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文章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重新辨析了上古漢語情態(tài)詞“必”的句法屬性和語義功能,認為概括詞“必MOD”包含了五個詞項,其中,三個是情態(tài)助動詞,兩個是情態(tài)副詞;繼而調(diào)查并分析“必”作為典型實詞的各項用法,論證了情態(tài)助動詞“必”的源頭是“保證、確?!绷x的及物動詞“必”,而非單獨做謂語的形容詞“必”;最后指出形容詞“必”同樣來源于及物動詞“必”。
關鍵詞 情態(tài)詞“必” 詞類屬性 語義功能 歷史來源 上古漢語
一、 引 言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上古漢語時期出現(xiàn)于“(NP)必VP”句式且表達“必須、必然、必定”等情態(tài)意義的“必”。例如:
(1) 我死,女必速行,無適小國,將不女容焉。(《左傳·僖公七年》)
(2) 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左傳·桓公六年》)
(3) 爾以讒慝貪惏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于奔命以死。(《左傳·成公七年》)
關于情態(tài)詞“必”(簡稱為“必MOD”)的句法語義屬性,前輩時賢多有討論,但目前仍存在兩個亟待確認的問題:其一,“必MOD”到底是助動詞還是副詞?其二,“必MOD”能表達幾種類型的情態(tài)義?關于情態(tài)詞“必”的歷史來源,學界的關注相對較少,目前僅有的幾項研究(如巫雪如 2018;徐鋕銀 2019)觀點較為一致:考慮到上古漢語中存在著與
“必MOD”(暫且不論它是助動詞還是副詞)語音相同、語義密切相關的形容詞“必”(以下簡稱為“必ADJ”),可認為“必MOD”是由“必ADJ”轉化或演變而來的——然而這些研究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在當時的語言系統(tǒng)之中還存在一個及物動詞“必”(以下簡稱為“必V”),它與“必MOD”“必ADJ”均同形且語義相關,同樣有可能是“必MOD”的源頭。因此,上古漢語情態(tài)詞“必”的來源及產(chǎn)生過程,仍然是一個值得繼續(xù)探索的問題。
本文將重新檢視前人提出的各項證據(jù),據(jù)此辨析上古漢語“必MOD”的句法屬性和語義功能;繼而全面調(diào)查并分析“必”作為典型實詞(動詞或形容詞)的各項用法,探究并論證“必MOD”的真正源頭及產(chǎn)生過程。本研究所用語料主要是代表先秦漢語的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
二、 “必MOD”的句法語義屬性辨析
關于上古漢語情態(tài)詞“必”的詞類歸屬,學界主要有兩種意見。部分學者(馬建忠 1983;呂叔湘 2017;周法高 1972;李佐豐 2005;姚振武 2005;谷峰 2010;徐鋕銀 2019)認為“必MOD”是副詞(由于它表達情態(tài)意義,故而屬于情態(tài)副詞或語氣副詞),另一些學者(章士釗 1925;魏培泉 1982;胡裕樹,范曉 1995;朱冠明 2008;巫雪如 2018)則認為“必MOD”是情態(tài)動詞或情態(tài)助動詞。從“必MOD”在上古文獻中的用例來看,它既具有同于助動詞、不同于副詞的句法表現(xiàn),也具有同于副詞、不同于助動詞的句法表現(xiàn)——這是造成學者們莫衷一是的根本原因。然而,有一個關鍵問題尚未引起重視:能表達多種情態(tài)意義的“必MOD”是一個多義詞,討論多義詞的詞類歸屬,應當以“義項/詞項”[1]而非“概括詞”為單位。[2]因此,先要確認的是“必MOD”有幾個義項,繼而逐一考察各義項所對應的詞項“必”的分布特點,方能確認其詞類屬性。
(一) “必MOD”的語義
在“必MOD”所表達的多種情態(tài)意義之中,已得到普遍認可的至少有兩種:一是通常被歸為道義情態(tài)的“必要”義,表達“強制要求實施某行為或實現(xiàn)某事件”;二是通常被歸為認識情態(tài)的“必然”義,表達“某個命題必然為真”。
具體來看,“必要”義的用例又可分為兩類:一類表達法律法規(guī)、道德規(guī)范或說話人的權威決定了的某事件是被強制要求實現(xiàn)的[如例(4)],即典型的“道義必要”(也被稱為“義務”);另一類表達客觀環(huán)境或條件決定了的某事件是被強制要求實現(xiàn)的[如例(5)],即“條件必要”(也稱為“環(huán)境必要”,參看范曉蕾 2020)。二者的差別主要在于語義主觀性的強弱,但主觀性本就是個連續(xù)統(tǒng),不易找到“截然可分的標準或界限”(巫雪如 2018)274。
