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梅

讀了朱永新先生的《誰偷走了教師的幸?！芬晃?感慨頗深。對于聾校教師來說,職業(yè)倦怠尤為突出,不單單是工作的壓力,更多的是精神壓抑。這種壓抑來自“四難”“三低”。

教學難。教聾生學知識本身就很難,這種難度是我們意料之中的。而意料之外的是,聾校在小學階段有自己單獨的教材,這是上個世紀90年代編制的1—9年試驗教材,社會發(fā)展到今天,這套教材早已經(jīng)不適用了?？傻搅顺踔?、高中,又沒有單獨的教材了,學校只好使用普通初、高中的教材。況且聾生大多入學較晚,各校為了促使學生升學,不等讀完九年就匆匆改教普通初中的教材。

聾校的教材相對“普小”的教材內(nèi)容簡單,到初中使用普通教材,難度可想而知。有的學校甚至從小學某個階段起就開始使用“普小”教材。無論如何,這種教學難度是學生和老師都無法承受的。不像普通學校,教科書是現(xiàn)成的,教輔書也多的是,老師拿來就可以用。我們卻不同,不僅要邊教邊選材還得自編習題。教學難相應(yīng)地導(dǎo)致了升學難。聾人大學(本科)少得可憐,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長春大學特教學院、北京聯(lián)合大學、天津大學、鄭州大學等幾所。所以聾生上大學的幾率比普通學生要低得多。

教育難。聾生生理上的缺陷往往導(dǎo)致形成較嚴重的心理缺陷,他們相對較自私,且易沖動、狹隘、暴躁、嫉妒、多疑等。老師不但教他們知識,更要教他們做人、處事、交往,教他們學會自尊、自強、自立等。學生入學時小的五六歲,大的十幾歲,完全寄宿在學校。生活上,老師是高級保姆,常常要為學生洗尿褲、擦屎褲……學生病了,老師得日夜守護在其身旁;到換季的時候,有許多學生沒拿來或根本沒有換季的衣服,老師就要從自己家里拿衣物來給他們換洗;很多時候還要用自己的錢給學生買生活及學習用品……

和這樣的學生相處久了,難免會得較嚴重的職業(yè)病,如習慣于比比劃劃,習慣于說話顛三倒四,知識、智力水平易隨之降低等。教學時一些精彩的語言派不上用場,還會導(dǎo)致語言嚴重退化。據(jù)說臺灣地區(qū)對特殊教育的老師幾年就要調(diào)換一次,以防止教師受學生的影響,這樣對師生都有利。然而國內(nèi)卻沒有這樣的政策,老師們除了個別調(diào)動外,一干就是終生。我從事聾教已經(jīng)25年了,在我校,比我教齡長的還有十幾個。

管理難。聾生都寄宿在學校,這樣,學校就承擔了他們所有的責任。首先是安全問題。管理嚴格了,學生們覺得沒有自由,沒有幸福感;管理稍一放松就出事。例如,聾生談戀愛的方式顯得簡單直接,沒有嚴格的管理和控制是行不通的。社會上聾人盜竊團伙的活動也時有發(fā)生,經(jīng)常聽說某某聾生被騙走的消息。聾生思想比較單純,他們聽信同伴,遠遠勝于聽老師和家長的話。

我經(jīng)常去公安機關(guān)做聾人的翻譯工作,協(xié)助破案。從其中的一個案例可見一斑。河北的小Z來到遼寧沈陽,到了小B的工廠,稱“跟我去河北凌源吧,在那里工作一個月2000元?！毙信以為真,于是就跟小Z來到凌源。他們認識的過程如此簡單。到了凌源,小Z逼迫小B偷竊,小B不干,小Z就用刀威逼他。結(jié)果他們就合伙行竊。聾生這種單純幼稚的弱點給學校的管理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就業(yè)難。教學難、教育難、管理難、升學難,就業(yè)則更難。就業(yè)難致使學生厭學、輟學。如果有好的就業(yè)渠道,學生一般會刻苦求學,立志成才。我校的井××是朝陽市第一位聾人大學生,畢業(yè)后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和只讀了幾年小學的學生賺錢一樣多。這樣的結(jié)局讓學生和家長產(chǎn)生了一個誤解:上不上大學都一樣。上大學花七八萬,有的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仍找不到工作,還不如用這些錢給孩子備個房子、安個家。所以大部分學生對學習沒有興趣和信心。無論老師怎樣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對學生也沒有太大的作用。

各個學校為使學生走向社會后能夠自食其力,都開設(shè)了職業(yè)課,但依然解決不了學生畢業(yè)后的工作問題。現(xiàn)在,有一部分聾人在社會上靠偷竊為生,使很多人把“聾”和“偷”必然地聯(lián)系起來。我認為,聾人本身就是社會中的弱勢群體,雖然國家和社會從各個方面關(guān)照他們,但仍然有太多的難題無法解決。加上他們中一些人的攀比心很強,由此怨恨父母使他們成為聾人。所以就業(yè)難是一切問題的根本所在。

絕大多數(shù)聾人成功的機會很低,具體原因有“三低”。

家長要求低。大多數(shù)家長告訴老師,只要孩子會讀書、看報,會花錢就行了。男孩子希望在學校處個對象,女孩子則想找個好人家,如此足矣。讓老師哭笑不得的是,在孩子剛上三四年級時,有的家長就托老師幫忙找對象。真不知這是學校還是婚姻介紹所。

家長的“低要求”導(dǎo)致學生沒心情、沒興趣學習,伺機處對象。這無疑給老師的教育教學及學校的管理工作帶來了更大的困難和壓力。

教師成就感低。有很多聾校老師認為,同樣是教師,普通學校的可以“桃李滿天下”,而他們自己則不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辛辛苦苦地育人十幾年,只要求學生能自食其力,不成為家庭和社會的負擔,這就是所希望的最好的報答。很多情況是,學生畢業(yè)了,由于各種各樣的問題或家長與孩子溝通不了,就回過頭來找老師幫忙。幫得了自然能受到感謝,幫不了,出現(xiàn)家庭矛盾的,你還得做說服工作;學生搞不上對象,你得承擔罵名。有的學生甚至質(zhì)問老師:在學校你不讓我談對象,現(xiàn)在年紀這么大了我還沒有對象,你該怎么負責?做聾人的老師,真的是要對聾人終生負責,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老師可以解決的啊。

社會地位低?，F(xiàn)在的高中生很少有愿意報考師范院校的,社會上一部分人很看不起教師,更不了解或看不起聾校教師。我們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尷尬的提問:你們所謂的教學應(yīng)該就是領(lǐng)著孩子玩吧;你們上課用不著張嘴說話,只比劃就行,這樣是不是很好玩……有的甚至會問,聾生都喜歡打人吧?一些人好像懷疑我有精神問題似的。朱永新先生講“教師的職業(yè)是孤獨的職業(yè)之一”,他說的是普校教師?？墒瞧招＝處熡心敲炊嗾Z言豐富、思維活躍的健全學生,各校的教研活動也很多,可以互相學習和切磋。然而我們呢,一個地區(qū)的聾校只有那么幾所,教研活動少得可憐。每天只和學生打交道,一年都看不見幾次家長。真有與世隔絕之感。

盡管有如此種種的職業(yè)倦怠,特殊教育工作者們?nèi)匀蛔巫我郧蟮毓ぷ髦?為這些有耳不能聽、有口不能言的聾孩子能有幸福的明天而努力著,不斷奉獻著,可是,聾校教師的職業(yè)倦怠有誰來買單?

(作者單位:遼寧建平縣博愛學校)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