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美青
(鄭州科技學院基礎部人文教研室,河南鄭州450064)
淺析先鋒小說的形式美感特征
付美青
(鄭州科技學院基礎部人文教研室,河南鄭州450064)
先鋒小說最主要的特征是形式的積極探索。本文從敘事方式、時間的反復再現(xiàn)、人物的符號三個方面,詳細討論先鋒小說的形式美感特征,指出這類小說在吸納西方現(xiàn)代主義藝術觀念和小說技巧的同時也擷取了后現(xiàn)代的某些藝術手法并融入了作家獨特的藝術創(chuàng)新。
先鋒小說;碎片化;敘事方式;形式美感
1987年前后,一批標新立異的作家步入文壇并脫穎而出。由于受20世紀西方文學的影響,他們吸納了西方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的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和小說技巧,并加以藝術創(chuàng)新,反叛顛覆了既有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創(chuàng)作手法,呈現(xiàn)出與前輩作家迥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個性,創(chuàng)作出一批內(nèi)容新穎、形式獨特的文學作品,在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革新意義,尤其是在形式上的積極探索,深刻地影響了整個文壇。其代表作家有馬原、洪峰、余華、格非、北村、蘇童等人。本文主要從碎片化的敘述方式、時間的反復再現(xiàn)、人物的符號三個方面,簡要分析先鋒小說的形式特征。
隨著先鋒作家對各種既定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模板反叛的不斷深入,一種以拆散整體性結構為目標的碎片化敘述方式的審美追求越來越突出?!霸诤芏嘈≌f中,我們不僅看不到一個完整的故事,甚至連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物的性格走向也變得模糊不清,文本所呈現(xiàn)出來的都是一個個細節(jié),一個個敘事碎片,一個個類似于幽靈的人物符號。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什么必然性的關聯(lián),讀者在接受過程中只有通過種種潛在的敘事線索,才能勉強把握整個文本的內(nèi)在意蘊”[1]。這種敘事所追求的結果是,一切整體性的敘事模式被破壞和肢解,成為碎片式敘事模式??v觀先鋒作家們的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作家們從自我的內(nèi)心深處為出發(fā)點,充分發(fā)揮豐富的想象力,讓敘事沿著人物的精神軌跡或創(chuàng)作主體的脈搏悠然前行,解構了敘事過程的完整性。他們創(chuàng)作的文本,常常是一堆敘事的碎片、零散的情節(jié)。但是如果我們潛心閱讀和品味,在這看似不完整的敘事碎片中,卻飽含著豐饒的美感特征,韻味十足。這些不完整的敘事碎片以往返迂回的方式,使作者有足夠的耐心沉浸于對對象的描述上,反復地搜索、斟酌對象之物的反常性,并以此不斷地展示出它們豐富的內(nèi)蘊底層,使敘事更具有深刻性。如余華的《世事如煙》的敘事是由一個個碎片整合而成,每一個碎片都極為生動、逼真、精細,飽含著作者創(chuàng)作靈性的藝術氣質(zhì)。但是整個敘事處于漫無頭緒、雜亂的幻覺狀態(tài)中,神秘、玄奧、不可理喻,隱喻著人物命運的變幻莫測、不可把握。孫甘露的《呼吸》則是通過人物自身的內(nèi)心獨白來進行碎片式的敘述表達。這些獨白缺乏連貫性、統(tǒng)一性,零散分布,顯得支離破碎,但它卻使敘事話語不斷地深入到人物的心靈深處,以隨意、瞬間、漫游、重現(xiàn)的隨想方式,體現(xiàn)出作者的人生感悟和生存思考,使文本具有豐厚的思想底蘊。這些碎片式的敘事方式由于擺脫了傳統(tǒng)整體敘事的束縛,不僅為作家提供了自由地敘述自己精神情感的寫作空間,而且為發(fā)揮豐富的想象力提供了表達空間。先鋒作家們在文本中讓思想自由縱橫馳騁,自由地跳蕩于各種時空場景之中。因此,注重碎片式的審美追求,表達創(chuàng)作主體的藝術理想,成為先鋒作家的一種重要的敘事探索。
