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冬麗
(鄭州大學外語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英語語言霸權問題新思考
馬冬麗
(鄭州大學外語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在丹麥語言學家菲利普森的英語帝國主義學說影響下,英語在全球的強勢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引起國內(nèi)外關于語言霸權問題的討論。英語是人們的趨利選擇,是族際通用語,給英語戴上霸權的帽子有失偏頗。漢語作為母語使用人口最多的語言,一方面借助英語連接世界交流的平臺,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英語的影響。從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看,保持漢語的純潔性是不可能的,英語也不可能取代漢語。中國在現(xiàn)階段集中發(fā)展綜合國力之時,應著力培養(yǎng)和提高全民的雙語能力。
英語霸權;族際通用語;語言學理據(jù)
20世紀 80年代以來,西方社會科學界對后殖民主義、新帝國主義的關注和討論把世人的眼光吸引到英語語言上來。1992年,丹麥語言學家菲利普森在《語言學領域的帝國主義》中談到了與英語作為通用語有關的語言權利、語言政策、語言瀕危、語言霸權等問題,推波助瀾地傳遞了現(xiàn)代英語的帝國主義信息,一時間英語霸權的說法和討論籠罩全球。在此影響下,世界各國因擔憂恐懼自己的民族語言被滅失或同化而對英語霸權問題空前關注。2008年,美國人制作的電影《功夫熊貓》在全球的公演,使?jié)h語民族文化、英漢語言關系等問題進一步擺在了國人的面前。國內(nèi)學術界不少人認為英語的霸權時代到來了,漢語將被英語取代或變得不再純潔。本文認為目前英語風靡全球,成為國際交往中的第一語言是事實,但給它戴上霸權的帽子有失偏頗。
英語的全球地位及其與其他語言的關系是不是霸權性的,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考量。
1.英語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人類社會交往的族際通用語。從1500多年前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安格魯撒克遜語,到日不落大英帝國的民族語言,再到一個擁有包括母語、第二語言等在內(nèi)約 35億使用者的全球第一大語言,英語已經(jīng)是不折不扣的族際通用語。所謂族際通用語“是一種國際通用的交際語言”①,它是不同語言背景的人們用于交流的共同語,常常是某一個國家的標準語。
人類跨文化交流離不開族際通用語。千百年來,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經(jīng)濟往來、政治影響、征戰(zhàn)攻守、人口遷移以及通婚雜居等,都會引發(fā)語言的接觸。這樣一來,任何一種語言或多或少地都會和其他語言有所接觸,而持不同語言的民族在交往中要達到交際目的,取得交際成功,首先要借助一個交際參與者都懂得的語言。
歷史上族際通用語的形成一般有四個原因:一是人口數(shù)量,多者勝;二是長期族群雜居,大者勝;三是依靠軍事武力,霸者勝;四是經(jīng)濟文化繁榮,強者勝。英語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族際通用語屬最后一種。作為交際工具,英語所發(fā)揮的語言功能不可抹滅,人類客觀生存需求不能與有主觀意味的霸權掛起鉤來。實際上,成就英語特殊地位的是人們的向好心態(tài)與語言選擇傾向關聯(lián)的結果,即利益使然。
2.英語是多數(shù)人趨利性的語言選擇。世界上除英語外,法語、西班牙語、漢語也是使用者很多的語言,但是唯有英語獨占鰲頭。這是由于美英國家的經(jīng)濟實力決定了英語的地位,并影響了世界各國人們的語言選擇權。當下人們認為英語的霸權行為是無聲的,具有超越其他民族的優(yōu)越感、被依附感和支配感,是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對其他民族所展現(xiàn)的語言上的優(yōu)越支配態(tài)度,因而認定英語國家在知識、信仰、價值和技術等領域侵略或強迫其他國家。這些說法只看到了英語國家的既得利益,而沒有反思自己的語言選擇傾向,即選擇英語可以得到實際利益。
