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在功能語言學(xué)的語域理論框架下,以“趙氏小品”的口語文本為語料,探討了語境配置變量值(語場、語旨、語式)的變異與喜劇小品中幽默生成的相關(guān)性。語域理論要求話語的語體風(fēng)格必須與其所使用的情境相匹配, 否則會妨礙交際的進行。但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喜劇小品經(jīng)常通過合理、巧妙地改變語境配置的變量值制造笑料。這表明恰當(dāng)?shù)恼Z域變異不僅不會損害語篇的連貫性,反而會使語言更具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

關(guān)鍵詞:喜劇小品 語域理論 語篇連貫 語域變異 幽默

一、引言

喜劇小品語言具備生活化、大眾化、通俗化等特征,常給人留下清新自然、率真質(zhì)樸、詼諧幽默的深刻印象。研究喜劇小品語言能夠了解社會語言的使用狀況和流行趨勢,語言學(xué)界高度關(guān)注這一特殊語言現(xiàn)象,并就其制笑機制開展了相關(guān)研究?；谛揶o學(xué)、文體學(xué)理論,有學(xué)者認為變異(deviation,也有學(xué)者譯為偏離)是喜劇小品成功的一大原因。但這些研究重在描述、介紹變異制笑的類型,而忽視了語境在言語交際中的重要角色,未能深刻揭示語境對小品幽默效果的影響與制約作用。功能語言學(xué)重視語境分析法,認為語義是語言和語言之外的某種東西的交叉。

趙本山喜劇小品(下簡稱“趙氏小品”)因其語言生動而富有表現(xiàn)力,在中國喜劇小品界具有代表性,其特色化的語言是其作品魅力構(gòu)成的重要要素。本文擬以趙氏小品的口語文本為語料,運用功能語言學(xué)的語域理論,探討語境配置變量值的變異與喜劇小品中幽默生成的相關(guān)性。

二、語域理論與語篇連貫

語域理論是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xué)的重要理論之一,“語域”起源于應(yīng)用語言學(xué)的“語言變體”(language variation)概念,指的是我們講的和寫的語言將隨著情景的變化而變化。發(fā)展這一理論的目的是力圖發(fā)現(xiàn)控制這些變化的一般規(guī)則,進而了解什么語境因素決定什么語言特征。關(guān)于語域的概念和界定,學(xué)界觀點不一,但是一般都肯定語域是因使用語言的情景場合不同而引起的一種語言變體。根據(jù)Halliday和Hasan的界定,語域是由與多種情景特征相聯(lián)系的語言特征配置而成的,尤其是語場(field of discourse)、語旨(tenor of discourse)和語式(mode of discourse)三個變量值,這些變量值體現(xiàn)為具體的語言表達形式時就構(gòu)成了語域配置。

功能語言學(xué)認為,語言的使用與其使用的情境之間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一個連貫的語篇,必須在語域方面保持一定的一致性。語篇連貫包括兩個方面:與情境語境是連貫的,表現(xiàn)為語域一致(register consistency);語篇內(nèi)部自身是連貫的,表現(xiàn)為銜接(cohesion)。學(xué)者們往往只關(guān)注有關(guān)語篇本身的銜接問題,忽視了語篇與語境銜接的問題。Eggins繼承并發(fā)展了Halliday和Hasan提出的有關(guān)語域一致性的觀點,并將其細化為語場一致、語旨一致以及語式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講,語域在上述三個層面的一致性是保證語篇連貫的重要基礎(chǔ),為開展語篇連貫研究提出了新的視角。

(一)語場一致

語場指實際發(fā)生的事及語言發(fā)生的環(huán)境,包括談話話題、講話者及其他參與者所參加的整個活動。語場一致主要指語篇在話題方面的一致性,一個語段只能有一個中心話題,這就要求每個句子或成分必須緊扣話題協(xié)調(diào)配合,使話題統(tǒng)一、中心明晰。如:

(1)我對松樹懷有敬意的更重要原因卻是它那種自我犧牲精神。你看,松樹的葉子可以榨油,松樹的干是用途極廣的木材,并且是很好的造紙原料;松樹的脂液可制松香、松節(jié)油,是很重要的工業(yè)原料;松樹的根與枝又是很好的燃料。更不用說在夏天它自己用枝葉擋住炎炎烈日,叫人們在綠陰如蓋下休憩;在黑夜,它可以劈成碎片做成火把,照亮人們前進的道路?？傊痪湓?為了人類,它的確是做到了“粉身碎骨”的地步了。(陶鑄《松樹的風(fēng)格》)

語篇(1)旨在歌頌松樹的自我犧牲精神。第一句點明話題,第二、三句分述松樹為人類獻身的具體表現(xiàn),最后一句總結(jié)。每一句都圍繞中心話題展開,語場的一致性保證了語意的連貫、自然。

(二)語式一致

語式指語言交際的渠道或媒介,指交際雙方所采用的交流途徑和方式。侯維瑞按正式程度將語式分為正式語和非正式語、口語和書面語等。語式一致指語篇在語言類型方面保持一致,如整個語篇都是以正式語或非正式語為主,而不是將兩者無規(guī)律、無理由地交替使用。如:

(2)The policeman said to the judge,“I apprehended the alleged perpetrator.”

