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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陽方言中的一個特殊句式

2009-06-13 05:52臧志文
現(xiàn)代語文 200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形容詞

摘 要:本文主要從語值角度對益陽方言中的“形容詞+一·量”結(jié)構(gòu)進行了深入研究和分析,并總結(jié)了它所處句式的語法特點。

關(guān)鍵詞:益陽方言 形容詞+一·量 語用價值

在普通話中,“一·量”結(jié)構(gòu)一般表達兩種意義:一是表具體的數(shù)量義。如“我買了一斤蘋果,兩斤橘子”;二是表整個,全。如“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在益陽方言中,“一·量”除了表示以上兩種意義外,還有個非常特殊的用法。我們把它與普通話對比列舉如下:

(1)他儂曬得通紅唧一個。(方言)

他們個個都曬得通紅。(普通話)

(2)他把鑌鐵鍋擦得雪亮唧一只。(方言)

他把鋁鍋個個擦得雪亮。(普通話)

(3)他屋里三個崽都長得武高武大一個。(方言)

他的三個兒子個個都長得很高大。(普通話)

(4)他穿出來的衣服都是嶄新唧一件。(方言)

他穿出來的衣服件件都是嶄新的。(普通話)

(5)他儂搞噠幾天勞動,累臭噠一個。(方言)

他們勞動了幾天,個個都累得不得了。(普通話)

(6)哦些伢唧墨黑唧一個。(方言)

那些男孩個個都很黑。(普通話)

以上例句中,形容詞跟“一·量”組合成一個特殊結(jié)構(gòu),充當句子的補語、賓語或謂語。據(jù)此,我們可以將它們分成三類:

①主語+動詞+得+形容詞+ 一·量,如例(1)、(2)。

②主語+是+形容詞+ 一·物量,如例(3)。

③主語+形容詞+ 一·量,如例(4)、(5)。

第三類句式最為特殊,除益陽方言和衡山方言之外,尚未見到別的方言有所記錄?!逗怅柗窖匝芯俊分杏涗浟艘粋€例子,如:

(7)果些土給他整起掌平一塊(唧)。(方言)

這些地被他整得塊塊都像手掌一樣平。(普通話)

“主語+動詞+得+形容詞+ 一·量”這一句式結(jié)構(gòu)的特點是:

(一)主語可以是人或物,可以是名詞或代詞或名詞性短語,主語都可以充當施事或受事。如:例(1)中主語“他儂”是代詞,充當受事;例(2)中“他”充當施事。例(3)主語“他屋里三個崽”是名詞性短語,充當施事。

(二)述語和補語之間要用動態(tài)助詞“得”連接,如例(1)、(2)、(3)的述語和補語之間用動態(tài)助詞“得”連接。

(三)動詞多數(shù)是單音節(jié)動詞,如“曬”“擦”“長”等。但也有少數(shù)表示具體行為的雙音節(jié)動詞,例如:

(8)咯點妹唧收拾得乖不過噠一個。(方言)

那些姑娘個個打扮得很漂亮。(普通話)

(9)街上的堂客們打扮得花弄噠一個。(方言)

街上的女人個個都穿得花花綠綠的。(普通話)

(四)句中的形容詞一般是狀態(tài)形容詞,包括偏正式,如“通紅”“雪亮”等;包括重疊式,有ABB哩(唧)式和AABB(唧)式,例如:

(10)他屋里的崽女長得乖極極哩(唧)一個。(方言)

他家的孩子個個都長得很漂亮。(普通話)

(11)隊伍站得整整齊齊唧一排。(方言)

隊伍一排排都站得整整齊齊。(普通話)

(12)教室里的位子擺得扎扎齊齊唧一行。(方言)

教室里的座位行行都擺得整整齊齊。(普通話)

(13)碗唧、碟子唧都洗得索索利利唧一只。(方言)

碗啦,碟子啦個個都洗得干干凈凈。(普通話)

還可以是形補短語,如例(8)和(9)中的“乖不過”和“花弄”。我們發(fā)現(xiàn)形補短語后一般要帶語氣助詞“噠”。

(五)“一·量”結(jié)構(gòu)中的數(shù)詞限于“一”。如不說“他儂曬得通紅的兩個”?!耙弧辈⒉淮_指具體的數(shù)目“一”,而是復(fù)指形容詞所描述的對象。在例(1)、(2)、(3)、(8)中,“一·量”分別復(fù)指“他儂” “鑌鐵鍋(不止一件)”“他屋里三個崽”“咯點妹唧”等?!耙弧彼鶑?fù)指的對象必須是復(fù)數(shù),不能是單數(shù)。如不說“*他曬得通紅一個”,只說“他儂曬得通紅一個”“他曬得通紅的”。

