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藏自治區(qū)多語家庭是國家通用語言推廣、社會經濟發(fā)展和當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產物,也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天然陣地。以西藏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為樣本,基于判斷抽樣展開問卷調查得到的統(tǒng)計結果顯示,多語家庭的大部分成人普通話能力較強,他們既認同普通話所帶來的國民身份,也較好地傳承了本民族語言,成為雙語者或多語者。教育與城鄉(xiāng)差異是影響其普通話水平的重要因素。在學習普通話的過程中,他們期待獲得教材教輔、網絡資源、專題培訓、就業(yè)機會和資格證考試等方面的幫助。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各民族共同繁榮,相關部門應做好普通話推廣的頂層設計、編寫分級層進式普通話訓練教材、豐富培訓形式和類別、加強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的傳承和保護。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西藏;多語家庭;普通話推廣;語言能力;普通話能力
中圖分類號:H102;H002 文章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6152(2024)05-0084-08
DOI:10.16388/j.cnki.cn42-1843/c.2024.05.009
一、引 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全面推進民族團結進步事業(yè)?!段鞑刈灾螀^(qū)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區(qū)創(chuàng)建條例》明確規(guī)定:“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全面加強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推進雙語教育事業(yè)不斷發(fā)展,鼓勵各民族相互學習語言文字?!保?]西藏自治區(qū)是一個以藏族為主體的多民族聚集區(qū),隨著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逐步推廣和區(qū)域交往的日益頻繁,當地的語言生活也較過去有了新的發(fā)展變化。單語家庭越來越少,多語家庭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所謂多語家庭,即該家庭中至少有一人掌握兩種或以上的語言,并能在不同場合靈活使用。多語家庭的語言生活是當代西藏社會語言生活的縮影,同時也影響著社會語言生活的發(fā)展走向。開展面向西藏多語家庭的語言生活調查研究,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和應用價值,能夠為我國科學制定語言政策、推進民族地區(qū)多語教育、促進各民族交流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數據參考和智力支持。
21世紀初,國內學者對西藏地區(qū)語言生活展開了系列研究,涉及語言文字立法(周煒,2005)[2]、雙語特點及發(fā)展脈絡(周煒,2002)[3]、拉薩城鄉(xiāng)居民的語言使用狀況(周煒,2001[4];周煒,2003[5])等內容。近年來,則主要聚焦于國家通用語言推廣的相關問題。研究者們發(fā)現(xiàn),在語言能力方面,村居干部具備不同程度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應用能力[6],藏族農牧民的普通話普及率較低[7],藏族幼兒的普通話能力在不同能力因素、地區(qū)及城鄉(xiāng)之間均存在顯著差異[8]。在語言態(tài)度方面,縣域居民對普通話推廣的態(tài)度分為三類:積極樂觀型、總體肯定但局部不滿意型、消極悲觀型[9],藏族農牧民對學習普通話既有熱情又存在認識誤區(qū)[7]。在語言經濟效益方面,研究者也發(fā)現(xiàn)縣域勞動者普通話能力的提升能顯著提高個體勞動收入[10]。整體而言,西藏自治區(qū)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具有以下成功經驗:堅持服務大局、堅持黨的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以發(fā)展為動力[11]。存在以下問題:民眾語言文字法規(guī)意識較弱、普通話水平參差不齊、推普途徑單一等[12]。學界仍需在推普重要性及其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相關性、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相關性等方面進一步深入研究[13]。綜上所述,現(xiàn)有成果主要側重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在西藏的推廣和使用情況,對西藏多語家庭語言生活的全面考察亟待加強。
