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是西漢歷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經(jīng)典著作,記敘了從黃帝以來到漢武帝時期三千余年的歷史。全書以人物為中心,由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130篇組織而成,共52萬余字,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紀傳體史書的先河。魯迅曾稱贊其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從史學、文學兩個方面充分肯定了《史記》在中國古代史學、文學發(fā)展中的地位。從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演變的歷程來看,《史記》一方面總結和繼承了先秦以來中國文化的優(yōu)秀特點,一方面奠定了秦漢以后中國文化的諸多走向,是一部承上啟下、富有獨創(chuàng)性的史著。
《史記》一書的成功與其作者司馬遷的學識、思想、經(jīng)歷是密切相關的,正是司馬遷不凡的精神和卓越的學術見解,催生了《史記》這一不朽著作。因此要了解《史記》,必須了解司馬遷及其思想。
司馬遷,字子長,漢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出生于左馮翊夏陽(今陜西韓城西南)。父親司馬談是漢武帝的太史令,精通天文歷數(shù)、黃老之學。他對先秦諸子的學說均有研究,寫有著名的《論六家要旨》一文,對儒、墨、名、法、陰陽、道德六大家進行了比較公正的評價,文中雖推崇黃老思想,但是仍強調(diào)兼容并包。司馬談的思想對司馬遷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司馬遷撰寫《史記》,“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包容各家思想言論,是對司馬談學術理念的一種繼承。司馬遷自幼受家學熏陶,“年十歲則誦古文”,及長師承名家,20歲開始游歷各地,考察文化遺跡,收集歷史資料。至漢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司馬遷繼任太史令,開始了著述《史記》的準備工作。以擔任太史令作為契機,司馬遷廣泛閱讀了大量宮廷藏書,積累素材并構思史著的寫作體例,在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他正式開始寫作《史記》。值得注意的是,《史記》一書最開始并未定名,兩漢時期一般稱之為《太史公書》,至三國時期正式以《史記》稱呼,后世遂沿用不變。
在司馬遷撰寫《史記》的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突然飛來橫禍,他因受李陵案的牽連入獄,并遭受了腐刑。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漢武帝任命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出兵匈奴,李廣的孫子李陵,主動請纓率五千步卒北擊匈奴。在戰(zhàn)役中,李陵的軍隊為匈奴主力人馬包圍,李陵力戰(zhàn)后失利被俘。消息傳回漢朝,漢武帝震怒,并就此役詢問朝中大臣們的意見,據(jù)《漢書·李陵傳》的記載,當時“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糵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shù)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彼抉R遷力排眾議,為李陵辯護,也得到了漢武帝的采納。于是漢武帝派去探子到當時漢匈邊境打聽消息,卻聽聞李陵得到了匈奴單于的器重,不僅娶單于的女兒為妻,還貴為匈奴高官,同時還傳回了錯誤消息,說李陵教匈奴人用兵。漢武帝大怒,下令滅了李陵全族。李陵得知后,遂絕了歸漢之意,在匈奴生活了20余年,最后葬在了異國他鄉(xiāng)。
司馬遷因為為李陵辯護,當時被判“誣罔”罪,這是屬于欺騙皇上、欺瞞皇上的罪行,按漢朝律法應該被判死刑。但司馬遷在生死的抉擇上,將史書的寫作事業(yè)放在自己的生死及尊嚴之前,做出了請求死刑改刑的決定,并提出了后人所熟知的至理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边@種生死觀,將人的生命與人生價值緊密相連,在當時具有突出的超越性,也為后世留下深遠影響。
