,特從山間返回,天啟甲子年間在北京與友夏過從甚密。其詩風頗受竟陵派的影響,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載“(震甫)已而年漸長,筆漸放,楚人譚友夏之流相與尊奉之,浸淫征逐,時時降為楚調”[3]。
據(jù)湯之孫《邢孟貞先生年譜》載“崇禎九年,邢昉與顧與治、方文、葛震甫、楊日補、史若翁等數(shù)十人結社秦淮”[4]。此后方有往來,至崇禎十三年震甫離世,二人相交四年有余。
崇禎九年,秦淮結社,適逢譚友夏北上過寧,有《同葛震甫、今度、無補、見末、與治集鄒滿字節(jié)霞閣與鄭千里鄰喜聞譚友夏至共用鄰字》、《同葛震甫送譚友夏北行看友夏題郭圣仆墓》。
此后兩年,孟貞與楊龍友久居華亭,震甫時在白下(孟貞《葛震甫挽辭二首序》“葛震甫久游白下,庚辰四月歸”),未與震甫謀面。直到崇禎十二年三月,孟貞方從華亭返,臨行時與龍友有詩作別《龍友在云間有退飛谷鶴巢數(shù)楹,余居其中,且三載矣,于其將去,黯然有懷,賦一詩貽龍友》。至是方與震甫再交游。是年,孟貞《過滿字溪上閣觀其近畫喜震甫適至卻賦》有“我亦崔徐侶,相逢憶舊游”以崔州平、徐庶自比,以孔明比葛震甫可見邢昉對震甫的推崇。
同年冬,邢昉、震甫、與治等秦淮舍友,再聚有詩《和震甫寒夜探梅與治齋中月飲聞迪得家字》、《仲冬夜月飲溪上同震甫今度無補見末與治共用舟字》、《冬日同葛震甫潘嘯生顧與治弟亞貞游城南惠應寺分得蕪字》、《臘月八日過震甫不波航索其畫菊》,是日,邢昉索畫之后,再同震甫通往潘嘯生處飲有詩 《臘月八日同震甫飲嘯生齋中輒成短歌》。先是,孟貞有《白下贈葛震甫》:
“幾年賦草出燕關,雙鬢青青尚未斑。只訝人間絳縣老,不知家在洞庭山。辭鄉(xiāng)荏苒田園隔,露蒼涼橘柚簡。最是舊游王謝里,朝朝猶得共追攀?!?/p>
可輔證震甫久辭洞庭,長游金陵。
崇禎十三年四月,震甫歸洞庭,是年秋,顧與治有詩《寄葛震甫》
“葛仙洞庭去,悵然逐行舟。別時意凄惻,幽奇不遑搜。送予胥江上,相持淚雙流。忍淚強慰別,期晤橙橘秋。秋來饑驅去,此約不獲酬。前月初寄書,未知今達不。為言重陽后,后新當再郵。重陽今已過,客身滯他州。寄書難及爾,會面安可謀?!?/p>
極言與震甫惜別,期期于再會的心情。可見震甫與邢昉、與治等人相處頗歡。
邢昉于此前應龍友之邀前往括蒼,回來時,震甫已故一月,著《葛震甫挽辭二首》,以寄哀痛。顧與治著《哭葛震甫》四首,有失知己之慟。
現(xiàn)今所存《葛震甫詩集》并無詩篇提及邢昉、顧與治、方文等人。但從孟貞《酬葛震甫見懷》:
“禾犀穿本仙骨,故宅近龍宮。雞犬相隨去,田園在此中。雨殘芝更紫,霜盡橘猶紅。柳毅雖千載,清芬得似公?!?/p>
詩中所述盡是洞庭景物,可知,震甫回洞庭后有書記懷孟貞,故有此酬作。
另,順治五年,孟貞有《冬夜讀葛震甫遺草〈惠應寺看秋色同邢孟貞、亞貞、顧與治、潘嘯生分得難字〉時己卯十月也,庚辰嘯生震甫相繼化去。去年丁亥予弟亞貞亦奄逝,悲感涕氵夷,援筆賦此并寄與治》,可知葛震甫曾有《惠應寺看秋色》之。
此外,顧與治《寄葛震甫》[5]中“前月初寄書,未知今達不。為言重陽后,后新當再郵?!币嗫梢娬鸶υc與治有書信往來。
邢昉與震甫相交雖短,卻深相契合,彼此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林古度(1580-1666),字茂之,號那子,福清人,寓南京。在明末詩名甚高,與曹學佺相善,從曹由閩來南京其所為詩多受曹影響。鐘惺于萬歷已酉(1609)抵南京,即過訪其宅,出游牛首山所作《天闕》三首相示,為其所喜,而由惺弟鐘快書狹幅,張之齋壁,從此結成最親密的同志,詩格亦為之一變。
萬歷三十九年辛亥(1611)冬,譚元春赴南京。是年,鐘惺將林茂之介紹給譚元春,是年冬末,譚元春至南京,先尋訪林茂之有詩《抵白下尋茂之》,又同古度同作《瓶梅》詩。此后二人多有往來,《新刻譚友夏合集》中記錄元春與茂之互憶酬答的詩篇達19首。
邢昉與茂之如何相識,相識的確切年份不可考。
崇禎十二年,邢昉從華亭剛到金陵便去拜訪林茂之,可見兩人關系不凡,孟貞有詩《抵白下過林茂之》“歲時淹伏枕,江汛寄征鴻。莫訝相思久,霜華滿鏡中?!背绲澥荒曛潦?,兩人足有兩、三年未謀面,故詩中有“莫訝相思久”。所以至少在崇禎十年兩人已相識。從該詩“江汛寄征鴻”可知,此前,茂之有書贈孟貞,孟貞酬以《得林茂之書及新秋夜坐回文詩寄懷五首》。次年,茂之送孟貞還青田,孟貞有詩《白門與茂之別再往青田》。
