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鵬
[摘要]本文對中國十七年反特類型片的意識形態(tài)功能進行了初步探討?;趯Α笆吣辍遍g新中國將電影作為“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的前提共識,本文指出了意識形態(tài)利用電影實現(xiàn)“質詢”的目的并具體分析了實現(xiàn)的手段。通過“俠”在反特片中的再生與演繹。將“俠”融入國家序列,結合中華民族傳統(tǒng)倫理道德,創(chuàng)造性地延續(xù)舊有的審美經驗。在“質詢”的過程中起到了顯著作用。
[關鍵詞]反特類型片,意識形態(tài);質詢
“意識形態(tài)‘表演或‘起作用的方式是,它從個體(將他們全都進行轉換)中‘征召主體,或者通過稱作‘質詢或招呼的準確操作將個體‘轉換成主體?!倍?,“意識形態(tài)的效用之一就是,憑借意識形態(tài)對意識形態(tài)的特性進行實際的否定:意識形態(tài)從來也不說‘我是意識形態(tài)的”。
一、作為“俠”的反特英雄與“俠”的上級領導
1“俠”在反特片中的再生與演繹
作為新中國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的電影,在對觀眾的宣教方面負有特殊的使命。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個體向主體的轉換,避免意識形態(tài)傳達的直白,注重觀眾需求滿足的類型電影扮演了重要角色。反特片結合中華民族文化積淀,創(chuàng)造性地延續(xù)舊有的審美經驗,在“質詢”的過程中起到了顯著作用。
“我們所說的俠,至少有兩層意思,一是指人,即俠士、俠客、俠文化作品的主人公;二是指一種精神,即俠義或俠道”。事實上,對于作為人的俠而言,因為其好壞難以斷定,而在歷史上曾經展開過一場辯論。在這場辯論中,雖然韓非子最早在《五蠹》中以“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表達了對俠的反感,但自從司馬遷不畏流俗,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稱俠為“救人于厄,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背言,義者有取焉”,作了一個褒揚的評價之后,俠的形象便開始出現(xiàn)在了歷代各種形式的文學作品中。從此,中華文化中的俠就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具有尚武暴力內涵的游民了,而成為一種精神上的境界——“俠義”?!傲x就是‘應該也就是理念上及理想上的‘正確的東西,或‘正義的東西,即其思想與行為必須符合一定的倫理道德標準,如所謂除暴安良、舍生取義、為國捐軀、為民造福、慷慨赴難、仗義疏財者即是。”在踐行俠之大義之時,“勇”與“智”必不可缺。它們是實現(xiàn)“除暴安良、舍生取義、為國捐軀、為民造福、慷慨赴難、仗義疏財”的途徑,同樣構成俠的精神內涵。如此一來,在中華文化語境中的俠成為這樣一種東西:他們是一群“智”、“勇”的義士,同時也成為一種人格化的精神實體。
反特片中的英雄主人公,在人物的定性歸屬上采用了俠的精神內涵,塑造出智勇雙全的俠義之士,使廣大受眾備感親切,得到了廣泛的承認。
俠要實現(xiàn)其“義”之理想,智慧歷來是不可缺少的素質。對“智俠”形象的描繪構成了俠文化的歷史,反特片中的英雄形象同樣對此進行了生動的演繹。《虎穴追蹤》(1956)中,李永和以反客為主之計指責崔希正對自己有所保留,轉移了崔的視線,并使其陷于被動,《英雄虎膽》(1958)中曾泰得知我指揮部內部有敵人的間諜,故意令老獵人送出情報時稱是有個獨眼龍送出的,以借刀殺人之計除掉了心腹大患。
臨危不懼、大義凜然是俠之“勇”的體現(xiàn)?!短炝_地網》(1955)中王英被關押,英雄臨危不懼,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毅使敵人的考驗陰謀徹底破產,《寂靜的山林》(1957)中的史永光在敵人的威逼中始終泰然自若,令敵人無懈可擊,順利通過了測謊。在假槍斃中,他再度憑借勇毅頑強、視死如歸的精神境界最終得到了敵人信任。英雄也是血肉之軀,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能夠擺脫生死的局限,如果不是胸懷祖國和人民,時刻不忘自己身上的使命,是難以做到的。這樣的行為,正是俠之“舍生取義”的規(guī)定要求。
英雄“智”與“勇”的特質幫助成就了俠之大“義”?!惰F道衛(wèi)士》(1960)中肅清暗藏敵特是為了保證抗美援朝鐵路大動脈,為了人民能不受美帝國主義的侵擾-《冰山上的來客》(1962)中堅守卡米爾山口,是為了不讓逃進深山的匪特竄進內地滋擾百姓。總之,保障和平環(huán)境,努力使人民群眾幸福生活不受破壞,是無形戰(zhàn)線上的反特英雄們的目標和責任,同時也成就了文化意義上的俠義精神。