司馬遷的這種生死觀,無疑是推動他忍辱繼續(xù)撰述《史記》的一大動力。因此受刑之后,司馬遷仍舊發(fā)憤著書,到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史記》基本完稿。據(jù)《史記·太史公自序》,《史記》一百三十篇,司馬遷是完成了的,但在流傳過程中有缺補。《漢書·藝文志》著錄“《太史公》百三十篇”,附注曰:“十篇有錄無書?!薄稘h書·司馬遷傳》亦云:“而十篇缺,有錄無書?!弊⒁龔堦淘唬骸斑w沒之后,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兵書》《漢興以來將相年表》《日者列傳》《三王世家》《龜策列傳》《傅靳列傳》。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傳》,言辭鄙陋,非遷本意也?!?/p>
關于司馬遷的卒年,史無詳載,說法也不統(tǒng)一,大約在征和三年,也就是寫完《報任安書》之后不久?!秷笕伟矔肥撬抉R遷寫給朋友任安的一封信,在這封信中,他提出了寫作《史記》的目的,即:“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即通過對上起黃帝下至漢武帝三千余年歷史的考察,研究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歷史演變的趨勢,提煉成為一個系統(tǒng)性的理論。而司馬遷之所以能夠提出這一目標,是與他的家國情懷分不開的。
司馬遷的學術和思想與父親司馬談的教誨息息相關,司馬談也早計劃要編寫一部史書。在去世之前,司馬談曾對司馬遷說:
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此是叮囑司馬遷,要從真正的“孝”的意義出發(fā),將史書寫作作為他安身立命的事業(yè),從而揚名后世,榮耀父母。接著,司馬談又從史學家承擔時代使命的角度說:
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
司馬談講到,從孔子《春秋》以后,沒有史著問世,周秦之間許多大事未有記載,這是史學家的失職,吩咐司馬遷要履行職責、承擔使命。
基于父親的囑托和自身對文化的認識,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里聲明:
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這里司馬遷明顯是以接續(xù)周公、孔子自命的,以“道之所在”自居。雖說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在先秦士人身上已有表現(xiàn),但司馬遷祖述周公、孔子,而后到自身這種文化傳承序列的提出,對中國后世的思想發(fā)展及“道統(tǒng)”提出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唐代韓愈在《原道》中認為“道”是“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柯;柯之死,不得其傳焉”,而自己要承擔起傳承道統(tǒng)的重任,“天不欲使茲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茲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韓愈《重答張籍書》),同樣以繼承道統(tǒng)序列自居。當然,韓愈和司馬遷理解的所要傳承的道統(tǒng)內(nèi)涵是有區(qū)別的,兩人所處的時代對孔子及其學說的理解也不盡相同,但是在中國文化發(fā)展過程中,士人以自己為“道之所在”自居的精神和對道統(tǒng)的追求一直沒有中斷?!妒酚洝吩谧鲋袑ξ幕旧碜饔煤偷匚坏耐癸@,以及司馬遷表現(xiàn)出的追求接續(xù)文化傳統(tǒng)的此種精神,對中國古代文化的發(fā)展及后人對文化精神的理解產(chǎn)生了深刻的意義。