先鋒作家所探索的敘事方式還體現(xiàn)在敘事的虛構上。馬原是效仿博爾赫斯的代表作家,他十分強調(diào)敘事“虛構”。馬原在《虛構》開頭的經(jīng)典句式是“我就是那個叫馬原的漢人”,通過把現(xiàn)實中的馬原改編虛構為故事中的一個角色,以擾亂真實與虛構之間的界線,使人難辨小說中的馬原是否真實存在的馬原。馬原的“敘事圈套”變化存有局限,他是想通過虛構來獲得真實性,虛構只不過是認同現(xiàn)實性的一個手段而已。先鋒作家更癡迷于博爾赫斯所精心建構的迷宮。博爾赫斯的小說結構與中國傳統(tǒng)小說以一個中心情節(jié)簡單明了的結構不同,是故事里套故事的盒式方法,即故事連著故事,相互之間毫無關聯(lián),前后也缺乏相應交待,讓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如入迷宮一般。博爾赫斯所設的迷宮是真實與虛構的混同,“他懷疑現(xiàn)實存在的權威性,不僅故意混淆了傳統(tǒng)小說精心構筑的現(xiàn)實世界和力圖模仿它的想象世界的界限,更以虛幻的想象壓倒、淹沒了一直受人尊敬的現(xiàn)實,甚至進一步將現(xiàn)實完全從虛幻世界中剔除出去”[2]。這種迷宮式的敘述處于真實與虛構、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似真似幻、似幻似真。蘇童困惑的正是這種設置的迷宮。從馬原的《虛構》、《岡底斯山的誘惑》到洪峰的《極地之側(cè)》,從余華的《往事與刑罰》到格非的《褐色鳥群》等,所設的迷宮越來越高級,謎團也越來越多,讓人讀后如墜迷霧之中而不知所云。博爾赫斯的迷宮是天性使之,無刻鑿之痕,中國先鋒小說家所構建的迷宮,則有些刻意追求之嫌。先鋒作家們對創(chuàng)作有一種誤解,認為愈是復雜陌生的結構,作品蘊含的意蘊愈是深奧,愈能使作品思想達到一定的深度,但他們在注重形式結構奇異化時,往往忽略了作品思想底蘊的挖掘,致使其作品傾向于形式化。
先鋒小說的另一形式特征是時間的反復再現(xiàn)。“沒有哪部小說是不談時間的”[3]。曹文軒也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小說問題,也可以說是一個時間問題。小說的諸多問題,都是與這個時間問題攪合在一起的?!保?]時間的一維性特征,決定了任何敘述話語都必須受到時序(即時間的線性規(guī)則)和時距(即敘述對象的時間跨度)的限制。許多作家在從事傳統(tǒng)敘事創(chuàng)作過程中,都是自覺地遵守著由線性時間所建立起來的秩序關系,無論順敘、倒敘、插敘,還是并敘、補敘,故事情節(jié)推動著敘事向前發(fā)展,而時間的一維性卻沒有改變。
傳統(tǒng)的敘述時間的一維性在先鋒小說作家筆下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其小說中的時間敘述呈現(xiàn)分裂、重復、錯位的碎片化狀態(tài)。先鋒小說解構了客觀時間的一維性,顛覆和動搖了由這種客觀時間建立起來的秩序關系和距離關系。在眾多的先鋒小說中,我們常??吹健霸S多年以前”、“許多年以后”這樣反復出現(xiàn)的語序,沒有明確的時間指向,歷史被解構成碎片,時序被顛倒、錯位、分裂。葉兆言的《棗樹的故事》多次運用“許多年以前”、“許多年以后”這道語序,甚至影響了后人的創(chuàng)作。如山西作家李銳的《舊址》中反復運用了類似這道語序的語句,“一九五一年公歷十月二十四日,舊歷九月廿四那天恰好是‘霜降’”。這道語序的多次運用預示了李氏家族無可挽回地走向衰敗滅亡的悲劇命運。此外,像余華的《鮮血梅花》、《往事與刑罰》,蘇童的《1934年的逃亡》、《米》,格非的《褐色鳥群》和《敵人》等作品,都沒有明確的時間指向,所敘述的歷史只是一種對歷史的“偽時間”敘述,歷史只是一個虛無空洞的概念。相對于歷史事件時間的真實性存在,小說中的敘述時間是虛構的。也就是說,作家在敘事中借用的僅僅是一個時間的外殼,是一種虛構的時間,或是一種“偽時間”,因為我們既找不到可勘證性的史料,也看不到歷史時間在敘述話語中的實證性作用,更無法獲取歷史時間所蘊藏的事實真相。歷史時間的真實性內(nèi)涵被完全掏空,留下的只是作家自我在歷史的境遇中人的各種生存狀態(tài)的主觀性演繹。因此,先鋒作家在敘事話語中刻意追求的這種時間的重復再現(xiàn),能夠自由地穿梭于自身的精神時序和時距,使時間呈現(xiàn)出不確定性、模糊性,讀起來感到歷史的斷斷續(xù)續(xù)、支離破碎。