人類接受語言融合或共同語并不全是被迫的,還有主動尋求、自愿接受的成分。美英強國的先進科學技術世界領先,要想了解美國的科技產(chǎn)品,或掌握英美先進技術,或與英美強國打交道,首要的前提就是通曉英語。就中國而言,改革開放后,通過“走出去、請進來”學習了許多國際先進經(jīng)驗和技術,促進了中國的快速發(fā)展。如果沒有 30多年來對英語的有效吸收,就不可能有我國現(xiàn)在具有初步國際化程度的大環(huán)境,離開這樣的環(huán)境,我國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申奧成功皆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學習英語發(fā)展自身,為本國服務,利大于弊。學習英語主要是基于國家發(fā)展和語言選擇的客觀需要,完全與英語霸權聯(lián)系起來稍顯牽強。
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幾億中國人為了國家的發(fā)展和自身生活、工作需要而投身于英語的學習和使用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英語熱,擁有 13億或更多使用者的漢語正受到英語的影響。在霸權主義的論調(diào)下,國人發(fā)出了最強音——要堅決捍衛(wèi)漢語的純潔性,不能讓帝國主義語言代替漢語。在當前境況下,英語的確給漢語帶來了一些影響,但漢語是否確有危機可從語言自身的屬性上觀察。
1.語言的雜合特性決定了漢語不可能保持純潔性。任何語言的存在、繁榮和發(fā)展從來都是一個被“污染”、被“雜化”的過程,追求語言的純潔性有悖語言的社會屬性。純潔的語言如同不曾免疫過一樣,沒有旺盛的生命力。缺少生命力意味著沒有巨大社會價值,使用范圍小而且不被關注。當今世界通用語——英語本身就是一個歷經(jīng)同源、變異再分裂過程的語言。在其產(chǎn)生后的 1500年中,“它廣泛從世界其他語言中借用了大量的詞匯。1978年出版的《英語百科全書》就列舉了現(xiàn)代英語吸收了包括以下語種的詞匯:希臘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荷蘭語、俄語、斯拉夫語、波斯語、梵語、阿拉伯語、土耳其語、馬來語、漢語、埃及語、北非語、西非語、北美土著語等”②。美國是一個典型的移民國家,常被稱作“大熔爐”,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除了懷揣夢想,還隨身帶來了本民族特有的語言表達方式。這特有的表達方式 (包括腔調(diào)、用詞、思維模式)在和美國本土語言碰撞后,經(jīng)過修正、磨合或原汁原味地被接受到美式英語當中。這是一個吸納、同化進而使美式英語豐富的歷程。這使英語變得不純潔化的事實非但沒有讓操英語語言的人感到任何威脅,反而使眾人看到了今天成為世界語言的英語的生命力和影響力。近兩千年的漢語從古漢語到白話再到現(xiàn)代標準普通話,同樣經(jīng)歷了一個兼收并蓄、融合摻雜的過程。漢語在進入其他民族語言的同時,自身也吸收了不少外來詞,所以,漢語中出現(xiàn)一些英語讀音的詞匯沒什么可怕。只要有交流往來,就不存在不被影響的語言,保持語言的純潔性只是一種奢望。
2.從語言學理論來看,英語不會取代漢語。在英語霸權論調(diào)影響下,一個更悲觀的說法是擔憂英語將會代替漢語,認為英語取得了霸權地位,正在逐步地破壞著其他語言,使其他民族的語言出現(xiàn)瀕危乃至走向消亡。英語終歸是語言,英語的未來發(fā)展及其與其他語言的關系還要回歸到語言的本質(zhì)上來看,英語不會取代漢語具有語言學理據(jù)。
當下英語進入漢語的情景首先可以從心理語言學上進行解釋。英語在中國較以往受寵說明,在中國改革開放的社會需求下,“中國人對全球化的心理期待和精神追捧”③。年輕人不時地夾雜些英語代表著時尚、與國際接軌,老年人說點英語出于需要。譬如老人們說去醫(yī)院做 CT,他們并不十分清楚 CT是什么意思,但都知道它代表著先進醫(yī)療技術。