另一方面,司馬遷的思想也是在時代背景下,借由個人機遇,最終升華而形成的。周秦之變,是中國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重要的轉折,傳統(tǒng)的政治體制和社會形態(tài)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秦始皇雖然統(tǒng)一了六國,但秦很快為陳勝吳廣起義所推翻。西漢統(tǒng)一之初,主要面臨的任務是鞏固統(tǒng)治,發(fā)展經(jīng)濟,還來不及全面系統(tǒng)總結歷史經(jīng)驗。到了漢武帝時,漢朝進入了鼎盛時期,經(jīng)濟上從漢初“天子不能具鈞駟”發(fā)展到“至今上(漢武帝)即位數(shù)歲,漢興七十余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瘐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政治上“外攘夷狄,內(nèi)修法度”;文化上也出現(xiàn)了從不同角度總結諸子百家思想的著作,如《淮南子》等,系統(tǒng)的總結歷史經(jīng)驗及思想理論的時代條件成熟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漢武帝發(fā)布的詔書上也提出了“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義”的理論總結要求,與前述司馬遷自己講的寫作《史記》的目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體現(xiàn)出相似的時代需求。所以,《史記》的成書,是時代召喚和司馬遷個人思想的結合,是個人價值追求和時代浪潮相激蕩的重要文化成果。
《史記》作為一部經(jīng)典傳統(tǒng)史學、文學著作,寫作特色鮮明而豐富,影響也是廣泛而深遠。在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歷程中,《史記》的寫作特色首先表現(xiàn)在貫通古今的文化史觀方面。
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中國于各種學問中,唯史學為最發(fā)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唯中國為最發(fā)達。”先秦時期的書籍,許多已經(jīng)包含了歷史資料,融入了人們對歷史的研究,但是往往是將歷史作為闡述政治主張的依據(jù),并沒有自覺將歷史作為單獨的體系進行研究??鬃幼鳌洞呵铩分匾蛔职H,目的主要在于闡釋微言大義,并未對歷史進行溯源、反思和借鑒,對當時的歷史也沒有做系統(tǒng)的、全方位的記載,因此《春秋》仍是傳統(tǒng)的經(jīng)書而不是史書。司馬遷作《史記》雖然意在接續(xù)《春秋》,但是《史記》一書作為史學成熟的標志,卻有獨特的創(chuàng)新??梢哉f,《史記》的問世,在中國史學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使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問,從經(jīng)學中分離出來,獲得了獨立的地位。
司馬遷綜合先秦史籍的體例,創(chuàng)造出了史學記述研究體例——紀傳體?!妒酚洝酚杀炯o、表、書、世家、列傳五體構成,這既是史學編纂方法,也成為一種史學研究方法。五體本身是各自獨立的系統(tǒng),有不同的側重和針對性,結合起來又是組織嚴密互相交融的,構成了《史記》的各層面。這種新的史體主要以人物為中心,記述歷史人物生平,同時《史記》禮、樂、律、天官、封禪、河渠、平準八書,分別記述了國家制度、社會生活、學術、經(jīng)濟等問題,把這些問題都作為歷史研究的對象,規(guī)范了史學研究的范圍,開創(chuàng)了百科全書式的研究范疇。
通過網(wǎng)羅古今零散的歷史資料,并將其納入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司馬遷樹立起自己的歷史觀點和歷史方法?!妒酚洝凡⒉皇呛唵蔚臍v史資料的匯編,而是要追求理論體系,要闡述作者對歷史的看法,這就將歷史記述和歷史研究融合了起來,開創(chuàng)中國傳統(tǒng)史學體例紀傳體之先河。所以,《史記》在理論體系、研究方法、研究對象三個方面,規(guī)范了史學本身作為一門學問需要解決的問題和遵循的方法,從此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地位得以確立。兩漢以后,在目錄學分類上,史籍獨立成部,東晉李充著《四部書目》,史部已居第二。紀傳體的體例得到了后來歷代史家的認同,奠定了中國傳統(tǒng)正史“二十四史”紀傳體史書的基本模式,因此鄭樵在《通志》中稱贊《史記》:“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舍其書?!?/p>