西藏自治區(qū)多語家庭是國家通用語言推廣、社會經濟發(fā)展和當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產物,也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天然陣地。成人作為家庭的主導者,往往會影響孩子的語言態(tài)度、語言學習和語言使用。基于此,課題組對西藏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的成人進行了調研。調研組采用判斷抽樣的方式,對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中的成人(18歲及以上)展開問卷調查,收回有效問卷1016份。被調查對象的民族分布情況為藏族占78.2%,漢族占19.2%,門巴族、珞巴族、回族、瑤族等其他少數民族占2.6%。根據《西藏自治區(qū)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公報》(2021),全區(qū)常住人口中藏族占86.0%,漢族占12.2%,其他少數民族占1.8%。在民族分布上,本文的調查抽樣與西藏自治區(qū)常住人口的實際情況匹配度較高,樣本數據具有代表性。下面,課題組將依托調研數據對西藏多語家庭成人的語種掌握情況、普通話能力及習得過程等展開探討,并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角度提出進一步促進西藏多語生活和諧發(fā)展的對策建議。
二、多語家庭成人所掌握的語種情況
課題組對多語家庭中成人所掌握的語言種類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31.2%的成人只會一種語言:藏語或者漢語。61.5%的成人掌握了兩種語言,主要為“本民族語言+漢語”。7.3%的成人掌握了三種及以上的語言,主要為“藏語+漢語+外國語”(詳見表1)。
表1 多語家庭成人所掌握的語言種類
[語言數量 具體類型 占比% 一種語言 藏語、漢語 31.2 兩種語言 藏語+漢語、門巴語+漢語、珞巴語+漢語、夏爾巴語+漢語、蒙古語+漢語、瑤語+漢語、漢語+外國語 61.5 三種語言 藏語+白語+漢語、門巴語+藏語+漢語、藏語+漢語+外國語、蒙古語+漢語+外國語 7.1 四種語言 珞巴語+藏語+門巴語+漢語、門巴語+藏語+漢語+外國語 0.2 ]
(一)單語使用者
從調查數據看,雖然多語家庭提供了接觸、了解、學習、使用第二語言的家庭語言環(huán)境,但仍有三成左右的成年人只會一種語言。其中,只會藏語的被調查者均為藏族,戶籍所在地多為農村,未接受過學校教育的占56.9%,小學學歷的占30.8%?!秶彝ㄓ谜Z言文字普及提升工程和推普助力鄉(xiāng)村振興計劃實施方案》(2021)的工作目標為:到2025年,全國范圍內普通話普及率達到85%;基礎較薄弱的民族地區(qū)普通話普及率在現(xiàn)有基礎上提高6—10個百分點,接近或達到80%的基本普及目標。顯然,這部分藏族單語者是普通話推廣的重點對象。
只會漢語的人群年齡多在36歲以上,戶籍所在地多為城鎮(zhèn),絕大多數具有大學或研究生學歷。周煒(2001)指出,西藏自治區(qū)城鎮(zhèn)的語言使用情況有別于農牧地區(qū),藏漢兩個民族的語言接觸和語言互動已經貫穿于政治、經濟、文化和教育生活[14]。在這些語域中,掌握漢語普通話已經能夠滿足交際需求。從民族來看,此類單語者以漢族為主,還有個別藏族、回族、穿青人。對于漢族人群而言,漢語是其母語,只會漢語符合其語言使用的一般邏輯。再來看只會漢語的少數民族群體。其中,藏族單語者可直接視為放棄了母語。當代回族所使用的語言一般認為是漢語,但有別于傳統(tǒng)漢語,其中含有許多源自波斯語/阿拉伯語的詞匯和其他一些專門的詞匯[15]?!按┣唷弊鳛橐炎R別待定民族,其歸屬存在爭議。費孝通(1980)認為穿青人操貴州通行的漢語,只有少數人講“老輩子話”[16]。從此次調查的數據看,接受調查的回族、穿青人單語者使用的均為漢語普通話,不同于其本民族用語,屬于轉用漢語普通話的案例。但總體而言,這類情況在1016份調查樣本中占比極低,說明在山南多語家庭的成人群體中,民族語言的傳承雖有“點”上的波折,但整體情況較好。
(二)雙語使用者
調查數據顯示,大部分受訪者能夠使用兩種語言進行交際,包括“少數民族語言+漢語”和“漢語+外語”兩種情況。其中“少數民族語言+漢語”占總數的97.4%。根據民族與語言的對應關系,我們將這些雙語使用者歸為三類:“本民族語言+漢語”型、“本民族語言(漢語)+藏語”型和“其他民族語言(藏語)+漢語”型。
“本民族語言+漢語”型指的是能夠運用本民族語言和漢語兩種語言進行交際。絕大多數少數民族受訪者屬于此類。其中初中及以上學歷的占86.5%。而沒讀過書或只有小學學歷的那部分群體,則多具有外出打工經歷?;趥€人職業(yè)發(fā)展、信息獲取、異地生活等方面的需求,他們會主動學習、掌握并運用作為國家通用語言的漢語普通話。
