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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詠廬山詩的自然情懷

2009-11-30 04:32
鄱陽湖學刊 2009年2期
關鍵詞:唐代

葉 靜 彭 勃

[摘要]唐代是詩歌的“黃金時代”,有100多位詩人創(chuàng)作了詠廬山詩,其“內(nèi)核”可以用“自然情懷”來概括。“自然情懷”是唐代詠廬山詩的基石。本文從唐代詠廬山詩的類別來看其自然情懷,并具體分析了作品的自然傾向和審美追求。唐人詠廬山詩的基本特點是:以時空意識審視自然景物,以積極心態(tài)抒情言志,以表達個體化的性情為主要目的,在漫游、行役、閑居等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自然山水的美。

[關鍵詞]唐代;詠廬山詩;自然情懷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09)02-0039-11

[作者簡介]葉靜(1976—),女,江西九江人,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古典文學和文藝民俗學研究(上海200062);彭勃(1951—),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南昌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和傳統(tǒng)文化研究。(江西南昌330077)

[收稿日期]2009-09-10

Nature Feelings of Poetic Works Intoning Mt. Lushan in Tang Dynasty

YE JingPENG Bo

Abstract: From the poetic works intoning Mt. Lushan written by more than 100 poets in the Tang dynasty, the golden age of poetry, the nature feeling can be summarized as the kernel. Considering the nature feeling as the foundation of the poetic works of intoning Mt. Lushan in the Tang dynasty, this paper reviews the nature feelings by categories of these works and analyzes the nature tendency and the aesthetic pursuit of the works. These poetic works are characterized by surveying natural sceneries with space-time consciousness, expressing emotions and desires with positive attitudes, and delivering individual dispositions as well as discovering the beauty of natural landscapes in daily routines like roaming, travelling, laboring, and leisure, etc.

Key words: Tang Dynasty; poetry intoning Mt. Lushan; nature feelings

唐代是中國詩歌高度繁榮的時代,100多位唐代詩人留下了熱情贊詠廬山的詩歌。這些詩記錄著唐人一串串或深或淺的足跡,同時對宋代以后詩人的行旅亦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當我們把唐代題詠廬山的詩歌與散文、游記、金石、序跋等結合起來,放在歷史長河中去考察,相互參考,互相論證,對詩人和詩歌的美學追求作出全面與準確的理解時,我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唐代詠廬山詩的“內(nèi)核”可以用四個字概括,那就是:自然情懷。

一、自然情懷:唐代詠廬山詩的基石

“自然情懷”就是對自然的追求和向往,對自然的一往情深;就是詩人與自然的融為一體,“物我兩忘”;就是詩歌對自然的描寫和贊美,且做到“形神兼?zhèn)洹?。唐代詠廬山詩,就具備了這種特點。

1.自有詠廬山詩始,就是以自然為基調(diào)

廬山的形成與得名,注定了其自然特性。廬山是兩億年前形成的一座“地壘式斷塊山”,屹然立于鄱陽湖畔,它的地質(zhì)構造復雜、古老,反映了地殼演化史的主要過程。在重視政治教化的古代,廬山不在“五岳”之列,不會被信奉儒家倫理的統(tǒng)治階級當作“岳”來頂禮膜拜,因此它似乎注定要顯示另一種特色,這就是它自東晉以后深受“嘉遁之士”青睞的原因所在。

有一種說法,認為“廬山”之名乃從神仙傳說中得來,這位神仙叫匡俗,有的叫匡續(xù),又有叫匡裕,還有叫方輔的。這些名字讀音都很相近,具體姓名已經(jīng)不重要,但是其隱逸神化的品格給廬山貫注了一種與生俱來的靈氣。①東晉以來,以老莊學說為基礎而調(diào)和儒道的玄學以及來自域外而玄學化的佛學深受士人的喜愛。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廬山以其符合時人審美追求的神異色彩,清秀綺麗的自然風光和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吸引了眾多聲名顯赫的高士賢人驚羨的目光?!皟?nèi)則棲逸民,外則容桑門者,在在廬山也”②,它成為當時的旅游中心之一。詩人在與大自然的親近過程中,把對廬山的觀照與對真理的探索聯(lián)系在一起,并寫下許多贊詠廬山的詩文。歷代贊詠廬山的詩詞歌賦、金石碑文近5000首,其內(nèi)容之廣、數(shù)量之多,居中國名山之首。這些詩歌是廬山文化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古人留下的一筆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沒有這些詩詞碑文,廬山也許和任何一座高山?jīng)]有什么區(qū)別?!胺驀鴥?nèi)名山多矣,其歷史悠遠,繁賾而延伸,至數(shù)千年不絕者,蓋莫匡廬若”③。

