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協(xié)商民主是民主理論發(fā)展的新形式。在與精英民主理論和后現代主義思潮碰撞中，協(xié)商民主承繼了代議民主制的基本框架，發(fā)展了直接民主制的某些實踐形式。協(xié)商民主包含公民之間信息的交流，也包含公民對決策過程的廣泛與實質性參與，關心民意的真實和理性并試圖為之提供公平、中立的保障機制。
　　關鍵詞：民主；協(xié)商民主；信息交流
　　中圖分類號：D0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10X(2007)04－0093－04
　　
　　一
　　
　　西方學者在對協(xié)商民主的探討中形成了一套基本的原則和理論?！爸龊鯛帯保鞣綄W者從不同的角度對協(xié)商民主的內涵進行了論爭和界定?？偨Y近二三十年來西方學者關于協(xié)商民主內涵的觀點，可以歸納為以下幾種：
　　
　　(一)協(xié)商民主是一種決策機制。戴維·米勒認為，當一種民主體制的決策是通過公開討論——每個參與者能夠自由表達，同時愿意聽取他人相反的觀點，那么這樣的決策體制就是協(xié)商民主。
　　
　　(二)協(xié)商民主是一種民主治理形式。喬治·M·瓦拉德茲認為：“協(xié)商民主是一種具有巨大潛能的民主治理形式，它能夠有效回應文化間對話和多元文化社會認知的某些核心問題。它尤其強調對于公共利益的責任、促進政治話語的相互理解、辨別所有政治意愿，以及支持那些重視所有人需求與利益的具有集體約束力的政策?！?br/>　　
　　(三)協(xié)商民主是一種政府性的實體。庫克認為，如果用最簡單的術語表達，協(xié)商民主指的是為政治生活中的理性討論提供基本空間的民主政府。喬舒亞·科恩指出：“協(xié)商民主是指一種事務受其成員的公共協(xié)商所支配的團體，這種團體將民主本身看成是基本的政治理想，而不只是將其看成是能夠根據公正和平等價值來解釋的協(xié)商理想?！?br/>　　
　　(四)協(xié)商民主是人們就公共事務進行協(xié)商并參與立法或公共決策的過程。按照埃爾斯特的界定，協(xié)商民主就是所有受到政策影響的公民或其代表，都應該能夠參與集體決定，而這集體決定是秉持理性與無私態(tài)度的參與者通過討論、協(xié)商的方式形成。古特曼和湯普遜認為，所謂協(xié)商式民主指的是這樣一種民主政治形態(tài)，即公民通過廣泛的公共討論的過程，各方的意見在公共論壇中互相交流，使各方了解彼此的立場和觀點，并在追求公共利益的前提下，尋求并達成各方可以接受的可行方案。
　　
　　(五)協(xié)商民主是一種秩序良好的憲政民主。羅爾斯認為，協(xié)商民主是“秩序良好的憲政民主的代名詞”。羅爾斯指出：“協(xié)商民主包括三個基本要素。一是公共理性觀念，盡管并不是所有這些觀念都相同。二是憲政民主制度架構，這種架構對協(xié)商性立法實體設置進行了具體規(guī)定。三是公民們自身一直具有的知識和愿望，即普遍能夠使自己在政治行為中遵循公共理性，并以此實現他們的政治抱負。這些要素直接涉及選舉中的公共財政、關涉到為根本公共政策問題的有序而嚴肅討論提供公共機會?！?br/>　　
　　二
　　
　　盡管協(xié)商民主理論是新近提出的，但其實踐與人類社會一樣古老。在古代的政治實踐中可以看到其影子，在近代很多思想家(密爾、韋伯等)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到有關論述。協(xié)商民主理論又是新近興起的，是對越來越復雜的社會事務和政治事務的回應，也是西方學者對當今西方社會面臨的眾多社會問題進行思考的結晶?！皡f(xié)商民主理論的興起，是為了回應西方社會面臨的諸多問題，特別是多元文化社會潛藏的深刻而持久的道德沖突，以及種族文化團體之間認知資源的不平等而造成的多數人難以有效地參與公共決策?！眳f(xié)商民主是對人類古代、近代的精神文化遺產的吸收和發(fā)展；同時，在人類社會的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多元化的今天，協(xié)商民主的產生、發(fā)展也是一個與其它思想和觀點互相吸收、碰撞的過程。
　　