(六)“形容詞”與“一·量”之間是什么語法關(guān)系呢?徐慧認為:“它們之間可以看成是一種述賓關(guān)系的搭配,‘一·量由小主語的位置后移,與謂詞性成分一起構(gòu)成述賓關(guān)系的短語充當句子的補語?!钡窃谄胀ㄔ捓?形容詞是不能帶賓語的,只有個別性質(zhì)形容詞例外。據(jù)方緒軍研究,能帶賓語的形容詞有以下三類:一是某些具有[+致使]特征的形容詞,如“活躍氣氛”“端正態(tài)度”中的“活躍”“端正”;一是某些具有[-致使]特征的形容詞在后邊帶上動態(tài)助詞“了”“著”“過”等后可以帶賓語。如:

白了胡子 黑了心 尖著嗓子 厚著臉皮 紅過臉

一是某些具有[-致使]特征的形容詞在表示比較的句式中才能帶賓語。如:

他大我一歲。

我們總是矮別人一大截。

性質(zhì)形容詞能帶賓語也只是少數(shù),對這種現(xiàn)象,語法學(xué)界頗有爭論。像“活躍”“端正”之類,很多學(xué)者認為它們是形容詞和動詞的兼類詞;“白了胡子”之類,去掉動態(tài)助詞“了”“著”“過”后,“白胡子”“黑心”“尖嗓子”“厚臉皮”“紅臉”就不再是述賓結(jié)構(gòu),而是偏正結(jié)構(gòu)了,因此學(xué)者們認為“白了胡子”之類,不是形容詞帶賓語,而是形容詞帶上動態(tài)助詞之后才帶的賓語;“大我一歲”“矮別人一大截” 之類,學(xué)者們認為“大”“矮”類形容詞只有在表示比較的句式中才能帶賓語,并且如果去掉后邊的數(shù)量短語“一歲”“一大截”,“*大我”“*矮別人”就不成立了。所以大部分學(xué)者認為將這些能帶賓語的形容詞作為兼類詞處理更為合適。

益陽方言“主語+動詞+得+形容詞+一·量”結(jié)構(gòu)中,“形容詞”與“一·量”之間的關(guān)系很難確定,但筆者認為不可能是述賓關(guān)系,進入“主語+動詞+得+形容詞+一·量”這一句式中的形容詞只能是狀態(tài)形容詞,而狀態(tài)形容詞在普通話和益陽方言中都是不能帶賓語的。因此,筆者認為“形容詞”與“一·量”之間的關(guān)系是述補關(guān)系。

益陽方言的“主語+動詞+得+形容詞+一·量”句式如果按普通話來進行變換,就應(yīng)該說成“主語+(一)量量+動詞+得+形容詞”。如益陽方言“咯些碗洗得索索利利唧一只”,普通話應(yīng)該說成“這些碗(一)只只都洗得很干凈”?!耙弧ち俊痹谄胀ㄔ捴幸丿B,“(一)量量”移到動詞前面充當句子的小主語。通過實地語音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在益陽方言中也存在“主語+(一)量量+動詞+得+形容詞”句式,如“咯些碗只只都洗得索索利利唧”。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還存在“主語+動詞+得+形容詞+ 一·量”這一特殊句式呢?“一·量”后置的作用是什么呢?接下來我們試圖從語用角度對益陽方言中的“形容詞+一·量”這一特殊結(jié)構(gòu)進行解釋。

人們用語言進行交際的過程,就是信息傳遞的過程。信息可以分成舊信息和新信息兩大類。舊信息是已知信息,新信息是未知信息。新信息的重點通常叫焦點。焦點(focus)是個語用概念,它是說話人最想讓聽話人注意的部分?!暗寡b是使焦點位置變化的一種方式,倒裝的部分往往是焦點”。(張斌,2000:36)據(jù)此我們認為“主語+動詞+得+形容詞+一·量”句子的關(guān)注焦點自然落到了“形容詞+一·量”部分。在信息量方面到底是“形容詞”多些還是有些學(xué)者所強調(diào)的“一·量”多呢?我們來比較益陽方言中存在的兩類句子:

A.咯些碗洗得索索利利唧一只。(方言)

這些碗個個都洗得很干凈。(普通話)

哦點魚好大一只咧。(方言)

那些魚條條都很大。(普通話)

B.咯些碗只只都洗得索索利利唧。(方言)

這些碗個個都洗得很干凈。(普通話)

哦點魚只只都好大。(方言)

那些魚條條都很大。(普通話)

表達焦點的主要手段除了語序外,在口語中還常常與重音相配合,強調(diào)重音是凸顯焦點的最重要和最簡便的手段。說話人為突出所要傳遞的信息,往往對焦點成分施加強調(diào)重音,所以句子中重音最突出的部分往往就是焦點的所在。調(diào)查益陽方言時,我們發(fā)現(xiàn)A類句中重音最突出的是形容詞“索索利利”“好大”,這些形容詞在音高、音強、音長等方面變化的幅度都要比單念大得多,而數(shù)量詞“一只”卻讀輕音;B類句剛好相反,重音最突出的是“只只”。

可見,A類句在說話者心中,他的判定或評價并不重在數(shù)量的多少,而重在說出屬性或描寫狀態(tài),如“索索利利”“好大”,關(guān)注的焦點就集中到“形容詞”上,即使把以上句子中的“一·量”去掉,這些句子仍然成立,并不影響句子的基本意義;而B類句主要強調(diào)一種周遍性,它的判定或評價重在數(shù)量的多少,關(guān)注的焦點自然就集中到“只只”上。

我們還可以從語境中看到以上兩類句子關(guān)注焦點的不同。例如:

A.咯些碗洗得索索利利唧一只,人影子都照得見。

咯點魚好大一只咧,最大的只怕有八九斤。

B.咯些碗只只都洗得索索利利唧,冒得(沒有)一只邋遢的。

咯點魚只只都好大,冒得一只小的。

以上兩類句子所適應(yīng)的句型也不相同,A類句子只用于肯定句,不用于疑問句和否定句。下面的句子益陽方言一般不說,如:

* 咯些碗洗得索索利利一只。

* 咯些碗洗得索索利利一只嘛?

* 哦點魚冇好大一只。

* 哦點魚好大一只嘛?

如果要變換成肯定句和疑問句,只能說:

咯些碗冇洗得索利。

咯些碗洗索利嘛?

哦點魚冇好大唧。

哦點魚很大嘛?

而B類句子能用于所有的句型:

咯些碗只只都冇洗索利。

咯些碗只只都洗索利嘛?

哦點魚只只都不大。

哦點魚只只都好大嘛?

如果把“主語+動詞+得+形容詞+一·量”句式中的“一·量”去掉,這些句子仍然成立,并不影響句子的基本意義,但“一·量”在這里并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成分?!耙弧ち俊钡奈恢煤笠?數(shù)量意義虛化,在說話者心中,他的判定或評價并不重在數(shù)量。說者移動“一·量”的位置,把它放到形容詞的后邊,說明“一·量”前面的形容詞是說者主觀上最想讓聽話人注意的部分,突出了說話人的某種感情色彩。因此,我們認為“一·量”后移主要是為了強調(diào)一種狀態(tài),凸顯前面的形容詞,以引起聽者的注意,進而把某些言外之意傳達給聽者。

“形容詞+一·量”這一特殊結(jié)構(gòu)在益陽方言中如此普遍,是說話者為了使“一·量”前面的形容詞成為注意焦點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果。由此,筆者得出一個結(jié)論:“一·量”在以上所舉益陽方言的這類句式中,不再確指具體的數(shù)目,而是虛化成了一個焦點標記(focus marker),一個后置性的焦點標記,以引起人們對其前面成分的關(guān)注。

參考文獻:

[1]崔振華.益陽方言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2]儲澤祥.“名+數(shù)量”語序與注意焦點[J].中國語文,2001,(5).

[3]方緒軍.現(xiàn)代漢語實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0.

[4]彭澤潤.衡陽方言研究[J].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5]徐慧.益陽方言語法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6]徐杰,李英哲.焦點和兩個非線性語法規(guī)范[J].中國語文,1993,

(2).

[7]張斌.現(xiàn)代漢語句子[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0.

(臧志文 湖南益陽 湖南城市學(xué)院 41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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