東晉時期,最負盛名的佛教思想家慧遠(334—416)棲于廬山,創(chuàng)建東林寺,將一大批出家或在家的高賢隱士歸于麾下,為廬山宗教文化的開拓與興盛奠定了不可動搖的基礎。可以說,廬山是慧遠和尚中年以后“足以息心”的家園,而廬山真正意義上的歷史肇始于這位和尚。

慧遠的《廬山略記》④是最早對廬山風景資源進行系統(tǒng)考察的一篇紀游,他對廬山的考察是全方位的?!稄]山略記》不僅對廬山七處主要的山峰包括最高峰漢陽峰作了實際的考察,還對廬山最早的景區(qū)如秀峰、香爐峰、石門等地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述。此外,還對廬山的云霧、瀑布、奇木以及歐鶴翔集、群籟競奏的美妙景象都有生動的寫照。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東晉時代的廬山既挺峻秀美,又靈邃莫測、神秘高深,是一座青鳥與白猿棲息、游客稀少、“渾身靜穆”的高山?;圻h眼光獨到,看中了這座“五岳”之外的廬山,是因為其環(huán)境惹人喜愛、令人不舍離去,還是因為它與佛經(jīng)中“極樂世界”如此神似,抑或是因為繼續(xù)南下艱辛難測,今天的人已無從知曉。但從這篇游記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廬山帶給慧遠的是如同仙境一般的感覺。佛經(jīng)中的“極樂世界”是一種理想,是虛無縹緲的人生彼岸。但是,慧遠領銜創(chuàng)建的東林寺以一種佛教園林和美的境界,在現(xiàn)實的山水自然之間,可居、可游、可賞,這也是佛教中國化的一個重要特點。

據(jù)《高僧傳?釋慧遠傳》載,慧遠先后寫下了吟詠廬山的詩文12集,但大都散佚;除了這篇《廬山略記》,還有一些佛學論文以及少量的序文、書信和詩,其中僅存的兩首五言詩《東林雜詩》⑤(一作《游廬山》)和《游石門詩》⑥(并序)當為廬山有題詠之始。其詩曰:

崇巖吐清氣,幽岫棲神跡。希聲奏群籟,響出山溜滴。有客獨冥游,徑然忘所適。揮手撫云門,靈關安足辟。流心叩玄扃,感至理弗隔。孰是騰九霄,不奮沖天翮。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東林雜詩》)

超興非有本,理感興自生。忽聞石門游,奇唱發(fā)幽情。褰裳思云駕,望崖想曾城。馳步乘長巖,不覺質(zhì)自輕。矯首登靈闕,眇若凌太清。端坐運虛輪,轉(zhuǎn)彼玄中經(jīng)。神仙同物化,未若兩俱冥。(《游石門詩》)

這兩首詩均寫詩人游廬山,主要描寫廬山東林寺一帶和石門的山水景色。廬山的崇巖幽岫、氣清聲和、懷靈抱異,使詩人隨著山環(huán)水轉(zhuǎn)信步而行,“逕然忘所適”,“不覺質(zhì)自輕”,心神感悟,完全忘情于山水之間了。這兩首典型的玄言詩將自然與玄理交融于胸,妙趣和諧,是以自然為基調(diào)的作品。

2.詩人在自然風光中釋放心情

唐代詠廬山詩充滿著自然情懷,還與當時詩人的總體價值取向密切相關。唐代詩人喜好漫游,多是在尋覓自然風光中釋放心情。唐代詩歌繁榮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詩人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漫游是他們接觸社會與自然的好機會。遼闊的國度和繁榮的社會經(jīng)濟促進了文化的交流和文人的遷徙,加上天下太平,人們更愿意走出去飽覽大好河山。這一時期,詩人的漫游經(jīng)歷幾乎是他們創(chuàng)作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翻開《全唐詩》,有關漫游和旅行的詩作在數(shù)量上幾乎占據(jù)了一半。尤其是士人及第以后,一直任京官的為數(shù)很少,多數(shù)都到外地任過職,有主動要求外調(diào)的,也有貶謫到邊遠地區(qū)的。官職調(diào)動的同時必然伴隨著游歷,途中就會有山水之作。另外,在任職期間因公出差的,也會有山水旅游之作。這類詩在唐人詠廬山的詩作中也占了相當大的比重,它們的特點是:在山水描寫中寄寓個人憂憤或人生感慨,而不只是流連山水觀覽風景,因而風格顯得比較深沉有韻味。試看張九齡(678—740)的《出守豫章郡,途次廬山,入東巖下作》:

茲山鎮(zhèn)何所,乃在澄湖陰。下有蛟螭伏,上與虹尋。尋仙未始曠,窟宅何其深。雙闕出云峙,三宮入煙沉。攀崖猶昔境,種杏非舊林。想象終古跡,惆悵獨往心。紛吾嬰世網(wǎng),數(shù)載忝朝簪。孤根自靡托,量力況不任。多謝周身防,??謾M議侵。豈匪亞列,惕如泉壑臨。迨茲刺江郡,來此滌塵襟。有趣逢樵客,忘懷狎野禽。棲閑義未果,用拙歡在今。愿言答休命,歸事邱中琴。⑦

這是張九齡因諫用李林甫罷相,被貶赴豫章途中,經(jīng)過廬山時所作。詩中充滿惆悵孤獨之感,抒寫了對國事的關懷和自己的孤身力薄之感,詩人只想在此滌蕩心靈,拋卻煩擾。同樣是路經(jīng)廬山,張九齡的《湖口望廬山瀑布泉》卻抒發(fā)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心境,其詩曰:

萬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云。日照虹霓似,天清風雨聞。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⑧

與前一首詩的深深感慨不同,這首詩描寫了廬山瀑布的磅礴氣勢和氣霧的靈秀美妙,十分大氣,同時也透露作者欲有所作為的雄心壯志。

唐代士大夫的互相酬唱與贈答的詩歌很多。從有關廬山的詩作中,更可以看出當時唱和與寄贈的風氣,《唐詩紀事》里有很多這方面的記載:“(李嘉祐)與嚴維、劉長卿、冷朝陽友善。嘗有詩:四年謫宦滯江城,未厭門前鄱水清。誰言宰邑化黎庶,欲別云山如弟兄。雙鷗為底無心狎,白發(fā)從他繞鬢生。惆悵閑眠臨極浦,夕陽秋草不勝情”⑨;“(韋)應物性高潔,所在焚香打地而坐,惟顧況、劉長卿、丘丹、秦系、皎然之儔,得廁賓列,與之酬唱”⑩;“(閻)防在開元、天寶間有文稱,岑參、孟浩然、韋蘇州有贈章”紜{1}等等,這些酬唱贈答都可以在廬山詩中得到豐富的印證。

3.唐代廬山詩人群體由多元構成,但自然觀念卻頗為一致

先后到過廬山或沒親自到過但寫過詠寄之作的唐代詩人(在此姑且稱之為“廬山詩人”)有100多位,這在公元7到10世紀的廬山是一支頗為壯觀的隊伍。廬山因為這些詩人的到來、離去和長期相伴慢慢地發(fā)生著變化,更加富有文化內(nèi)涵。唐代的詩人文字活動使廬山不僅在當時,且在以后得到廣泛的垂愛。因此,在分析廬山詩歌之前,有必要考察廬山詩人的組成特點和時代特征。

按照初盛中晚的大致劃分紝{1},廬山詩人在每個時期的人數(shù)和特點都不盡相同。初唐時期,以廬山為題的詩人不多,但是具有典型性。廬山的游覽之風和詩歌創(chuàng)作達到高峰都是在中、晚唐時期。

盛唐時期,張九齡(678—740)、孟浩然(689—740)、王昌齡(約698—約756)、王維(701—761)、李白(701—762)、丘為(702/703—797/798)、顏真卿(709—785)、杜甫(712—770)、李頎(690?—751)、祖(699—746)、皇甫冉(716/717—769/770)以及開元、天寶年間的閻防、綦毋潛、劉虛、吳筠等15位詩人有詠廬山詩39首傳世。這些詩人大都是盛唐詩壇的領軍人物,其中王維和杜甫并未親自到過廬山,但從詩的內(nèi)容中可以看出,他們對廬山的自然風景和人文歷史都很了解。李白是這個時期作詠廬山詩最多的詩人,共計14首。他一生至少到過5次廬山,正如他眾多游覽名山大川的詩篇一樣,李白的許多詠廬山詩都是千古絕唱,如《望廬山瀑布》(二首)。