而《史記》作為二十四史之首,與其他二十三史不同之處在于,《史記》是一部紀傳體通史,《漢書》以下,均為斷代史,這充分展現(xiàn)出司馬遷所具有的連續(xù)性的史觀。這種連續(xù)性的史觀,又與司馬遷主要通過文化視角對歷史的觀察和認識密切相關。比如,從文化史的角度,司馬遷將孔子寫入了《世家》這一記載歷代諸侯的范疇中。
對于司馬遷將孔子寫入《世家》的安排,一種觀點就認為這不符合世家的編排標準,是《史記》體例不完備的表現(xiàn),但也有觀點認為這反映出司馬遷的史識,正是司馬遷作為一個高超歷史學家的表現(xiàn)。
孔子在傳統(tǒng)哲學史、教育史、文化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是在漢武帝以前孔子一般還是被認為屬諸子百家之一。司馬遷認識到了孔子的重要性,將他尊為“至圣”,可以說司馬遷是西漢以前對孔子評價最高的作家??鬃硬⒎侵T侯,但司馬遷將之列為世家,理由是“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迫修經(jīng)術,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于正,見其文辭,為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tǒng)紀于后世”。“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鬃硬家拢瑐魇攀?,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 ”即孔子的入世家,不在其血統(tǒng),而在于其在文化上的重要作用和意義。
司馬遷認識到孔子在文化上的這種意義,而且他同樣認為,人類的命運在文化而不在政治,在他心目中,對文化的信任超過了對現(xiàn)實政治的信任,或者說,文化比政治更有持久力,更能夠決定一個民族的命運。正是如此,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序》對于春秋時代的形勢只是簡單交代,詳細敘述的是孔子作《春秋》的情形及所及于諸子百家的影響。在《孔子世家》中敘述孔子一生的潦倒落魄,重點也是為了寫孔子后來整理或撰述《易》《書》《詩》《禮》《樂》《春秋》。對于孔子在中國文化上的重要意義,司馬遷通過自己的撰述,給予了明確的定位,并且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司馬遷對孔子的這種定位,既有他本身曾受業(yè)于董仲舒的原因,也有當時社會時代的原因,更有其自身的原因。從個人經(jīng)歷上看,司馬遷與孔子同樣因為在政治上的失敗而發(fā)憤著書。他曾闡述孔子作六經(jīng)的重要意義:
《禮》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對孔子著述《六經(jīng)》的高度評價,來自司馬遷強烈的文化自覺意識。
司馬遷首次闡明了孔子在中國文化史上的意義,并且把以孔子為中心的文化,與現(xiàn)實的政治,保持相當?shù)木嚯x,而把文化的意義,置于現(xiàn)實政治的上位。從文化上看,中國自古以來延綿不絕,而如果從政治上講,自“湯武革命”之后,在中國思想傳統(tǒng)中,不完全將血緣而是將“德”作為統(tǒng)治者成為“天子”的標準,形成了德為中心,天命來自民意的政治理論。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但不存在一個血緣關系上的延續(xù)王朝,正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中國的政治流動性。明末清初的顧炎武說: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辯?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日知錄》)
這正是從政治流動性和文化連續(xù)性來看待亡國和亡天下的區(qū)別?!妒酚洝返奈幕酚^和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對文化和政治關系的認識,指明了文化對中華文明發(fā)展的深層次作用與影響。