(3)In a bar the policeman said to his colleagues,“I collared this creep.”

語篇(2)中的話語是在法庭上講的,交際雙方分別是警察與法官,apprehend、alleged、perpetrator屬于法律用語,與法庭這一場合及交際參與者關(guān)系具有一致性。語篇(3)是警察與其同事在酒吧這一非正式場合講出的,交際情境與角色關(guān)系的變化決定了使用的語言與上一輪會話有顯著的差別,collar、creep屬于非正式用法,前后語式的一致保證了語篇的連貫。

(三)語旨一致

語旨指參與者之間的關(guān)系,包括參與者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之間的角色關(guān)系。在語篇中,語旨一致有兩個內(nèi)涵:第一,角色的一致,即語篇中陳述者或描述者的角色不能隨意更換;第二,在同一語篇中同一角色所使用的語言風(fēng)格要保持前后一致。后者與語式一致的要求基本相似,此處不再贅述。

(4)他童年時候討過飯,少年時候在財東馬房里睡過覺,青年時候又在秦嶺荒山里混過日子,簡直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叫做困難。他覺得照黨的指示給群眾辦事,受苦也是享受。(柳青《創(chuàng)業(yè)史》)

語篇(4)中,前一句的三個分句都從時間角度來表述,前后兩句又都以“他”為表述角色,角色一致,語意暢達。如果不注意語言表述的角度,一會兒以“我”為觀察主體,一會兒又以“他”為敘述主體,表述角度不斷變換,就會影響語篇的連貫。

三、語域變異

由上文分析可見,錯誤的語域選擇會影響交際雙方對語篇的理解,妨礙交際的順利進行,Eggins曾用下面的例子來證明這一觀點:

(5)Once upon a time,there was a little white mouse called “Tiptoe”.Its very rarely hot in Paris.When does the race start?It does so.No,I dont know how to make chocolate crackles.

語篇(5)在語場、語式及語旨上嚴(yán)重缺乏連貫性,表現(xiàn)在話題飄忽不定,書面語和口語混合使用,說話者或作者的角色前后不一致等。語境配置的三個變量值中任何一項的改變都會引起交流意義的變化,從而引起語言的變異,這一過程稱為語域變異(register deviation)。語域變異有正常變異與非正常變異之分。正常變異通常出于為取得特殊的交際意義所采取的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Carter認為大量的自然產(chǎn)生的、非正式的日常會話實例表明,人們總是在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語言。如在一次電視采訪中,當(dāng)一位英國女演員提到她在20世紀(jì)50年代拍的電影時就用了“It was four husbands ago”,這種變異形式既表明那部電影在時間上的久遠,又體現(xiàn)了她的幽默感。相比之下,非正常變異則通常是由思維混亂、社會語用能力低下所致。思維混亂、語無倫次會產(chǎn)生類似語篇(5)的表達,讓接受者難以理解,而社會語用能力低則會使說話者或創(chuàng)作者措辭不得體,阻礙交際甚至引發(fā)矛盾沖突。

筆者認為,喜劇小品正是通過充分運用語域的正常變異,造成表面乖訛而實質(zhì)連貫的特殊語言現(xiàn)象,進而制造笑料,這也使得語言更具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正如Halliday所言:“語言的幽默時常取決于不恰當(dāng)?shù)恼Z域選擇和語域的故意誤用?！?Linguistic humor often depends on the inappropriate choice and the intentionally wrong use of register)。

四、語域配置變量值的變異與幽默生成

(一)語場變異

言語活動是語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會話主題較為重要。功能語言學(xué)認為言語活動是第一級語場(first order of field),主題是第二級語場(second order of field)。喜劇小品中的幽默通常出自第一級與第二級語場之間的沖突。

(6)畢福劍:你姥爺叫畢什么?

毛毛:畢門庭。

畢福劍:你老爺打麻將肯定是高手,是吧?

趙本山:怎么地?