反特片使類型人物歸屬俠的精神內涵,塑造出智勇雙全的俠義之士,從影片內容的角度加強了“質詢”的效果。不僅如此,反特片還在具體類型的延展上從影片的外部形式角度使反特英雄更加具有傳統(tǒng)文藝和武俠片中大俠的風格特征,創(chuàng)造與觀眾渴望的舊有審美經驗的完美融合。
建國后,原來風行一時的武俠片、神怪片消失了,武俠小說也因為不符合新中國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需要而退出了大陸的文學舞臺,俠的形象失去了直接的類型載體。反特片中,特別是在打入型反特片中,在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允許的范圍內承認了個人能力在全局中的作用,令觀眾承續(xù)在武俠片、神怪片中建立起的舊有的審美經驗。打入型反特片使“俠”進入一個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他必須依靠自己的個人能力才有可能生存并完成任務。這樣的人物類型契合了觀眾渴望看到武藝高強的俠士們披荊斬棘、取得勝利的心理期待,突破了在強調集體話語的年代中電影的個體失語狀態(tài)。事實上,這種最接近觀眾歷史觀影經驗的影片類型既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了對觀眾的吸引,滿足了觀眾的欲求,又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了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將“個體‘轉換成主體”的政治期許。
2融入國家序列中的“俠”
反特片在“質詢”的過程中采用特有方式展現(xiàn)“俠”的個人能力,結合中華民族文化積淀獲得了較好的效果。在這個過程中,俠成為觀眾認同的對象。利用觀眾對于俠的注意和認同,反特片設置了作為領導者的上級,將國家機器的結構形態(tài)融入其中,構成特殊的“俠”的層級序列。形成對新社會國家權力機構的政治隱喻。
個人英雄主義在新中國電影中一直是被后置的,時代是集體主義的時代,歌頌的也主要是集體主義的英雄。即使在后來的影片中出現(xiàn)了一大批孤膽英雄,如《羊城暗哨》(1957)中的王練、《英雄虎膽》中的曾泰等具備高超的能力和膽略的“俠”,但他們也都要在集體的幫助下才能獲得最大的個人能量。比較起以“領導”為代表的體制與機制的作用,作為“俠”的英雄主義乃是有限的個人英雄主義?!稛o形的戰(zhàn)線》(1949)開場中,偵察隊長、治安處長,偵察員們開會討論行動計劃的場面成為新中國集體英雄的形象寫照?!堆虺前瞪凇分腥绻麤]有處長的神機妙算,就無法早早地進行布置并派人上船配合王練行動。《英雄虎膽》中曾泰如果沒有政委在山下準確的判斷并從側面協(xié)助,就會在獨眼龍回去報告自己通敵的消息后陷入相當被動和危險的境地。在這個主要人物的序列中,我們看到的是偉大新中國國家暴力機器強大體制的力量。個人能力超群的偵察員和指揮他們的在宏觀把握和控制能力上表現(xiàn)卓越的上級“領導”還僅僅是這整個體制力量的基層與局部,該體制在總體上的強大與堅不可摧乃是令人難以想象的。這實際上也是意識形態(tài)需要觀眾
認同的,從而能夠起到教育廣大群眾和震懾反動勢力的作用。中國共產黨在若千年的對敵斗爭中頑強地生存下來井一步步走向強大,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事實與藝術作品的呼應使觀眾對整個體制產生極大的認同感與歸屬感。俠之大者謂之國。當一個國家的政權體制具備俠的精神特質時,它自然成為全民族意識形態(tài)的化身和崇敬的對象,并得以在民族文化心理上確立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中心地位。對于體制內的人民群眾而言,通過參與反特片中融入國家序列中的“俠”而將俠的“義”放大到整個國家政權體制的社會儀式而獲得了意識形態(tài)上的統(tǒng)一認識與認同,并激起他們?yōu)楸Pl(wèi)來之不易的成果而與政權體系一起不懈地努力,提供一切有違體制的反動力量的消息,對少數(shù)與人民政權為敵的反動分子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
二、反特類型片中的倫理道德