總之,上述差別不足以將“必要”義切分為這兩個義項,道義必要和條件/環(huán)境必要只是“必要”義在不同語境中呈現(xiàn)出的語用義。
(4) 我死,女必速行,無適小國,將不女容焉。(《左傳·僖公七年》)
(5) 韓獻子為政,曰:“欲求得人,必先勤之?!保ā蹲髠鳌こ晒四辍罚?/p>
“必然”義也涉及兩種不同情況。典型情況是,說話人根據(jù)所掌握的知識推測某命題一定為真[如例(6)],該命題所述事件通常是單一、具體的事件——這類用例屬于典型的“認識必然”。還有一種情況是:當特定的客觀條件得到滿足時,某事件一定發(fā)生——這類用例是對客觀規(guī)律或慣常情況的敘述[如例(7)],所述事件通常是類事件。后一類用例所表達的意義被部分學者稱為“(客觀)條件必然”,有的學者甚至將其從認識情態(tài)中獨立出來,與“條件可能”義組成一個單獨的情態(tài)語義類型——“條件情態(tài)”(參看范曉蕾 2020)。如果出于“建構一個邏輯嚴密的情態(tài)語義分類體系”的目的,將上述兩種用法分別歸入認識情態(tài)和條件情態(tài)是合理的。但從義項劃分的角度看,同一詞形所具有的認識必然用法與條件必然用法不宜切分為兩個義項。兩種用法的差異主要在于所述事件的特點及語義主觀性的強弱。既然認識必然用于單一事件、具體事件,條件必然用于類事件、慣常事件,那么二者所出現(xiàn)的語境就是互補的,不構成最小對立——應將二者視為同一個義項(“必然”義)在不同語境之中的變體。
(6) 虢公驕,若驟得勝于我,必棄其民。(《左傳·莊公二十七年》)
(7) 寡人聞之:“哀樂失時,殃咎必至?!保ā蹲髠鳌でf公二十年》)
還有一些用例中的“必MOD”表達“承諾決意”,即主語承諾或決意做某事[如例(8)—例(10)]。Palmer(2001)、彭利貞(2007)將這類用法歸入道義情態(tài),范曉蕾(2020)則將其視為認識情態(tài)詞的語用義(即歸入認識情態(tài))。
(8) 巫臣自晉遺二子書,曰:“爾以讒慝貪惏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于奔命以死?!保ā蹲髠鳌こ晒吣辍罚?/p>
(9) 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將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左傳·昭公二十七年》)
(10) 惠子曰:“今有人于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呂氏春秋·愛類》)
仔細揣摩承諾決意用法的相關用例,會發(fā)現(xiàn):盡管有些用例的語義解讀存在爭議,但至少有相當一部分用例絕對不能解讀為道義情態(tài)(“必要”義)或認識情態(tài)(“必然”義)。如例(8)中,巫臣說“我決意讓你們疲于奔命以死”——所要表達的既不是“特定的規(guī)則、規(guī)范、權威或客觀條件強制要求‘我讓你們疲于奔命以死’這件事實現(xiàn)”,也不是“我(巫臣)”對自己未來行為的一種推測,而是主語具有強烈的意愿去實現(xiàn)這件事。再看例(9)。前文講到費無極對子惡說:“令尹子常想去你家飲酒?!庇谑亲訍赫f:“我身份卑賤……如果令尹一定要屈尊前來,對我的恩惠就太大了,我沒有東西用來答謝,怎么辦?”“令尹將必來辱”是一個假設條件小句,既不是說“令尹必須來”,也不是在推測“令尹一定會來”,而是說“如果令尹決意要來,那么恩惠太大……”——因而此例也是表達主語有意愿做某事。更有力的證據(jù)是例(10)“欲必擊其愛子之頭”:“欲”義為“想要”,表達主語的意愿,“必”同樣表達主語的意愿,故二者可以并列連用,表達主語有強烈的意愿去實施“擊其愛子之頭”的行為。“必要”義、“必然”義的“必MOD”即使與意愿義動詞(或助動詞)“欲”連用,也只能出現(xiàn)在“欲”之前,不可能出現(xiàn)在“欲”之后。[3]
總之,“承諾決意”應被視為“必MOD”的一個獨立義項。它表達的是主語的意愿或意志(參看谷峰 2010)74,其語義與傳統(tǒng)上所說的意愿義情態(tài)助動詞(或動詞)十分接近,可歸入“動力情態(tài)”。為簡便起見,下文稱之為“必欲”義。
(二) “必MOD”的詞類屬性
“必MOD”詞類問題的爭議點在于它是助動詞還是副詞。首先要明確情態(tài)助動詞和情態(tài)副詞的鑒別標準。朱德熙(1982)針對現(xiàn)代漢語助動詞提出了五條界定標準。我們從中選取了可用的標準并做了必要調(diào)整,[4]又參考了蔡維天(2010)、朱冠明(2008)用以區(qū)分助動詞和副詞的標準,最終得到了可用以鑒別上古漢語情態(tài)助動詞的五項特征:[5]
