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枋是我的筆友,我們在高二時期開始通信。他和我同級,就讀于與我所在市相同的另一個縣城的中學。
我們的結識,源于他在市報上發(fā)表的一首小詩。那時,我對文字很狂熱,就不顧一切地和他聯(lián)系上了。
我們談得最多的是各自的校園生活,還有那份年少的狂熱和感傷。
一枋說,他最大的心愿是做一個流浪詩人,背著行囊,走遍每一個有詩的角落。那時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一個高瘦、英俊的少年,在夕陽下孤獨的影子,那幀固定不變的畫面,很美地烙印在我年輕的心里。
一種少年的空虛和狂熱,便在這種相互真誠的傾訴中,有了著落。時光很快滑過一年,一轉眼,就是高三了。
我在異常緊張的學習氛圍里,有些疏于給一枋回信,而那有著他工整字跡的信封,每個周一總是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課桌上。我忽然有種莫名的擔心,我去信問一枋,這會不會影響他的學習,這時前途比寫詩更重要。
一枋的回信并不觸及我提出的疑問,只是說詩就是他的生命,不管學習怎樣緊張,他每天必寫一首詩。我們意識到彼此都無法改變對方什么,只在一種相互的勉勵中,度過那枯燥的求學生涯。
高三下學期,一枋突然來信說他準備退學,不想?yún)⒓痈呖剂?。他接替了父親的職位,在市區(qū)一家工廠上班。
我不知道他的選擇是否正確,但我知道,他在無奈的同時,應該也是自愿的。
后來依著父母的意愿,我在市醫(yī)專求學。這時,我突然想起疏于聯(lián)絡的一枋。
通信達兩年的一枋,與我就在同一座城市,心里有了一種莫名的激動。很快,我核對一枋的詳細地址,給他去了一封信。一枋和我約定了相見的時間和地點。
我們約在市洪都電影院門口見面。六月的陽光有些虛幻,我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按照事先約好的,等著一枋的到來。
恍惚中,一個個頭兒不高、身材單薄的男孩徑直向我走來。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我聽到他叫著我的名字。當確信他就是一枋時,我有一種深深的失落。
這個面容還算清秀的男孩是無法與心中那個有著憂郁氣質、帥氣而又高大的男孩掛上鉤的,只是那種似曾相識的眼神,讓我有稍許的安慰。
我們在努力尋找著話題,完全沒有了在紙上交流的暢快,看過電影后我們就分開了。后來一直沒有見過面,只是一枋的信像在中學時那樣,依舊一周一封地落在我的手上。不過,一枋很少談其他的,主要的還是分享他近期的詩作,讓我參考。
從一枋的詩作中,我感到了他內心的波動和一股無法揮去的憂傷。這和他以前詩里的豪放風格截然不同。我感到那次我們的見面,在他心中激起的漣漪。
一枋的詩寫得越來越多,可發(fā)表的詩屈指可數(shù),而這時我的一些小文章開始見諸報刊。
后來,我認識了瑜。瑜是個帥氣而又有才華的男人,我把這份愛情的喜悅在信中告訴了一枋。三個月后,我收到了一枋郵寄過來的一大包物件,打開一看,是他的幾本筆記本和一封信。那筆記本里是他所有的詩,那信是他給我的最后一封信。
我這才知道,一枋辭去了經(jīng)濟效益并不好的工作,南下打工了。
信中的他痛苦不堪。他問,現(xiàn)實生活和理想究竟差距多遠?他是不是沒有一個詩人該有的天賦?末了,他又問:人生的情愫里,除了愛情,不知還是否有一種超過愛情的情意?
我捧著信,仿佛有淚水要涌出。事實上,我無法作出回答。然而,和一枋交往的那一段時光,卻是無法從我成長的歷程中一筆抹去的。
時至今日,我也沒有任何關于一枋的消息,他就像一粒塵埃隱沒在了茫茫人潮里,但我相信他終將找到屬于他自己的生活軌跡,就如記憶中的那幀關于他的畫面,始終鮮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