與盛唐時期相比,中唐詩人游旅的地區(qū)顯著擴大了,到廬山的人也大大增加。這一時期的廬山詩人共28人,分別是錢起、韓、李端、于鵠、韋應物、劉長卿、呂溫、獨孤及、權德輿、韓愈、賈島、孟郊、許棠、顧況、李賀、包佶、朱放、施肩吾、鮑溶、元稹、白居易、王建、楊巨源、暢當以及3位僧人釋棲白、釋無可、釋靈一和1位道人呂。這一時期廬山的詩文數(shù)量也明顯多了起來,計112首,而且詩的內(nèi)容也有所充實,從中可以看出廬山景區(qū)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這些詩人中,除了李賀,其他詩人都游覽過甚至長時間生活在廬山,最具代表性的是白居易(772—846)。在被貶為江州司馬的3年時間里,白居易經(jīng)常往來于潯陽、廬山兩地。元和十一年(816)秋天,白居易拜謁陶淵明的故居栗里后,在東林寺小住數(shù)日。東林寺一帶奇峰聳峙、泉淙鳥囀的勝境,令他心迷神醉,于是他在廬山北香爐峰下筑起了草堂,經(jīng)常追隨慧遠、李白等人的足跡游覽。他一人寫了50余首詠廬山詩,占整個中唐的50%。

晚唐的山水詩數(shù)量可觀,而且藝術上的創(chuàng)新也未曾止步。詩人們在動蕩不安的社會現(xiàn)狀中還是經(jīng)常登山懷古,并且作詩以寄。這一時期廬山先后有劉得仁、張祜、李涉、杜牧、項斯、皮日休、馬戴、趙嘏、溫庭筠、李群玉、黃滔、杜荀鶴、鄭常、張固、高瀛、夏侯楚、張繼、楊衡、姚系、裴謨、裴休、曹份、周、徐凝、來鵠、秦韜玉、陸蟾、唐彥謙、熊孺登、包融、李頻、李道泰、崔涂、韋丹、李洞、鄭谷、李嘉祐、存初公、余章、李孝標、朱慶馀、冷朝陽、裴說、周賀、張喬、曹松、周繇、王貞白、胡玢49位詩人和3位僧人釋修睦、釋懷悟、釋靈澈,共計52人,作詩89首。晚唐雖然也出現(xiàn)了杜牧、李商隱、溫庭筠、張祜等自成風格的詩人,但終究沒有出現(xiàn)具有領袖風范的文壇大家,因而這一時期的廬山詩人多在詩中懷念僧侶道徒、名儒隱士以及盛、中唐時來過廬山的大詩人。

唐代廬山詩人群體由多元構成,盡管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地位不同,但自然觀念卻頗為一致。同是唐代的知識分子,他們不僅在意識形態(tài)上各有特點,而且在本階層所處的位置也不盡相同。他們上至文官之首的丞相、尚書、知制誥,如張九齡、王維、韓愈、白居易、元稹、權德輿;中間是掌有一定權力的高官,如韋應物、獨孤及、包佶;下面還有做官不得志甚至終身不仕的文人,如孟浩然、于鵠、孟郊、朱放、施肩吾、溫庭筠、李涉、李群玉等等。當然,他們的仕宦經(jīng)歷也如同游旅的不定性一樣,不能只守著一處美景,途中必然要經(jīng)歷風雨的考驗,而廬山是他們得志或不得志的途中一處釋放心情、調(diào)整自我的美好場所。

綜合來看,唐代的這100多位廬山詩人,除了李白、杜甫、韓愈等人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之外,其他的幾乎全都是進士出身;而且包括李白等人在內(nèi),他們都曾積極求取功名和參與政治。這是唐代的廬山詩人不同于東晉和南朝時期的一個顯著特點。晉、宋時游廬山的詩人要么是“影不出山,跡不入俗”的僧人,要么是不與統(tǒng)治者合作的貧苦隱士;他們對廬山的詠嘆也基本上局限于對自然景觀和主觀世界的觀照。相比之下,唐代的廬山詩人比前代更加社會化、客觀化和多樣化,這是由唐代特有的時代精神所決定的。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廬山固然是僧人、道士沉思和修煉的場所,但唐代的廬山已從濃厚的靈秘色彩中走了出來。唐代知識分子們具有獨特的游宦和旅行經(jīng)歷,《唐語林》載:“(裴晉公)乃問人曰:‘曾見靈芝、珊瑚否?曰:‘此皆稀世之寶。又曰:‘曾游山水否?曰:‘名山數(shù)游,唯廬山瀑布狀如天漢,天下無之?!?王讜,1978)“名山數(shù)游”可以用來描述唐代文人的游覽生活之豐富。正因為如此,唐代詩人游歷名山的意識與前代相比更為自然,游山活動也豐富得多。他們喜歡在漫游中相互酬唱,借廬山的自然和歷史來體悟人生、懷念故友、抒發(fā)現(xiàn)實生活中一切感受;他們可以在廬山安頓下來而不必念佛修道,也可以隨時離開而沒有后顧之憂,隱與顯在這個時代沒有明顯的界限。因而,這些詩歌的內(nèi)容和創(chuàng)作詩歌的隊伍也得到了極大的擴充,這和唐帝國特有的大開大闔的時代精神是分不開的。與此同時,廬山的名氣也在佛、道教徒共同為它經(jīng)營的文化根基上,通過唐人超越“模山范水”之作的生動的詩歌而更加響亮,備受世人的賞愛。更引人注目的是,廬山在唐代統(tǒng)治者心目中的地位得到極大的提高,從統(tǒng)治者為之ペ賜額和大量篆刻金石這一事實來看,它也是唐代帝王精神寄托的道場。因而,可以說唐代的廬山已經(jīng)被賦予政治教化的意義。