Ⅰ. 其補足語必須是陳述性短語;[6]Ⅱ. 能被否定副詞(“不、未”等)修飾;Ⅲ. 能夠單說(作為對話中的答句),或者能允準其補足語的刪略;Ⅳ. 語義帶有程度性的情態(tài)助動詞還能被程度副詞修飾;Ⅴ. 表達情態(tài)意義。
副詞與助動詞一樣,都出現(xiàn)于陳述性短語之前;[7]情態(tài)副詞恰好也表達情態(tài)意義,因而Ⅰ、Ⅴ兩項不能用以區(qū)分情態(tài)副詞和情態(tài)助動詞。Ⅱ、Ⅲ、Ⅳ三項則是助動詞具備但副詞不具備的形式特征,應給予重點關注。
有哪些特征是情態(tài)副詞具備但情態(tài)助動詞不具備的呢?有關古漢語情態(tài)詞的若干研究指出:情態(tài)副詞所處的句法位置較高,否定副詞、時間副詞及其他狀語一般在其后;情態(tài)副詞不能進入定語小句和“所VP”結構。(魏培泉 1999;谷峰 20105-6;巫雪如 2018266)
下面將分別考察“必要”義、“必然”義、“必欲”義“必MOD”在文獻中的句法表現(xiàn)并辨析其詞類屬性。
1. “必要”義“必MOD”
在先秦文獻中,“必要”義“必MOD”能被否定副詞“不”所修飾。例如:
(11) a. 賂吾以天下,吾滋不從也,楚國何為?必殺令尹。(《左傳·昭公二十六年》)
b. 若我可,不必亡一大夫;若我不可,不必亡一公子。(《左傳·哀公六年》)[8]
(12) a. 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于愛、聽于威矣。(《韓非子·五蠹》)
b. 韓、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鄭,兵休復起,足以傷秦,不必待齊。(《戰(zhàn)國策·秦策三》)
(13) a. 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呂氏春秋·情欲》)
b. 故禮世不必一其道,便國不必法古。(《戰(zhàn)國策·趙策二》)
“必要”義“必MOD”還能進入“所VP”結構。例如:
(14) 故我欲戰(zhàn),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zhàn)者,攻其所必救也。(《孫子·虛實》)
(15) 故民知所必就,而知所必去。(《管子·七臣七主》)
上述用例的存在足以證明“必要”義“必MOD”是助動詞而非副詞(符合情態(tài)助動詞的特征Ⅱ,不符合情態(tài)副詞的特征),這在朱冠明(2008)、巫雪如(2018)、谷峰(2023)等研究中已有提及。除此之外,我們還找到了另一項證據(jù)。請看主要見于《論語》的一類句子——“必也X乎/也”。
(16)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論語·八佾》)
(17) 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
(18)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論語·子路》)
(19)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論語·子路》)
(20)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論語·子張》)
(21)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論語·顏淵》)
應當如何分析“必也X乎/也”句的句法結構?有以下三種可能的分析方案:
A. 將“必也X乎/也”視為判斷句謂語;“必”是謂語的一部分,其詞性可能是情態(tài)助動詞或副詞;“也”是插入“必”與“X”之間的句中語氣詞。然而此分析無法成立。因為無論在情態(tài)助動詞與其補足語之間,還是在情態(tài)副詞與其所修飾的中心語之間,都不可能插入語氣詞。
B. 將“必也+X乎/也”視為“X乎/也,必也”經(jīng)過主謂倒裝之后的句子,“必”獨立做謂語,其詞性可能是形容詞。這種分析也很難成立。如果“X”本是主語,就不該帶句末語氣詞“乎”。上古漢語中真正的主謂倒裝句的主語或者不帶語氣詞,或者帶“也”。[9]
如:大哉,堯之為君?。ā睹献印る墓稀罚┥跻樱崴ヒ玻。ā墩撜Z·述而》)“乎”沒有句中語氣詞的用法。因此,“射乎”“正名乎”等結構不能看成主語。
