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美國自然寫作中的認識論與政治學:嵌入修辭與離散修辭

2009-11-30 04:32[美]斯科特·斯洛維克(ScottSlovic)
鄱陽湖學刊 2009年2期
關(guān)鍵詞:政治學認識論修辭

[美]斯科特·斯洛維克(Scott?。樱欤铮觯椋悖?/p>

宋麗麗譯

[摘要]本文集中討論自然寫作修辭的基本分類,主要目的是論證所有修辭都具有政治含意。自然寫作文類修辭在認識論美文和政治論檄文兩種修辭模式之間波動。一些自然寫作作家傾向于離散地使用兩種修辭,而一些作家則把政治論鑲嵌在認識論美文之中,達到更深層持久的環(huán)境思想與價值的轉(zhuǎn)變。作者在文章中集中討論了20世紀初期與中期的亨利?拜斯頓、奧爾多?利奧頗德、雷徹爾?卡森以及羅恩?埃斯利作品中出現(xiàn)的對認識論問題的執(zhí)著探求與對意識形態(tài)的清晰表述之間的張力。4位作家既對自然歷史以及自身在自然秩序中的位置表現(xiàn)出孜孜不倦的求索,又渴望提升公眾關(guān)注當代社會問題的意識,他們把兩者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作者把他們與早期的馬瑟與愛德華茲呼應(yīng)起來論述,提出美國自然寫作衍生于美國文學傳統(tǒng)。

[關(guān)鍵詞]自然寫作;認識論;政治學;美文;檄文;修辭

[中圖分類號]I3/7-06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09)02-0114-15

[作者簡介]斯科特?斯洛維克(Scott Slovic,1960—),男,美國內(nèi)華達大學英語系教授,美國生態(tài)批評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生態(tài)批評權(quán)威刊物《文學與環(huán)境跨學科研究》(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in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簡稱ISLE)主編。

[譯者簡介]宋麗麗(1965—),女,遼寧人,博士,清華大學外語系副教授,主要從事環(huán)境文學研究與生態(tài)批評。(北京100084)

[收稿日期]2009-07-28

Epistemology and Politics in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Embedded Rhetoric and Discrete Rhetoric

Scott Slovic

Abstract:This paper is to discuss the preliminary taxonomy of natural writing rhetoric for the purpose of suggesting that while all languages or rhetorics may have political implications, this particular literary genre could be viewed as a spectrum with episte-mological rhapsody at one extreme and political jeremiad at the other. Some writers tend to work discretely near each of the extremes at different times; other writers tend to embed their politics in their epistemological rhapsody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lasting change in environmental thinking and value in depth. This essay will focus chiefly the tensions between ingenuous ex-ploration of epistemological issues and the explicit voicing of ideology occurred in the early- and mid-twentieth-century works of Henry Beston, Aldo Leopard, Rachel Carson, and Loren Eisley. All these four writers combined their fascination with natural history and their own places in the natural order with a desire to raise public awareness of contemporary social issue.The author discusses their works by echoing Mather and Edwards in order to suggest that American natural writing descend from an impor-tant, deeply rooted American literary tradition.

Key words: nature writing; epistemology; politics; rhapsody; jeremiad; rhetoric

當代自然作家,如理查德?納爾遜(Richard Nelson)、特里?塔姆比斯特?威廉斯(Terry Tempest Williams)以及里克?巴斯(Rick Bass)憑借引人注目的美文(贊美)的(Rhapsodic)與檄文(批評、警示)的(Jeremaidic)修辭模式,已經(jīng)在文學勸導傳統(tǒng)中開創(chuàng)了一個重大(實際上前所未有)的階段。在這塊大陸上,這個勸導傳統(tǒng)可以追溯到19世紀后半期的約翰?繆爾(John Muir)和亨利?大衛(wèi)?梭羅,最終可以追溯到比那還早一個世紀的喬納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以及科頓?馬瑟(Cotton Mather)。迄今為止,自然寫作研究要么強調(diào)文類綜合,把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歷史與奧古斯丁的精神自傳結(jié)合起來;要么強調(diào)其生態(tài)內(nèi)涵,例如彼得?A?福利澤爾(Peter A. Fritzell)的《自然寫作與美洲:論文化類型文集》(1990)以及弗蘭克?斯圖爾特(Frank Stewart)的《自然寫作的自然史》(1995)。本文旨在把美國的自然寫作置于另一個亞里士多德的語境——勸導修辭的語境中,提出這種寫作衍生于重要的、根深蒂固的美國本土文學傳統(tǒng)。本文集中討論20世紀初期與中期的亨利?拜斯頓(Henry Beston)、奧爾多?利奧頗德(Aldo Leopard)、雷徹爾?卡森(Rachel Carson)以及羅恩?埃斯利(Loren Eiseley)的作品中出現(xiàn)的對認識論問題的執(zhí)著探求與對意識形態(tài)的清晰表述之間的張力。在他們的職業(yè)生涯中,4位作家既對自然歷史以及自身在自然秩序中的位置表現(xiàn)出孜孜不倦的求索,又渴望提升公眾關(guān)注當代社會問題的意識,他們把兩者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與馬瑟、愛德華茲、梭羅以及繆爾遙相呼應(yīng),引領(lǐng)這個國家自然寫作傳統(tǒng)的最新修辭潮流。

著名的人類生態(tài)學家加勒特?哈丁(Garrett Hardin)在《篩除蠢蛋》一書中指出,自然作家利用無韻律、掩蓋詩歌語言“光彩”的優(yōu)雅散文阻礙公眾對環(huán)境問題的理性思考能力。此外,哈丁還寫道:“那些運用諸如‘沒有商量的余地、‘不言而喻、‘必須、‘需要這樣詞匯的人無非要剝奪他人回應(yīng)的權(quán)利?!?1985:33)然而,我想指出,思考與討論——而不是被動地接受環(huán)境意識形態(tài)——恰恰是自然作家的目標,就連為了推廣特定的政治議題也一樣。在討論“科學行動主義”的修辭時,M.吉米?吉林斯華斯(M.Jimmie Killingsworth)與S.帕默(S.Palmer)區(qū)分了屬于“贊美與批評”的文本(也就是把環(huán)境主義者與支持發(fā)展的人們分化)和其他致力于“達成一致意見,形成群體中的‘我們,消除以往彼此之間爭執(zhí)或者各持不同興趣的人們之間的沖突”的環(huán)境話語(1992:76)。哈丁所譴責的“欺騙性的不可商量性”實際上往往是自然寫作作家努力喚醒人們的關(guān)注,并非一定要眾口一詞,或者用吉林斯華斯和帕默的話說,是“集結(jié)支持者”。因此,哈丁的擔心似乎虛張聲勢,有欠準確。為了理解這一點,我們有必要深入研究個別文本,以及在某些情況下個別作家的多個文本內(nèi)的修辭轉(zhuǎn)換與修辭差異。

如同我所研究的大多數(shù)作家一樣,我也體驗到豐富、持久的張力,我把它稱之為自然寫作的認識論維度與文類的政治維度之間的張力?!罢J識論”指的是致力于對宇宙本質(zhì)和人類(或者人類自身)與自然世界關(guān)系的理解?!罢蔚摹币辉~,指的是努力勸導聽眾去接受對自然環(huán)境的一套新態(tài)度,潛在地把這些啟蒙態(tài)度轉(zhuǎn)化為相對而言非破壞性的行為。自然作家早已經(jīng)知道他們的工作就是把認識論探索與政治勸導結(jié)合起來。然而,大多數(shù)作家與文學批評家不肯直白認識論與政治的準確關(guān)系,原因也許在于這種討論很容易退化為公理:任何文學文本都既有認識論含意,又有政治含意;在已知作品中,無論認識論因素,還是政治因素,其優(yōu)勢既取決于作者與讀者所處的社會與地理學語境,又取決于實際使用的語言;認識論與政治學之間的平衡會發(fā)生波動(一部作品曾經(jīng)看起來在政治上取中立態(tài)度,而在另一時刻卻會政治味十足)。但是,因為自然作家本人往往傾向于把自己的作品分類為政治的與非政治的,所以,學者就必須找到一種方式對此加以討論。

1985年5月,巴里?羅珀茲(Barry Lopez)接受了我的采訪。這位美國當代自然寫作的領(lǐng)軍人物說,他創(chuàng)作的目的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思想、反應(yīng)、驚嘆、敬畏與思索的環(huán)境”(O‘Connell,1987:16)。這聽起來像最典型的認識論大業(yè)——籌劃探索而不努力勸導。然而,相隔不到一年,在給自然寫作刊物《Antaeus》的1986年秋季特刊刊尾的“注釋書目”欄目投稿中,羅珀茲陳述道:“我想這有點狂妄,但是我相信這個寫作領(lǐng)域(自然寫作)總有一天不僅會成為主要的、經(jīng)受住時間考驗的美國文學,而且還會為整編美國的政治思想奠定基礎(chǔ)。”(1986:297)

創(chuàng)造一個“驚嘆、敬畏與思索”的環(huán)境怎么就會導致“整編美國政治思想”呢?兩者似乎是競爭目標。我現(xiàn)在試圖通過把具體的自然寫作文本分為“美文”、“檄文”或者兩者的雜糅形式來理解美國自然寫作的這一重要動態(tài)。我把自然寫作中的認識論模式與美文(或贊美)的修辭行為聯(lián)系起來,因為對某一主題表達真摯深厚的情趣就是潛在的欣賞(贊美)。因此,E. O威爾遜(E. O. Wilson)把他的生物科學作品描述為“熱愛生命”或者愛生物的產(chǎn)物,他寫道:“探索生命并與生命融合是智力發(fā)展深層而復雜的過程。盡管在哲學與宗教上還沒有得到足夠重視,但是我們的存在依賴這種傾向,我們的精神由它編織,我們的希望在生命之流中升騰?!?1984:1)探索與融合被表現(xiàn)為心智的基本關(guān)聯(lián)狀態(tài)。在文學文本表現(xiàn)中,兩個過程都有助于塑造讀者對這個主題的態(tài)度。然而,有些學者把田園美文看做具有內(nèi)在局限的社會變革策略,例如勞倫斯?布依爾(Lawrence Beull)寫道:“在某個層面,人們總會發(fā)現(xiàn)文本誘惑讀者只看到甜看不到苦,即使是艱難行進也被輕描淡寫為不起眼的遠足。美國文本尤其如此,因為持不同意見者對安逸也無可厚非。”(1992:469)美文最公然的政治對應(yīng)物是檄文(警告或批評),其主要宗旨是通過指出讀者目前的思維方式問題,勸導聽眾接受新視角。從羅珀茲1991年的著作《重新發(fā)現(xiàn)北美》中,我們就能看到政治與檄文批評之間的聯(lián)系:

我清楚這些詞匯,或者像這樣的詞匯在歷史上引發(fā)了革命。但是我反問自己,當男男女女站在沙灘上,看到小海豚們被扼死在沙灘流網(wǎng)中,已經(jīng)被泡漲;當他們站在田野中,沒腳深的土壤已成了粉沙;或者當他們乘飛機飛過卡斯科山上空,看到綿延40英里的樹木皆被伐,太陽炙烤著大地,溪流翻滾著泥沙,誰不想說:“饒恕我,正在流血的大地,在這些屠夫面前我無能為力?”(1991:40-41)

這種語言,以提問的形式,把當代問題糅合在《圣經(jīng)》結(jié)構(gòu)和莎士比亞典故之中,直接、有力地批判了20世紀后期的美國社會秩序,如里克?巴斯在本文引語中所說,這是自然寫作作家試圖撲滅發(fā)生在世界上的環(huán)境“之火”。

接下來,我要指出對美國自然寫作進行如此修辭分類(美文/認識論與檄文/政治學的對立)的歷史根源,并通過研究4位20世紀重要的自然寫作作家,對此加以深入闡述,從中我們可以理解如今非小說自然寫作中使用的基本修辭范式。我將特別研究下列著作中使用的美文與檄文:亨利?拜斯頓的《最遙遠的房子》(1928),奧爾多?利奧頗德的《沙鄉(xiāng)年鑒》(1949),雷徹爾?卡森的《海的邊緣》(1955)和《寂靜的春天》(1962),羅恩?埃斯利的《廣闊的旅行》(1957)和《無形的金字塔》(1970)。拜斯頓與埃斯利被看做是探索人與非人類自然之間關(guān)系的代表性作家,是認識論主義者。另外兩位,利奧頗德與卡森主要被當做政治作家,環(huán)境主義者。但是事實上,4位作家都表現(xiàn)出把認識論探索與勸導社會批評合為一體的特點。他們之所以被冠以不同的名譽,主要原因之一在于,一者使用所謂“嵌入式勸導修辭”,另一者使用“離散式勸導修辭”。這些修辭方法早在18世紀的科頓?馬瑟與喬納森?愛德華茲的布道與敘述中就出現(xiàn)過,在美國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馬瑟的布道如“救世主與他的彩虹”(1714)和“來自天堂的聲音”(1719),就是嵌入式修辭形式的例子,文章傾向于把自然歷史信息并入社會/宗教訓詞中。與此相對,愛德華茲不論美文模式(參見1734年的布道“一道神圣與超自然的光”和1740年的布道“個人敘述”)還是檄文模式(最佳的例子當屬1741年的駭人聽聞的布道“憤怒上帝手中的罪人”)都傾向于使用離散方式。當然,20世紀作家不親臨公眾集會發(fā)表演說,但是他們的作品仍然散發(fā)出緊迫感與使命感——無論強調(diào)認識論還是政治學。自然寫作修辭論證一種作家、讀者與修辭行為對世間語境的不斷認知。

許多自然寫作學者相信自然寫作文學的最重要模式是美文——認識論散文。這個文類的分支,我把它描述為“政治自然寫作”,往往會遭到這類學者的譴責,甚至嘲諷。例如約翰?P.奧格雷迪(John P. OGrady)在發(fā)表于1993年的《去荒野朝圣:埃弗雷特?魯斯(Everett Ruess)、亨利?大衛(wèi)?梭羅、約翰?繆爾、克拉倫斯?金(Clarence King)、瑪麗?奧斯丁(Mary Austin)》的著作中,曾經(jīng)抱怨道:“所謂的自然寫作作家們總是把他們的主題局限在有限的領(lǐng)域,只是輕描淡寫地描寫。在充滿危險的時刻,他們往往緊緊抓住道德不放,這樣的作家是生態(tài)-道德主義者,關(guān)注文化建構(gòu)而不是澄清認識;與意識形態(tài)結(jié)黨,而不產(chǎn)生影響。他們發(fā)表聲討檄文?!毕啾戎?奧格雷迪對另外一些自然寫作作家更為重視,他們“把荒野當做寫作主題”并表現(xiàn)出“作家與不可能的事物抗爭:寫所不能寫的;寫他們自身與那所不能寫的東西之間的關(guān)系;寫他們自身與他們社區(qū)的關(guān)系”(1993:19-20)。這種思想認為最重要、最文學的自然寫作表現(xiàn)為美文、認識論模式,這似乎鏡像出描繪這個大陸景觀的美國寫作的實際歷史。佩里?米勒(Perry Miller)認定塞繆爾?西維爾(Samuel Sewall)的短文《Phaenomena quaedam Apocalyptica ad Aspectum Novi Or-bis configurata》為美國作家關(guān)注土地現(xiàn)實的最早例證之一:“毫不夸張地說,這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吶喊表明英國清教徒幾乎還沒有自覺地認識到他們已經(jīng)成為扎根于美洲土壤中的美國人?!?1956:213)當西維爾在新英格蘭思考自然表面的永恒時,這種扎根土地的意識采用了純粹美文的形式:

只要普魯姆島(Plum Island)能夠頂?shù)米“谅?、咆哮的大海猛烈沖擊與威脅,切實地保持其俯臨之態(tài);只要鮭魚、鱘魚在梅里邁克(Merrimac)溪流中遨游,河鱸、梭魚子在克雷恩(Crane)池塘中游戲;只要海鳥記得它們飛回的時間,應(yīng)時地光顧它們常去的地方;只要牛群在草地上吃草,草地上草兒茂盛,草地謙恭地生長在火雞山前;只要羊兒漫步在老城山上,從那里悠閑自得地俯視帕克(Parker)河畔以及臥在山下的濕地;只要自由自在與人相安無事的獸群能找到一顆白色橡樹或者別的什么樹,或棲、或食、或隨意搭個窩,在收獲大麥之后主動承擔拾落穗的任務(wù);只要自然不變得老弱昏聵,而是永遠記得教導成排的印第安玉米成雙結(jié)果;基督徒們就會誕生在這里,適宜初造,就可以加以轉(zhuǎn)化,使之成為光中圣靈的一員。(1956:214-15)

從20世紀后期的視角來看,上段描述要么天真得離奇,要么不祥地預(yù)感到這類田園安全的變數(shù),但是似乎西維爾本人并沒有反諷的意思。相反,這里描述的田園世界倒是充滿贊美的憧憬——斷定新大陸用之不竭的富饒足以讓清教徒的子孫后代永遠享用不盡。但是,繼西維爾《Phaenomena》之后的幾十年里,人們越來越難看到這類簡樸的美文了。我們在18時初期先后出現(xiàn)的或嵌入在一起、或離散再現(xiàn)的描述中,開始看到20世紀美文與檄文再清楚不過的先例了。

在1710年和1720年間,科頓?馬瑟在波士頓發(fā)布的許多布道均表現(xiàn)出敏銳的張力:洛克的經(jīng)驗主義與從觀察的現(xiàn)象中抽取社會宗教道德愿望之間的張力。我的第一個例證,“救世主與他的彩虹”是圣經(jīng)中的詩句“他的頭上環(huán)繞著彩虹”(Rev. 10.1)的注解。事實上,盡管布道全文使用了彩虹與暴風雨的意象,但是并沒有提到真正具體的暴風雨,只看到由經(jīng)文激發(fā)的關(guān)于這些現(xiàn)象的思考?!翱吹阶匀唤绲牟屎纭?1970:225)實際上僅僅讓馬瑟聯(lián)想起心存疑問的經(jīng)文,暗示經(jīng)文的重要性。然而,在這篇布道中,我們看到馬瑟把美文與檄文、贊美與批評結(jié)合起來的特點。第一部分強調(diào)的是《圣經(jīng)》文本的歡快含意:

這就是你們敬仰的救世主的頭像,啊,曾經(jīng)令上帝子民悲傷,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啊!看啊,帶著美好的鼓勵,帶著應(yīng)時的奇跡!那賞心悅目的彩虹環(huán)繞著的頭像就是他的頭像,啊,活生生的上帝的教堂;就是他,上帝讓他做你們的領(lǐng)袖,而且,你們自己選擇他,承認他。(1970:219)

但是,在布道中間部分,馬瑟對彩虹的闡釋顯得撲朔迷離,提出這個意象有其暗淡的一面。最初,彩虹對于馬瑟(大概還包括他的信眾們)而言,就意味著上帝的慈愛:“啊!上帝的子民,腦海中出現(xiàn)耶路撒冷的人們;抬起頭,抬起頭,看救世主頭頂周圍的彩虹;從他口中發(fā)出的引人入勝的聲音,我要倍加愛護我的塵世的教堂。我為教堂制定的盟約決不能打破,不能失約?!?1970:227)這種愛隨著馬瑟布道語氣轉(zhuǎn)為檄文,愛的祝福變得越來越可疑:

教堂不能完全被淹沒,世界被淹沒了,遍布整個世界的邪惡洪流將要消失。我們這個悲慘世界有個痛苦記錄:I約翰5.19。整個世界陷于邪惡之中。唉,整個世界淹沒在那個洪流之下。這就是大洪水之前的樣子,并導致了大洪水的發(fā)生。我們應(yīng)該以極大的憤慨發(fā)出控訴,看,地球在上帝面前腐敗,所有的肉身在地球上都已腐化墮落。一場邪惡的洪流令人類在水下呻吟,沒受到廣宇之內(nèi)人類邪惡傳染的微乎其微。我們還要控訴,他們?nèi)夹涫峙杂^,他們也全變得骯臟不堪!但是,我的兄弟們,事情不會總是如此。人類的救世主向我們現(xiàn)身,頭上環(huán)繞著彩虹。這是告訴我們,今天埋葬世界的邪惡洪流總有一天會被擊退。(1970:231)