從社會語言學角度看,語言一直都是社會各發(fā)展時期生活內(nèi)容的表達和載體,不同層面的人群有著不同的語言訴求。當前正處于電腦普及的時代,微電子技術及其相關領域引領世界潮流,人們的生活與之密切相關。因此,在語言中出現(xiàn)一些代表新科技的英語詞匯是正?,F(xiàn)象。語言從時尚到長久的轉(zhuǎn)變?nèi)Q于時代賦予它的語義,時代不在了,語義隨之消失,繼而成為歷史。所以,英語混雜在漢語中現(xiàn)在是時尚,也有成為歷史的可能。
從微觀語言學理論觀察,漢語受英語影響大的主要是詞匯而非整個系統(tǒng)。語言吸收借貸外來詞屬于正常語言碰撞。外來英語詞除了豐富漢語詞匯,并不能改變什么,而且大多數(shù)英語詞也變成了漢語的書寫方式,如:做秀 (m ake show),酷 (coo l)。另外,在漢語中占一定比例的英語詞是字母縮略詞,它們主要是某專業(yè)領域的專業(yè)詞匯或某機構的縮略名稱。由于它們使用頻率較高,為了使用簡潔方便,用英文字母表示。如:GDP,ELTS,GRE,SELP,OPEC,CT,C IA,WB,VAT,SARS,H 1N 1,Radar,A ids等。這些詞匯只有相關領域的少數(shù)人群所使用,所以它們對漢語言的日常交流性構不成障礙。
漢語中的很多英語詞匯存在于個體語言中,它們對漢語的影響更加有限。個人的具體的話語被稱為言語,它們是出于個人偏好、工作興趣、生活方式等的不同而常被個體使用的語言。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將人類言語活動分為語言和言語。語言是“一個潛存在每個人的腦子里,或者說得更明確些,潛存在一群人的腦子里的語法體系”,“相反,言語卻是個人的意志和智能的行為”④。語言和言語的關系是社會和個人的關系,兩者“是緊密相聯(lián)的,而且還是互為前提的”,“它們的區(qū)別就在于語言是一種社會的‘集合’,而言語完全沒有集合可言,‘它的表現(xiàn)是個人的、暫時的’”⑤。這揭示著當言語由足夠多的人使用,形成足夠大的影響而進入到語言體系中時,它才是改變語言的因子。言語改變語言時需要的是詞匯、語法和意義的合力,單一方面的更新、置換不足以顛覆語言體系。而詞匯、語法和意義同時發(fā)生變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認為英語代替漢語是不符合人類語言屬性的。
3.英語在中國的實際使用率很低??v然有幾億國人在學英語,但大多是短期目標——升學、就業(yè)、晉職、出國——使然,英語在中國的實際使用率并不高。即使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外企單位里,由于國際友人為少數(shù)人,為了適應環(huán)境需要,他們的漢語水平往往好得讓英語沒有多少空間了。中國雖然是一個耗資巨大的英語市場,但對于 13多億人來說,真正精通英語、流利使用英語的人不過是鳳毛麟角。這極少數(shù)人在漢語環(huán)境的包圍下,只能把說英語的機會放在特定的需求中使用。因此,英語在中國的處境并不樂觀。
綜上所述,英語目前的地位不能以純屬霸權來論斷,但英語今天的強勢發(fā)展確有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
1.英語強勢依托的是經(jīng)濟實力。語言的興衰與國力的強弱密不可分。國強,語言強;國弱,語言弱。最近幾十年來,現(xiàn)代英語,尤其是美式英語,在大英帝國殖民主義奠定的基礎上,憑借著自身的經(jīng)濟實力,加上加拿大、澳大利亞等主流英語國家在國際上的重要地位,躍居為全球普及和運用的第一大語言。漢語自身體系要想少受英語影響,就必須加強我們的國力。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綜合實力大大增強,參與國際事務的能力越來越強。為了加強與中國交往,越來越多的外國人紛紛學習漢語,這是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成果。我們可以期待,未來漢語會越來越多地成為其他語言中的借貸語。
2.英語全球性得益于英語核心國家語言政策助推。除了經(jīng)濟原因,英語在全球的傳播受益于英語核心國家的語言推廣計劃政策支持,他們每年的推廣費用多達上億美元。向外推介自己的語言文化,把語言作為一種文化產(chǎn)品輸出,以此來提升國家競爭力,已成強國、大國展示國力的基本態(tài)勢。英國、法國、西班牙、日本、韓國等都有推廣自己語言的計劃和途徑。為了推廣漢語,中國在全世界創(chuàng)辦了 200多所孔子學院。憑借美英國家的軍事經(jīng)濟實力,加上政府的語言推廣政策,英語成功走向世界,其他語言尚無能力與之抗衡。漢語在中國不斷增強的國力下要進一步推廣,尚需加強研究對外漢語推廣的手段,需要強有力的語言政策支持。
