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是生肖的國度，“十二生肖”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符號被代代相傳?！妒ぁ肥且汨聪壬?014年創(chuàng)作的一部鋼琴組曲，作曲家借用生肖文化在中國人民思想生活中的深廣影響，結合鋼琴樂器對十二個生肖進行個性寫照，旨在通過音樂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本文將對姚恒璐《十二生肖》前五首作品的主題進行解析，探尋作曲家如何立足傳統(tǒng)文化、融匯現(xiàn)代技法，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民族精神緊密結合。

［關鍵詞］姚恒璐；鋼琴組曲《十二生肖》；主題特征

［中圖分類號］J6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5）02-0123-04

生肖又稱為屬相，它是人們用動物來記載年份的一種符號，以十二年為一個循環(huán)，每年用一個動物作為代表，共選用了十二種動物，并將十二個動物與十二地支相配，每個動物對應一個時辰，形成了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的十二生肖的名稱。

“主題”在西方傳統(tǒng)音樂的概念中表示為一部作品里一段具有明顯特征的旋律，它往往具有很強的形象表達性，是作曲家為特定音樂內容打造的主要樂思，如果說音樂內容是音樂形式組織的內在依據(jù)，那么主題就是音樂內容的主要人格體現(xiàn)。但自20世紀以來，主題規(guī)模的小型化導致音樂的結構發(fā)生巨大的變化，曲式等級的概念已經被主題、動機，甚至是種子（cell）的視角所代替。作品的核心力可以是動機本身，以動機為音樂敘事的原動力，如同傳統(tǒng)音樂作品中調式調性作為結構力因素一樣重要。

作曲家姚恒璐的鋼琴組曲《十二生肖》取材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借助生肖對中國民眾的文化影響，利用標題音樂的“他律論”特性，即用文字語言（文學性）或視覺效果（線條感）來加以說明描繪的內容，從而創(chuàng)作出可視、可思的、符合各生肖習性的主題（動機）。本文將對《十二生肖》前五首作品的主題進行解析，探尋作曲家如何立足傳統(tǒng)文化、融匯現(xiàn)代技法表現(xiàn)生肖文化。

一、主題的可繪性——《十二生肖》之性格的描摹

主題的“可繪性”與主題自身構成有關，因此，注重的是內部搭建的過程。在鋼琴組曲《十二生肖》的主題形成中，作曲家姚恒璐先生選擇使用動機組合的方式建構主題。接下來，筆者將對鋼琴組曲《十二生肖》前五首作品中的動物主題構成進行逐步分析。

（一）《子鼠》

“鼠”是一種聰明、狡猾且靈活的小型動物，作品《子鼠》中用八分音符下的小二度主題動機貫穿全曲來表現(xiàn)這一形象。高聲部“#F—G”小二度音程（動機1）的同節(jié)奏型反復的跳音與向上五度大跳（動機2）組成核心動機，并通過不斷的移位來推動音樂發(fā)展。在三拍后中聲部開始運動，材料來源于動機1，但通過下七度的移位在“#G—A”音上呈現(xiàn)，三拍后繼續(xù)向下大二度模進到“#F—G”。第二小節(jié)在“#F—G”到“#G—A”的“倒影”后，開始反向向上移位，材料始終沒有離開二度動機的影響，作曲家選用小二度音程作為核心動機，這是對鼠短小而尖銳的叫聲的模擬。第二小節(jié)高聲部出現(xiàn)了新的材料（動機2）：十六分音符加附點四分音符的跑動音型。之后兩小節(jié)里動機1與動機2不斷交織，推動音樂發(fā)展。1—4小節(jié)由動機素材不斷衍變構成了“鼠主題”（見譜例1）。

譜例1：《子鼠》第1—4小節(jié)

值得注意的是，在音區(qū)方面，動機1的發(fā)展主要分布于高聲部與中聲部，而動機2則布置在高聲部與低聲部中，形象地描繪出老鼠叫聲尖銳且高頻與老鼠在不同位置探頭探腦、快速穿梭的形象特征。綜上所述，一個短小的小二度音高材料與其他音樂表現(xiàn)參數(shù)有機結合，就能伸縮自如、或顯或隱地構建出復雜、立體的音樂結構樣式。