布道的其余部分強調(diào)檄文的勸導策略,使用威脅而不是誘導的手段確保集會教徒的信念。由于文中相對清楚地把美文與檄文分為兩個部分,因此可以認為這是“離散修辭”而不是“嵌入修辭”的個案。然而,馬瑟對彩虹的描述至少還常常保留一絲美感,這就以其“最感人的力量把罪人們引向上帝”,與此同時,又威脅要“向罪惡者射下可怕的霹靂”。

如喬治?P.藍杜(George P. Landow)所釋:“彩虹是自然物或自然事件中的主要實例,被解釋為寓言的、神圣宇宙一部分?!?1982:159)因此,這個意象本身有助于進行明確肯定-否定閱讀。馬瑟在認識論話語中嵌入政治批評也許在1719年“來自天堂的聲音”的布道中表現(xiàn)得更加強大有力。這篇布道講述了更模棱兩可的自然現(xiàn)象——北極光,副標題“對最近天堂里的不同尋常面孔的說明”明顯地暗示這種神秘。與“救世主與他的彩虹”不同,后面這篇布道不以《圣經(jīng)》經(jīng)文開始,而以討論實際自然現(xiàn)象開始。于是,這篇布道的焦點最初就從道德闡釋與政治勸導轉(zhuǎn)向科學探索——換句話說,轉(zhuǎn)向認識論。馬瑟在行文開始寫道:

我們知道,關(guān)于流星的話語沸沸揚揚,有些人驚嘆,學者一致同意稱之為北方的黎明。柴爾德雷(Childrey)、卡西姆(Cassim)和其他人在天體恒星的北部血紅色區(qū)域觀察到光的錐形空地,光消失時,被命名為北極光;而且,在我們的流星區(qū)域以各種各樣形式出現(xiàn)的光都被命名為北極光。似乎后期光的出現(xiàn)有點比以前頻繁。如果事實的確如此,那么關(guān)于這件事的原因,或許值得追究。(1970:240)

在敘述歐洲種種大氣現(xiàn)象的見聞之后,馬瑟轉(zhuǎn)而思考最近在新英格蘭上空出現(xiàn)的北方的光,包括1719年12月11日的例子,就發(fā)生在他發(fā)表這篇布道之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馬瑟用一段篇幅詳細描述“天堂北部光的出現(xiàn)”(1970:242),然而,對這一事件的物理解釋卻非常簡短:“應(yīng)該注意到我們處在怎樣的黑暗之中,而且我們的哲學對光的解釋多么一籌莫展,而永遠閃現(xiàn)在天堂的光,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我們身旁?!?1970:243)與20世紀的自然作家類似,馬瑟不僅僅滿足于報道自身的體驗,他也不由自主地加以說明闡釋,揭示他本人對這個世界體驗的領(lǐng)悟。

承認時下“哲學”(自然科學)對北極光的解釋無所適從之后,馬瑟開始預(yù)言般地走向神學解釋,但是他很謹慎,不對自然現(xiàn)象進行過渡明顯的字面意義或寓言性的解讀。馬瑟用了幾頁的篇幅思考闡釋自然的難度與險度,因為“預(yù)言的規(guī)則如此之不確定、模糊與不穩(wěn)定”,而且必須承認“某種東西常常會被理解為那些星星之光”(1970:248)。最后,在模棱兩可的論述之后,在可以看出盡可能地把道德闡釋嵌入“認識論探索”中后,作者表述了他的觀點:

不過,我可以更徹底地自圓其說,給出我在這個問題上的簡單觀點。如何解釋最近天上閃現(xiàn)的北極光?我要說,盡管我們不能預(yù)言什么,而且我也不會像哥比亞(Gebeah)人那樣,看到自天而降的煙柱與火焰,就下結(jié)論說是邪惡降臨;我也不會像敦德頓(Tenderton)塔上誠實的老人那樣,把流星看做馬上會發(fā)生什么事情的先兆。然而,不容置疑,天上其他流星,還有彩虹意在傳達教誨。光榮的上帝,萬物的與也是我們的造物主(恰好他又是我們的救世主),他向被他稱為世間萬物的觀者——我們透露,他們定會接受教誨(1970:251-52)。

這個“教誨”到底是什么呢?對自然含意進行適度、謹慎的描述成就了馬瑟修辭的說服力。馬瑟把讀者/聽眾納入微妙的哲學思考中,共同體驗如何具體地從自然中得出信息判斷的過程,而不是夸大這些“天堂暗示”的字面意義。在布道結(jié)尾部分,他寫到,在格陵蘭,北極光實際上給人們在漫長而黑暗的冬天從事日常事務(wù)提供了足夠光亮,“我們也許還可以讓北極光在我們生活大業(yè)中為我們發(fā)揮某些作用,”馬瑟繼續(xù)寫道,“如果它喚醒我們對正義作正確思考的話?!?1970:253)馬瑟的“來自天堂的聲音”這篇布道,把認識論美文與政治檄文結(jié)合起來傳達自己的世界觀,不至于引起聽眾反感。亨利?拜斯頓和20世紀其他使用嵌入勸導修辭的人們極力壓低他們意識形態(tài)陳述的刺耳之音,也是如此。

乍一看,拜斯頓的《最遠的房子》是我選擇的20世紀文本例證中最缺乏勸導的——其政治維度深深嵌入在美文意味深長的長篇大論中。那一年,拜斯頓獨自一人生活在鱈魚角(Cape Cod)大沙灘上的小屋里。如果我們用純定量的術(shù)語思考的話,那一年的精彩描述幾乎都與風、沙、海浪和鳥有關(guān),偶爾也有漫步在風景中人的形象的個人觀察。最能表現(xiàn)拜斯頓認識論模式的一章是“洶涌的波浪”。這一章描述了海洋的景觀與聲音、水自身的景觀與聲音,中間插入作者的感慨,但沒有明確表達環(huán)境主義的宣傳教義。下面摘錄其中典型的一段:

我能夠連續(xù)幾個小時盯著海浪看,從它洶涌澎湃與變化莫測中感受快樂。我喜歡站在沙灘上,觀看綿延的波浪從各處涌來??吹礁叩推鸱⒛蟻肀蓖乃畯膸讉€地方泛起,碰在一起撞擊出反作用能量的白色激浪金字塔。壯麗的噴泉常常令人賞心悅目。波浪大腹便便,高聳如塔,搖搖晃晃,在它的漩渦中包裹了大量的空氣。波浪濺起幾秒鐘之后,密封在里面的蒸汽如沸騰了一般急流噴出,呈羽毛狀噴射泡沫,好似羽毛一樣的噴泉。一個九月天,我在這里看到了噴泉,20、25、甚至30英尺高。有時,會發(fā)生令人好奇的事情。高高卷起的空氣不是垂直溢出,而是向水平方向溢出,浪花突然四溢,仿佛是從龍嘴里吐出來的,橫著噴出一大片蒸汽霧。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隨著波浪泛起浪花,搖晃的浪峰常常映照在像玻璃一樣的漩渦里。一個怡人的秋日午后,我看到一只美麗的白海鷗伴著波浪中自己的影子沿著浪花翻起的漩渦翱翔。(1928:54)

在這段描述中,力與動作的意象很豐富,像“美妙”、“壯觀”、“有趣”、“怡人”、“美麗”等贊美詞與“感受快樂”、“欣喜”這樣的動詞詞組結(jié)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鱈魚角波浪氣勢磅礴的美文再現(xiàn)。在這一段和其他段落里,拜斯頓對浪的大小和形狀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述,如果這時他試圖“勸導”讀者什么,那么一定是大海潛含的對人類心靈產(chǎn)生美好誘惑的效果。

偶爾,《最遠的房子》中會有明顯的勸告段落,但是不多,而且零零散散。拜斯頓作品中嵌入式勸導修辭實際上是一種自然力——它閃現(xiàn)出來,達到雄辯頂峰,然后消失在文本的認識論氛圍中。例如,在前面題為“秋天、海洋與鳥”一章中,作者談及“在這個海灘上,沒有像成群的岸禽飛翔那樣的自然景觀更令他感到神秘迷人”(1928:23)。接著,他詳細描述并思考海鳥的飛翔,然后,突然躍入一個明顯說教式的評論段落,這在全書中并不多見:

我們需要另一個更聰明、也許更神秘的動物概念。遠離宇宙自然,靠復雜技巧為生的文明的人類通過他的知識之鏡審視生物,因此,看到一只放大的羽毛,扭曲的完整形象。我們因為它們不完善,因為它們的悲慘命運而恩惠于它們,以為它們的形象遠遠低于我們。在這一點上,我們錯了,大錯特錯了,因為動物不應(yīng)該由人類的標準來衡量。在一個比我們的世界更古老、更完善的世界里,它們的一舉一動都完美、全面;它們富有我們已經(jīng)遺失或者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博大感知;它們賴以生存的聲音我們從來都沒有聽懂過;它們不是同胞,但它們不低下;它們是另一個種族,和我們一樣被罩在生命與時間的網(wǎng)中,同樣被囚在光彩壯麗卻又悲慘的地球上。(1928:25)

接下來的句子又把修辭轉(zhuǎn)回到認識論陳述模式:“午后的落日像火一樣映紅了天空,潮汐匍匐著向岸邊爬來,泛起奇怪的深紅色泡沫;綿延幾英里以外,駛向北方,在淺灘卸載?!?1928:25)拜斯頓時斷時續(xù)的說教嵌入在連續(xù)的敘述與描寫篇章中,不表露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只表達對自然的欣賞態(tài)度,其效果卻在明確地肯定世界觀。文本溫和地、逐漸地、幾乎無意識地把這種世界觀傳達給讀者。于是,在讀者還沒有對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感到不悅的時候,拜斯頓就退出鼓動性說辭,再一次成為熱情投入、全神貫注的世界觀察者。

得克薩斯重要的自然作家約翰?格拉夫(John Graves,以其1959年問世的《與河流再見》而聞名)在1963年12月的《大學交流與創(chuàng)作》上刊登一篇文章,題為“論可欲而不可求的宣告”。文中,他聲稱思路清晰、仔細再現(xiàn)的事實(例如自然歷史信息)的確比所謂的“不遺余力的勸導”更有說服力(1963)。在他自己的自然散文中,格拉夫刻意避免明顯的辯論,而只是運用層層遞進的方式敘述與推導信息。最近,不怎么公開發(fā)表政治觀點的當代自然作家之一安?茨威格(Ann Zwinger)在她與加里?那伯罕(Gary Nab-han)的公開對話里表達了同樣的思想。茨威格說:

我認為我們要去挽救世界……但卻以一種默默無聞的方式。我覺得自然作家在說:“瞧這個所有可能存在的最美的世界?!蔽业睦碚摼褪俏覀儜?yīng)該努力讓讀者真正地去看自然世界。如果你曾經(jīng)看某件事,真正看到了,就此提出一個問題,然后得到一個答案,習得了,它就成為你的了。而且一旦它成為你的了,你就永遠不會去毀壞它。我認為這就是自然作家要做的一件事。也許這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因為我的確早已放棄了哪個人可以改變世界的思想……最不可能是我。但是為自然而寫的自然寫作有意義,而且它會令人感到歡欣鼓舞,產(chǎn)生家的意識……。

也許那就是自然作家所做的:他們書寫家園——按理你不該把家搞得一團糟。而且也許我們在說我們能夠適應(yīng)這個對這么多人來說是非常陌生的世界,一個我們鑄造城墻以對的自然世界。我有一個朋友,他的簡單生活理念就是把萬豪酒店(Marriot)的彩色電視停掉——而且那還是我的聽眾。如果我能對那樣的人說“外面有某種真實的、生機勃勃的、令人興奮的事情”,引起他們的注意,激發(fā)他們的興趣,刺激他們的好奇心,那就是我想要影響的聽眾。感謝你在這,也感謝你閱讀我們寫的東西,但是我們已經(jīng)站在一起。我想要影響還沒有和我們站在一起的人,從來沒到那的人,從來沒有偶遇一株夜來香,從來沒有在夏天的夜晚手捧蓓蕾感受它開放的人。我想找到某個人,看到魔鬼洞里的沙漠魚會想,它還在那兒,多神奇啊!我想找到某個人,他對“這些該死的環(huán)境主義者”很氣憤。我想要找到某個不是信徒的人。(1989:72-73)

與亨利?拜斯頓不同,雖然茨威格在自然寫作中只發(fā)表零零星星的感性評論,喜歡更加非個人化風格的說明文,她仍然會即使樸實無華地再現(xiàn)自然信息,也潛在地對讀者產(chǎn)生鼓舞作用:鼓舞讀者重新關(guān)注自然,認識自然。拜斯頓、格拉夫、茨威格等自然作家的主要修辭模式是認識論探索與描述,對公開勸導只作零星微妙的處理——但是,這種陳述具有特殊的力量,因為他們所強調(diào)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在文本的其他地方表現(xiàn)出來,他們不會因為喋喋不休的說教而與讀者疏遠。

羅恩?埃斯利當然也是通過認識論探索來勸導的個案。如拜斯頓一樣,他只是利用時斷時續(xù)的“嵌入式”政治陳述(用檄文批判社會),巧妙地影響讀者的價值與態(tài)度,而不偏離其基本的認識論目的。眾所周知,埃斯利在他的作品中一貫回避政治上不穩(wěn)定的議題,他在1975年的自傳《所有的陌生時光》中,明確地把自己的文學與學術(shù)興趣置于20世紀60年代美國大學校園里濃厚政治氣氛的對立面。巡回講學期間,他在不同的大學里講“冰、時間與人類命運”的主題,在談到這段故事時,埃斯利評論道:

不知道為什么我那晦澀的主題如此吸引聽眾,除非因為大學校園如此熱……,以至于學生們需要一縷來自大冰原的清涼空氣。我想不出別的什么理由,因為就在我離開不久,一座大樓被炸,造成1人死亡。(1975:132)

這個評論很能反映作者的主要表達模式:不關(guān)心政治、認識論探索模式——努力理解自我與外部宇宙的本質(zhì)(尤其是個體人類在進化過程中的角色),而沒有試圖直接向社會發(fā)布預(yù)言。埃斯利的認識論模式最典型的范例當屬他的散文《河水之流動》的開始段落:

如果這個星球有魔力,那么魔力就在水里。即使最平淡無奇的水,就像我辦公室對面樓頂上的一洼雨水,也足以把我吸引到窗前。微風拂起的波紋也許就會轉(zhuǎn)化成生命。我一直覺得不知什么時候,我就會在城市的屋頂上見證巨大的奇跡,看到生命果真突然從一堆銹跡斑斑的管道和舊電視天線中迸發(fā)出來。我驚奇于水甲蟲是如何突然出現(xiàn),如何在綠藻的污水中潛游。薄薄的蒸汽、鐵銹、潮乎乎的焦油和太陽就是蒸餾器,特別像大腦;他們散發(fā)出臭氣熏天的陰影,可能在人不注意的時候現(xiàn)出真形。

也許,人生可以逃離肉體的局限一次。一生有那么一次,如果幸運,可以和陽光、空氣、流水合一,以至于所有的年代,只有高山與沙漠才知曉的萬古年代,會在沒有絲毫不適的情況下濃縮在一個午后。心靈墜入原初狀態(tài),與古老的樹根、隱隱約約的細流以及攪動無生命物質(zhì)的移動在一起。正如人類曾經(jīng)跨入的迷人的神秘循環(huán),在突現(xiàn)中得知整個世紀在一夜之間逝去,人永遠無法解釋這個秘密,但是我敢肯定,這與平常的水有關(guān)。水的物質(zhì)無處不在,它上承過去,下續(xù)未來,它在兩極的地下移動,在高空的稀薄空氣中游走。它在雪花中呈現(xiàn)出其精致完美的形式,或者把生命剝離得只剩下閃爍的骨頭,被大海投向岸邊。(1957:15-16)

與《最遠的房子》一樣,伴隨著措詞華麗的構(gòu)思,文中含有驚嘆與敬畏的勸導意義(用巴里?羅珀茲的話說)。埃斯利的非小說文學創(chuàng)作——他的自然寫作——幾乎都使用這種修辭模式。如果努力勸導什么,其目的也是相當于茨威格式的一般目的:激發(fā)對人類本質(zhì)與非人類自然的好奇與興趣,從而提升保護世界的意愿。但是,埃斯利與大多數(shù)作家一樣,并沒有忽略社會與政治語境。在美國現(xiàn)代環(huán)境運動之初,他的聲音在愛德華?艾比(Edward Abbey)、溫德爾?伯利、保羅?布魯克斯(Paul Brooks)、大衛(wèi)?布魯爾(David Brower)以及華萊士?斯特根納(Wallace Stegner)等(不一一列舉)的新聲音構(gòu)成的洪亮激昂的合唱中發(fā)揮強有力的作用。

我在埃斯利著作中發(fā)現(xiàn)的最直接的政治言論散見于《看不見的金字塔》中。這是一部散文集,出版于和順的1970年,與第一個地球日同年問世。在《看不見的金字塔》序言中,埃斯利寫道:

但是我夢想,因為我夢想,所以我又譴責、又恐懼、又展望未來。這是角斗士的展望,被一群不抬頭看星空的人們所包圍。人類自己在孤獨地裁決其自身的成敗。我思索從石器到鋼鐵的所有時代的消亡。他們盲目而卓絕地與未來對抗,否則就不會有我們自己和城市存在了?,F(xiàn)在,所有關(guān)于我們的、看不見的、最后的、絕望的約定仍在繼續(xù)。

如果人類墮落,我不認為他會有才智或力量保衛(wèi)葵花林的同時,還沿著誘人的星空之路行走。如果現(xiàn)在做不到,那么永遠也做不到。代價太大。也許,如A. E.豪斯曼(A. E. Housman)所說,我們正呼吸令身邊的人和遠方的人都難逃劫難的空氣。他不是談污染,而是指發(fā)生在記憶中的死亡。我不知道一個偉大文化的社會記憶在沒有同樣變得有害的情況下能夠持續(xù)多久。我們這個世紀也許要決斷。(1970:2)

乍一看,這似乎是典型的“埃斯利式憂郁”,更確切地說,他喜歡把它稱為“午夜樂觀主義”。但是仔細思考發(fā)現(xiàn),埃斯利顯然正在表達不同尋常的人文主義關(guān)懷,與他平常的杰夫式非人文主義不同。埃斯利在《看不見的金字塔》中表達的關(guān)懷,適應(yīng)挽救人類生存的地球的需要。當然,要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號召他的同類同心竭力。埃斯利更典型的認識論評述則強調(diào)有機生存的過渡本質(zhì),也就是說人類盡管目前存在,但是終將會滅絕的可能性,或者經(jīng)歷漫長的進化終將轉(zhuǎn)變成不同事物的可能性。所以,他暗示保護主義的努力徒勞無益。

但這并不是《看不見的金字塔》表達的信息,本書中的最后一篇文章,題為“最后一位魔術(shù)師”,真摯動人,痛斥美國航空探索在哲學上、情感動機上的危險性。在下面這段在當時看來既大膽又不得人心的陳述中,埃斯利對現(xiàn)代科學提出嚴厲批評:

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夢想能見到太陽系里的智能生命。我們錯了;我們視為當然而且漫不經(jīng)心對待的地球——福佑人類幼年的葵花之林——就是重中之重的行星的寶石。我們,即萬事萬物——人類、非人類動物以及生長的植物——登上了視野有限的宇宙飛船。早在很久以前,飛船起航,我們拋棄了一批上帝,現(xiàn)在我們正以科學的形態(tài)取代另一個上帝。(1970:152)

埃斯利繼續(xù)回憶道,“一位航空業(yè)的代表”最近告訴他,“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離開這顆行星”。另一位航空機構(gòu)的管理人員在《新聞周報》上聲明:“如果人類在他的命運面前退縮……這個星球的禁錮就會把他毀滅。”有思想的散文家會對這樣的斷言提出反問:“為什么?”即使埃斯利在發(fā)表自己有力辯論的過程中,他也以探索的形式呈現(xiàn)他的觀點,而非直接發(fā)表他的真知灼見:

合上雜志,深思對家園生活突如其來的厭惡,我感覺,這樣思考我們的行星很奇怪。為什么會暗含這種憤怒?為什么內(nèi)心會有這種逃離綜合征?對仍然留在地球上的人為什么會有這些威脅?某種強大的但不完全科學的沖動牽著人類的心。難道害怕人類本身不斷攀升的數(shù)量、蔓延的菌線嗎?可是,這些人又打算逃到哪里去呢?太陽系廣闊無邊,荒涼又陰冷。在我的腦海里,它彈坑累累。距離我們最近的、可能無行星的恒星也有4光年遠,幾代人之遙。我再次拿起雜志。這里,就在這里,從太空拍到的如此美麗的圖片,就是有水、有生命的綠色構(gòu)成的藍色寶石。然而,就在這一頁,不斷重復這樣的話:“這個行星會毀滅她?!?1970:153)

然后,翻過來,在下一頁,埃斯利概括了他對現(xiàn)代環(huán)境危機的解決辦法:“今天,人類不斷攀升的數(shù)量和他污染環(huán)境的技術(shù)力量揭示出一個迫在眉睫的需要:為了他自身的安全,他必須有意識地重新進入并保存他起源的最初古老世界。”(1970:154)令我感興趣的事情不只是認識論作家這時如此明顯地轉(zhuǎn)向政治論這個事實,而是埃斯利這位通常用甜美、縹緲的美文語言(如上述對水的贊美)創(chuàng)作的作家,現(xiàn)在卻借助激烈的檄文進行語言交流。不過,如果我們要對20世紀美國自然寫作環(huán)境修辭進行分類,我們?nèi)匀灰寻K估c拜斯頓界定為嵌入式勸導修辭的使用者,因為埃斯利把他的抗議與警告置于一個宏大的對存在本質(zhì)進行持續(xù)思索的語境之中。拜斯頓與埃斯利兩者都把演講臺上雄辯家與孤獨日記體作家的語言合為一體,主要記錄專注于人類個體與自然世界關(guān)系的探索,只是偶爾停下來,講講社會疏忽這種關(guān)系的實質(zhì)。

《看不見的金字塔》表明羅恩?埃斯利既意識到環(huán)境的脆弱性,又意識到勸導修辭的檄文模式。這種意識絕非空穴來風。以文學形式表達環(huán)境關(guān)愛有兩個主要先例,它們是奧爾多?利奧頗德的《沙鄉(xiāng)年鑒》(1949)和雷徹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1962)。然而,與埃斯利與拜斯頓不同,利奧頗德與卡森的例子表現(xiàn)所謂的“離散辯論家”風格——他們有時運用美文的認識論模式,有時運用檄文的政治論模式,他們很少把兩者合而為一。如上述嵌入式勸導修辭一樣,把認識論美文與政治論檄文離散開來的用法在美國非小說文學中也有悠久的傳統(tǒng),試舉幾個喬納森?愛德華茲創(chuàng)作的例子加以說明。

表現(xiàn)愛德華茲的美文模式最著名的例子也許是“神圣而超自然的光”的布道文,發(fā)布于1734年。本文絲毫沒有警告與批評的痕跡,通篇旨在解釋與贊美上帝的“精神與神圣之光”的細微差別。下面一段散發(fā)出仁慈的光芒,是能夠表達通篇布道語氣很好的范例。愛德華茲陳述道:

這種精神之光,表達出宗教事務(wù)的神圣與最尊貴的真實感、至高無上的上帝與耶穌?基督(Jesus Christ)的真實感、救贖的真實感以及福音書中顯現(xiàn)的上帝行為的真實感。在這些事物中存在某種神圣與最榮耀的東西;某種更為高遠的尊貴,比其他事情更為崇高的本質(zhì);把它們與短暫的世俗事物徹底區(qū)別開的榮耀。只有精神上受到啟蒙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并看到它,或者感知它。他不僅理性地相信上帝之榮耀,而且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知上帝之榮耀;不僅理性地信仰上帝之神圣(神圣是善),而且感知到上帝之神圣的魅力;不僅經(jīng)過深思熟慮判斷出上帝之崇高,而且感知到,由于這種神圣品質(zhì)之美,上帝是多么的仁慈可親。(Winslow,1966:128)

如果用“自然”取代“上帝”,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語言與19、20世紀自然作家的美文散文詭異地相似。但是我列舉愛德華茲布道的例子,其主要的目的不是指出現(xiàn)代環(huán)境作家繼承美洲大陸上早期作家的精神傾向。更確切地說,我感興趣的是這一段中所表達的純粹快樂,是1734年布道的全部內(nèi)容,是愛德華茲完全依賴美文獲取“大覺醒”宗教運動初期觀眾對他的支持與響應(yīng)的方式。幾年之后,愛德華茲在“個人敘述”中解釋道:他本人在宗教上的轉(zhuǎn)化就是早年在快樂的情緒中發(fā)生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閱讀《圣經(jīng)》,與父親探討宗教思想。一天,他在父親的牧場里散步:

我信步走著,抬頭看看天空和白云,我的頭腦中突然產(chǎn)生上帝如此美好的感覺。他雄偉,仁慈,榮耀。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似乎看到兩者完美地聯(lián)系在一起,雄偉與溫順連在一起:那是美好、文雅、神圣的至高無上,而且還具有威武的溫順,美好極了;高尚、偉大而神圣的優(yōu)雅。(Winslow,1966:85)

依據(jù)他自己早期宗教快樂體驗,我們可以理解愛德華茲最初在公開布道中以美文為勸導模式。不過愛德華茲卻在最著名的布道中戲劇性地放棄了“神圣而超自然之光”與“個人敘述”的純粹美文語言。題為“憤怒上帝手中的罪人”的布道是他1741年7月8日在康涅狄克州的埃菲爾德的演講,當時正值大覺醒宗教熱潮的高峰期。在此文中,1734年的“仁慈上帝”徹底缺席,取而代之,愛德華茲采用“憤怒上帝”的檄文修辭主導聽眾的注意力。布道文本明顯表明作者聚焦的是信眾的疏忽,對宗教思想的日益懈怠。布道開始時,愛德華茲猛烈抨擊聽眾自以為是和懷疑他所看不見的事物:

邪惡的人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可見的死亡。自然人現(xiàn)在健康,不定哪一條路上他立刻意外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遇到可見的危險。這個世界上世世代代人經(jīng)歷的紛繁復雜的體驗表明,沒有什么可以證明人類不是處在永恒的邊緣,沒有什么可以證明人類下一步不會邁進另一個世界……沒有被轉(zhuǎn)化的人們行走在地獄的深淵之上,上面覆蓋著腐爛之物,覆蓋物上有數(shù)不清不牢固的地方,不牢固的地方無法承受他們的重量,而這些地方是隱秘的……上帝又有許許多多神秘之法把邪惡的人帶離這個世界,送他們下地獄。沒有辦法表明上帝是需要施展奇跡,或者以超乎尋常之道去消滅邪惡的人。(Winslow,1966:154-55)

布道的檄文語言越來越具體,越來越令人心生恐懼。首先歷數(shù)“邪惡之人”愚蠢的自以為是,然后,愛德華茲塑造文本的核心意象:一個憤怒上帝的意象,把不忠實的人高舉在地獄的熊熊大火之上,準備作出最后審判:

因此,被上帝高舉在地獄深淵之上的正是自然人;他們應(yīng)該進入深淵,已經(jīng)被判入深淵;上帝被激怒了,非??膳?。他對他們的怒火不亞于對那些實際上在地獄中遭受他的怒火猛烈懲罰的人;他們絲毫沒有安撫他或減輕他的怒火,上帝也絲毫不受任何約定的束縛每時每刻都保護他們;魔鬼在等待他們,地獄大門已經(jīng)敞開,火焰日盛,并向他們射出憤怒之火,樂于在他們身上燃燒,吞沒他們;埋藏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之火在奮力爆發(fā);他們對任何中保都不感興趣,沒有任何可及的方法保證他們的任何安全??偠灾?他們沒有避難所,什么也抓不住;每時每刻保護他們的就只有被激怒的上帝的任意意志,沒有先例,不受克制。(Winslow,1966:156-157)

在愛德華茲的教堂里,這種威脅的實體性由于明顯地針對人們而得到強化。他解釋道:“用這個可怕的題目就是要喚醒聚會中還沒有被轉(zhuǎn)化的人。你所聽到的就是你們每一個脫離基督的人的下場——那個苦難的世界,那個燃燒著硫黃的湖泊延伸到了你的腳下?!?Winslow,1966:157)由于愛德華茲的威脅針對聚會上每一個個體,而不一定針對整個聚會,因此有別于20世紀散文家們的檄文。他們常常深思——而且往往預(yù)言———“地球的命運”,喬納森?舍爾(Jonathan Schell)把它用作1982年著作的題目。但是,這篇1741年的布道以其嚴厲的威脅直接預(yù)見20世紀作家,如奧爾多?利奧頗德和雷徹爾?卡森的離散修辭,包括從開始幾章的美文修辭向書中結(jié)束部分的檄文修辭的轉(zhuǎn)換。即使愛德華茲在“罪人”的結(jié)論部分提出拯救的最后一次機會——“現(xiàn)在你們有個異乎尋常的機會,一個基督把寬恕大門敞開的日子……”(Winslow,1966:165)———他提供的這個機會也繼續(xù)用威脅的口吻。最后幾行力促聽眾“沖出罪惡之地……‘否則就會被消滅”(Winslow,1966:167)。