《史記》第二個突出的寫作特色是開創(chuàng)了以史為鑒的“敘事”傳統(tǒng)。司馬遷在繼承孔子所說“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基礎上,發(fā)展了“寓論斷于敘事之中”的史學敘事方法。顧炎武說:“古人作史,有不待論斷而于序事之中即見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日知錄》)也就是通過客觀的敘述史實來體現(xiàn)主觀的評價,在敘事的過程中,把自己對人物、事件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來。這種方式看似簡單,但是是對史家剪輯史料能力和歷史判斷能力的巨大考驗。凡是歷史人物,都有其長處和短處,對歷史人物的記載,也應該如實寫出長短兩方面。但是,如果不分輕重主次,實際上將影響讀者對歷史大事和人物的認識,也不是司馬遷“成一家之言”所要達到的目的。所以司馬遷在敘事當中是有其主題的,根據(jù)主題的不同對史料進行甄別和排列。
例如《高祖本紀》詳細記述了劉邦由起事反秦、楚漢相爭,到統(tǒng)一國家、建號稱帝的過程,對于劉邦取得成功的各種措施都做了生動的描繪,意在說明劉邦的勝利絕非偶然。從成就大事的主要方面看,劉邦有智謀、有遠見、善于用人、聽從意見,的確是一位優(yōu)秀的政治家,而《高祖本紀》將這些在敘事中都充分表現(xiàn)了出來?!妒酚洝じ咦姹炯o》記載: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jié),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蹦艘郧赝鯇倮?,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
劉邦進入關中后,接受了秦王子嬰的投降,本想進駐秦朝宮殿,但是同行的大將樊噲和謀臣張良都認為不合適,勸諫于他,劉邦于是聽從建議,帶領大軍駐扎在霸上而將秦朝的宮殿和府庫封存。劉邦個性頗有些貪財好色,這從《史記》的《留侯世家》便可得知,他欲入住秦朝宮殿,自然也與此有關。然而在重大決策方面,他能夠抑制個人的欲望,聽從更為合理的建議,這是劉邦所具有的一種領導者的品質。通觀《高祖本紀》在除此之外許多決策中,劉邦都能夠摒棄自己不完善的意見,選擇更為合適也被未來發(fā)展證明對自己更為有利的意見,從而在一次次重大決策中不斷壯大,漸行漸遠,最終得以在楚漢相爭中獲勝并建立漢王朝。
其二,劉邦重視立法的作用。在駐軍霸上之后,劉邦召集當?shù)馗咐虾澜苷f:
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
這便是有名的約法三章。通過除去秦法,定立新的制度,劉邦很好地爭取到了關中民眾之心。因此這一新規(guī)定立下后,關中百姓大喜,爭相拿來酒肉慰勞劉邦的部隊,劉邦又不接受,并說:“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贝蠹易匀桓鼮樾老?,都希望將來劉邦來當關中之王。這與后來項羽入關后,屠燒秦朝宮室,所過無不殘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實際上,當時雖有先入關中者為王的約定,但是劉邦是否真能立足關中,也許他心中也難以確定,可劉邦深知制定新法可以起到安定、收攏人心的目的,這也是他作為一名領導者的遠見卓識。
其三,劉邦知人善任??梢哉f劉邦的用人才能和識人之明是漢朝得以成功創(chuàng)立乃至延續(xù)的關鍵因素之一。天下大定,劉邦即皇帝位之后,曾在雒陽南宮置酒。席間君臣之間有如下一段對話,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zhàn)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备咦嬖唬?/p>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馕,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劉邦對自己的用人能力有清醒的認識,他認為能夠戰(zhàn)勝項羽奪得天下主要就是因為善用蕭何、張良、韓信等具有各方面突出能力的人。的確,一位領導者不必事必躬親,也不可能具有各方面的專業(yè)才能,他的核心任務是發(fā)現(xiàn)人才并將之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從而發(fā)揮每一個下屬的能力。
但是劉邦本身也有很多惡劣的品性,如果舍棄自然影響讀者對劉邦的全面了解,于是司馬遷將之分散到其他篇章中去。如在《留侯世家》中寫了劉邦的貪財好色;在《項羽本紀》中寫了劉邦的卑怯自私;在《季布欒布列傳》中寫了劉邦的忘恩負義;在《淮陰侯列傳》中寫了劉邦的陰險殘忍等,使后人對于劉邦的真實形象有了全面的認識。