“本民族語言(漢語)+藏語”型指的是當地漢族居民除掌握漢語外還學會了藏語。在本次調研的群體中,有4人屬于此類型,他們的職業(yè)為公務員或國企職工,學習藏語與工作需求密切相關。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西藏工作的重要方面,而語言交互是其重要基礎。近年來,西藏持續(xù)動員漢族干部職工學習藏語,出版了《藏語文基礎》《常用藏語口語300句》等基礎藏語教材,并多次組織面向干部職工的藏語研習班。但從本次調研的數據看,當地漢族干部群眾掌握藏語的情況并不理想。
“其他民族語言(藏語)+漢語”型指的是放棄本民族語言,而將西藏當地使用率高、應用面廣的藏語和漢語作為主要交際語言。在本次調研的群體中,有個別門巴族青年屬于這種情況。門巴族在我國人數很少,據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23)數據,門巴族的主要分布地區(qū)為西藏,現(xiàn)有人口數為11143人。門巴族青年出現(xiàn)放棄本族語言轉而使用當地強勢語言的情況,需要予以關注。
(三)多語使用者
我們將能用三種或四種語言跟人交流的群體稱為多語使用者。調查數據顯示,多語者共74人,約占總數的7.3%。從民族分布看,除1人為漢族外,其他均為少數民族,包括藏族、門巴族、珞巴族。從多語類型看,“本民族語言+漢語+外國語”的情況最多,約占93.2%,而且以“藏語+漢語+外國語”為主。從整體而言,此部分多語者的年齡處于中青年,其中青年人超過七成;受教育程度均在高中及以上,其中讀過大學的接近七成;城鄉(xiāng)分布較為均衡,城鎮(zhèn)戶籍者略多于農村戶籍者。西藏的外國語教育起步較晚,對標新時代經濟發(fā)展新格局的需求,當地外語教育和高質量外語人才的培養(yǎng)尚待加強。
三、多語家庭成人的普通話能力及相關情況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是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象征,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根基。全面提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普及程度和運用水平,有利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建設團結、富裕、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新西藏。課題組對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中成人的普通話能力及相關情況進行了調研。
(一)普通話能力
調查結果顯示,在參與本次調查的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中,超過七成的成人普通話能力較強。能熟練使用普通話且發(fā)音標準的約占26.0%,能較熟練使用普通話且發(fā)音較標準的占約44.7%。在這個群體中,超過九成的被調查者具備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近七成為城鎮(zhèn)戶籍。而普通話水平低下——處于“能基本聽懂但不太會說”“聽不懂也不會說”狀態(tài)的被調查者則主要集中在農村,學歷多為小學或未上學??梢?,教育與城鄉(xiāng)差異是影響西藏多語家庭成人普通話水平的重要因素(詳見表2)。
其中,普通話能力低下者的年齡集中在40歲以上的中老年段,職業(yè)多為農牧業(yè)、手工業(yè),也有少量無業(yè)者。當他們被詢問是否愿意學習普通話時,87.8%的人表示愿意??梢?,當地居民認識到了普通話的重要性,也有主動學習的意愿。
表2 多語家庭成人的普通話水平
[等級 樣本數/人 占比% 能熟練使用且發(fā)音標準 264 26.0 能較熟練地使用且發(fā)音較標準 454 44.7 能基本交談但不熟練 153 15.1 能基本聽懂但不太會說 107 10.5 聽不懂也不會說 38 3.7 ]
(二)普通話學習情況
1. 學習的途徑
本次接受調查的1016個樣本中,有65人從未學過普通話,其他人(含學過但未學會者)則主要通過學校語文課、社會交往、家庭教育、廣播電視、網絡資源或手機APP等途徑來學習普通話。具體數據見表3。
表3 多語家庭成人學習普通話的主要途徑
[項目 樣本數/人 占比%① 學校語文課 579 60.8 社會交往 191 20.1 家庭教育 73 7.7 聽廣播/看電視 56 5.9 網絡/手機APP 22 2.3 普通話培訓班 18 1.9 其他 12 1.3 ]