C. 將“必也”和“X乎/也”看成兩個小句,構成“條件—結果”復句。(參看李運富 1987)作為假設條件小句的“必也”是“必VP也”省略了補足語VP之后的形式,“必”是表達“必要”義的情態(tài)助動詞。“必也,X乎/也”義為“如果一定要……,那么就是X了”。從上下文來看,這種解讀十分通順且準確。如例(16)意為:君子無所爭,如果一定要爭的話,那么就是“射”了。例(19)意為:得不到言行中正的人并與他交往,如果一定要交友的話,那么(交往的對象)就得是狂放和狷介的人了。例(21)意為:在審理案件方面,我跟別人沒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我要讓民眾沒有爭訟之事。
C是唯一能成立且合理的分析。“必也,X乎/也”句式中的“必”正是“必要”義“必MOD”,
它之所以單用,是因為省略了補足語VP——這說明“必要”義“必MOD”能允準其后補足語的刪略,符合情態(tài)助動詞的“特征Ⅲ”??傊?,這再一次證明了“必要”義“必MOD”是助動詞而非副詞。
最后來看一類比較特殊的用例,簡稱“必毋VP”句。例如:
(22) 王曰:“吾欲以國累子,子必勿泄也?!保ā俄n非子·外儲說右上》)
(23) 曰:“我死,必無以冕服斂,非德賞也。且無使季氏葬我?!保ā蹲髠鳌は骞拍辍罚?/p>
(24) 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者,必無使燕王說魯人,無使近世慕賢于古,無思越人以救中國溺者。(《韓非子·用人》)
(25) 愿王之使人反復言臣,必毋使臣久于勺(趙)也。(《戰(zhàn)國縱橫家書·蘇秦使韓山獻書燕王章》)
以上畫線句均表達“禁止”義(要求聽話人不要實施某行為),“禁止”義其實是否定性的道義情態(tài)義——相當于“必須不”或“不可以”——故而將此類例句置于本小節(jié)末尾來討論。我們要問的是,句中的“必”和“毋”分別是什么性質,承擔何種語義?
可以確定的是,“必毋VP”中的“毋/無、勿”是表“禁止”義的情態(tài)否定詞,[10]因而既屬于否定副詞,也屬于情態(tài)副詞。而“必”顯然不是表推測的“必然”義或表達主語意志的“必欲”義。如果將其視為“必要”義助動詞,那么“必+毋/無/勿”就是兩個道義情態(tài)詞連用。無論在上古漢語還是現(xiàn)代漢語時期,語義類型相同或相近的兩個情態(tài)詞連用都是被允許的,但如果二者詞性不同,則必須是情態(tài)副詞在前,情態(tài)助動詞在后。[11]“必”“毋/無/勿”連用則是情態(tài)助動詞在前,情態(tài)副詞在后,與上述語法規(guī)律相違背。由此可見,“必毋VP”句的“必”不是“必要”義助動詞。更合理的分析是:“必”也是情態(tài)副詞,表達了一種強烈的祈使語氣[12]——其語義雖然比較接近道義情態(tài)(“必要、必須”義),但比后者更虛。整個句子的道義情態(tài)義主要是由情態(tài)否定詞“毋/無/勿”來傳達的。
2. “必然”義“必MOD”
“必然”義“必MOD”能被否定副詞“不”或“未”修飾,還能進入定語小句和“所VP”結構,這些都符合情態(tài)助動詞的特征而不符合情態(tài)副詞的特征。例如:
(26)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
(27) 以臣觀之,則齊、趙之交未必以荊蘇絕也。(《韓非子·存韓》)
(28) 此皆盡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也。(《韓非子·八奸》)
(29) 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戰(zhàn)國策·秦策三》)
但否定副詞“不”也可以出現(xiàn)在“必然”義“必MOD”之后。例如:
(30) 而今以加知矣,則雖煬己,必不危矣。(《韓非子·難四》)
(31) 若使中山之王與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呂氏春秋·先識》)
谷峰(2023)認為例(30)、例(31)這類用例中的“必MOD”是副詞。本文以為不然。情態(tài)副詞固然只出現(xiàn)在否定副詞前,但(一部分)情態(tài)助動詞在否定副詞前后均可出現(xiàn)。正如蔡維天(2010)所言,“不”的句法分布比較自由,可在認識情態(tài)詞前后重復出現(xiàn)。因此,不能將“‘必MOD’之后是否有‘不’”作為判斷其詞性的依據(jù),可作為依據(jù)的仍然是“在‘必MOD’之前能否再加上‘不/未’”。答案是肯定的[如例(32)、例(33)]??傊霈F(xiàn)在“不”前的“必MOD”仍是助動詞。
(32) 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污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荀子·榮辱》)[對照例(30)]