　　(一)協(xié)商民主是直接民主實踐方式的復興。直接民主是民主的最初形式，“是指不借助于中介或代表，自己對自己的事務進行的管理，即人民不間斷地直接參與行使權力”。從形式看，直接民主在實現民意上應當具有最優(yōu)的效果；但從實證的歷史看，直接民主所造成的暴政、惡政卻層出不窮。如何實現民主的真義，同時又限制民主的“惡”，是人們長期思索的問題。就直接吸納民眾的意見并因之進行決策而言，協(xié)商民主在一定意義上可以看作是直接民主實踐方式的復興，但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同樣明顯。直接民主取決于民意的簡單張揚，“缺乏在程序上缺乏自我糾錯的機制，在價值上缺乏寬容，在形式上拒絕法律的限制?！眳f(xié)商民主則拋卻了狂熱的沖動，增加了理性思考、多元交流、公共責任等要素。也許可以這樣說，協(xié)商民主與直接民主的大不同是信息交流取代簡單贊同而成為合法正當性的關鍵因素。
　　
　　(二)協(xié)商民主是在代議制民主基礎上的修正和完善。代議制民主本是人類社會中的細末一支，但它從涓涓細流發(fā)展成為人類社會的主流，成為民主的標準公式。近現代民主國家?guī)缀鯚o一例外地采取了代議制民主。由于代議制民主制度表現出的極大普適性，以致有人認為代議民主制勝過其它各種制度，人類政治體制的發(fā)展和進步到代議制民主已經到達終點，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1989年撰寫的論文中提出“歷史終結”命題，在1992年出版的著作《歷史的終結和最后一個人》(The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中對該命題展開詳細論述。但是，以辯證法的觀點看，沒有任何制度是可以一勞永逸地完美，在社會政治生活不斷復雜化的今天，代議制民主已經表現出一些令人困擾的問題。例如，在代議制民主條件下，如何解決大眾民主與精英治國、專家治國之間的矛盾，如何確保多數統(tǒng)治下少數人利益的不被侵犯，如何面對人們的“理性的無知”，等等。在對代議制的民主價值進行肯定的同時，如何克服其存在或可能存在的一些問題，已成為民主理論的一大課題。協(xié)商民主就是對傳統(tǒng)的民主理論進行反思、修正的理論成果，它接受代議制民主的基本框架，力圖克服代議制民主的一些制度性的不足，力爭在更大程度上實現民主的初衷。正如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政治學系的Simone Chambers教授所肯定的，以談話為中心的民主理論取代了以選舉為中心的民主理論。以選舉為中心的觀點把民主看作為確定的偏好和興趣通過公正的集體機制來競爭的競技場；相比較而言，協(xié)商民主注重那些先于選舉的相關意見和達成的意愿的暢談過程。但我們同時必須牢記，“盡管協(xié)商民主的理論家在關于他們對現存代議制度是如何挑剔的問題上五花八門，協(xié)商民主也不成為代替代議民主的通?？紤]，它更像是代議民主的擴張。協(xié)商民主與代議民主的這層關系導出民主政治的雙層化觀點：一層包含正式的代議制度(有時被稱為強勢公眾)，第二層則包括非正式的公民協(xié)商(弱勢公眾)?！?br/>　　
　　(三)協(xié)商民主的產生是對精英民主理論的回應。古典精英理論形成于十九世紀后期，成長于二十世紀初期。隨著歐洲納粹的興起，這個理論曾長期處于低潮，上世紀八十年代這個理論再次興起。精英理論的代表人物有帕累托、莫斯卡、米歇爾斯等。精英民主理論的假設是：民主制度必須依賴政治領袖的智慧、忠心和技巧，普通的公民在政治上是不會有作為的。他們認為，社會分為有權的少數和無權的大多數；公共政策是精英價值取向的體現，而不反映大眾的需求；精英對大眾的影響大大地大于大眾對精英的影響，等等。協(xié)商民主作為民主主義對精英主義的回應適時出現，捍衛(wèi)民主主義的基本立場，追求大眾民主，力圖在代議制民主的框架內對大眾民主加以完善，并努力克服其在手段上的一些不足，探討民意實現的多種形式，以在更大程度上實現民主的理想——人民的自我治理。
　　