在傳統(tǒng)小說中,人物被塑造為真實、生動、性格豐滿的具體形象。作家注重的是對人物感性生命狀態(tài)的還原和復活,以人物的性格邏輯和命運發(fā)展為出發(fā)點,對日常生活進行一般的抽象概括。而先鋒作家則對人物形象高度抽象化處理,通過自身創(chuàng)造的種種特殊的人物符號,使小說中的人物越來越遠離人類生命的客觀表象,越來越無法用現(xiàn)實經(jīng)驗進行真實意義上的印證。例如王安億《小鮑莊》里的撈渣與阿來《塵埃落定》中的傻子,被作者塑造成為具有高尚品質(zhì)和超常智慧的靈異人物。韓少功《爸爸爸》中的丙崽外表雖傻,可是他不僅不會被毒藥毒死,而且還能不斷地發(fā)出各種準確無誤的災難性預言。在張承志小說中,從《黑駿馬》、《北方的河》到《黃泥小屋》、《心靈史》,男主人公永遠是一個似真似幻的背影,一個執(zhí)著的精神漫游者的代號,一個理想殉道者的象征。有的先鋒作家則把人物塑造為一個身份不明、性格經(jīng)常分裂、變異的人物的代號,如一個在幻覺中憑原始本能驅(qū)使的暴力之徒,或者是想入非非的性格分裂者,或者是“逃亡者”、“稻草人”或“一個紙鳶”等等。在上述作品中,有些人物雖然也具備了一些正常生命的存在實體,但他們在生活的重壓摧殘之下,其性格、行為發(fā)生變異,超出日常生活經(jīng)驗而異于正常人,使讀者難以真實解讀。因此,這些人物,其實就是作者經(jīng)過高度抽象化處理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抽象的藝術符號,一種生命存在的象征代碼。先鋒作家們所追求的這種人物的符號化傾向的首要目標,“就是要完全打破我們傳統(tǒng)敘事文學所遵循的藝術規(guī)則,不考慮人物性格發(fā)展的邏輯背景,不注重人物形象的豐實度和可信度,拒絕將人物還原到欲望化、人格化的生命層次上來,也拒絕對人物進行全面而完整的典型化塑造”[5]。這些小說所呈現(xiàn)出來的只是人物生存的片斷狀態(tài)、物性狀態(tài),甚至是異化狀態(tài),用種種特殊的符號形式,賦予其獨特的審美價值,運用高度的夸張、隱喻、象征等手法揭示現(xiàn)代化進程中人類的生存現(xiàn)狀及其本質(zhì)。
總而言之,盡管先鋒作家的形式特征帶有濃重的“外來影響”的陰影,但我們卻認為,這些形式特征在作為本土文學史變革項目的具體運用時,已經(jīng)極大可能融合了他們對生存于其中的現(xiàn)實感受,體現(xiàn)了先鋒作家精神深處的一種獨特的藝術觀和生存觀。他們敢于反叛、顛覆和沖破傳統(tǒng)敘事話語中的種種規(guī)范,在探求種種新的審美價值與形式表達的過程中,不斷地將藝術引向更自由、更為深邃的審美空間,呈現(xiàn)出創(chuàng)新的、具有前衛(wèi)思想的先鋒性。然而,先鋒作家只注重形式上的積極探索,不可避免地走上“為藝術而藝術”的形式主義道路,以致忽略了文本中所蘊含的思想內(nèi)涵,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1][5]洪治綱.守望先鋒[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64,155 -156.
[2]張新穎.博爾赫斯與中國當代小說[A].孔范今,施站軍.中國新時期文學思潮研究資料(中)[C].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37 -45.
[3][英]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蘇炳文譯.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25.
[4]曹文軒.小說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130.
[責任編輯 陳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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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15
付美青(1968-),女,河南林州人,碩士,鄭州科技學院基礎部人文教研室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