(33) 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荀子·正論》)[對照例(31)]
有學者認為,出現(xiàn)于名詞或形容詞謂語句的“必MOD”是副詞。(楊伯峻,何樂士 2001;徐鋕銀 2019)本文以為不然。用在名詞性或形容詞性謂語核心前的“必然”義
“必MOD”同樣能被否定副詞修飾[如例(34)、例(35)],足以證明它是助動詞而非副詞。
(34) 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墨子·尚賢下》)
(35) 善者民必福(富),福(富)未必和。(《郭店簡·尊德義27》)
“必然”義“必MOD”可出現(xiàn)在時間副詞“終、恒、將、且”之后,此時顯然是情態(tài)助動詞。(巫雪如 2018)266例如:
(36) 姑盟而退,修德、息師而來,終必獲鄭,何必今日?(《左傳·襄公九年》)
(37) 國家之敝,恒必由之。(《左傳·襄公十三年》)
(38) 子貉早死,無后,而天鐘美于是,將必以是大有敗也。(《左傳·昭公二十八年》)
(39) 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合從也,且必恐。(《戰(zhàn)國策·趙策三》)
但有些用例中的“必然”義“必MOD”出現(xiàn)在時間副詞“將”“且”之前。例如:
(40) 其子曰:“不筑,必將有盜。”(《韓非子·說難》)
(41) 王曰:“秦不遺余力矣,必且破趙軍?!保ā稇?zhàn)國策·趙策三》)
時間副詞的句法位置是固定的(在TP層)。我們已知作為情態(tài)助動詞的“必然”義“必MOD”位于一系列時間副詞之后[例(36)—例(39)],那么出現(xiàn)在時間副詞“將、且”之前的“必然”義“必MOD”就一定不是助動詞。上古文獻中也未發(fā)現(xiàn)在“必將/必且VP”之前加上否定副詞的用例。因此,“將、且”前的“必然”義“必MOD”應被分析為情態(tài)副詞。[13]“必然”義情態(tài)副詞“必”可能是由“必然”義情態(tài)助動詞“必”進一步語法化而來的。
由以上討論可知,“必然”義“必MOD”與“必要”義“必MOD”不同。對“必要”義“必MOD”來說,可明確鑒別出詞類屬性的用例(“必”與鑒定字共現(xiàn),或出現(xiàn)于鑒定結構,或刪略VP)均證明“必”是助動詞,由此可推知其他用例中的“必”也是助動詞。(參看谷峰 2023)64但對“必然”義“必MOD”來說,在可獲得明確鑒別的用例中,一部分是助動詞,一部分是副詞(且二者詞義一致),也就無法直接推知其他用例(“必”未與鑒定字共現(xiàn),也未出現(xiàn)于定語小句等鑒定結構)中的“必”是何種詞性——這是因為,在古漢語研究中無法采用內(nèi)省的方式獲得語料,在面對一個“無標記的”“必VP”句(“必”為“必然”義)時,無法確定在“必”前加上否定副詞或時間副詞能否成立,也無法確定在“必”后加上時間副詞能否成立。
3. “必欲”義“必MOD”
“必欲”義“必MOD”[14]可出現(xiàn)在意愿義助動詞“欲”[15]之后,說明“必MOD”是助動詞。例如:
(42) 惠子曰:“今有人于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保ā秴问洗呵铩垲悺罚?/p>
(43) 是時,楚懷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史記·孟嘗君列傳》)
“必欲”義“必MOD”也可出現(xiàn)在“欲”前[如例(44)、例(45)],此時仍應視為助動詞。“必欲”義“必MOD”和意愿義“欲”都表達主語的意愿、意志(屬于動力情態(tài)),兩個語義類型相同且句法位置相當?shù)那閼B(tài)助動詞連用時,其相對順序是比較靈活的。
(44) 有一不義,猶敗國家,今壹五六,而必欲用之,不亦難乎?(《國語·楚語下》)
(45) 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于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為天下屈者也。(《戰(zhàn)國策·中山策》)
“必欲”義“必MOD”還出現(xiàn)在“將”之后。例(46)、例(47)的“將”可能是意愿義助動詞[16]或時間副詞——無論是哪一種,其后的“必MOD”都不可能是情態(tài)副詞,只能是助動詞。
(46) 若佐新軍而升為政,不亦可乎?將必求之。(《國語·周語中》)
