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亮
(北京師范大學外文學院,北京 100875)
語篇回指的認知圖式分析
王德亮
(北京師范大學外文學院,北京 100875)
回指分析是語篇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現(xiàn)代語言學理論研究的中心課題之一,語言學家們已經從各種不同的研究視角對回指進行過探討?;谡J知圖式理論,對回指現(xiàn)象進行了詳細分析。從結果來看,認知圖式比其他的理論視角有更強的解釋力,它可以解釋其他理論無法解釋的復雜的回指關系,對于模糊的、有歧義的回指關系,認知圖式也能做出說明。而且通過分析回指的認知圖式,我們可以更深刻地認識語篇回指的認知機制?;刂戈P系的理解過程即是相關認知圖式被激活、匹配、選擇的過程,認知圖式的空位和默認值為回指理解提供必要的信息。
回指;圖式;語篇;認知
一
回指(anaphora)是語篇組織的重要手段,是指一個語言表達式與上文中出現(xiàn)的另一個語言表達式同指(co-reference)的現(xiàn)象,即此語言表達式通常是簡約、模糊或不完整的,它的理解要依賴于另一個表達式,兩個表達式指稱同樣的事物或意義?;刂脯F(xiàn)象最早是哲學家和邏輯學家的關注對象,在西方學術史上有比較悠久的研究傳統(tǒng)。到20世紀70年代,回指現(xiàn)象成為現(xiàn)代語言學理論研究的中心課題之一[1]。語言學家們從各種不同的研究視角對回指進行了探討,如句法的視角、功能的視角、語用的視角、語義的視角等等。各種不同的研究視角對回指現(xiàn)象的研究和解釋都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但是由于方法和理論自身的局限性,在處理一些回指現(xiàn)象時,又會遇到困難。
隨著現(xiàn)代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一些學者試圖從認知的視角來研究回指現(xiàn)象。認知的視角是比較新的研究角度,它側重于探討回指的認知機制,對回指現(xiàn)象有較強的解釋力。不同的認知語言學家也提出了不同的理論,如 Prince的熟悉階(familiarity scale)[2],Gundel等人的已知性等級(Givenness hierarchy)[3],Ariel的可及性理論(accessibility theory)[4],Grosz等人的向心理論(centering theory)[5],Langacker的觀念參照點模型(conceptual reference point model)[6]。但是這些理論也是各有千秋,對某些回指現(xiàn)象也無法解釋。本文試圖從認知圖式的視角來分析回指現(xiàn)象,以期對回指的認知機制有更深入地分析,對回指現(xiàn)象有更全面的解釋。
二
語篇回指之所以吸引了眾多研究者的關注,就在于它能反映出語言運用機制和我們的思維規(guī)律的一些側面。語篇回指有時非常復雜,其中的回指關系不容易分析。比如,筆者在閱讀文獻時遇到下面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例子:
(1)a.Susan dropped the glass on the table.
It broke.
b.Susan dropped the table on the glass.
It broke.[7]
盡管(1a)和(1b)的第一句有所變化,“the glass”和“the table”互換位置 ,但是兩句中的 It都回指“the glass”,這是為什么呢?我們可以采用前人提出的幾個代表性的回指解釋方案做一嘗試。
首先,我們來看向心理論。向心理論是由美國語言學家和認知科學家在20世紀末發(fā)展起來的關于語篇處理和語篇局部結構的理論。這一理論出現(xiàn)后,引起了人們的極大興趣,并已被廣泛地運用于語篇分析、語篇的計算機處理和句法分析等研究領域[8]。向心理論是一種語篇理解的計算模型,它可以考察注意狀態(tài)、指稱形式和推理過程的控制之間的相互關系,因其簡潔、易處理,一直作為回指消解的主要算法之一[9]。向心理論消解回指時,只依賴句子的表層信息和句法結構,Brennan等人[10]曾提出回指消解的算法,其基本思想為把上一句中的NP根據(jù)句法地位排序(英語中的排序標準為“主語>賓語>其他”),然后過濾掉不符合限制條件①限制條件包括共指抵觸、性別、單復數(shù)、生命度等方面的限制。的候選詞,最終選定先行詞。(1a)中It的先行詞要到上一句尋找,候選詞排序為“Susan>the glass>the table”,It是無生命的 ,可以排除“Susan”,選定“the glass”為其先行詞。(1b)中上一句的候選詞排序為“Susan>the table>the glass”,It會選定“the table”為其先行詞。然而,根據(jù)先前的分析,向心理論對(1b)的分析是錯誤的。向心理論的缺點是,過濾候選詞時,限制條件模糊,不易把握,對于回指復雜的情況,無法解釋。
熟悉階、已知性等級和可及性理論有著相似的研究思路,它們都側重于把回指詞和人腦的認知狀態(tài)聯(lián)系起來,比如,代詞的指稱對象在人腦中處于活躍狀態(tài)(activated),名詞短語的指稱對象處于不活躍狀態(tài)(inactive)。用可及性理論的術語來講,代詞表明其指稱對象可及性高,而名詞短語的指稱對象可及性低。但是這種研究思路無法解釋為何例(1)兩句話中的 It都指稱“the glass”,第一句中的“the glass”和“the table”都是名詞短語 ,有著相同的可及性,單純依照認知狀態(tài),區(qū)分不開。