（二）《丑?！?/p>

生肖“牛”與十二地支的第二位“丑”相對應，故稱之為丑牛。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諸侯無故不殺牛”目的是感謝辛勤耕作的人類伙伴，因此人們對于“?！本哂蟹€(wěn)重、勤勞且性格熱烈的印象。

《丑?！分腥跗鸷蟾近c節(jié)奏型的“A—G”大二度動機是該曲的核心動機，它在G宮五聲調式的基調上從低音聲部中緩緩奏出，這么處理的依據(jù)是牛叫聲的音調具有先弱發(fā)聲、后強持續(xù)的特征。隨后，大二度動機在高、中聲部以“倒影”的形式再次得以強調。而此前在高聲部出現(xiàn)的十六分音符節(jié)奏型看似為新材料，實際同樣可以看作是大二度動機的變形，它是構建在向上的八度分解和弦框架內的，在八度音程中嵌入一個大二度音程，并且八度后下行大二度再次強調了原始動機。作曲家全曲反復利用不協(xié)和大二度動機的音響效果作為《丑?！返暮诵乃夭模源藖砟M牛倔強的性格（見譜例2）。

譜例2：《丑?！返?—2小節(jié)

（三）《寅虎》

虎是萬獸之王，象征著無窮的力量?！兑ⅰ芬磺闹黝}動機1采用兩個四分音符與后附點節(jié)奏型組合模擬老虎虎視眈眈、正準備撲食的形象，刻畫出老虎的謹慎個性。在音高上采用全音階“bA—bB—C—D—E—bG”，保持了各音級的獨立性，猶如老虎一樣具有威嚴性，不輕易傾向于任何音級功能，旋律運動以bA音為中心呈放射狀上下進行。動機2為節(jié)奏型動機，在低音區(qū)上奏出，八分音符加十六分音符的五連音連接下一小節(jié)的八分音符，打破常規(guī)節(jié)拍律動的規(guī)律，停在G音上，動機2在A樂段中出現(xiàn)了三次，保持節(jié)奏型改變其音高關系。動機3是十六分音符的四音組為原始動機，三個跳奏的八分音符為結束動機，組成了先上后下的小拱形線條，隨后在不斷模進重復中加強了對動機3材料的音響印象（見譜例3）。

譜例3：《寅虎》第1—2小節(jié)

（四）《卯兔》

生肖第四位“兔”與十二地支的“卯”相對應，所以稱為“卯兔”，兔具有敏捷、機智的特征。作品《卯兔》引子部分包含兩個主題動機材料，以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與折返式節(jié)奏型來象征兔的活潑好動。主題段A段調式調性為A宮七聲清樂，動機1為前十六后八的節(jié)奏型動機，從主音（A音）開始向上級進進行至角音，隨后動機2以十六分音符為主的“折返式”迂回向上，接著再次重復前十六后八的節(jié)奏型動機1至“閏”音后反向下行五度大跳停在調式屬音上，主題句首尾構成主—屬呼應。中聲部以相隔兩拍的時值“倒影”的方式完成密接和應，加深主題的印象（見譜例4）。

譜例4：《卯兔》第3—4小節(jié)

（五）《辰龍》

龍是十二生肖里唯一虛擬的物種，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物，古人視主管天氣的“龍”為雷雨之神，為了祈求風調雨順、稻谷豐收，人們希望在辰時有神龍相助、行云布雨?！冻烬垺分袨榱嗣枥L這一能興云降雨的祥瑞動物，作曲家選用三行譜表寫作，以大量的十六分音符的跑動來描繪龍騰云駕霧、遨游天際的畫面。

譜例5：《辰龍》第8小節(jié)

譜例5顯示的是《辰龍》的主題段，建立在bB調上，高聲部長音“D音”與“C音”凸顯龍的威嚴，而由十六分音符貫穿高、中聲部的“dol—la—sol—mi”的下行級進的四音列為“動機1”，它是以五聲音階為基礎的進行，第8小節(jié)的第三拍是動機1的下四度移位減縮模仿，中聲部的第四拍開始的上行音階是動機1的“倒影”形態(tài)。低聲部可分為三段材料：材料一為動機1的變形，五聲性級進的八分音符構成；材料二是前八后十六的節(jié)奏型圍繞著調式屬音作環(huán)繞進行同時加入了同音連線；材料三加入了大切分動機，三段材料在之后的發(fā)展中進行重組變形。