二、從唐人詠廬山詩的類別,看其自然情懷

從題材上來看,所有題詠山水的詩歌應該屬于廣義的山水詩(李文初等,1991)的范疇,即山水在題材上成為一首詩的表現(xiàn)對象。詩人將筆墨直接訴諸自然山水本身,自然山水成為詩人的主要審美對象。唐代的廬山詩也不例外,但它們還有一些自身的特點。有些詩僅僅從標題上看似在描寫廬山以及周圍地區(qū)的景色,而詩歌內(nèi)容卻并非如此,如崔融《游東林寺》、宋之問《寒食江州蒲塘驛》等?!队螙|林寺》寫的是作者在赴貶謫之地的途中,路過廬山東林的所見所想,開篇前四句“昨度匡山下,春鸚曉弄稀。今來湓水曲,秋雁晚行飛”寫的是山水景色,但全詩的重點在于表達對董奉、慧遠等隱士遠離政治的向往,后四句“遠上靈儀肅,生玄談柄揮。一茲觀佛影,暫欲罷朝衣”幾乎表達了詩人棄官出世的想法,因此不能說這首詩是以描寫山水景色為主?!逗辰萜烟馏A》是一首感情沉郁的詠懷詩,只不過這種心情因為廬山地區(qū)的景物更加深刻罷了。此外,唐代初盛中晚等不同時期的廬山詩人也有不同的時代特點,因此不能籠統(tǒng)地將詠廬山詩歌都稱為山水詩。不過從具體詩歌來看,仍有一定的規(guī)律可循。

1.從詩的主題來看,山水詩、閑適詩、詠物詩是以自然為主體,而詠懷詩、寄贈留別詩也有濃濃的自然之味

(1)山水詩。選景生動,造境渾成,置辭精切警策,是山水詩的主要特點。詠廬山詩中有很多作品屬于這一類,它們在展示自然美的同時,也曲折地反映了作者的主觀意趣,如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廬山》、閻防《晚秋石門禮拜》、王昌齡《九江口作》、李白《望廬山瀑布水》(二首)、《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下潯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紞{1}、《登廬山五老峰》、吳筠《登廬山五老峰》、韋應物《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自蒲塘驛回駕經(jīng)歷山水》和《山行積雨歸途始霽》、獨孤及《早發(fā)若峴驛望廬山》等等。從這些詩歌中可以看出,詩人既驚喜于所見到的景致,卻又不縱情于其中,這是詩人對待山水的一種比較理想的狀態(tài)。

(2)閑適詩。在幽山勝水間感慨徘徊、淺吟低唱應該是再合適不過了。普通的百姓在勞作之余想找一個環(huán)境優(yōu)美、安靜舒適的地方來排遣勞累、舒暢心情,這可能只是心里的一個希望而已,但是詩人卻在生活中主動尋找和創(chuàng)造合意的場所來抒發(fā)閑情逸致?!缎绿茣肪硪灰痪拧栋拙右讉髻潯吩?“居易在元和長慶時,與元稹俱有名,最長于詩。其自敘言:‘關美刺者,謂之諷喻;詠性情者,謂之閑適。”白居易把自己吟詠性情的詩稱之為閑適詩,他在廬山修蓋草堂,并且創(chuàng)作了很多閑適詩,如《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于石上》、《草堂前開一池,養(yǎng)魚種荷,日有幽趣》等等。從他的詩中可以看出,在香爐峰下充溢著桂樹芳香的樹林里,蓋上三五間草堂,養(yǎng)魚、種荷、題詩,怡情養(yǎng)性,是多么愜意的事情。