(47) 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將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左傳·昭公二十七年》aplIErdcsyqmHaiiwXYf8Ir8iZkz64rAQYFJwBWiCX0=)
總之,“必欲”義“必MOD”也是情態(tài)助動詞。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上古漢語時期的概括詞“必MOD”包含了五個詞項:① “必欲”義助動詞“必”;② “必要”義助動詞“必”;③“必然”義助動詞“必”;④ “必然”義副詞“必”;⑤表達強烈的祈使語氣的副詞“必”(“必毋VP”句)。
三、 “必MOD”的來源:是形容詞還是及物動詞?
“必MOD”的五個詞項之中,兩個副詞詞項可能來源于助動詞的進一步語法化。[17]因此,要探討“必MOD”的源頭,關鍵是搞清楚三個助動詞詞項的來源。
巫雪如(2018)認為情態(tài)助動詞“必、宜”分別來源于形容詞“必、宜”,其派生過程是:在“NP+VP,必/宜”的基礎上,首先將主語子句(NP+VP)外置,隨后將子句的內(nèi)嵌主語NP提升為主句主語。然而,任荷(2023)已指出這一句法派生過程難以實現(xiàn)。更重要的是,語料不支持助動詞“必”來源于形容詞“必”的觀點。
“必欲”“必要”“必然”義助動詞“必MOD”在上古早期文獻中已廣泛使用,而
“必ADJ”單獨做謂語的用法出現(xiàn)較晚。“X必ADJ”句不見于《詩經(jīng)》《左傳》《論語》《國語》《孟子》等早期文獻,只見于《荀子》《韓非子》《戰(zhàn)國策》等戰(zhàn)國晚期文獻。(參看谷峰 2023)115至于《論語》中的“必也,X乎/也”句,我們在前文已做了辨析,確認這個“必”是“必要”義助動詞,不是形容詞(詳見上文“‘必要’義‘必MOD’”小節(jié))。
總之,助動詞“必”并非源自“X必ADJ”句式中的形容詞“必”。
先秦漢語中還有一個及物動詞“必”,在《左傳》《孟子》等早期文獻中即有用例。如例(48)“非敢必有功”,義為“(我)不敢保證有功勞”。“必”是一個及物的實義動詞,義為“保證、確?!薄@?9)—例(51)的“必”也是及物動詞,只不過用在了“可”后,故而有被動義。例(49)說的是:“‘立為嗣君’能夠被保證嗎?”例(50)說的是:“丟掉百姓已經(jīng)幾代了,以此要求事情成功,這是不能保證的?!保▍⒖瓷蛴癯?1981)例(51)說的是:“不能保證得到(中道),故而思其次?!?/p>
(48) 子玉使伯棼請戰(zhàn),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間執(zhí)讒慝之口。”(《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49) 今亂本成矣,立可必乎?(《左傳·閔公二年》)
(50) 懿伯曰:“讒人以君徼幸,事若不克,君受其名,不可為也。舍民數(shù)世,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保ā蹲髠鳌ふ压迥辍罚?/p>
(51) 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孟子·盡心下》)
本文認為,這個及物動詞“必”正是情態(tài)助動詞“必”的來源。從及物動詞“必”到助動詞“必”的句法轉化很容易實現(xiàn):起源結構是動詞“必”帶上一個由指稱化結構(指稱化了的VP)所充當?shù)难a足語(賓語),隨著語義重心的后移,此結構發(fā)生了重新分析,VP被重新分析為陳述性短語,“必”轉化為助動詞。
由“保證、確保(某事件實現(xiàn))”義滋生出“必MOD”的三種情態(tài)義也很容易實現(xiàn)。有生主體憑借自己的意愿或意志來保證某事件實現(xiàn),即為動力情態(tài)“必欲”義;說話人憑借權威或規(guī)則來確保某事件實現(xiàn),即為道義情態(tài)“必要”義;說話人憑借所掌握的知識來保證某命題(“事件已經(jīng)實現(xiàn)或將會實現(xiàn)”)為真,即為認識情態(tài)“必然”義。至于從“保證、確?!绷x動詞滋生出三種情態(tài)義的具體路徑是輻射式(比如:“保證→必欲”“保證→必要”“保證→必然”)還是鏈條式(比如:“保證→必欲”“必欲→必要”“必要→必然”),目前還未找到充分的證據(jù)來論證,姑且存疑。[18]
四、 余論:形容詞“必”的來源
本文論證了情態(tài)助動詞“必”的源頭是“保證、確?!绷x及物動詞“必”,而非“X
必ADJ”句式里的形容詞“必”。但在戰(zhàn)國晚期文獻中確實存在單獨做謂語的“必ADJ”。我們不禁要問,“必ADJ”從何而來?