《史記》的這種敘事手法,并非由于司馬遷不敢明言是非,因為這種辦法并不僅僅出現(xiàn)在本紀當中。比如《魏公子列傳》突出描寫了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魏無忌的急人所急、樂于助人,使讀者對魏無忌充滿了佩服。但是在《范雎蔡澤列傳》中,魏國的國相魏齊因躲避秦國的國相范雎的報復,去找魏無忌幫忙,魏無忌“畏秦,猶豫未肯見”,最終導致了魏齊的自殺,卻反映出魏無忌膽小懦弱的一面。因此,司馬遷對史料的取舍,在一篇傳記中對人物生平的敘述,是與其對這位歷史人物的評價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這種將論斷寄于敘事之中的寫作方法和史學理念,一直為中國傳統(tǒng)史學所秉承。不舍棄其余史料,留下讓讀者自己思考和辨別的余地,這也同樣成為中國史學的傳統(tǒng),司馬光在作《資治通鑒》的過程中,通過“考異”的形式,保留自己所不采用的歷史材料與觀點,就是這一史學傳統(tǒng)的反映。
司馬遷開創(chuàng)了以人物為中心的敘事方法,同時也在《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等先秦古籍中“君子曰”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用“太史公曰”來評論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史評形式?!妒酚洝啡珪小疤饭弧?30余條,幾乎篇篇均有。這些評論大多安排在每篇結尾,也有放在篇首或篇中的,它們或者綜括全篇內(nèi)容,或者重點評論一事,有的記載司馬遷游歷所見,有的征引典籍印證其觀點,往往有畫龍點睛之效。自從“太史公曰”這種史評形式開創(chuàng)后,得到了后代史家的廣泛效仿,班固曰“贊”,荀悅曰“論”,陳壽曰“評”,雖然名稱各異,但是這一形式成了后世紀傳體史書沿用不變的基本形式。
“太史公曰”是司馬遷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直接評論,展示出的是司馬遷作為一位歷史學家的史識?!俄椨鸨炯o》是《史記》中最重要、最出色的篇章之一,它刻畫的項羽的悲劇英雄的形象,可以說奠定了之后我們對于項羽其人的基本印象。在描寫項羽被圍于垓下時: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shù)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這一場面描寫得酣暢淋漓,清代吳見思說:“一腔怒憤,萬種低回,地厚天高,托身無所,寫英雄末路之悲,至此極矣?!笨梢哉f這段文字,對突出項羽慷慨悲壯的英雄形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后代研究者大多認為,這段文字及項羽所唱之歌,應該都是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是以文學手法傳神地表現(xiàn)出項羽末路英雄的形象。司馬遷對項羽這一人物的鐘愛由此可見一斑,實際上整個《項羽本紀》都透露出司馬遷的這種感情。但是在這篇的“太史公曰”中司馬遷說道:
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yè),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豈不謬哉?
此論嚴肅而認真地指出了項羽失敗的原因,表現(xiàn)出一位史家的冷靜和審慎。司馬遷指出的項羽失敗的教訓,和其所塑造的項羽悲劇英雄的形象一樣,一直被人們所牢記。而他在其中表現(xiàn)出的“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也成為后世史家的一個標桿。
從中國人對史書表現(xiàn)形式的認識和對史學功用的認識上來看,中國古代史學所秉承的敘事這一傳統(tǒng),來自司馬遷的《史記》,即便是編年體的《資治通鑒》在敘事上也同樣惟妙惟肖、引人入勝,可以說敘事是中國古代史家的基本能力。而更有深刻意義的是,中國傳統(tǒng)史學通過歷史記述傳達史家的論斷,通過歷史記述總結經(jīng)驗教訓、供后人借鑒的這種方式,也同樣來自《史記》。或者說,《史記》作為一部史書的成功,使中國古代“以史為鑒”的意識得以成型和發(fā)展。寓意于敘,令讀者通過敘事本身體會歷史所帶來的借鑒,這是中國古代史學突出的特點,這種傳統(tǒng)正是司馬遷自覺開創(chuàng)的。而寓意于敘這種形式,不僅對史學,對中國古代各種文學體裁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從而使得通過講故事來說道理這一方式成為中國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史記》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同樣《史記》本身也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其體例和內(nèi)容反映出秦漢之際的諸多時代特征。閱讀和理解《史記》要結合秦漢時期的中國歷史走向,才能夠獲得更加清晰和深刻的認識。