(3)詠懷詩。多為抒發(fā)情懷抱負的詩,其源本于《離騷》,或謂出于《小雅》。南朝梁鐘嶸《詩品上》:“晉步兵阮籍詩,其源出于《小雅》,……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卑凑者@樣的定義,顏真卿《詠陶淵明》紟{1}實際上是一首詠懷詩,李白的《入彭蠡經(jīng)松門觀石鏡,緬懷謝康樂,題詩書游覽之志》、《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廬山東林寺夜懷》,韋應物的《登蒲塘驛,沿路見泉谷村墅,忽想京師舊居,追懷昔年》、《東林精舍見故殿中鄭侍御題詩,追舊書情,涕泗橫集,因寄呈凈澧、馮少府》,杜荀鶴的《懷廬岳舊隱》、《懷廬岳書齋》、《秋宿棲賢寺懷友人詩》,以及劉長卿《禪智寺上方懷演和上人》、崔涂《過陶潛故宅有懷》、韋丹《懷永公》等都是詠懷詩。

(4)詠物詩。指專門描寫自然或人造物體的一類詩作。《四庫全書總目》云:“昔屈原頌橘,荀況賦蠶,詠物之作,萌芽于是,然特賦家路流耳。漢武之《天馬》,班固之《白雉》、《寶鼎》,亦皆因事抒文,非主于刻畫一物。其托物寄懷,見于詩篇者,蔡邕《詠庭前石榴》。其始見也。沿及六朝,此風漸盛,……而大致多主于隸事。唐宋兩朝,則作者蔚起,……唐尚形容,宋參議論,而寄情寓諷,旁見側出于其中?!睆]山詩中專門刻畫某種自然或人造物體的詩歌并不多,但它們多運用白描、用典、譬喻、比擬、想象、夸張等詠物詩的創(chuàng)作手法來詠贊風景和物體,優(yōu)秀之作不僅體物工致,且命意遙深,因此特列為一類。如白居易《潯陽三題》、高瀛《詠千僧釜》、陸蟾《瀑布》、冷朝陽《瀑布泉》等。

(5)寄贈留別詩。這是廬山詩中數(shù)量最多的一類,其主旨多是一見詩題即明,如李端《寄廬山真上人》、王維《送張舍人佐江州同薛據(jù)十韻》、孟浩然《夜泊廬江聞故人在東林寺以詩寄之》、王昌齡《送東林廉上人歸廬山》、李白《贈李騰空》、《別東林寺僧》、《下尋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贈智常禪師》、《贈王判官,時余歸隱廬山屏風疊》、皇甫冉《廬山歌送至弘法師兼呈薛江州》、韋應物《寄黃、劉二尊師》、《寄廬山棕衣居士》、《答東林道士》、白居易《春憶二林寺舊游,因寄朗、滿、晦三上人》、《宿西林寺,早赴東要滿上人之會,因寄崔二十二員外》、《正月十五日夜,東林寺學禪,偶懷藍田楊主簿,因呈智禪師》、《廬山草堂夜雨獨宿,寄牛二李七庾三十二員外》、《寄題廬山舊草堂,兼呈二林寺道侶》等。這些詩雖為寄贈留別,實則大多以景抒情,以情寄物。

2.從詩的體例來看,無論是古體詩還是近體詩,都把寫景、抒情和敘事融為一體

唐代初期的詩歌在體裁和理論等方面都已經(jīng)十分成熟,律體詩的最終確立是出現(xiàn)唐代詩歌創(chuàng)作高潮的重要原因。從詩歌的體例來看,初盛唐時期的廬山詩是以傳統(tǒng)的五言古體詩為主,雜有部分律詩和絕句;到中唐時期以后,近體詩特別是七律占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

古體詩的字數(shù)、平仄和押韻都比較自由。大概古體詩可以容納更多的詞匯,擴展詩歌的容量,能夠更靈活細致地抒情和敘事,因而初盛唐乃至中唐以后,還是有很多詩人喜歡這種古風的創(chuàng)作形式。從不同時期的詠廬山詩來看也是如此,宋之問、張九齡、顏真卿、孟浩然、閻防、王昌齡、劉虛、李白、李頎、皇甫冉、吳筠、白居易等詩人都用古風寫過廬山詩,其中大部分是五言詩,也有七言和雜言。這些詩像是在寫景,像是在抒情,又像是在敘事,例如:

太虛生月暈,舟子知天風。掛席候明發(fā),渺漫平湖中。中流見匡阜,勢壓九江雄。容霽色,崢嶸當曙空。香爐初上日,瀑布噴成虹。久欲追尚子,況茲懷遠公。我來限于役,未暇息微躬?;春M緦?星霜歲欲窮。寄言巖棲者,畢趣當來同。(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廬山》)

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冥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fā)。湛然冥真心,曠絕斷出沒。(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

石門無舊徑,披榛莓苔封。時逢山水秋,清輝如古昔。常聞慧遠輩,題詩此巖壁。云覆莓苔封,蒼然無處覓。蕭疏野生竹,崩剝多年石。自從東晉后,無復人游歷。獨有秋澗聲,潺空旦夕。(白居易《游石門澗》)

近體詩包括律詩和絕句,它的格律嚴密,講究聲律、對偶、押韻、平仄。律詩(即近體詩)是在唐代定型、成熟并發(fā)展到極致的,這也決定了它肯定是廬山詩的主要體裁。幾乎唐代所有的詩人都創(chuàng)作近體詩,廬山詩人中,從大歷年間的錢起、李端、韓、于鵠,到貞元、元和年間的元稹、白居易、暢當,到長慶、太和年間的劉得仁、張祜、李涉,再到會昌、大中年間的馬戴、項斯、趙嘏,律詩的創(chuàng)作長盛不衰,而且取得了后人難以企及的成就。

咫尺愁風雨,匡廬不可登。只疑云霧窟,猶有六朝僧。(錢起《江行無題一百首六十九》)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白云居創(chuàng)畢,詔入鳳池年。林長雙峰樹,潭分并寺泉。石溪盤鶴外,岳室閉猿前。柱史題詩后,松門更肅然。(劉得仁《和厲玄侍御題戶部相公廬山草堂》)

白茅為屋宇編荊,數(shù)處階墀石疊成。東谷笑言西谷響,下方云雨上方晴。鼠驚樵客緣蒼壁,猿戲山靈撼紫檉。別有一條投澗水,竹筒導引入茶鐺。(馬戴《題廬山寺》)

當然,詩人在以創(chuàng)作近體詩為主的同時,還是沒有摒棄樸素靈巧的古體詩。比如,韋應物在任江州刺史時,就兩種詩體并用,盡情描述廬山地區(qū)的風景和當時的心情,同是廬山簡寂觀一帶的瀑布,他寫了1首五古和1首七絕:

淙流絕壁散,虛煙翠澗深。巖際松風起,飄來散塵襟。窺蘿玩猿鳥,解組傲云林。茶瓜邀真?zhèn)H,觴酌洽同心。曠歲懷茲賞,行春始重尋。聊將橫吹笛,一寫山水音。(韋應物《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

躡石欹危過急澗,攀崖迢遞弄懸泉。猶將虎竹為身累,欲付歸人絕世緣。(韋應物《尋簡寂觀瀑布》)

兩首詩雖然體例不同,但是那種“一寫山水音”,或是“欲付歸人絕世緣”,心理都是相通的。

3.從廬山的勝跡景觀來看,著名的景點景觀大體都進入詩人的視野和筆下

盡管山總是在那里,但不同的時代精神使山具有不同的特點。由于唐代廬山人文活動的大大增加,一些自然景觀更多地被賦予人文內(nèi)涵,因而其山川勝跡也比東晉和南北朝時期略有增加。比如說,始建于南齊永明年間的棲賢院門口“有招隱橋,橋下有石井曰招隱泉,在陸羽《茶經(jīng)》第六品”紡{1},于是后人便管這里的“招隱泉”叫“天下第六泉”了。廬山的山南山北有10余處瀑布,釋貫休《題東林寺四首》云“小瀑便高三百尺,短松多是一千年”,可見那時的廬山瀑布氣勢磅礴,樹木古老蒼勁。徐凝《廬山瀑布》詩云“今古常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李白《望廬山瀑布水》云“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中的“白練”和“銀河”則是指香爐峰和雙劍峰之間的開先寺瀑水,所以陳舜俞《廬山記》中說:“凡廬山之所以著于天下,蓋有開先之瀑布,見于徐凝、李白之詩。康王之水見于陸羽之《茶經(jīng)》,至于幽深險絕,皆有水石之美也。”我們從唐代詩人的描寫中可以了解前代的勝跡景觀,唐人也通過自己的感受和記錄爐峰絕頂楚云銜,楚客東歸棲此巖。彭蠡湖邊香橘柚,潯陽郭外暗楓杉。青山不斷三湘道,飛鳥空隨萬里帆。常愛此中多勝事,新詩他日佇開緘。(劉長卿《送孫逸歸廬山》)紤{1}