　　(四)協(xié)商民主是在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交流碰撞中產生的。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之間的論爭是這個時代的學術界、思想界最重要的話題之一。后現代主義思潮表達了對于人類生存狀況的不安和焦慮，以及對一個更為合理的物質和精神世界的渴求。后現代主義者的基本思維方式是批判、解構和懷疑，其觀點具有相對主義的傾向，認為不存在普適的真理性標準，不存在理性的個人作為自治的主體，世界的變化并非是單向的，反對單一的、固定不變的邏輯公式。與此相反，現代主義的代表人物亦是協(xié)商民主理論者哈貝馬斯堅持認為，盡管啟蒙的結果現在看并不理想，而且還出現了工具理性的專制，但這不是我們放棄普遍理性的理由；相反，我們應該繼續(xù)肯定啟蒙的意圖和努力，尋求合理的社會秩序賴以建立的普遍標準和基礎，不放棄追求總體性的努力。同時，哈貝馬斯對啟蒙理性進行了反思和修正，吸收了當代社會科學的許多成果而建立了他的交往理性理論，這個交往理論的重大特點就是堅持了基本的普遍性立場?，F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之間不存在一個孰對孰錯、孰是孰非的問題，他們分別以各自的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詮釋著世界，因此從不同的視角去看待和分析，他們都各有合理的成分。在很多情境下，在“現代性”和“后現代性”之間很難分辨出清晰的界限。協(xié)商民主具有現代主義思維的基本框架。比如，協(xié)商民主承認每個人都是理性的個體，認為人們通過互相之間的交流以及不斷修正自己的意見，能夠達到認識上的提高；普遍性的立場使其認為，存在一個相對可以接受的真理標準——能夠被多數人在獲得充分的信息之后所能接受的觀點。同時也不可否認，協(xié)商民主具有某些后現代主義的思維方式。例如，質疑個人的認知能力，因而需要在彼此之間交流信息以促進理性的生長。所以，協(xié)商民主關注的不是意見的聚合及聚合的結果，而是意見產生的過程；它反對單一的、恒定的真理標準，堅持真理的相對性，認為沒有人——包括人民中的多數——能夠永久把持真理。
　　
　　三
　　
　　協(xié)商民主是民主制度的繼續(xù)創(chuàng)新與完善，而不是更替；是方法論上的創(chuàng)新，而不是本體論上的革命與顛覆。應當承認，協(xié)商民主在間接民主的基本框架內吸取了直接民主的某些具體行為方式，是民主理論的最新發(fā)展成果。對協(xié)商民主的基本含義可以作如下界定：公民就公共問題進行充分地協(xié)商，彼此之間進行交流并交換信息，從而提高理性認知的程度，并通過對立法過程和決策過程的充分參與，達至理性立法、參與政治和公民自治。根據上述界定，協(xié)商民主應當包含兩個階段或日兩個要素：其一是公民之間信息的交流，其二是公民對決策過程的廣泛與實質性參與。
　　
　　(一)公民之間需進行信息和知識的交流，深化對決策事務的認識，實現“偏好的轉換”
　　這個要素關心的是民意的真實，并為之提供方法。
　　民主的目的是由人民進行有關公共事務的決策，從而實現“人民的統(tǒng)治”。傳統(tǒng)民主理論認為，只要建立起民意的表達機制并以之作為國家治理的基礎，就實現了“人民的統(tǒng)治”。傳統(tǒng)民主理論關心的是意見的聚合和聚和的結果——只要為選民提供廣泛的、平等的抒發(fā)意見的機會，就認為所招致的結果是合法的。傳統(tǒng)民主理論的合理性毋庸置疑，但卻忽視了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人的理性的有限性。因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對需要他們做決策的問題的認識也必定是有限的。由于人們的知識背景、教育背景、職業(yè)特征、生活環(huán)境、思維方式甚至個人性格特點都不同，看待一個問題必定會有“前見”作為前提。同一項事務，在每個人心目中的映像是不同的。“前見”仿佛是一個天然的有色眼鏡，是不可避免的。當社會事務相對簡單的時候，人們具有的知識存量相對來說比較充足，獲取相關的知識也比較容易，“前見”的影響也就比較小，作出一項科學的決策難度也就相對較小。但是，當今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fā)生著變化，社會事務變得越來越復雜，政治事務所涉及的知識越來越多、越來越專業(yè)，以致于人們做出有關公共事務的決策所需要的信息量也是先前所不能比擬的。在獲取知識、分析信息都需要相對高昂的代價的情況下，大多數人不會愿意去獲取所需要的全部知識。這就是新制度經濟學中的一個重要觀點：理性的無知。這個觀點認為，在知識搜尋成本高昂而成果又不確定的情況下，人們只獲取特定的部分信息并保留對其它信息的無知是合乎理性的。在政治決策中，“假如我僅僅是數百萬選票中的一票，我為什么還要花那么多的時間去搜集信息，以便作出一個合理的選擇呢?因為我個人的選票或意見似乎根本就無足輕重?！逼胀ǖ墓姴痪邆涮幚韽碗s政務的能力和知識，又有著合理的理由怠于付出相應的代價去獲取所需的能力和知識。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對實現民主制賦予他們的選擇權缺乏興趣，而寧愿讓更有能力的精英人物去代他們作決定；或者他們干脆以隨意、不謹慎的態(tài)度來對待這些權利。傳統(tǒng)民主理論對這些“行動中的事實”的忽視可能導致看似完美的決策過程可能并不能反映人們的真實意愿。
