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雄杜鵑
千年前你就這般綻放
隨春風而來
攜秋雨而去
像四季一樣守信
像星辰一般守時
馬雄杜鵑,你等待千年
是渴望有一座鵲橋
渡你到相遇的彼岸
等待,讓你變成一棵樹
主干,松一樣嶙峋
枝葉,竹一樣稠密
花開的時候群芳未醒
群芳爭艷時
你已悄悄隱去
也許你懂得
夙愿未了之時
舞臺上所有的笑容
都沒有開心的底氣
雖然錯過了花期
我還是在枝頭發(fā)現(xiàn)了你
你孤獨地眺望遠方
如同失戀的少女
隨著你的目光遠眺
一道銀色的大壩
正把匍匐的右江,穩(wěn)穩(wěn)地托起
我明白了
為什么所有的花都已凋謝
唯獨留下了你
你想告訴我
大壩,才是你等待千年的秘密
大壩中的巨蟒
有人告訴我
陡立的大壩內(nèi)有一條巨蟒
沒人知道它從哪里來
也沒人知道它將去哪里
它盤成一團,臥佛一樣安逸
有人與它合影
它會微微昂起頭
將舌尖變成剪刀指
表達它的善意
——對此,我不信
有人告訴我
龜蛇鎖大江是真實的
沒有龜蛇的水庫
哪怕密封再好
也會有流水滲析
嚴重時,還會導致潰壩
溫順的庫水
瞬間變成奪命的鐵蹄
他們舉了很多例子
我一概充耳不聞
——對此,我不信
有人告訴我
百色樞紐工程沒有一起傷亡
堪稱施工奇跡
沒有打生樁
也不會有雞血祭
挖掘險象環(huán)生的隧道
澆筑高達百米的壩體
一切都安然無恙
一切都瓜熟蒂落
正如接生婆所說
無論早產(chǎn)還是晚產(chǎn)
實際上都是流產(chǎn)
足月順生的孩子
才是大吉大利
——對此,我信了
我仿佛聽到腦海中
那條巨蟒正在呼吸
珠江源
你從幽深的山洞里流出
旋轉(zhuǎn)著打量這個世界
山上有嫩黃的千層金
有盛開的洋紫荊
你沒有停留,立志遠行
后身的激流
渦輪一樣成為動力
朝著大海的方向
朝著平坦的世界
很快,你由弱變強
躋身華夏第二大水系
滄海桑田
長滿千層金和洋紫荊的大山
壓迫了你何止千年
即使有一萬個理由
壓迫也不能被正名
既然從山下流出
就不要再圍著山轉(zhuǎn)
擺脫了巖石的束縛
腳下的路,才會更長更遠
一個連傳說都匱乏的地方
竟然哺育了你
你成為生命的秘密
只與天上的云有關(guān)
你降生在一個低矮的山洞
山洞名不見經(jīng)傳
沒有卡日曲的五泉之花
沒有沱沱河的名貴雪蓮
你憑一己之力
讓春色在嶺南永駐
你不拒眾流
成就了八門入海的奇觀
也許你也有勞累的時候
思考過如何從大海中折返
樹,尚且葉落歸根
你也難免鄉(xiāng)愁繾綣
當你想家的時候
就和風說說心里話吧
或者親吻來自家鄉(xiāng)的船舷
或者委托一條花鰻鱺
洄游時,捎來你的思念
金釘子
時間凝固成石頭
夢想便成了永恒
人類在你的紋理中
甚至不如一粒微塵
你是曠古盡頭的曠古
你是砝碼天平的砝碼
你是坐標之上的坐標
你是遙遠前方的遙遠
有了你
地球才有了年紀
人類對你的敬畏
多少有些魯莽
如果愛你
就不該把你掘墓示眾
讓你在江邊曝曬淋雨
但你又必須現(xiàn)身
走進人類的視野
你才名聲鵲起
你是一個高德隱士
歸隱,是為了東山再起
如果永遠深埋地下
誰又知曉你的價值
大藤峽
知道五指山的藤子能過山之后
黔江有跨江藤就不是奇談
我深知
柔韌與連接
是藤子的品質(zhì)
維護與擁抱
是藤子的情感
藤子有藤子的境界
藤子有藤子的肝膽
大藤峽,你做到了什么
你告訴我
你懷柔了洪水
你維護了山川
你連接了港澳
你擁抱了航船
你的肝膽是高山大海
你的境界是河清海晏
你沒有辜負自己的名字
因為你的名字出于偉人的筆端
于是我對大藤峽刮目相看
我仿佛看到
那條被砍斷的古藤
像彩虹一樣重現(xiàn)
連接起祥和的城鎮(zhèn)
連接起裊裊的炊煙
連接起各民族兒女
連接起澄碧的水面
大藤峽,我記住了你
遇見你,仿佛一棵枯藤
走進了春天
魚道
恕我孤陋寡聞
我第一次看見魚道
魚道是水做的路
這路,并不怎么好走
魚兒是辛苦的
為了種族的繁衍
它們勇敢地逆流而上
在鷗鷺覬覦的出生地
完成涅槃般的使命
必須給水庫的設(shè)計者點贊
留出一條魚道
人類便多了無數(shù)朋友
悲憫,是善與愛的化身
放眾生一條活路
黔江,就不會斷流
洄游,是為了完成輪回
像金蟬出土
像日出日落
像圓滿的人生
如果沒有這條魚道
人心,會多么冰冷
作者簡介:老藤,本名滕貞甫,第十四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原主席。作品連續(xù)獲全國第十五屆、十六屆、十七屆“五個一工程”長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