再來看觀念參照點模型,參照點是認知語法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認知語言學家[6]251認為我們擁有一個基本的認知能力,我們可以通過一個實體概念建立起對另一個實體概念的心理接觸,語言處理者可以通過參照點達成對目標的接觸。觀念參照點模型描述了人的一個基本的認知規(guī)律,我們習慣于通過一個顯著的或是熟悉的實體達到對另一個實體的認知[11]66。但是從這里看,觀念參照點模型也無法解釋為何例(1)兩句話中的It都指稱“the glass”,因為,我們無法判斷到底應該以“the glass”為參照點 ,還是應該以“the table”為參照點。
由此看來,先前的回指解釋理論都無法解釋例(1)中的回指現(xiàn)象。我們認為如果從認知圖式的角度來分析,可能獲得比較合理的解釋,下面我們就從認識圖式的視角對此做一探討。
三
對“圖式”含義的理解各家不盡相同,但總的來說,圖式是大腦為了便于信息儲存和處理,而將新事物與已有的知識、經歷有機組織起來的一種知識表征形式,是相互關聯(lián)的知識構成的完整的信息系統(tǒng)。人們對新事物的理解和認知在一定程度上依賴大腦中已經形成的圖式[12]。
這里的圖式與Lakoff和Johnson[13]中所論述的“意象圖式”(Image Schema)不是完全一樣的概念,后者強調身體及其環(huán)境的互動,強調以空間為基礎的認知結構,而前者指的是相關知識和信息網絡。雖然兩者各有側重,但從名稱和基本理論來看,兩者有同源關系②趙艷芳[12]188也持同樣觀點。。
“圖式”一詞來自希臘語,最早出現(xiàn)在古希臘哲學和心理學著作中,被視為一種固定的模版(fixed templates)。心理學中的“圖式”最早始于20世紀20—30年代的完型心理學對記憶的研究,英國心理學家Bartlett[14]發(fā)現(xiàn):人的記憶能夠把各種信息和經驗組織成認知結構,形成常規(guī)圖式,儲存于人們的記憶之中,新的經驗可通過與其對比而被理解。到了30—40年代,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再次運用“圖式觀”來論述他的發(fā)生心理學和建構論思想,強調認識主要來源于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互動,可通過自我調節(jié)使得客體被同化到主體的圖式之中,或主體調節(jié)圖式或創(chuàng)立新圖式來適應新客體(轉引自王寅)[15]172。
到70年代后期,計算機、控制論和信息論的理論深入到心理科學之中,使心理學中關于人類知識表征的概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圖式理論也受到影響。之后的圖式理論,Anderson和 Pearson[16]稱之為現(xiàn)代圖式理論。現(xiàn)代圖式理論出現(xiàn)后,被廣泛用于研究閱讀、理解等心理過程[17]。
Mandler[18]認為圖式即認知結構,由兩部分組成:空位(slot)和默認值(default value)??瘴皇菆D式有聯(lián)系有層次的知識體,默認值是在正常情況下填充空位的事物、動作或事件。比如課堂圖式包括人物空位、物體空位和動作空位。其默認值為教師、學生、講臺、黑板、課桌、椅子、書本、講課、聽課、記筆記等等。Rumelhart[19]提出,圖式具有以下特點:圖式具有變量;圖式可以被包含于另一個圖式之中;圖式可以在各種抽象的水平上表征我們的知識;圖式所表征的是知識而不是定義;圖式的活動是一種主動的過程;圖式是一種認知手段,它的目的在于評價對于它所加工的材料的適合性。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以下認識:圖式是大腦中的知識表征形式,它有著自己的內部結構,同時與其他圖式也相互關聯(lián),構成知識系統(tǒng)和知識網絡,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圖式具有層級性,一個圖式內部可能包含其他的圖式,同時可能又是另一個圖式的子圖式。圖式具有抽象性,它來自人的經歷和體驗,但又不是實例的堆砌,它是具體實例基本共性的集合,是從具體中抽象出來的模式。圖式還具有動態(tài)性,某個信息點可以激活相關的圖式,但隨著信息的處理,不相關的圖式就會慢慢淡出活躍狀態(tài)。
四
基于認知圖式理論,我們可以對回指關系進行分析。先來看一下其他理論無法解釋的例(1)。在(1a)中,當讀者讀完第一句“Susan dropped the glass on the table.”時,頭腦中已經儲存的相關圖式就會被激活,這里被激活的是DROP圖式,即某人把某物扔下(或扔到某物上),然后讀者繼續(xù)讀第二句“It broke.”,這時讀者頭腦中的BREA K圖式被激活,根據(jù)此圖式,某物打碎,肯定此物是易碎的東西。然后讀者會試圖理解 It的所指,就會把BREA K圖式和DROP圖式聯(lián)系起來考慮,某人扔的一定是易碎的東西,所以破了。這時,讀者可得出推論,It應該是指“the glass”。在讀者理解(1b)時,盡管第一句變?yōu)椤癝usan dropped the table on the glass.”,圖式運作方式還是一樣的,只是讀者在比對It的所指時,可能更費力一點,但無論如何讀者還是能夠根據(jù)BREA K圖式和DROP圖式判斷出只有易碎的東西才會破,“the table”和“the glass”相比 ,還是“the glass”更容易破碎 ,所以讀者最終還是會選定it的所指是“the glass”。我們可以做一歸納,理解例(1)所需的兩個主要的一般知識圖式如下:
人有許許多多的圖式,并不是所有這些圖式都能同時在起作用。所需要的乃是適合于當時情景的圖式,并且要使這個圖式活動起來。對于圖式的活動來說,存在著兩個基本的源泉,在認知心理學和閱讀心理學中把它們叫做從上到下和從下到上的驅動。這兩種驅動也被稱為概念驅動(conceptually driven)和材料驅動(data driven)[17]247。