二、主題的可塑性——《十二生肖》形態(tài)之衍變

“可塑性”是指事物在外力條件下產生形態(tài)的變化，但是卻不破壞其本質屬性，因此，在音樂中主題的可塑性亦可看作主題材料的變化發(fā)展過程。由上文可知，姚恒璐的《十二生肖》中對主題動機材料的構思與塑造是按照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十二生肖動物的個性進行分門別類描繪的，通過對動機的重復、不同形態(tài)的衍展、材料的對比與增減等運動形態(tài)的運用，結合節(jié)奏節(jié)拍、速度力度、音區(qū)等進行的刻畫，構建出了富有變化的、動態(tài)的樂曲結構，從而獲得形式美感與音樂的表現(xiàn)力。下面將對《十二生肖》前五首作品主題（動機）的發(fā)展進行一一陳述。

（一）重復中求發(fā)展

《十二生肖》在樂句結構的安排上，大部分都以平行、對稱的樂句為主體。如《子鼠》一曲中，A段由平行樂句組成，a樂句（第1—4小節(jié)）為主題材料，它是由小二度動機及其變形構成的。a1句同樣為4小節(jié)，開始的主題樂思相同，在陳述的過程中逐漸發(fā)生變化，形成同頭換尾的樂段結構。這種在重復中求發(fā)展的例子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在此不過多贅述。

（二）變奏中求發(fā)展

對主題的變化，還可以是節(jié)奏或時值的變奏，如《寅虎》的C段（44—65小節(jié)）是A段（1—18小節(jié)）的再現(xiàn)段，主題上使用了“減花變奏”的手法，節(jié)拍上由原先的5/4拍縮減為3/4拍，以bA為軸心的動機1在節(jié)奏上由原先的四分音符接附點四五度疊置的和弦變?yōu)樘舻氖忠舴c附點四五度疊置的和弦連接，并且使用密接和應的手法在一小節(jié)內重復兩次主題動機，動機1輪流出現(xiàn)在各個聲部中，主題的印象加強，強化帶有攻擊性、威猛的虎形象，使音響效果更為緊張（見譜例6）。

譜例6：《寅虎》第44小節(jié)，再現(xiàn)段

再如，《丑?！芬磺羞€運用了帕薩卡利亞的“固定低音”變奏手法作為主題進行寫作，由固定低音構成了聲部劃分的首要特征，為了表現(xiàn)旋律之間的獨立性與對比關系，而不是以縱向和聲的表現(xiàn)作為音樂結構的首要條件。A段（1—15小節(jié)）低聲部始出的大二度動機為主的帕薩卡利亞式固定低音。在B段（16—30小節(jié)）主題的發(fā)展上帕薩卡利亞的“固定低音”手法發(fā)生了變形。首先，B段運用了“雙調性”手法建構出主題二，該段由b+b1+b2的對稱性樂句組成，b、b1句歌唱性的主題聲部在低聲部上奏出（見譜例7），調式調性上高聲部的旋律在G宮五聲調式上演奏和弦（音程）作主題，低聲部在加變徵的六聲D宮系統(tǒng)上演奏固定音型的旋律，二者構成對位聲部，節(jié)拍重音上大體同步，調性為相差五度的近關系調，因此融合度較高，兩條不同宮系統(tǒng)的旋律進行縱向結合，構成了多調性的和聲色彩，讓人感受到兩種不同形象的牛在對話。

值得注意的是，自第25小節(jié)的b2樂句開始，原來出現(xiàn)在低聲部的帕薩卡利亞聲部移動至高聲部，聲部間交換位置。通常，帕薩卡利亞的主題一般出現(xiàn)在低聲部，但是在B段樂句聲部安排上作曲家進行了與傳統(tǒng)帕薩卡利亞不一樣的設計。

譜例7：《丑?！返?6—20小節(jié)