從數據可知,學校教育和社會交往是當地成人學習普通話的最重要途徑。20世紀80年代中葉,西藏已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語言教育和使用模式,藏語文和漢語文的教育共同構成了現(xiàn)代西藏教育的基礎[2]。2006年,西藏自治區(qū)確立了以各級各類學校作為普通話推廣主陣地的方針策略[9]。2007年,西藏自治區(qū)在全國率先實現(xiàn)9年免費義務教育。2012年又率先實現(xiàn)15年免費教育(學前3年、小學6年、初中3年和高中3年),小學適齡兒童入學率達到99.4%,初中入學率達到98.6%,高中階段(含普高、職高)入學率達到70.2%[17]。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西藏每10萬人中擁有大學文化程度的由2010年的5507人上升到2020年的11019人,新增勞動力人均受教育年限提高至13.1年[18]25。西藏自治區(qū)雙語教育體系的不斷完善和免費教育的普及讓各級各類學校推普主陣地的功能得以充分發(fā)揮,有效促進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在西藏自治區(qū)的推廣和使用。
社會交往是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成人學會普通話的第二大途徑。從語言習得的角度看,少數民族學習漢語普通話的過程屬于第二語言習得。June Ruiviva(2020)指出社會交際網絡可為第二語言學習者提供獲取資源和信息的途徑,激發(fā)其語言學習情感態(tài)度和行為的改變[19]。本次接受調查的少數民族成人基于生活或工作交際的需要,與周邊以普通話為主要語碼的多語群體形成了相對穩(wěn)固的社交網絡,進而產生了習得普通話的迫切愿望和主動學習的行為。同時,這也是一個自我身份認同的過程。因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確定了少數民族的社會歸屬,是其國民身份的重要文化符號[20]。
2. 在學(說)普通話方面希望得到的幫助
當問及“在學(說)普通話方面您希望得到什么樣的幫助”時,被調查者大多提出了多項需求,且意見較為分散。按照比例的高低依次為:提供普通話教材和工具書(56.4%)、提供網絡/手機APP課程(46.2%)、舉辦普通話培訓班(40.5%)、舉辦適應職業(yè)需求的語言培訓班(39.7%)、提供就業(yè)信息和機會(39.7%)、提供普通話證書考試機會(30.6%)、其他(6.7%),見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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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在學習普通話方面希望得到的幫助
以上需求涉及三大方面:自主學習、專題培訓和相關機會。從被訪者的需求可以看出,大部分人傾向于借助教材教輔和網絡資源自主學習普通話,這與成年人職業(yè)、生活的特點密切相關。自主學習可以打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機動性強,有利于碎片化時間的利用。而且多語家庭的語言環(huán)境也為其自主學習提供了可行性和便利性,畢竟語言技能的學習不同于理論知識的學習,光看教材是很難習得的。專題培訓方面,被訪者不僅希望學習普通話運用的知識和技能,還提出了“普通話+職業(yè)”的職業(yè)漢語需求。此外,受訪者希望得到的相關機會也與職業(yè)密切聯(lián)系,無論是就業(yè)信息,還是普通話資格證考試,最終目的都是謀求職業(yè)上的更多機會和更好發(fā)展。
目前,西藏自治區(qū)面對不同群體所使用的普通話教材主要有《普通話1000句》《西藏自治區(qū)村(居)干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讀本》《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繪本(藏漢雙語版)》《漢語藏語一本通》《國家通用語言日常生活基本用詞500詞學習》和學校漢語教材等。2021年底國家出版了首部完全按照藏文語法表述、準確解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詞典——《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學習詞典(藏文對照)》。從教材類型看,以通用教材為主,專門用途教材較為缺乏。從教材難度來看,以普通話入門級為主,缺少按第二語言習得規(guī)律編撰的分級層進式系列教材。
為適應信息化時代的新變化和新需求,多家公司推出了藏漢翻譯APP和微信小程序,如“藏譯通”“藏漢翻譯通”“藏漢互譯”等?!安刈g通”更是成了當地開展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活動的重要輔助工具。而普通話網絡課程的開發(fā)則尚顯滯后,線上培訓較少,且以直播方式為主。