在《莊子》《荀子》《韓非子》等文獻中,及物動詞“必”能帶NP賓語,表示“確保某事物”。如例(52),意為:“沒有人(能)確保自己的性命”。
(52) 紂刳比干,囚箕子,為炮烙刑,殺戮無時,臣下懔然莫必其命。(《荀子·議兵》)
這種用法最常出現(xiàn)在描述賞罰或法律法規(guī)的語境之中。即,“必”與刑罰或法律類名詞組合,表示“確保刑罰或法規(guī)一定執(zhí)行”。例如:
(53) 故明主必其誅也。(《韓非子·五蠹》)
(54) 圣王之立法也,其賞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必完法。(《韓非子·守道》)(“必完法”是“必法”且“完法”之義)
通過反賓為主的方式將“必NP”去及物化,就得到了“NP必”——大多表達“刑罰或法律一定被執(zhí)行”,如例(55)、例(56);有時也表達“事物是確定的、固定不變的”,如例(57)。
(55) 彼法明,則忠臣勸;罰必,則邪臣止。(《韓非子·飾邪》)
(56) 法不立而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法立而誅必,雖失十左氏無害也。(《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
(57) 射招者欲其中小也,射獸者欲其中大也。物固不必,安可推也?(《呂氏春秋·別類》)
上述“NP必”句式中的“必”即可視為形容詞。
及物動詞“必”也可以帶一個指稱事件的小句賓語(記作IP),義為“保證、確保某事件的發(fā)生”。例如:
(58) 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戰(zhàn)國策·趙策三》)
(59) 韓大夫不能必[其不入]也,必不敢輔伯嬰以為亂。(《戰(zhàn)國策·韓策二》)
通過反賓為主的方式將“必IP”去及物化,就得到了“IP必”——通常表達“某事件的實現(xiàn)是必然的”。例如:
(60) 且君上者,臣下之所為飾也,好惡在所見,[臣下之飾奸物以愚其君],必也。(《韓非子·難三》)
(61) 如弗予,[其措兵于魏]必矣。(《韓非子·十過》)
(62) 六國并力為一,西面而攻秦,[秦破]必矣。(《戰(zhàn)國策·趙策二》)
上述“IP必”句式中的“必”也可視為形容詞。
總之,始見于戰(zhàn)國晚期文獻的形容詞“必”同樣來源于“確保、確定”義及物動詞“必”,是通過反賓為主的途徑發(fā)展而來的。
附 注
[1] 王寧(1994)指出 “要想把詞匯意義與語法類別統(tǒng)一起來找到它們的對當關系,必須確立另一個單位——詞項”,“詞項是指載負一個義項的語音或書寫形式”,“詞項小于多義詞”。該文所說的“多義詞”即為擁有多個義項的概括詞。
[2] 值得注意的是,谷峰(2023)在討論“必MOD”的詞類歸屬時大致是以義項為單位的,我們贊同此做法。不過本文對“必MOD”的義項劃分與谷文不同,在幾類關鍵用例的處理和辨析上也有 一些新的看法。
[3] 下此斷言的依據(jù)是已知的語法規(guī)律:“(主體)意愿”義屬于動力情態(tài),而道義情態(tài)詞和認識情態(tài)詞的句法位置均高于動力情態(tài)詞。真實語料也證明了我們的判斷:未見到“必要”義“必”與“欲”連用的用例;“必然”義“必”與“欲”連用時均出現(xiàn)在“欲”前。而“承諾決意”義“必”既能出現(xiàn)在“欲”前(如《戰(zhàn)國策·中山策》:“愿使君將,必欲滅之矣。”),也能出現(xiàn)在“欲”后[如例(10)]——這個“必”與“欲”是近義詞,均表達主語的意愿,因此可以并列連用且相對順序不固定。