《史記》立《項羽本紀》《呂太后本紀》,但卻沒有給漢惠帝立本紀,這種體例編排一直受到許多后世史家的詬病,認為《史記》體例“乖謬”。但是司馬遷本身對于這一體例安排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清人徐時棟在《煙嶼樓讀書志》中說:“天下號令在某人,則某人為本紀,此史公史例也。故《高祖本紀》之前,有《項羽本紀》?!薄按撕鬅o人能具此識力,亦無人敢循此史例矣。”這一論斷應深得司馬遷本意。《史記》的體例是為某一時期的實際主宰者立本紀,而并非著眼于帝王,所以項羽并非皇帝,呂后也非天子,但司馬遷都把他們列入了本紀。因為在楚漢戰(zhàn)爭期間,項羽是左右天下局勢的人;而呂后在漢惠帝時也是實際的掌權者?!妒酚洝凡⒉皇求w例矛盾,只是后世以帝王才入本紀的規(guī)范來追議《史記》,自然不能得司馬遷的真意。
至于是否司馬遷之后無人有此史識,則要結合秦漢之際的時代特性來看。秦始皇建立秦朝,確立了帝王的絕對權威,但是整個帝國體制處于初創(chuàng)階段,加上秦朝二世而亡,秦漢之際戰(zhàn)爭頻仍,漢朝建立之初崇尚無為而治,所以至司馬遷所生活的景帝、武帝時期,帝制觀念還并未深入人心,后世的君臣尊卑思想也遠未最終成型。因此,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表現(xiàn)出的意識,實際上是由于帝制觀念在秦漢之際還沒有最終深入社會,并非其思想境界已經(jīng)達到反對正統(tǒng)觀念的地步。司馬遷在《項羽本紀》中描寫項羽看到秦始皇出行時說:“彼可取而代之”,在《高祖本紀》中描寫劉邦看到秦始皇出行時說:“大丈夫當如此也”,這都反映出帝制初創(chuàng)時期所謂皇帝的正統(tǒng)性的觀念還未形成,“皇帝”所代表的只是大丈夫所成就的一種功業(yè)。
在關于君臣關系的問題上,同樣反映出這一問題?!段樽玉懔袀鳌分校樽玉愀赣H為楚平王所冤殺,他忍辱負重立志報仇,最終率領吳兵破楚。當時楚平王已死,其子楚昭王在位。伍子胥未捉到楚昭王,于是“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對于伍子胥的這種做法,古往今來許多人都不贊成。但是司馬遷在《伍子胥列傳》的“太史公曰”中寫道:
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至此哉?
此是對伍子胥向一國之君復仇的行為表示贊許,沒有從忠君的角度對伍子胥提出批判。孟子說: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這種對君臣關系的定位,是與之后經(jīng)過改造的儒家思想所規(guī)范的君臣關系不同的。從《伍子胥列傳》中可以看出司馬遷繼承了先秦儒家思想中這種關于君臣關系的認識,他的觀點實際也和整個帝制觀念未走向成熟有密切關系。對帝制觀念認識的模糊,突出反映出《史記》作為秦漢之際的產(chǎn)物,仍舊留有很深的先秦時期文化的印記,和《漢書》之后的正史有著觀念與認識上的差異。
帝制觀念未深入人心是秦漢之際所特有的,自然反映在《史記》的體例和內(nèi)容當中,而《史記》中的類傳立目同樣彰顯出秦漢之際的時代特征。類傳是司馬遷為某一群體所立的傳記,如《游俠列傳》《刺客列傳》《儒林列傳》等。
其中,《游俠列傳》是司馬遷為下層士林所寫的傳記之一,反映的是游俠這一社會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種種事跡?!队蝹b列傳》除在《史記》和《漢書》中出現(xiàn)外,不再現(xiàn)于以后的正史之中,在史書編纂上并沒有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這主要是由于游俠群體本身所具有的時代特性所決定的。
清代學者蔣中和在《眉三子半農(nóng)集》卷二《讀游俠傳》中說:
嗟呼!自周衰而學道者亂其統(tǒng),孔子懼無以為救也,于是不得已而思狂狷。孔子歿而道益微,復益之以虛無,縱橫、刑名諸家各弛其說以亂天下,于是學者失其所裁,遂激而為朱家、郭解之流。游俠者,即狂者之不善變者與!