畢福劍:閉門聽嘛。

趙本山:正好你叫閉門炮嘛,說那干啥!

畢福劍:我叫畢福劍。(《不差錢》)

在語篇(6)中,交際三方參與的言語活動原本屬于日常寒暄,即詢問對方家庭成員狀況。然而在第二輪會話中,畢福劍戲劇性地切換了原先話題,將其轉(zhuǎn)移至“打麻將”語場,造成了語場變異,出現(xiàn)了“閉門聽”“閉門炮”等麻將術(shù)語詞。兩級語場之間的沖突打破了觀眾的心理預(yù)期(psychological expectation),表面上看造成了交際語義流的中斷,實際上實現(xiàn)了其幽默的語用目的,使作品取得了預(yù)期效果。

(7)畢福劍:下邊我看看,魚……魚翅就更不要點了。

趙本山:魚刺有也別吃了,我吃魚刺有一回就卡住了嘛。后來用饅頭噎、用醋泡都不好使,到醫(yī)院用鑷子拿出來的,不吃那玩意兒。(《不差錢》)

語篇(7)中,畢福劍考慮到魚翅價格昂貴,不能讓對方破費,因此建議不要點魚翅。然而趙本山刻意曲解畢福劍的會話涵義,將話題轉(zhuǎn)移至“魚刺”,出現(xiàn)了“吃魚刺被卡住”“用饅頭噎、用醋泡都不好使,到醫(yī)院用鑷子拿出來”等令觀眾捧腹的幽默話語。

(8)范偉:我是天天找,月月找,足足找了你一年吶!

趙本山:別激動,我們做好事兒從來是不留名的。(《賣車》)

語篇(8)中,第一級語場的言語活動反映的是范偉對上次受騙上當(dāng)經(jīng)歷的懊惱以及對趙本山的痛恨,話語“天天找,月月找,足足找了你一年”的語用涵義是“想找你討個說法”。第二級語場的話題則被趙本山切換至“做好事不留名”,暗指他是范偉的健康福星。從而使范偉老實巴交的形象與趙本山狡詐油滑的話語形成鮮明的對照,作品在給觀眾帶來笑聲的同時,也加深了人們對社會上欺詐行為的鄙視。

(二)語式變異

語式變異主要指口語、書面語特征的沖突。筆者認為喜劇小品中的語式變異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語言類型前后不一致,一部分話語采用書面語言,而另一部分采用口頭語言;第二,語篇中出現(xiàn)語言類型轉(zhuǎn)換時,為了保證語篇的連貫性,必須有恰當(dāng)?shù)睦碛?有時還要用到一些標(biāo)志。

(9)崔永元:那大叔說,說說大好形勢!

趙本山:各位領(lǐng)導(dǎo),同志們……

崔永元:要做報告呀?

趙本山:這么說不行么?

崔永元:啊,行,您說吧……

趙本山:大家好!九八九八不得了,糧食大豐收,洪水被趕跑。百姓安居樂業(yè),齊夸黨的領(lǐng)導(dǎo)。尤其人民軍隊,更是天下難找。國外比較亂套,成天勾心斗角。今天內(nèi)閣下臺,明天首相被炒。鬧完金融危機,又要彈劾領(lǐng)導(dǎo)?？v觀世界風(fēng)云,風(fēng)景這邊更好!多謝!(《昨天·今天·明天》)

情景決定語言的使用,因此我們可以預(yù)見在什么樣的情景下使用什么樣的語言。語篇(9)中,崔永元邀請趙本山隨便談?wù)勛鎳蠛眯蝿?對方的話語本應(yīng)體現(xiàn)出口語化的特征,比如“有動態(tài)結(jié)構(gòu),如交替發(fā)言、開放式會話”;“是即興的,如重新開始說、猶豫、打斷、語言的交替、不完整的小句”;“運用日常詞匯”;“不遵循標(biāo)準(zhǔn)語法”;“詞匯使用量小”等。然而,趙本山采用了演講(口頭陳述書面語篇)的形式,并且模仿詩詞歌賦的押韻模式,其中的“了”“跑”“導(dǎo)”“找”“套”“角”“炒”“好”屬于“十三轍”中的遙條轍(韻母是ao和iao),這是對日常會話的戲謔性變異,因為日常交際中人們不會采用詩歌朗誦的形式進行會話。此外,書面語篇中善用的排比也被用于這段日常會話之中。語式上的這些變異不僅給觀眾帶去了愉悅感,而且凸顯了小品中人物的機智幽默,絲毫沒有破壞語篇的一致性,相反,卻取得了特殊的語用效果。

(10)趙本山:表下決心!