新中國建立后,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倫理道德中的合理部分在新時期依然與新社會所提倡的道德風尚獲得了良好結合而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反特片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意識形態(tài)將個體轉換成主體的功能,結合中華民族傳統(tǒng)倫理道德,在“質詢”的過程中取得了良好效果。在兩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二元對立中,將抽象的上層建筑之爭現(xiàn)實化為影片中兩種意識形態(tài)代表人物的倫理道德反差,通過對道德敗壞的反面人物的否定實現(xiàn)對敵對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否定,通過對秉承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偵察英雄的肯定實現(xiàn)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肯定。
兩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在為各自的利益斗爭的過程中采用的方式方法有差異,而就在方式的選擇上體現(xiàn)出人物的道德境界。在反特片的話語表述中,將敵特在謀取政治利益的過程中的敗德行徑加以表現(xiàn),成功地將反特片中的敵特分子導入道德敗壞的小人序列。以民族共同的倫理道德觀加以鞭撻,在否定具體人物的同時,也否定了其所屬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
在中國的傳統(tǒng)倫理系統(tǒng)中,家庭倫理是構成社會倫理和政治倫理的基礎和出發(fā)點?!渡袝分械摹拔褰獭?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對家庭倫理秩序作了最初的規(guī)定。在這些人倫關系中最受重視的是子女同父母的關系。《孝經》中也說:“夫孝,法之本也?!敝匀绱俗⒅匦ⅲ且驗樗菢嫵缮鐣惱淼幕娟P系,人只有對父母孝,才能推近及遠,達到對他人、對社會的博愛。而這正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對理想社會的倫理期待。正因如此,不孝被認為是最不道德的行為之一。反特片中的敵特人物常常出于私利,置孝于不顧。敵特敗壞倫常的行為,粉碎了觀眾對其所屬意識形態(tài)可能存在的些許“幻想”,增加了刻骨銘心的“階級仇恨”,使其被置于社會的邊緣,受到鄙視和唾棄?!短炝_地網》中的郭浩為求脫身竟然踹倒自己的老父親。這一行徑無疑冒犯了中華民族的道德底線,其卑鄙的人格昭然若揭,其所屬意識形態(tài)的無道也不證自明;《人民的巨掌》(1950)中的張榮,在因為他向特務組織遞送情報引來轟炸,而令其老母親死于炸彈下后毫無悲痛內疚之心,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一般。在反特類型片中,敵特不但為子不孝,而且為父不義、為母不慈。《岸邊激浪》(1964)中蛇頭療為了不使自己暴露竟然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寂靜的山林》中的李文英為了從事特務活動又回來向被拋棄的孩子表示“慈母般的關懷”。
毫無疑問,這樣不孝不義,連親情倫理都不遵循的敵特當然無法遵守更廣泛的道德準則,他們?yōu)榱俗约旱睦嫱鶄盁o辜的生命甚至自己的成員。而殺人越貨的勾當既然習以為常,生活中的荒淫無道當然就見怪不怪了?!堆虺前瞪凇分械呐貏蘸婉R老板早就有染,還誘惑王練,隨意混亂的兩性關系儼然成了所在集體的行為共識,《英雄虎膽》中匪首李漢光總想“偷吃”,阿蘭則真真假假地引誘曾泰,《寂靜的山林》中特務李文英的丈夫孫威廉在香港和別的女人勾搭成奸,而李文英在大陸從事間諜活動還不忘“公私兼顧”,企圖勾引史永光。夫妻間彼此沒有忠誠,只是滿足利益的手段,混亂的性關系使敵特分子失去了禮義廉恥,也映射出其所在階級及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腐朽與沒落。
與敵特相反,偵察英雄們的偉大和崇高也是在道德層面開始得到界定的,影片將他們塑造成為境界崇高的君子。在反特類型片中,影片往往在主要情節(jié)尚未展開時就開始塑造品性高潔的英雄了。《天羅地網》里,偵察員王英照顧找不到媽媽的小女孩;《跟蹤追擊》中黃科長幫助走丟的小孩子并幫助帶孩子的婦女拎東西;《神秘的旅伴》(1955)中馮隊長對馬店小孩的和顏悅色;《秘密圖紙》(1965)中女偵察員石云舍己救人。由此種種,不難看出反特片中的偵察英雄是高尚的,有著較高的道德準則,并且,這種崇高的道德感有時甚至成為敵特判斷偵察英雄是否是其“同類”的標準而給偵破工作帶來障礙,如像《跟蹤追擊》中就有黃科長關心摔倒的兒童,從而使特務起疑的情節(jié)出現(xiàn)。
概而言之,由英雄崇高的道德感所體現(xiàn)出的人格魅力使他們成為公理與正義的象征,反特類型片也通過肯定偵察英雄來肯定了對其所代表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完成了對觀眾的“質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