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軍

摘 要：杜牧筆下關于女性的詩歌，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之中，借女性這個特殊的話語主體，進行身心的雙重審美觀照，表達詩人一種獨特的意象詮釋和異樣的語境感悟。本文試從杜牧詩歌女性話語的類型特征，杜牧女性話語的文化底色這兩方面著手，對其女性詩歌作一下深入的探討。

關鍵詞：杜牧 詩歌 女性話語 文化底色

一個王朝的覆滅，總要伴隨著轟然的坍塌之聲，總有幾曲凄婉的詠嘆：或嘆息埋怨、或諷刺吶喊。有點凄涼，有點哀怨；有的借物興寄，有的直抒胸臆。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之中，杜牧通過對女性身心的雙重審美觀照，借女性這個特殊話語主體意象，表達自己一種獨特的意象詮釋和異樣的語境感悟。

一、杜牧詩歌女性話語的類型特征

（一）美麗智慧的女性

在杜牧的詩歌藝術畫廊中，作者以特定的歷史時空為背景，為后人留下了一幅幅動人的佳麗的速寫。在特別的時間、特別的空間，良辰美景、清風月夜、酒闌耳熱之時；高樓櫛比、霓虹閃爍、淺笑洋洋之處，作者以清新俊逸之筆，雕塑了女子的群像。從短笛粗放的鄉(xiāng)野到香霧繚繞的花樓，嬌羞好奇的少女“蓑唱牧牛兒，籬窺蓱裙女”（《村行》），樽前的歌妓“紅弦高緊聲聲急，珠唱鋪圓裊裊長”（《羊欄浦夜陪宴會》）；乖巧恬靜的村姑“秀眉老父對樽酒，蓱袖女兒簪野花”（《商山麻澗》），紅樓的娼女“無端有寄閑消息，背插金釵笑向人”（《倡樓戲贈》）。從荷香悠悠的水邊到歡笑宴宴的橋頭，采蓮女“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云鬟”（《山石榴》）；佳人“草妒佳人鈿朵色，風回公子玉銜聲”（《長安雜題長句》）；游女“橋邊游女佩環(huán)委，波底上陽金碧明”（《洛陽長句二首》）；她們?nèi)菝裁利悺熬昃陞s月眉，新鬢學鴉飛”（《閨情》），風姿綽約“繡領任垂蓬髻，丁香閑結(jié)春梢”（《代人寄遠》）。從悠遠的歷史到眼前的現(xiàn)實，木蘭“彎弓征戰(zhàn)作男兒，夢里曾經(jīng)與畫眉。兒度思歸還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題木蘭廟》），憔悴的麗人“只影隨驚雁，單棲鎖畫籠”（《寄遠》），端莊的仕女“斜倚玉窗鸞發(fā)女，拂塵猶自妒嬌嬈”（《屏風絕句》），窈窕的淑女“盼眄回眸還，纖衫整髻遲”（《舊游》）。

（二）乖舛凄哀的女性

杜牧以一種士大夫人道主義的悲憫情懷，對禁錮和殘害女性的行為深惡痛絕，對下層婦女的悲慘命運及精神創(chuàng)傷予以深切的關注[1]。封建社會里的女性是毫無社會地位可言的，女子為娼，實屬無奈，或是生活無著的經(jīng)濟原因；或因政治牽連而沒籍入宮。盡管終日陪侍達官貴人絲竹管弦、燈紅酒綠，但她們內(nèi)心深處卻十分痛苦。詩人在字里行間毫不保留地表達了對弱勢女性群體的深切同情。[2]“玉簫聲斷沒流年，滿目春愁隴樹煙。艷質(zhì)已隨云雨散，鳳樓空鎖月明天”（《傷友人悼吹簫妓》），表現(xiàn)出詩人深深的痛惜之情。“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聲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敘懷》），道出了青樓女子的心聲。她們的理想歸宿是從良贖身，趁著還有幾分姿色，找個意中人，白頭偕老。寫于文宗大和七年的《杜秋娘詩》中列舉大量史實，意在向秋娘解說：“卞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的感慨，安慰那顆飽受摧殘的心?！岸徘?，金陵女也。年十五為李锜妾。后锜叛滅，籍之入宮，有寵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為皇子傅姆，皇子壯，封漳王。鄭注用事，誣丞相欲去己者，指王為根，王被罪廢削，秋因賜歸故鄉(xiāng)。予過金陵，感其窮且老，為之賦詩?！保ā抖徘锬镌姟沸颍?/p>