3.族際通用語的可轉(zhuǎn)變性。全球族際語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族際通用語的可轉(zhuǎn)變性表現(xiàn)在它隨時隨地面臨著挑戰(zhàn)和變異。就當今英語而言,在挺進世界時,就面臨著這幾大問題:第一,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這些核心英語國家的英語彼此不同,今后以哪個國家的英語為標準模式還是個未知數(shù)。第二,英語作為許多國家的族際語,會帶來一系列跨文化交際信息的誤解或缺失,使交際失敗。任何民族的語言都植根于本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是民族文化的核心,英語的優(yōu)勢會使其他民族排斥不平等狀態(tài)下的交際關系。第三,英語成為越來越廣泛的族際語的同時,會有各種形式的英語變體,英語有可能不再是現(xiàn)在意義上的英語了。未來的中國英語、韓國英語、比利時英語、甚至羅馬尼亞英語都會讓英美人抓耳撓腮。隨著世界其他國家的強盛和世界格局的變換,族際通用語或許不再是英語,而是另一個實力超強國家的語言,漢語、西班牙語皆有可能。正如其他國際關系問題謀求民主化一樣,語言可接受性的選擇也要民主化。全世界人民學習和使用英語,是人類在多元化的文化背景下謀求共同理解的手段。因此,英語的發(fā)展最終不應是語言和文化的霸權,而應是語言和文化多樣性的欣賞、寬容抑或競爭。
4.掌握英語的著力點在于培養(yǎng)雙語能力。在英語作為通用語的今天,全球不少國家,如新加坡、加拿大等都是雙語制國家,很多個人是雙語甚至多語使用者,這使他們極易融入世界。既然英語是與世界交往的共通工具,而中國需要參與到國際舞臺的活動中來,那么漢語與英語就不應矛盾對立。具有雙語能力的中國人參與國際事務溝通也會更無障礙,更加方便。在培養(yǎng)雙語能力過程中,我們要提倡母語永遠先于外語,永遠高于外語,不能本末倒置。掌握英語不意味著喪失母語,相反,具有雙語能力更能彰顯一個民族的文化素質(zhì)。
總之,語言是人類社會交往不可或缺的工具。在跨文化交流中,人們需要相互學習,和諧共處,相互分享,文明進步,這不可避免地需要一個服務于全球的族際語,英語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共同語——族際通用語已經(jīng)是一種客觀現(xiàn)實。漢語作為母語使用人口最多的語言,一方面借助英語連接世界交流的平臺,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英語的影響。從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看,保持漢語的純潔性是不可能的,英語也不可能取代漢語。英語也處在不斷變化之中,其現(xiàn)在的特殊地位不代表將來。中國在現(xiàn)階段集中發(fā)展綜合國力之時,培養(yǎng)和提高全民的雙語能力是國家之需。
注釋
①Jack R ichard等:《朗文語言教學及應用語言學辭典》,管燕紅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年,第 267頁。②朱風云:《英語的霸主地位與語言生態(tài)》,《外語研究》2003年第 6期。③裴文:《當語言遭受入侵》,《粵海風》2008年第 1期。④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 35頁。⑤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 42頁。
責任編輯:綠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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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0)06—0244—03
2010—09—15
馬冬麗,女,鄭州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上海外語大學在職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