圖式活動的整個過程可以描述為:人在感知系統(tǒng)中接受了某些信息,這就自動地引起了一定的低水平圖式的活動。低水平的圖式又可能激發(fā)起一定的較高水平的圖式的活動,因為較低水平的圖式是較高水平圖式的一部分,然后,較高水平的圖式就可能開始概念驅動的過程,就是使那些尚未活動起來的下一級圖式處于活動狀態(tài)。當圖式所要求的感性材料不存在的時候,就會成為反對這個圖式活動的證據(jù),當足夠的證據(jù)積聚起來之后,對于這個圖式的活動就會暫停,而加工的活動就會分配給那些更有可能的圖式。另一方面,當積累起來的證據(jù)都有利于一個圖式的時候,這個圖式就會被認為是適合于輸入材料的;這樣這個圖式所提供的解釋就會被認為是對于有關事件、事物的“正確的”解釋。但是在其后的過程中,更高水平的圖式也有可能“最終地”否定已經被接受了的圖式[17]248。
回指分析是在閱讀理解的最后一個階段完成的,也就是說,相關圖式被激活以后,相互之間進行匹配,對回指詞得出恰當?shù)姆治龊徒忉屩?回指理解才算完成。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樣,回指理解也不一定是順利的,可能需要許多次反復的驗證,多重圖式相互運作,才能完成,讀者在理解回指時,可能需要不斷反復,回到上文尋找相關信息,把激活的相關圖式相互匹配,信息一致,符合人們的常識時,讀者才最終做出裁決和判斷,當然整個過程是在瞬間完成的,因為大腦處理的速度很快。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如果從認知圖式的視角來理解語篇中的回指關系,我們會獲得更深刻地認識,并且對于復雜的或者模糊歧義的回指,認知圖式也可以提供恰當?shù)慕忉尅?/p>
從認知的角度研究回指具有一定的前沿性和較強的解釋力?,F(xiàn)代認知圖式理論對于語篇回指的理解可以提供較強的解釋,甚至對于邊緣現(xiàn)象,如回指歧義,都可以提供恰當?shù)慕忉??;谡J知圖式,我們對于回指的認知機制會獲得更深刻地認識和理解。
但是,認知圖式理論較抽象,而且是基于假設和構擬而發(fā)展起來的,如果想進一步驗證,還需要設計相關的心理認知實驗。這可作為我們下一步研究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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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侯翠環(huán)]
A Study on Discourse Anaphora 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
WANGDe-li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Anaphora analysis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discourse study.As one of the central subjects in modern linguistics,anaphora has been researched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 theory,the present paper carries out a specific analysis about anaphora.The results show that cognitive schema theory possesses a stronger explanative power than previous approaches and it can explain more complicated anaphora phenomena and even provide reasonable explanation for vague and ambiguous anaphora.Through analyzing anaphora 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we may obtain a deeper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discourse anaphora.The processing of anaphora involves the activating,matching and choosing of related schemata,during which the slots and default values of the schema provides necessary information.
anaphora;schema;discourse;cognition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基金資助,項目號:08JC740001;北京師范大學霍英東基金培育項目(2009)。
王德亮(1978—),男,山東廣饒人,北京師范大學外文學院講師,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語篇學、認知語言學、計算語言學。
H0
A
1005—6378(2010)01—0087—04
2009—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