近幾年,西藏自治區(qū)普通話培訓的工作重點在于聚焦關鍵群體和農牧區(qū)群眾,大力推進少數民族雙語教師普通話培訓項目、村(居)干部掌握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兩年攻堅行動和三年鞏固提升工程、農牧民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培訓項目。培訓內容以國家語言文字法規(guī)及方針政策、規(guī)范標準、普通話基礎理論、普通話口語訓練為主,適當加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知識,但在廣度、深度和效度方面尚有待加強。課題組就“當地每年是否組織普通話培訓或開展普通話宣傳活動”進行調查時,1016名受訪者中,回答“是”的占47.6%,回答“否”的占16.2%,回答“不清楚”的占36.1%。普通話培訓、宣傳的社會認知度尚有待提升。此外,面向廣大群眾的“漢語+職業(yè)”語言培訓也相對薄弱,不能滿足群眾的實際需求。
四、主要結論與對策建議
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談會確立了新時代黨的治藏方略,提出必須把維護祖國統(tǒng)一、加強民族團結作為西藏工作的著眼點和著力點,必須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18]1-2。語言是各民族交流的信息橋梁和情感紐帶,社會語言生活狀況可以折射出人們的物質和精神面貌。綜合前文的數據分析結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山南地區(qū)多語家庭中,大部分成人的普通話能力較強,他們在習得普通話的同時,也較好地傳承了本民族語言,成為雙語者或多語者。西藏雙語教育的不斷完善和社會經濟的快速發(fā)展,促進了當地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事業(yè)的發(fā)展。教育與城鄉(xiāng)差異是影響西藏多語家庭成人普通話水平的重要因素。家庭成員平均學歷越高,普通話能力和多語能力越強。普通話在城鎮(zhèn)的推廣成效高于農村。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即便是在多語家庭,也有約三成的成人是單語者。藏族單語者應該成為今后普通話推廣的重點對象。此外,當地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的傳承與保護也需予以關注。為進一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各民族語言文化傳承發(fā)展,課題組提出如下建議。
(一)遵循第二語言習得規(guī)律,做好普通話推廣的頂層設計
調研數據顯示,學校是當地居民學習普通話的主陣地。因此,一方面要進一步加大學校宣傳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力度,豐富宣傳活動的形式,有效利用學生喜歡的新媒體技術和手段,讓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意識入腦入心。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優(yōu)化學校漢語課程的內容和教學設計,把對語言文字交際能力的訓練和培養(yǎng)放在第一位,將它當作交際工具來教,而不能當作知識體系來教。目前,西藏自治區(qū)中小學所使用的漢語教材是部編本《語文》,該教材重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融入[21],有利于少數民族學生的情感塑造、知識積累和能力培養(yǎng)。但該教材在編寫之初主要針對的是漢族少年兒童,服務于提升母語者的核心語文素養(yǎng)。從語言習得的角度看,第一語言習得和第二語言習得既有共性,又存在差異。因此,在部編本《語文》作為民族地區(qū)漢語教材時,當地教育部門需要組織語言學專家、教育學專家和一線教學名師共同研討,根據語言習得規(guī)律和當地民族學生的特點,做好漢語教學的頂層設計,適當增加語言文字教學學時占比,幫助民族學生更好地習得漢語。同時,如果條件允許,建議在小學低年級增設漢語口語訓練等輔助性課程,幫助學生辨音、糾音,打破開口難關,提升普通話輸出能力。
對于普通話推廣相對薄弱的農牧地區(qū),當地語言文字管理部門同樣需要做好頂層設計。目前,西藏自治區(qū)深化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培訓工作的具體落實人為駐村第一書記、工作隊員和鄉(xiāng)村振興專干。他們大多不具備語言教學的相關理論儲備和能力素養(yǎng),因此在普通話推廣過程中有些做法值得商榷,比如有些村落以文本朗讀、詩詞朗誦作為培訓的主要形式,這對于沒有漢語基礎的零起點農牧民而言,很難真正達到培養(yǎng)和習得普通話交際能力目的。因此,一方面要對駐村工作組和鄉(xiāng)村振興專干進行一定的語言教育基本素養(yǎng)培訓,另一方面要用好當地學校資源,讓大中小學漢語教師和大學生志愿者長期、穩(wěn)定地參與到農牧民推普團隊之中,明晰工作分工和身份定位,讓專業(yè)人干專業(yè)事,駐村工作組成員和鄉(xiāng)村振興專干主要承擔組織和輔助功能。同時,還應發(fā)揮多語家庭的優(yōu)勢,鼓勵家庭內部懂得普通話的成員積極幫助其他成員,營造學習普通話的家庭氛圍和交際情境。