　　協(xié)商民主關心的正是人們決策過程的信息缺失以及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式和方法。協(xié)商民主認為，在決策的過程中，人們彼此互相交流信息是非常重要的，這有利于提高人們的認識的程度和決策的質量。人們必先有一個正確的認識，然后方才有正確的決策。然而，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由于每個人所掌握的知識和信息的有限性，人們互相接觸、交流，彼此交換信息，有利于使原有的認識得到提高或建立起新的認識關系。在交際中，每一次訊息的傳遞和接收都不意味著結束，而是新的交際的開始。在國外的協(xié)商民主業(yè)已進行的有效實踐中，已經探索出協(xié)商民意測驗、公民陪審團(或稱“公民議會”、“共識會議”)、專題小組(又稱“焦點組”)、大規(guī)模的協(xié)商大會(亦稱“21世紀城鎮(zhèn)大會”)等形式，國內各地方也已經出現了咨詢會、聽證會、協(xié)商會、調解會議等作為決策的前置程序。根據協(xié)商民意測驗的創(chuàng)始人斯坦福大學教授James S.Fishkin所作的多項調查，在得到更多的信息并進行協(xié)商之后，三分之二的人的觀點和投票意向會發(fā)生改變。從知識角度講，信息量的變化確實會帶來政策態(tài)度的轉變。
　　
　　(二)公民對決策過程的廣泛、深入地參與并保證這個過程的中立與公正
　　這個要素關心的是民意的表達并為之提供保障機制。
　　這里涉及兩個問題。其一是參與的廣泛性，這是協(xié)商民主所繼承的傳統(tǒng)民主理論的部分。協(xié)商民主追求大眾民主，所捍衛(wèi)的是民主主義的基本立場，必然向往政治參與面的盡可能的廣泛，認為所有人都應當被保證有權利參與與其利益相關的決策。其二是參與的深入性，這是協(xié)商民主對傳統(tǒng)民主理論的發(fā)展。
　　參與的深入性有兩個要求：1、人們在政治決策中能夠彼此交流并認真聽取他人的觀點，這是一個交流和妥協(xié)的過程。協(xié)商中的人們應當認真地提出自己的意見，并同樣認真地聽取他人的意見。由于人們具有不同的知識背景和利益背景，不同的觀點進行碰撞時必然要求一種妥協(xié)、合作的精神。這種精神缺失，無論多么廣泛的參與、多么熱烈的討論，也都是沒有意義的?！斑@樣一種協(xié)商把合作意愿當作前提，也就是說，把這樣一種意志當作前提，即在尊重游戲規(guī)則的前提下獲得所有各方都能接受的結論，而不管各自是出于什么理由?！?、設計出公平、中立的規(guī)則，以保障人們的意見能夠被認真地對待并作為決策的依據。協(xié)商的目的是為了決策，其實質是一種利益的分配，在此過程中必然會有不同甚至相反的觀點進行交鋒，因此協(xié)商的進行必然要求有規(guī)則保障，只有公平、中立的規(guī)則才能得到參與者的認可。羅爾斯認為，應當“將公共協(xié)商視為一種基本的民主架構，并使之擺脫金錢的影響，它就一定能夠實現。否則，政治就會受到那些團體利益或其他組織利益的支配。這些利益主體通過向競選活動提供大量捐助，即便不能阻止，也會扭曲公眾討論和公共協(xié)商。協(xié)商民主亦認定，若沒有對所有公民在憲政民主政府的各個基本層面進行普及教育，沒有公眾對緊要問題的知情，關鍵的政治決定與社會決定絕非簡單就能做出?！惫健⒅辛⒌囊?guī)則應當考慮包括眾多具體的環(huán)節(jié)，比如如何剔除金錢和權力對協(xié)商過程的影響?誰主持會議?誰制定議事日程?怎樣才能保證充分的參與和具有實際意義的討論?如何把公民對各種方案的討論和選擇結果同公共決策有機地結合起來?等等。“妥協(xié)是否公平，關鍵要看前提和程序，而前提和程序本身又需要從公正的角度來加以合理論證和規(guī)范論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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