兩個世紀之后,奧爾多?利奧頗德巧妙地把《沙鄉(xiāng)年鑒》分成認識論部分和政治論部分。本書以3部分結(jié)構(gòu)出版:開始是一組以威斯康星為背景的季節(jié)散文;接著是一系列關(guān)于美國不同地方的零零散散文章;最后以幾篇冗長的辯論散文結(jié)束。但是書中大部分材料明顯地要么適應(yīng)認識論的范疇,要么適應(yīng)政治論的范疇———第1與第3部分尤其如此,中間部分起到轉(zhuǎn)承的作用。在書的前言中,利奧頗德寫道:“有些人離開野生事物能夠生存,而有些人則不能。這些散文表達離開野生事物就不能生存的人的喜悅與窘境”——一方面是探索自然以及人類自然體驗的美文,另一方面冷靜分析人類行為如何危害到星球與人類。《沙鄉(xiāng)年鑒》中的語言變化相當大,前面100頁篇幅的“年鑒”部分的語言與后面的辯論性增強的散文語言大不相同。這種時而認識論的、時而政治論的分裂就是我所說的“離散勸導修辭”。在年鑒敘事中,有神奇的、謙卑的、激昂的勸導意識——盡管利奧頗德把非人類自然擬人化(如在小品文《天舞》中,他把鳥鷸交配行為比擬為舞臺上人體舞者)。他以謙卑的姿態(tài)描寫道:“也許,很幸運,無論人們多么專注地研究林中多姿多彩的小戲劇,他們永遠都無法學到任何一個戲劇的生動活潑的方方面面?!?1949:32-33)這個無知告白承認神秘,它包含我們所說的“生態(tài)敏感性”——人類觀察者并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與同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被觀察的動物一樣占據(jù)有限的生境。修正批評家如哈羅德?弗洛姆(Harold Fromm)最近質(zhì)疑利奧頗德“所謂的生物中心主義”——弗洛姆更想稱作家為“審美人類中心主義者”而不是“生物中心主義者”(1993:45)。但是,我們無論在《沙鄉(xiāng)年鑒》的認識論部分還是政治論部分,都能覺察到利奧頗德依據(jù)生態(tài)科學的粗淺發(fā)現(xiàn)對現(xiàn)代文明的再思考。

然而,在驚嘆與贊美的介紹性敘事之后,書后面部分的文本進行日益嚴厲的社會批判,包括《大地倫理》和《保護的美育》這樣的名篇。利奧頗德寫道:“我們目前的問題基本上屬于態(tài)度與工具的問題。我們正在用蒸汽挖土機裝修愛爾罕布拉宮(Alhambra),而我們還為我們的算計感到得意?!?1949:226)在《保護的美育》中,他指出:

科學家有一句警句:個體發(fā)生學重復系統(tǒng)發(fā)生學。意思是指單個個體的發(fā)展重復種族的進化歷史。這在肉體和精神上都是正確的。追求獎品的人就是穴居人再生……現(xiàn)代圖景中令人憂慮的事情是追求獎品的人永遠長不大。他們身上隔離的能力、感知的能力以及管理的能力得不到發(fā)展,或者也許遺失了。他們是機動化螞蟻,他們還沒學會看清自家后院什么樣就一窩蜂涌向大陸。他們消費,但永遠創(chuàng)造不出戶外的滿足。對于他們而言,娛樂制造弱化了荒野,人為制造出獎品,矯情地認為他們在為大眾作貢獻。(1949:175-176)

利奧頗德在本章的最后一行提出“在還不美的人類心靈中構(gòu)建感受性”,這個任務(wù)預(yù)設(shè)整個文本的目的。美文敘述如此,檄文評論也是如此。難怪,作者開始用美文,接下來用檄文。最初敘述材料的效果帶給讀者——尤其如安?茨威格寫作中提到的不信上帝的人們——對自然界的同情一瞥,短暫地處在贊賞的視角。在其《天空就是界限:捍衛(wèi)地球》一書中,約翰?尼克拉斯(John Nichols)寫道:“繞不過去,要挽救世界,我們首先必須愛它。”(1990:80)利奧頗德的美文一開始就激發(fā)這種愛,然后在書余下的部分利用嚴厲檄文提出“感受性”的理想條件與我們社會忽視并支配自然的現(xiàn)實傾向之間的矛盾,表現(xiàn)了作者的冷靜觀察?!皞€體發(fā)生學重復系統(tǒng)發(fā)生學”這個規(guī)則的特點在于其內(nèi)在的樂觀主義,利奧頗德的計劃也含有這種樂觀主義。

在我所討論的所有作家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發(fā)展動向,即從個人體驗的認識論敘述向環(huán)境退化的政治論分析發(fā)展。這又是安?茨威格的范式:體驗導向愛,同樣導向責任,導向保護人類“家園”的欲望。我要介紹的從認識論自然寫作向政治論自然寫作流動的最后一個范例是雷徹爾?卡森的事業(yè)??ㄉ_始以一些普及海洋學與海洋生物學的系列暢銷書聞名,其中包括《海風下》(1941)、《我們身邊的海》(1951)以及《海的邊緣》(1955)。當代許多讀者還熟悉她對潮池自然史的優(yōu)美敘述,以及人類觀察者拜訪這些地方的情形——這是《海的邊緣》的第1章,題為“邊緣的世界”——常常被選入文集中。下面是“邊緣的世界”中典型的一段:

每當我走進這個春潮低洼的邊緣地帶,總要尋找岸邊所有棲息動物中最精致美麗的花——不是植物而是動物——在深水口處盛開。在那個神仙洞里,我不會失望的。懸垂的花從洞頂上垂下來,這是空心珊瑚蟲。淡淡的粉色,像銀蓮花那樣卷著花邊,精致美麗。這種生物細膩得仿佛不是真的一般。它們的美太脆弱了,無法在狂暴的世界里生存。然而每一個細微之處都發(fā)揮著用處,每一結(jié)構(gòu)、水螅體、花瓣一樣的緣毛環(huán)都是為了解決生存的實際問題而生。我知道它們只是在等潮退的那一刻返歸大海。然后在水的急流中,在海浪的澎湃中,在即將到來的潮水的壓力下,精致的頭狀花序會涌動出生命。他們纖細的結(jié)構(gòu)左右搖擺,長長的緣毛環(huán)會掃過退下去的水,從中找到他們生命中所需的一切。(1955:3-4)

卡森對潮池的認識論描述與拜斯頓對鱈魚角邊緣的水與野生生物的描述非常相像,突出主題事物的審美特征,但是更強調(diào)自然美的“精致”與“脆弱”?!逗5倪吘墶返闹饕饔迷谟谙蜃x者灌輸保護觀念,與安?茨威格的方法一樣,幫助讀者更仔細地、更知性地看待世界。然而,打著懷舊的幌子,《寂靜的春天》的論辯已露端倪,表現(xiàn)在對自然現(xiàn)象的微妙評述中,早期自然主義者觀察到這些自然現(xiàn)象,現(xiàn)在卻遺失了:

它們是梯子海蜷。當我看到它們時,我陷入了懷舊的沉思,真希望我看到奧特朋(Audubon)一個世紀或更久以前所看到的。這么小的梯子海蜷是火烈鳥的食物,在這個海岸曾經(jīng)數(shù)不勝數(shù),我微閉雙眼,仿佛看到成群的火鳥在那個小灣吃食,令小灣色彩斑斕。(1955:7)

盡管表面看來這里強調(diào)的還是海岸的審美,但是作者在這一段關(guān)注的美是遺失的美,與前面引用中提到的在場的美相對立。對于從在場到遺失的微妙轉(zhuǎn)換,在《海的邊緣》開始章節(jié)既沒有做過多的論述,甚至也沒有很清楚地表現(xiàn),盡管如此,這種轉(zhuǎn)換預(yù)示著卡森將在最著名的著作《寂靜的春天》中拉響政治警笛。

事實上,《寂靜的春天》的檄文焦點——從書的標題開始——就對準遺失現(xiàn)象。但是盡管在她早期著作中政治論因素悄無聲息,極為少見,但是,努力喚醒公眾意識與對環(huán)境的關(guān)注——甚至徹底的恐懼——卻主導著《寂靜的春天》。無論人們是否真正按照檄文修辭來做,這里有某種思想的負面論述,縈繞著人們的心靈——繼弗洛伊德之后,加勒特?哈丁指出:“潛意識心靈不能應(yīng)付負面論述”(1985:215),這就導致我們把精力集中在負面論述之上?!都澎o的春天》詳盡地論述眾多岌岌可危的話題,如“死亡特效藥”、“沒有鳥兒歌唱”、“死亡河流”、“老天不偏不倚”、“超越波爾基亞家族的夢想”、“人類的代價”等(不一一提及),這些篇章都準確無誤地使用這種修辭策略。但是我們也饒有興趣地看到,卡森著作的檄文結(jié)構(gòu)與喬納森?愛德華茲后期布道“憤怒的上帝手中的罪人”的結(jié)構(gòu)極其相似。卡森著作的第1章“明天的寓言”預(yù)告如果人類繼續(xù)目前的行為,未來的圖景將會很凄涼,而最后的“另一條路”給出的結(jié)論卻是較為樂觀的選擇。這些著作各自把論點置于絕望的最低點,然后指出可能的解決方法。奇怪的是,正如愛德華茲在大眾的腦海中是著名的大覺醒時代懲罰說教的布道牧師一樣,卡森的辯論家的名聲也早已掩蓋了她作為探索的、自然美文作家的聲譽。

但是卡森從認識論修辭向政治論修辭的大轉(zhuǎn)變并非輕而易舉、漫不經(jīng)心——注意到這一點,我們就開始理解現(xiàn)今令許多自然作家困擾的困難抉擇。1957年,卡森的朋友奧爾加?哈金(Olga Huckin)憤怒地給《波士頓通告》(Boston Her-ald)寫了一封信,抱怨馬塞諸塞州派飛機在她的家——波斯頓郊外的德克斯伯利(Duxbury)附近的濕地上空噴藥殺滅蚊蟲,但是,在滅蚊過程中,殺死了這個地區(qū)的許多鳥兒??ㄉ髞戆阉都澎o的春天》的創(chuàng)作歸功于哈金的這封信??ㄉ趯懡o哈金的信中說:

你應(yīng)該接受這個榮譽(或者指責,就觀點而言),是你讓我又重新注意到這個問題。我想也許你已經(jīng)遺忘,但是除了你投給報紙的一封信外,還有你給我的私人信件引發(fā)了這一切。信中,你向我講述了發(fā)生的一切連同你對新一輪更大規(guī)模的噴霧的感覺,懇請我在華盛頓找到可以幫忙的人。就是要找到“某個人”任務(wù)令我意識到我必須寫這本書。(Graham,1970:310)

如弗蘭克?格雷厄姆(Frank Graham Jr.)在《自寂靜的春天之后》(1970)中明晰闡釋的那樣,卡森決定從認識論自然寫作向政治論自然寫作轉(zhuǎn)變是由于一種生存危機的緣故。盡管許多自然作家,如我上面論述的一樣,要么時不時地表達政治論觀點,要么從自然探索向大膽辯論演變,但是卡森卻始終如一地忠實于她的科學家身份——她大腦自然而然地處于驚嘆而不是爭論狀態(tài)。1956年,就在她看到哈金那封關(guān)于噴灑殺蟲劑的信件前一年,卡森在《婦女家庭指南》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助長孩子好奇心”的文章。她希望把這篇文章擴展為一本大書。格雷厄姆引用她個人信件中如下一段,證明她于1958年在認識論與政治論兩種表達模式之間取舍所作的思想斗爭:

我的大腦壅塞已久,首要原因就是我不知道我想就生活說點什么,另外一些原因很難解釋。當然,到現(xiàn)在,每個人都知道整個科學界被過去10年左右發(fā)生的事件徹底革新了。我猜想在原子科學牢固確立之后,我的思考就開始受到影響。有些新思想了無趣味被我徹底否決了,因為舊思想很頑強,特別是當這些思想在情感與智力上對人至關(guān)珍貴時尤其如此。例如,人們樂于相信自然在很大程度上永遠超出人類可調(diào)節(jié)的能力之外:他也許能把森林夷為平地,在河流上修筑大壩,但是云、雨、風為上帝所獨有。如果假設(shè)生命之流永遠按照上帝指定的任意方向流動——不受那個生命之流中的水滴之一,人類的干涉——人們會很心安理得。而且可以假設(shè)無論物理環(huán)境如何塑造生命,生命永遠不會施加力量劇烈地改變——甚至毀滅——物質(zhì)世界。

從我思考這類事情起,我就執(zhí)著于這些信仰。哪怕只是模模糊糊地威脅到它們也令我震驚得關(guān)閉大腦——拒絕承認我不得不看到的事情。但是那無濟于事。于是我現(xiàn)在睜開雙眼,敞開心靈。我也許不喜歡我所看到的,但是沒必要忽視它。而且重復古老的“永恒真理”更沒有用,它還不如詩人筆下的山更永恒。似乎到了我們應(yīng)該按照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真理書寫生命的時候了。而且我認為也許我要寫的這部書——至少能提出新思想,雖然不可能方方面面都論述到——大概沒人能夠,當然我也做不到。

我覺得關(guān)于我的舊信仰還有一點要加以說明。隨著人類走進“新天新地”,或者走進太空時代的宇宙——如果愿意——必須謙卑地而不是傲慢自大地走進。而且,我認為人類如果謙卑,就會有驚奇的空間。(1970:28-29)

盡管當代許多修辭理論家與文學批評家現(xiàn)在相信不可能有不問政治的認識論寫作,但是自然作家常常設(shè)想他們自己的作品要么是藝術(shù)的,要么是政治的(例如利奧頗德和卡森的個案),或者設(shè)想在兩極之間輕微搖擺(如我們研究拜斯頓與埃斯利所看到的)。然而,盡管卡森準備發(fā)表她文學生涯中重要的政治聲明,她似乎仍然堅持她的“舊信仰”,堅信還會有“驚奇的空間”,還需要文學在自然界里繼續(xù)探尋人類的最初生境。的確,如對《寂靜的春天》的回應(yīng)所示,認識論自然寫作仍然起到重要的作用。在《探尋美國自然寫作的覺醒》(1992)中,我已經(jīng)闡明卡森著名的檄文雖然在美國文學史上對喚醒公眾的環(huán)境意識產(chǎn)生無與倫比的巨大影響,但是在她所關(guān)注的主要領(lǐng)域,即在殺蟲劑的使用上所產(chǎn)生的效果卻有限?!都澎o的春天》像直接潑向美國社會的一盆冷水,具有緊急警報的力量。不過,它需要新一代作家從溫德爾?伯利到理查德?納爾遜,逐漸引導恐慌或冷漠的公眾慢慢接受更加欣賞自然的勸誘——或者用利奧頗德的術(shù)語“接納自然”的態(tài)度。偶爾這些作家會發(fā)表相當尖銳的政治預(yù)言,如艾比的《大漠隱士》(1968)中“旅游產(chǎn)業(yè)與國家公園:一次辯論”一章,或者最近的里克?巴斯的《九里狼》(1992),但是這些預(yù)言大多由副標題提出,是“鑲嵌”式修辭模式。

卡森在談?wù)撚龅酵{的信息就會作出關(guān)閉大腦的反應(yīng)時,暗示理性上傾向于嵌入式辯論方法。在其《社會心理學:態(tài)度、認知與社會行為》(1986)中,J.理查德?艾瑟(J. Richard Eiser)使用“同化-對比模式”解釋這類反應(yīng),這是1961年由M.舍里夫(M.Sherif)與C.I.霍烏蘭(C.I.Hovland)提出的思想。艾瑟認為,“這種模式滿足勸導心理。它表明人們在交流中主張一種與他們自己觀點相異的立場,也許就會朝著他們主張的立場改變自己的觀點,即他們會多多少少通過交流把自己說服。另外,如果提出的立場與他們自己的觀點迥然不同,對立的‘飛反效應(yīng)有時就會發(fā)生”(1986:152)。換句話說,以明顯的喋喋不休的檄文形式尖銳地再現(xiàn)意識形態(tài)或者環(huán)境信息,不僅導致非環(huán)境主義者敬而遠之,而且還會讓有環(huán)境意識的聽眾群予以回絕。到底有多少讀者甚至群眾長期閱讀或思考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事情,每天都拿起像《寂靜的春天》這樣的書瀏覽一番呢?難道只讀一本書就夠了嗎?或者難道因為它引起讀者畏縮,退后一步并說“慢著……,事情不可能那么糟糕吧”,檄文就在交流上是天然受限的形式嗎?檄文最大的優(yōu)勢——無論在環(huán)境語境中還是在其他政治語境中——就是震驚效果,它導致直接的、不過卻是短命的覺醒。而更重要的、長期的價值轉(zhuǎn)變在于那些強調(diào)基本認識論發(fā)現(xiàn)的作家的作品,他們的政治觀點,如果有的話,或朦朦朧朧地、或深深地嵌入于認識論之中。

D. W.熱杰吉( D. W. Rajecki)在1982年的著作《態(tài)度:主題與前進》中,把R.B.扎讓科(R.B. Zajonc)1968年的“純曝光假設(shè)”解釋為M.舍里夫與C.I.霍烏蘭提出“同化-對比模式”的另一種形式。扎讓科的勸導理論主張“對某一動機重復地純曝光足以強化觀察者對這個動機的態(tài)度”(Rajeckt,1982:97)。正如熱杰吉所指出的,這是廣告領(lǐng)域的主導思想。頻繁曝光被用來刺激觀眾對某種產(chǎn)品的注意。借助“純曝光”進行勸導的心理理論與約翰?格拉夫和安?茨威格的直覺修辭理論非常接近。這種理論提出,認識論自然寫作作為一種從長遠計議改變公眾態(tài)度的手段有其自身的優(yōu)勢,而公開表達政論的自然寫作模式(尤其是檄文)作為直接攫取公眾注意力的手段特別有效。

最近幾年遇到兩位在環(huán)境勸導方面做出最有趣文學成就的作家,我要以談?wù)撍麄儊斫Y(jié)束本文。第一位是約翰?尼克拉斯,他給新墨西哥北部的大地與天空的66張絢麗彩色圖片配上檄文描述(通常是令人憂慮的數(shù)據(jù),或者是很牽強的引語)。尼克拉斯解釋道:

乍一看,下面的文本與照片之間似乎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讀者會問:為什么配上反義詞?但是……我看到這么美麗的景觀就無法不想到圖片之外的推土機正嚴陣以待。不再有諸如不關(guān)政治的圖片了。所有環(huán)境都受到威脅,所有空氣都中毒了。(1990:xi)

尼克拉斯一前一后使用兩種方法表達他自己的意識與恐懼,來向他的讀者/觀者表達這些情感,而不只是依賴檄文或者美文的技巧。尼克拉斯的散文往往很有進攻性,甚至很尖銳,比如他敘述“猩猩、比夫拉、美洲杉以及貧窮的巴西人輪番被犧牲,這樣富人就可以吃魚子醬,或者中產(chǎn)階級就可以在空調(diào)娛樂室里觀看周一晚間足球”(1990:60)。但是,在映入眼簾的頁面上,我們又看到陶斯地區(qū)平靜的冬日景觀:稀稀拉拉的灌木叢,大片雪地上留下幾個明顯的動物足跡,遠處地平線上高山聳立,一抹白云向山頂落去。尼克拉斯因此達成一種引人入勝的刺激形式,既沒有用一連串的天啟轟鳴拒我們于千里之外,也沒有讓我們在“不關(guān)政治”的審美體驗中麻木不仁。我們重復曝露在可怕而美麗的關(guān)聯(lián)下,更加強烈地意識到現(xiàn)在世界上的問題以及我們與世界的聯(lián)系?!袄@不過去,”尼克拉斯寫道:“要挽救世界,首先我們必須愛它”(1990:80)——此外,他并置的策略意味著要挽救世界,我們絕不能忽視危險。

另一位是理查德?納爾遜,他在1989年關(guān)于阿拉斯加的著作《內(nèi)部島嶼》中使用弱對抗方法。納爾遜強調(diào)他個人對大自然的反應(yīng)不是打擊讀者或者攻擊某些造成現(xiàn)代破壞的模棱兩可的媒介。他在嚴酷的北極洋里沖浪,穿越茂密的森林獵鹿,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達成與自然接觸,心懷敬意。如巴利?羅珀茲所說,納爾遜一遍又一遍地體驗自己與世界之間意義深遠的“疊合”,在沖浪時,他“感覺自己就像搭乘在流星上的一顆粒子”(1986:44);而當他從溪流中捧水喝,采摘橘果吃,呼吸森林中清涼的空氣時,他認識到,“我身上沒有一樣東西不是大地的,一刻也無法與之分離,沒有任何粒子把我和我的環(huán)境隔開。我就是大地本身……大地的生命就是我自己的生命”(1986:249)。盡管納爾遜從來沒有直接表明他的讀者應(yīng)該像他一樣生活和思考,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借助心理學家扎讓科的術(shù)語,“重復純曝光”以及安?茨威格所指的“真正地看看自然界”——我們深深地被作者強烈的體驗以及他對自己與世界之間關(guān)系的領(lǐng)悟所吸引。