(二)基于漢藏語言比較的研究成果,編寫分級層進式普通話訓練教材
西藏自治區(qū)當前使用的普通話教材大多是全國通用型教材,未考慮母語者和少數民族學習者的差異以及漢語和藏語的類型學關系,而且缺少語言能力培訓的分層意識,無法滿足不同水平起點學習者的需求。課題組建議依托語言類型研究的理論成果,編寫更貼近當地民眾語言現(xiàn)狀的普通話教材,幫助學習者有針對性地了解漢語普通話的特點,通過語言類比,更快、更精準地學會普通話。同時,面向無基礎、有一定基礎和基礎較好的不同群體,開發(fā)初級、中級和高級普通話教材,精準滿足不同階段普通話能力提升的需求,推進西藏自治區(qū)國家通用語言的高質量推廣。此外,基于當地群眾職業(yè)發(fā)展的需求,還可編纂“職業(yè)+漢語普通話”的專門用途教材。
(三)對標西藏發(fā)展規(guī)劃,緊跟信息化大潮,豐富培訓形式和類別
《西藏自治區(qū)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要增強農牧民轉移就業(yè)能力,加快現(xiàn)代產業(yè)工人隊伍培育步伐。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工作應該服務于這一目標。同時,前文研究結論顯示,職業(yè)市場的導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激發(fā)當地少數民族群眾學習普通話的內生動力。因此,當地職能部門應對照培養(yǎng)“西藏工匠”、農牧民“工匠”的遠景目標,將普通話培訓與職業(yè)技能培訓有機融合,選擇當地經濟重點扶持的產業(yè),開設“職業(yè)+普通話”特色培訓,幫助基層勞動力突破語言障礙,高效學習現(xiàn)代化勞動技能,激勵更多勞動者特別是青年一代走技能成才、技能報國之路。在滿足西藏經濟社會發(fā)展對勞動力素養(yǎng)需求的同時,又能讓培訓變得更有吸引力,讓廣大農牧民、工人更愿意花時間來參與。
此外,相較于其他省份和自治區(qū),西藏的地域面積大,人口密度低,這無形中增加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的經濟、人力成本和難度。再加之,成人勞動力很難騰出連續(xù)時段專門學習普通話。因此,我們需要以問題為驅動來探索更高效、便利的培訓模式。目前,西藏自治區(qū)已基本實現(xiàn)光纖寬帶、4G信號、廣播電視信號行政村全覆蓋[18]8。這為開展普通話網絡培訓提供了客觀條件。課題組建議當地語言文字管理部門重視普通話網絡課程開發(fā)滯后的狀況,組織精干力量,打造適應語言學習規(guī)律、符合西藏地域特征的普通話培訓網絡課程,提供線上交流、答疑和小組活動,讓普通話培訓突破時空限制,實現(xiàn)個性化學習。同時,與駐村工作組的推普工作互為補充,逐步構建線上線下混合式學習體系,拓展農牧地區(qū)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普及的廣度、深度和效度。
(四)在推廣普通話的同時,加強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的傳承和保護。
調研結論顯示,與當地的其他少數民族語言相比,藏語屬于強勢語言,在多語家庭的中心地位依然堅挺,而其他少數民族語言則不同程度地出現(xiàn)了式微的情況。在語言資源開發(fā)方面,當地旅游業(yè)所打造的文化品牌也大多是與藏族節(jié)日、民俗、民間藝術相結合,弱勢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在創(chuàng)新性傳承方面尚顯薄弱。課題組建議當地政府進一步加強語言多樣性及語言資源保護的宣傳力度,讓以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為母語的群眾意識到,語言不僅是交際工具,更是民族文化的載體和活化石,激發(fā)其自覺傳承本民族語言的內生力和主動性,讓民族語言代代相傳。同時,組織跨學科團隊,深入挖掘弱勢少數民族語言資源的經濟價值,與當地文化旅游產業(yè)嫁接,對其口承民間文學、戲劇、音樂等以語言為載體的藝術形式加以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傳承,在增加語言使用者就業(yè)機會和經濟收入的同時,也提升他們參與“中國西藏特色文化產業(yè)之窗”建設的自豪感和主人翁意識。此外,還需進一步加強對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的調查、保存和研究工作,尤其是像門巴族這種以西藏為主要分布地、人口僅為一萬余人的民族所持語言。陳榮澤(2019)指出學界對西藏其他少數民族語言使用情況的調查研究較少,對門巴族、珞巴族、僜人等人口較少民族的語言關注不夠[22]。門巴族有兩種不同的語言:倉洛語和門巴語,沒有文字,語言傳承依賴口耳相傳。目前該民族多語家庭中成人多為雙語或多語者,處于語言兼用的狀態(tài)。但語言轉用(放棄本族語言,轉用強勢語言)的情況已然出現(xiàn)萌芽態(tài)勢。當地語言文字管理部門應聯(lián)合高校專家,探索符合當地語情、民情的“政府主導、學者支持、社會參與”工作模式,共同推進對弱勢少數民族語言的數字化保存和調查研究。