這兩首詩的基調(diào)完全不同,所抒發(fā)的情感一個悵然,一個期待,共同的是它們都在描繪廬山地區(qū)的風景,這種風景也由自然狀態(tài)轉(zhuǎn)化為詩人心靈的一部分。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特點,他們的情感才會更加真實生動。

4.唐代在廬山的人文歷史上是一個承前啟后的朝代,唐代詠廬山詩也是一個承續(xù)傳統(tǒng)、開創(chuàng)未來的時代

唐人詠廬山詩的基本特點是,以時空意識審視自然景物,以積極心態(tài)抒情言志卻不綴理,以表達個體化的性情為主要目的,在漫游、行役、閑居等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自然山水的美。唐代的詩人在接續(xù)了晉宋詩的同時,開拓了新的境界。雖然晉宋之際也有優(yōu)秀的廬山詩文流傳下來,但是唐代的廬山詩不管在數(shù)量上還是在內(nèi)容上都比前代豐富得多。要肯定的一點是,詠嘆廬山風景的詩歌中,最著名的詩首先出現(xiàn)于唐代。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唐代詩人在處理登臨游賞以及雄壯深險之景時,避免了前代詩人板滯繁實的缺點,采用疏化和淡化意象的方法,如《望廬山瀑布水》、《大林寺桃花》等詩;而《彭蠡湖中望廬山》、《晚泊潯陽望香爐峰》等詩,則完全不用繁復的描寫,而是采用空中傳神的手法,從多種角度烘托主景,渲染氣勢,卻并不刻意繪景繪色。這些是他們高于前代人的地方,但是在避免雕琢刻畫的同時,又失去了思理精深和沉雄的氣勢,我們在唐人題詠廬山的詩歌中很難看到山水長卷的展開,這是其不足之處。

唐代的廬山詩從一個方面反應了當時詩人的自然山水觀,而蔚為壯觀的詩人創(chuàng)作群體又豐富了廬山的文化。他們在廬山的故事和對廬山深情的贊美直接導致了宋代以后詩人的進一步觀察和描寫。唐代詩人的自然山水觀反映在廬山詩里,盡管有很多崇佛的詩人和詩作,但是道家的山水觀還是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即詩人的自然山水意識多是以人為主體,將人所企求的美賦予山水,詩人的感情和個性滲透到自然山水中,使山水個性化。換句話說,抒情主體與客體在詩中已經(jīng)融合,這是一種注重情感的自然山水觀,它與儒家傳統(tǒng)的重道德的山水觀是不同的,它更重視人的情感價值,因此廬山詩中的山水景物大都清新可愛,而沒有禪言機理或者抑情揚德的說教色彩,這還可以說明唐人眼中的自然與山水都是本真的、生活化的。

唐代廬山詩的文化傳承作用是巨大的,這些詩歌和由詩歌生發(fā)出來的事跡直接引導了宋人的行旅,并且直接影響著宋代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F(xiàn)存宋代的廬山詩數(shù)量與內(nèi)容比唐代更為繁富,游覽線路和景觀也在唐代的基礎上有所擴展,僅朱熹一人就有廬山詩作70余首,而且,由他開創(chuàng)的白鹿洞書院也直接溯源于南唐的廬山國學??梢哉f,沒有唐人所開創(chuàng)的廬山詩歌與文化,便沒有宋代廬山文化的繁榮和盛興。因此,研究唐代題詠廬山的詩歌也可以更好地梳理廬山詩與廬山文化的發(fā)展軌跡。

總之,唐代詠廬山詩的藝術境界既不表現(xiàn)陶淵明式的“覺今是而昨非”地回歸山水田園以安息,也不表現(xiàn)謝靈運式的“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地縱游山水園林以激蕩,他們常常在更高的精神境界里尋求新的目標,探索新的軌跡,這種新的目標和軌跡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在文化領域內(nèi),人與自然的和諧標志著人類思想的進程,這種和諧,袁行霈稱之為“宇宙意識”,至少是一種社會意識的升華,而唐代廬山詩中表達的人與自然的融合,所追求的是藝術的美感,而不是人生物質(zhì)利益的快感,從這個意義上說,唐代的廬山詩人在自然山水中的體會是智慧的。

[參考文獻]

李文初等. 1991.中國山水詩史導論[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

(北宋)王讜.1978.唐語林[M].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日)高津孝.1999.中國的山水詩和外界認識[J].蔣寅,譯.殷都學刊,(2).

責任編輯:王俊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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