毛毛:我指定洪湖水,浪打浪,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把我爹拍在沙灘上!

趙本山:有志向!(《不差錢》)

語篇(10)采取了類似的語式變異手段,將現(xiàn)有的詩句歌詞,如“洪湖水,浪打浪”“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應(yīng)用于小品所營造的新語境之中,偏離了人們常規(guī)的表示決心、信心的背景圖式,讓觀眾耳目一新,實現(xiàn)了作品詼諧搞笑的語用目標(biāo)。

(三)語旨變異

語旨包括交際參與者、參與者的社會地位和角色關(guān)系、語言的正式程度和技術(shù)性程度等。真實的社會角色關(guān)系是第一級語旨,問話者、回答者等角色關(guān)系、功能語旨、語符語旨皆為第二級語旨。語旨變異指正式程度之間的沖突、第一級語旨與第二級語旨之間的沖突、語體之間的沖突或是功能語旨之間的沖突。

(11)趙本山:一會兒《星光大道》的畢老師來了,你要給我爭臉,這是人生最好的機會,爺爺培養(yǎng)你四十多年了!

毛毛:爺爺我才多大?

趙本山:我還培養(yǎng)你爸30多年呢,你爸是半成品,都成了文化站長,你要有信心。(《不差錢》)

語篇(11)中,當(dāng)獲悉《星光大道》的畢老師要來鐵嶺,爺爺顯然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反復(fù)囑咐孫女要爭氣。然而一句“爺爺培養(yǎng)你四十多年”讓觀眾無比詫異,因為兩人真實的社會關(guān)系與眼前的問答者角色關(guān)系發(fā)生了沖突,原有的祖孫關(guān)系似乎被父女關(guān)系所替代。趙本山的“我還培養(yǎng)你爸30多年呢,你爸是半成品”不僅理順了二人真實的社會關(guān)系,讓觀眾片刻的思維混亂回歸自然,而且博得了滿堂笑聲與喝彩。

(12)毛毛:我、我、我是來自大城市鐵嶺……蓮花……赤……水溝子的。我名字叫丫蛋,今天我……心情非常的沖動……

畢福劍:激動。

毛毛:今夜陽光明媚,今夜多云轉(zhuǎn)晴……

小沈陽:唉媽呀!報天氣預(yù)報呢!哈……

趙本山:你別跟她說,啊?她說的是心情,別著急,來!

畢福劍:繼續(xù)!繼續(xù)!

毛毛:我心情從多云就……轉(zhuǎn)晴了……這是為什么呢?就是我找著我姥爺了,我姥爺太好了還……能帶我上溜光大道去……

畢福劍:《星光大道》!

毛毛:《星光大道》!我非常感謝我姥爺能給我這次機會!我太感謝你了!如果你要真能把我領(lǐng)上道了,我都感謝你八輩祖宗!不是,我……我代表八輩祖宗都感謝你,忘不了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不會忘記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畢福劍:姥爺,不是,她爺爺,我怎么越聽這話越瘆得慌?

趙本山:不是。孩子就是,啥意思,就是想報復(fù)你。

畢福劍:報復(fù)?

趙本山:不是,報恩,報銷吧把你……不是,報答,知恩圖報……(《不差錢》)

語篇(12)中,毛毛得到機會展示自己的才華,心情異常激動。從語域理論來看,該語篇包含多處語旨變異,例如“沖動”顯然不能用于描述毛毛見到畢老師的心情,“陽光明媚,多云轉(zhuǎn)晴”打破了常規(guī)的文體規(guī)則,“感謝你八輩祖宗”“我這輩子不會忘記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有悖于真實的社會人際關(guān)系。說話人看似語無倫次、措辭失當(dāng),然而整個語篇內(nèi)在的連貫性并未受到損害,毛毛將小孩子單純可愛的個性特征演繹得淋漓盡致。

五、結(jié)語

本文以“趙氏小品”的口語文本為語料,運用功能語言學(xué)的語域理論探討了語境配置變量值的變異與喜劇小品中幽默生成的相關(guān)性。語域理論要求話語的語體風(fēng)格必須與其所使用的情境相匹配,否則會妨礙交際的進行。但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喜劇小品經(jīng)常通過合理、巧妙地改變語境配置的變量值制造笑料。這表明恰當(dāng)?shù)恼Z域變異不僅不會損害語篇的連貫性,相反會使語言更具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

(本文為鹽城師范學(xué)院校級重點科研課題“幽默言語中的戲謔性偏離及其認知語用研究”基金項目,批號為06YCKW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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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明 江蘇 鹽城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224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