注釋:
① 百分比計算的分母為學過普通話的總人數951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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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伊念
(E-mail:lynsy@ jhun. edu. cn)
Linguistic Status of Multilingual Families in Xiza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ZENG D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Jiang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56)
Abstract: Multilingual families in Xizang are a product of the promotion of national lingua franca,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the interaction and integration of local ethnic groups. They are naturally a place for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The multilingual families in the Shannan region of Xizang were taken as a sample and a questionnaire survey based on judgmental sampling were conducted. The statistical results show that most of the adults in multilingual families have a strong command of Putonghua; they not only recognize the national identity that comes with Putonghua, but also well inherit their ethnic languages , becoming bilingual or multilingual. Education and urban-rural differences are important factors affecting their Putonghua proficiency. In the process of learning Putonghua, they expect to receive assistance including textbooks and other teaching materials, online resources, thematic training,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and qualification examinations. In order to forge a strong sens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and promote the common prosperity of all ethnic groups, relevant authorities should make a good top-level design for the promotion of Putonghua, compile graded and progressive Putonghua training materials, enrich the forms and types of training, and strengthen the inheritance and protection of disadvantaged minority languages.
Key words: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Xizang; multilingual family; Putonghua promotion; language competence; Putonghua proficiency;
收稿日期:2024 - 04 - 15 本刊網址·在線期刊:http://qks. jhun. edu. cn/jhxs
基金項目:國家語委重點項目“基于大數據的貧困家庭語言能力狀況研究”(ZDI135-87)
作者簡介:曾 丹,女,湖南湘潭人,江漢大學人文學院教授,E-mail:sunny_z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