崇禎十二年,己卯夏秋間,方文與范鳳翼、黃居中、薛岡、林古度、顧夢游等百余人舉鐘山大社[6]。
龔賢《寄范璽卿社長》[7]:“十五年前曾拜翁,發(fā)如好女朱顏童。秦淮大社壇坫上,百二十人詩獨雄。薛岡并坐白居中,鄭魏張林位次同。詞客錙銖不足數(shù),衣冠劍佩聯(lián)星虹?!保ò矗合那镩g,江南十四郡名士匯聚南京,鐘山之集蓋在此際。鄭謂鄭千里,魏謂魏之璜,張謂張隆父,林謂林茂之。方文時寓居南京,嘗從黃居中問學。)
故方文結交林古度應在此前,孟貞與茂之相識是否由方文牽引不可知。
然邢昉故友葛一龍,早在萬歷年間已與茂之有往來?!陡鹫鸶υ娂份d《臘月十五日同伯敬圣仆子丘茂之集虛野王孫潭上山居》,據(jù)鐘惺《隱秀軒詩·黃集》[8]之《臘月十五葛震父要集齊王孫山居》一詩作于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的判斷,可知在萬歷四十六年兩人已有往來。從其詩《喜林茂之病起》“平生二三友,朝朝暮暮來”中可看出震甫與茂之交誼匪淺。那么一龍與孟貞秦淮結社后,將孟貞引薦給茂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青田再別后,邢昉與茂之的交游并未就此中斷。孟貞《訊茂之病》中言“一歲一相見,唯憐骨有棱”道出孟貞雖常在龍友幕府中,兩人卻依然每年見一次面。直到孟貞暮年,仍有詩酬茂之,茂之古稀之年時,孟貞作《林茂之七十》。茂之亦與孟貞有書信往來,孟貞《答林茂之見訊》中言“臨老具庚歲,隨肩小十年。與君一別后,相見不如前”。說明茂之此時至少已有七十歲,邢昉小茂之十三歲故云“隨肩小十年”,孟貞作此詩時當在六十歲左右。二人相交十幾年。
明崇禎九年丙子,譚北上過南京,與邢昉等會于鄒典節(jié)霞閣。崇禎七年邢昉已讀過譚友夏詩集(《哀于司直》序“甲戌秋于譚友夏集中始識于司直姓字”),此次友夏來會,正值孟貞與一龍、方文、與治結社之后,孟貞等人與譚元春的結識因葛一龍與譚元春的交情而顯得自然而然。孟貞作《譚友夏入燕相見于白門》、《同葛震甫送譚友夏西行看友夏題郭圣仆墓》。
崇禎十年丁丑,春初,元春赴京應試逝于長店。邢昉與譚元春的交游也就到此為止。
此外,邢昉與竟陵派人士張草臣也有往來。張草臣,南直吳江人,朱彝尊《靜志居詩話》[9]卷一七:“吳人張澤、華淑等復聞聲而遙應。無不奉一言為準的,入二豎于膏肓,取名一時,流毒天下?!本沽昱稍婏L的泛濫,張澤被認為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恫粗坶嬮T過張草臣齋中》“聞說靈和柳,風流一似君”,離開之日又作《云間得張草臣、邵僧彌訊泊舟吳閶即日解維悵然寄懷二首》表現(xiàn)出與二子惺惺惜別之情。
另一位竟陵派前輩于司直雖未與邢昉訂交,然從邢昉《哀于司直》序中“甲戌秋于譚友夏集中始識于司直姓字,己亥冬顧與治書來云司直在白門酷嗜子詩,丙子七月與治又書云司直日夜盼子來定交,今逝矣。嗚呼!余與司直交寧尚有未定者,嘆作哀于司直詩”可知于司直對孟貞的詩十分贊賞,孟貞詩“神理雖不隔,眉宇勞相諏”表明自己與于司直神交已久。
于司直詩學竟陵,對邢詩酷愛,可以想見,孟貞在崇禎九年與以上諸子相交之前,詩歌有與竟陵相通之處。在以后與一龍、茂之、元春、草臣等人的交往中,邢昉詩學思想很難說與竟陵詩學割斷,其受竟陵詩學的影響亦是不可避免的。
[1]薛興祥主編,高淳地方志編撰委員會編撰.高淳縣志[Z].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8.
[2]葛一龍.葛震甫詩集[M].四庫禁毀叢刊影印明崇禎刻本四庫禁毀叢刊.
[3]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4]邢昉.石臼前后集[M].南京圖書館藏光緒十八年重刻本.
[5]顧夢游.顧與治詩[M].四庫禁毀書叢刊影印清初書林毛恆所刻本.
[6]李圣華.方文年譜[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3,(第1版).
[7]黃傳祖輯.扶輪廣集[M].清順治十二年刻本.
[8]鐘惺.翠娛閣評選鐘伯敬先生合集十六卷[M].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崇禎九年陸云龍刻本.
[9]朱彝尊.靜志居詩話[A].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