實際上,納爾遜故意避開與持不同想法的讀者對抗,不用極端論調(diào)拒他們千里之外。最初發(fā)表在《哈珀斯》雜志上題為“進行清理”的作品中有這樣一段,他認為超然地對待社會對世界的破壞,讓別人做出判斷很困難,“我從沒有這樣地堅信,要毀壞整個森林而不是有選擇地、適度地砍伐森林,這是正在發(fā)生的重大犯罪,”他寫道:

然而,無論我怎樣判決砍樹者,我都必須判決我自己。我屬于同一個種族,說同一種語言,在同一個選舉中投票,分享許多同樣的價值,得益于同樣的技術(shù),我生存的大部分歸功于同樣的全球交流大系統(tǒng)。就譴責伐木工或者他們的產(chǎn)業(yè)、或者把森林委托給他們的政府而言,誰也難逃干系。整個社會——我也是其中活躍分子——要對造成這個山谷光禿禿一片負責。(1989:56-57)

這段陳述的要點不只沉溺于集體犯罪,或者暗示讀者同樣也加入到這個“全球交流的大系統(tǒng)”中而令其沮喪。納爾遜的目的也不是通過分散決策與行為的責任而為政府、伐木工開脫罪名,確切地說,他的要點是要證明問題與解決辦法人人有責。納爾遜寫道:我最能做的就是為激發(fā)另一種道德良心而奮斗,傾聽一種秩序,傾聽更能經(jīng)受住考驗的智慧,最低限度地介入減低自身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的系統(tǒng),為了另一個未來工作,希望總有一天一切都可以得到寬恕。(1989:57)

作為作家、學者與教師,我們當中許多人分享納爾遜的使命感,用語言“為激發(fā)另一種道德良心而奮斗”。在環(huán)境條件惡劣的時刻(歷史學家現(xiàn)在指出,人類從沒有停止過向環(huán)境施加壓力,甚至史前時代也是如此),每一句關(guān)于人類與自然界關(guān)系話語都潛在地寓有政治含意,即使作者的目的只是有意識地提供自然歷史信息,或者給讀者提供某種審美體驗。

理查德?韋弗(Richard M. Weaver)認為:“所有修辭,確切地說,所有語言都是說教性的,人類表達的最高目的就是勸導聽眾接受或者拒絕對世界的態(tài)度”。韋弗主張:

修辭必須從形式上被看做在文學與政治的交點上起作用,或者在文學價值與政治應(yīng)急能夠聚合的地方起作用。修辭學家利用文學表現(xiàn)的可變力影響聽眾的態(tài)度或決策,這在相當廣義上是政治論的……但是至于他采取什么行動,沒有什么不合理的,不比建筑公共大樓時使用永恒的審美原則更不合理……我們永遠不要忘記價值秩序是修辭的最終裁定……因為修辭讓我們面對涉及價值的選擇。修辭家是我們的牧師,如果他把我們的激情引向高尚的目的,就是高尚的;如果他利用我們的激情迷惑我們,令我們蒙受恥辱,就是卑鄙的。(1970:225)

依據(jù)語言這個概念來看,本文兩段引語——里克?巴斯擔憂把藝術(shù)與政治混合起來,加勒特?哈丁擔心自然作家閃光的語言會堵塞讀者理性思考能力——都應(yīng)該受到置疑。如果所有文學、所有語言都有價值取向,引申地說,有政治性,那么,無論它的表現(xiàn)文體是“詩歌體”還是“散文體”,我們作為讀者只要提防我們所研究的文本維度就可以了。里克?巴斯認為一些作品傾向于藝術(shù)與認識論,而另一些作品主要進行公開勸導,這在自然寫作作家中,不是絕無僅有,從愛德華?艾比到特里?塔姆比斯特?威廉斯都極力理清這些相互重疊的目的。我在本文中對自然寫作修辭進行基本分類,主要目的就是要論證:既然所有語言都具有政治含意,我們可以把這個特殊文學文類看做一個頻譜——一級是認識論美文,而另一極則是政治論檄文。一些作家,如奧爾多?利奧頗德和雷徹爾?卡森傾向于離散地在不同時刻靠近每一極;而另一些作家,如亨利?拜斯頓、羅恩?埃斯利則是我用來論證的案例,趨向于把他們的政治學鑲嵌在詩歌中,如哈丁所說的那樣。借助心理學家舍里夫、霍烏蘭、扎讓科以經(jīng)驗主義為基礎(chǔ)的理論,我們終于能夠預(yù)言,各種各樣文學文體的潛在功效將決定我們社會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

[參考文獻]

Beston, H.,1928.The Outmost House.Penguin, New York.

Buell, L.,1992.American Pastoral Ideology Reappraised.In:Rossi,W.,Walden and Resistance to Civil Government, ed.Norton, New York.

Beull, L.,1995. 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Thoreau,

Natural Writing,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 Harvard UP, Cambridge.

Carson, R.,1955.The Edge of the Sea. Houghton Mifflin, Boston.

Carson, R.,1962. Silent Spring. Houghton Mifflin, Boston.

Eiseley,L.,1957. The Immense Journey. Random House, New York .

Eiseley, L.,1970. The Invisible Pyramid. Scribner's, New York .

Eiseley, L.,1975. All the Strange Hours: The Excavation of a Life. Scribner's,New York.

Eiser. J. R.,1986.Social Psychology: Attitudes, Cognition,and Social Behaviour. 1980. Cambridge UP, Cambridge.

Fritzell, P.A.,1990.Nature writing and America: Essays up

-on a Cultural Type. Iowa State UP, Ames.

Fromm, H.,1993. Aldo Leopold: Aesthetic“Anthropocentrist”. ISLE(1): 43-49.

Graham, F. Jr.,1970.Since Silent Spring.Fawcett, Green-wich, CT .

Graves,J.,1963.On the Desirable Reluctance of Trum

pets.College Composition and Communication(14): 210-14.

Hardin, G.,1985.Filters against Folly: How to Survive Despite Economists, Ecologists, and the Merely Eloquent.

Penguin, New York.ohannesen, R.L.,Rennard,S.,Ralph,T. E.(Eds),1970. Language Is Sermonic: Richard M. Weaver on the Nature of Rhetoric. Louisiana State UP,Baton Rouge.

Killingsworth, M. J., Palmer, J.S.,1992.Ecospeak: Rhetoric and Environmental Politics in America. Southern Illinois UP, Carbondale.

Landow, G. P., 1982.Images of Crisis: Literary Iconology, 1750 to the Present. Routledge & Kegan Paul, Boston,London, and Henley.

Leopard, A., 1949.A Sand County Almanac. Oxford UP, New York.

Lopez, B.,1986.Barry Lopez. In:Halpern,D.,Antaeus, ed.

Lopez, B., 1991.The Rediscovery of North America. UP of Kentucky, Lexington.

Lueders, E., 1989. Field Notes and the Literary Process: Gary Paul Nabhan and Ann Zwinger.In:Lueders,E.,Writing

Natural History:Dialogues with Authors. U of Utah P, Salt Lake City.

Mather, C., 1970.Days of Humiliation: Times of Afflictionand Disasterc(Nine Sermons for Restoring Favor with an Angry God). Ed. George Harrison Orians.Scholars'

Facsimiles & Reprints,Gainesville, FL.

Miller, P., (Eds.),1956. The American Puritans: Their

Prose and Poetry. NY: Doubleday, Garden City.

Nelson, R., 1989 .Coming into Clearcut.. Harper's (12), 28, 30-31.

Nelson, R., 1991.The Island Within.Random House, New York.

Nichols,J.,1990.The Sky's Limit:A Defense of the

Earth.Norton,New York.

O'Connell, N., 1987. Barry Lopez.In:O'Connell,N.,At the

Field's End: Interviews with Twenty Pacific Northwest

Writers.Madrona, Seatle.

O'Grady, J.P.,1993.Pilgrims to the Wild: Everett Ruess, Henry David Thoreau, John Muir, Clarence King, Mary Austin. U of Utah P, Salt Lake City.

Rajecki, D. W., 1982.Attitudes: Themes and Advances. Sinauer Associates,Sunderland, MA.

Schell, J., 1982.The Fate of theEarth. Avon, New York.

Sewall, S., 1956. Phenomena. In:Miller,P.,The American

Puritans: Their Prose and Poetry, ed.NY: Doubleday, Gar-den City.

Sherif, M., Hovland,C. I., 1961.Social Judgment:

Assimilation and Contrast Effects in Communication and Attitude Change. Yale UP, New Haven.

Slovic, S.,1991.Ecocriticism: The Assumed Power of

Awareness.Paper Presented at the Western Literature Association Conference, Estes Park, Co.

Slovic, S.,1992. Seeking Awareness in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Henry Thoreau, Annie Dallard, Edward Abbey, Wendell Berry, Barry Lopez. U of Utah P, Salt Lake City.

Slovic , S., 1994.A Paint Brush in One Hand and Bucket of Water in the Other: An Interview with Rick Bass. Weber Studies: An Interdisciplinary Humanities Journal (Fall): 11-29.

Stewart, F., 1995. A Natural History of Nature Writing. Island,

Washington, DC.

Weaver, R.M., 1970. Language is Sermonic. In:

Johannesen, R. L., Strickland, R. , Eubanks , R. T.,Language Is Sermonic: Richard M. Weaver on the Nature of Rhetoric, ed. Louisiana State UP, Baton Rouge.

Wilson, E.O.,1984.Biophilia. Harvard UP, Cambridge.

Winslow,O.E.,1966.Jonathan Edwards:Basic Writings,ed.NAL,New York.

Zajonc, R. B.,1968.Attitudinal Effects of Mere Exposur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9):1-27, Monograph Supplement No.2,Part2.

責任編輯:胡穎峰

猜你喜歡
政治學認識論修辭
中國現(xiàn)代美學發(fā)生的內(nèi)在線索與本土話語
李劍農(nóng)和他的《政治學概論》
可口可樂廣告語修辭應(yīng)用及其漢譯分析
李白詩歌修辭與英譯賞析
學習亞里士多德《政治學》中的城邦與公民思想及啟示
史蒂夫·富勒社會認識論思想的分析
“西學東漸”時期政治學學科發(fā)展研究芻議
近十年我國政治心理學研究綜述
認識論的自然化、日常化與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