（三）閨情宮怨的女性

在男尊女卑的社會制度下，離別帶來的不僅是孤獨和牽腸掛肚的相思，而且是被遺棄或永遠守寡的可能。在杜牧的詩作中，述說了女性渴望逃離苦海追求溫暖家庭生活的合理要求，抒寫了她們的焦慮和憂愁。男人不在身邊時“有恨簪花懶”（《為人題贈》），“豈君心的的，嗟我淚涓涓”（春思》）。她們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寒夜看裁衣”（《為人題贈》）、“又寄征衣去”（《秋夢》）、“迢遞無因寄遠衣”（《閨情代作》）；關心同樣的問題：“今宵歸不歸”（《閨情》）；她們純真、熱情：“河橋酒旆風軟，侯館梅花雪嬌。宛陵樓上瞪目,我郎何處情嬈”（《代人寄遠》）；她們期望、夢想：“終日求人卜，回回道好音。那時別離后，入夢到如今”（《寄遠人》）；她們痛苦、無奈：“鴛鴦帳里暖芙蓉，低泣關山幾萬重。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保ā端腿恕罚?/p>

宮女是專為君主服役的女性，少年進宮，教練歌舞，大多數(shù)人直到老死都見不到君王：“少忙入內(nèi)教歌舞，不識君王到死時”（《宮人琢》），一輩子“守活寡”。青年宮女“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椗恰保ā肚锵Α罚焕夏陮m女“柳動晴風拂路塵，年年宮色鎖濃春。一從翠輦無巡幸，老卻蛾眉幾許人”（《洛中二首》）。死后墳塋荒涼：“蛾眉一墜窮泉路，夜夜孤魂月下愁”（《青冢》），荒野孤墳，道不盡的凄涼?！叭鶎m秋夜深，昭陽歌斷信沉沉。唯應獨伴陳皇后，照見民門望幸心?！保ā对隆罚o論君王“幸”與“不幸”，女性總是不幸的。銀鑰一抽，金鎖緊緊鎖住這群妙齡的少女，她們只能在花開花謝、月升月落的單調(diào)生活中度過寂寞的生涯。[3]

二、杜牧女性話語的文化底色

（一）歷史文化背景

武則天從幕后走到前臺，楊玉環(huán)百千恩愛集一身，使得女性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唐代商業(yè)文化發(fā)達，經(jīng)濟繁榮，帶來女性服務第三產(chǎn)業(yè)的興盛，佳麗云集，吳娃越女，麗質(zhì)天成；唐代禮教松弛，社會風氣開放，女子受到的限制較少，容易造成隨便的男女關系，享樂淫逸之風盛行，成為時尚。[4]空前規(guī)模的農(nóng)民起義，撼動了唐王朝統(tǒng)治的根基，士大夫深感國事無望，抱負落空，身世沉淪，努力尋求一種情感的寄托和代償。這一切為女性走向社會，擴大交際圈提供了種種可能。作為社會生活反映的文學，女性日漸成為它的主角：詩歌表達了對女性的同情贊美；傳奇多反映了女性命運和才能。像白居易創(chuàng)作的《長恨歌》和《琵琶行》是反映女性悲劇的代表作，對女性寄予了滿腔的同情?！鞍彩分畞y”以后，封建的倫理道德更加動搖，各種社會問題越來越多，許多問題都與女性相關，文壇上出現(xiàn)了大量以反映女性為中心的傳奇作品，如《任氏傳》、《柳氏傳》、《霍小玉傳》、《謝小娥傳》、《李娃傳》、《鶯鶯傳》等?！短綇V記》中，收錄了大量唐人傳奇，不少就是描寫女性的作品，如《板橋三娘子》、《胡媚兒》等。以上所涉及的作品多出現(xiàn)在杜牧之前，它們已形成了文壇上的一大特點，這不能不影響到杜牧的創(chuàng)作。

（二）與女性惺惺相惜的命運共鳴

杜牧祖父杜佑，既是高官又是學者，著有《通典》二百卷。這種世家出身讓杜牧引以為豪：“我家公相家，劍佩嘗丁當，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辟F族的氣質(zhì)、史家的遺風、特立獨行的精神，滿腹經(jīng)綸，經(jīng)邦濟世的高遠志向[4]，使他致力于歷代的“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的研究。不幸的是，他在仕途上遭遇了曠日持久的牛李黨爭，兩派都賞識他的才干，但都不肯重用他。杜牧處在黨爭之間做了個不起眼小官，郁郁不得志，未能施展抱負。這和青樓妓女一樣寄人籬下，缺乏獨立自主的地位，對自己的命運無法揣測。本來不是同一社會地位的士人與女性，卻因為具有相似的命運，竟然成為“知己”或“知音”，女人、文人彼此間產(chǎn)生了共鳴，他們的命運都不能由自己掌握，女人依靠寵幸自己的男人，而士人卻要依靠于當權(quán)者，他們都是被動的存在。自居易如此，柳永“衣帶漸寬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風棲梧》）也如此，辛棄疾“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溫英雄淚”（《水龍吟》）更如此。由此看來，杜牧與女性之間來往實屬正常。留連勾欄，充分接觸到了各類下層婦女，了解了她們的種種不幸遭遇，以平等親切的態(tài)度，真切摯誠的感情，將身世之感融入女性也在情理，借別人酒杯以澆自己心中之塊壘。在他艷情世界的感傷情調(diào)中，滲透著仕途失意的凄涼：報國無門的苦悶、對女性的邊緣性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