如果撇開這一番話對游俠的貶斥態(tài)度,那么蔣氏所提出的大致思路是可取的。游俠的確是春秋戰(zhàn)國亂世的產(chǎn)物。
春秋以前的社會矛盾沖突可以通過當時的宗法等級制的政治系統(tǒng)以及與之相應的倫理道德評價系統(tǒng)得到解決,不必由游俠出來扶危濟困主持人間正義。只有在戰(zhàn)國時期傳統(tǒng)的宗法等級制及其意識形態(tài)陷入混亂之后,才會出現(xiàn)游俠這一特定階層。游俠在戰(zhàn)國的興起也與當時的士風有關。戰(zhàn)國士林由于受到當時社會的極大尊重,因而刻意修行立名,實現(xiàn)輝煌的理想人生。戰(zhàn)國士林愛走極端,某種思想觀點經(jīng)過他們的深入鉆研與闡發(fā),往往被發(fā)展成一個學術流派。這種愛走極端的風氣不僅表現(xiàn)在學術領域,也表現(xiàn)在處事立身的各個方面。在某些士林的性格中,本來就帶有愛好打抱不平的某種俠風義骨的因素,他們將這些俠義因素發(fā)展到極端,以扶危濟困作為自己安身立命的資本,由此而出現(xiàn)游俠階層。游俠階層一般文化素養(yǎng)不高,不可能向思想學術方面發(fā)展,但他們講義氣重感情,隨時準備殺身成仁舍生取義,而且他們武藝精湛,因而在當時的傳播媒介和社會評價系統(tǒng)之中,往往頗受矚目,獲得廣泛的社會聲名。游俠是一種道德化的人物,他們是把救助危困的社會道德發(fā)展到極端的人,他們?yōu)槁男械赖仑熑味鵁o視國家法律,在亂世之中他們可以作為維護社會正義的一股力量,作為解決社會矛盾的一種勢力,而在傳統(tǒng)社會的正常時代,則往往為國法所不容。這就可以解釋漢代以來游俠的衰弱與消亡以及人們在以后的正史中難覓其蹤跡的緣由了。
不過從秦漢之際社會情況來看,游俠在當時是很有影響力的社會群體,他們的言行舉止對士林有不凡的影響,《史記》緊密聯(lián)系現(xiàn)實,自然要為這一群體立傳。但漢代逐漸穩(wěn)定之后,游俠的社會作用消退,這一群體又受到正統(tǒng)王朝的打擊,于是趨于消亡,故正史中不再為之立傳。由此可見,《游俠列傳》見于《史記》而并未沿襲久遠,非司馬遷一人愛游俠而其余史家貶之,實乃社會變化發(fā)展之故也。所以司馬遷寫《游俠列傳》,既有他個人的情感氣質、生命體驗和人生追求這些因素,又有秦漢之際社會文化作為背景,是有很深的時代因素的。也正是處于不同的時代,司馬遷和班固雖然都為游俠群體作傳,評價卻截然不同?!妒酚洝び蝹b列傳》認為:
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但班固在《漢書·游俠傳》評價道:
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于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同時,生活于東漢時期的班固亦不能充分理解司馬遷對游俠的判斷了,于是斷言其“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認為司馬遷對游俠,也包括《史記·貨殖列傳》中的商人群體,所持觀點并不值得推崇。
歷史地看,《史記》所表現(xiàn)出的體例和內(nèi)容上的特征,一部分就是秦漢之際的時代特性所賦予的,具有鮮明的階段性的特點,也反映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其本身是有一個成長變化的過程的。
《史記》作為第一部中國通史,其著作特色一方面是中國文化傳承和逐步發(fā)展出來的,至司馬遷獲得了總結與發(fā)揚;一方面基于成書的歷史背景與時代特性,開創(chuàng)了諸多中國文化特色,對傳統(tǒng)歷史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對傳統(tǒng)史學尤其起到了設范立制的意義;可以說,《史記》本身就是中華文明突出連續(xù)性和創(chuàng)新性的鮮明體現(xiàn),是兩者關系的辯證統(tǒng)一。經(jīng)典超越時空,在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過程中,《史記》的文化力量和司馬遷的人格風尚,是培育現(xiàn)代文明深厚的傳統(tǒng)資源,是鑄牢文化自信的博大根基。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磭倚姓W院〉國家治理教研部國家治理史教研室副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