C段（41—60小節(jié)）的主題三建立在bB宮系統(tǒng)（G羽）中，同主音調式轉換，這次主題陳述時的句式結構不再以對稱的固定低音形式寫作，而是在c、c1的主題句中間加入由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組成的節(jié)奏型，以模進的方式在高低聲部進行交替，完成樂句的擴充。c1、c2回歸對稱式的固定低音主題。

另外，《卯兔》的B段材料（22—42小節(jié)）取材于主題的動機2——折返式音型的變奏，B段擴大了音符時值，以八分音符為主附加倚音模仿兔子來回自由跳躍的狀態(tài)，在音高上高、低聲部的隱伏旋律皆以“E—D—C—B”的下行四音列進行為主體，在調式上與主題A整體向上的旋律進行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對應式發(fā)展

中國自古就有“天對地”“生對死”“風對雨”等對應式的講法，就如對聯(lián)的上下聯(lián)一樣呈現(xiàn)良好的對應關系。在音樂中，對應發(fā)展既可以指通過調式調性、音區(qū)、力度、音色等的對比實現(xiàn)旋律間的沖突，又可以指對比間的統(tǒng)一與同構性。

《寅虎》的B段就展現(xiàn)了對應式發(fā)展的手法，該段由兩個部分組成：首先，B段第一部分（19—29小節(jié)）的主題材料使用全音階與中國民族調式相融合形成了調式復合（見譜例8），高聲部為bA全音階，低聲部為bA七聲清樂，低聲部大量的十六分音符八音組形成固定音型的背景烘托，而高聲部用全音階進行點綴，好似對位的兩條旋律一動一靜地交織。其次，第二部分主題材料（30—43小節(jié)）從流動性的音響素材變?yōu)橐云叫兴亩券B置的柱式和弦為主，音響效果對比強烈，樹立起正在不斷跳躍、迅猛的虎形象。

譜例8：《寅虎》第19小節(jié)

綜上所述，B段的這兩部分既能在相互關系上表現(xiàn)出對應性，同時又能在各自部分里呈現(xiàn)出對應式的發(fā)展。

（四）調式調性的轉換中求發(fā)展

《十二生肖》中通過調式調性的游移、交替等手法實現(xiàn)主題（動機）發(fā)展的手段層出不窮。例如，《辰龍》這部作品的引子部分（1—6小節(jié)）廣泛地借用了泛調性的技術，類似于文學中的“排比”修辭手法，通過不斷地對主題（動機）進行模進來實現(xiàn)調性的游移（見譜例9），描繪出一幅天穹之上神龍直沖云霄，帶起一道道絢爛七彩霞光的畫面。

譜例9：《辰龍》第1—6小節(jié)，引子部分

該段為后文主題作鋪墊、引入，截取了主題的樂思進行組合，它可以劃分為兩個部分：首先，旋律由音階式流動的十六分音符組成模擬龍的形態(tài)，引子的第一部分1—4小節(jié)的調性為bB宮—G宮—bE宮—A宮，強調大三度的中音進行，因此弱化了功能性。其次，第5—7小節(jié)可以劃分為第二部分，材料上加入更為快速的五連音音型，高低聲部猶如對話式形成了從低到高的上行線條與自高至低的下行線條的交替，調性變化為“A宮—E宮”與“D宮—A宮”，呼應式的“雙五度”的調性布局得以顯現(xiàn)。

音樂是一種語言，在言說的機制設計上，《十二生肖》主題材料的發(fā)展往往基于“同源”的音樂素材，每個動物主題的初次呈示及其再次拆分、變形與重組都是對動機音響的加深，主題的形象及動靜形態(tài)被描述得更加深刻、細膩，使得音樂風格更能彰顯個性。

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從《十二生肖》主題（動機）的可繪性與可塑性入手，對動物個性本身與其運動形態(tài)進行描摹，陳述模式以線性進行為主，且貼合中國審美特征，最終表現(xiàn)出一條“動機—主題—形象”發(fā)展的動態(tài)衍變過程，由小至大，由點至面，逐漸完善出十二生肖的性格特質，實現(xiàn)作曲家通過音樂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愿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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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肖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