[4] 朱德熙(1982)的五條標準之中,有兩條不適用于上古漢語,即“不能帶后綴‘了/著/過’”和“不能重疊”(上古漢語時期尚未產(chǎn)生后綴“了/著/過”,普通動詞也極少重疊)。其余三條則要加以調(diào)整。
[5] Ⅳ只適用于帶程度義的助動詞。Ⅲ固然是重要特征,但由于古代漢語語料的限制,單說的用例和VP刪略的用例不易找到,故而無法保證每個上古時期的助動詞都能滿足Ⅲ。
[6] 這條與朱德熙(1982)的第一條(“只能帶謂詞賓語”)類似。之所以未采用“謂詞賓語”的說法,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在當代句法學理論視角下,將助動詞之后的VP稱為“賓語”并不合適。以典型助動詞“能”的起源過程為例:學界公認的是,“能”一開始是普通動詞(典型的詞匯性范疇),其補足語既可以是NP,也可以是發(fā)生了指稱化的VP。此時的“能+VP”確實是傳統(tǒng)語法所說的述賓結構,指稱化了的VP充當動詞“能”的論元;但后來“能+VP”得到了重新分析(語義重心后移),“能”被重新分析為助動詞(其語法化程度高于普通動詞,介于詞匯性范疇與功能性范疇之間),VP被重新分析為一個常規(guī)的動詞組,不再是一個指稱化結構,雖然仍充當“能”的補足語,但不再是“能”的論元(詞匯性動詞的補足語才是論元,助動詞的補足語其實是傳統(tǒng)語法所說的謂語核心),故而不宜稱之為“賓語”。其二,上古漢語時期,NP也可以比較自由地做謂語(判斷句謂語或描寫說明句謂語),此時NP本身仍是體詞性的,但其所構造的短語是陳述性短語(可認為NP發(fā)生了陳述化)。助動詞不僅可出現(xiàn)在VP前,也可出現(xiàn)在發(fā)生了陳述化的NP之前,故而將其后成分稱為“陳述性短語”(而非“謂詞短語”)更加準確。
[7] 但它們與其后VP之間的句法關系不同。“助動詞+VP”是“中心語+補足語”結構,“副詞+
VP”則是“附接語(即修飾語)+中心語”結構。
[8] 句義為:如果我行,不必殺掉一個大夫;如果我不行,也不必殺掉一個公子。
[9] 因為“也”有句中語氣詞的用法,可用在主語之后表停頓。
[10] 通常認為上古漢語中的“毋/無、勿”表達情態(tài)否定。但呂叔湘(1984)指出,有些用例中的“毋/無、勿”不含禁戒義,僅表達一般否定(相當于“不”)。那么,“必毋VP”句中的“毋/無、勿”是哪種用法?根據(jù)例(23)、例(24),可判斷是情態(tài)否定用法。例(24)三個小句并置,后兩個“無”顯然都表達情態(tài)否定(不要讓近世的君主傾慕古代的賢人,不要指望越國人來救中原的溺水者),第一個小句中的“無”應該也是情態(tài)否定用法。例(23)的畫線部分雖分屬兩句,但由并列連詞“且”連接,“無使季氏葬我”的“無”是禁止義,“無以冕服斂”的“無”亦然。
[11] 例如:“他大概會去?!薄按蟾拧笔钦J識情態(tài)副詞,“會”是認識情態(tài)助動詞。
[12] 谷峰(2023)115稱之為“在祈使句中加強語氣的‘必’”。
[13] 谷峰(2023)64也將“將、且”前的“必然”義“必”分析為副詞(稱之為語氣副詞)。
[14] “必欲”義是“必MOD”的一個獨立義項,請參看第二節(jié)第(一)部分的舉例及論證。
[15] “欲”既可帶名詞性補足語,也可帶謂詞性補足語,通常被視為動詞。本文認為,當它帶謂詞性補足語時,其性質與助動詞并無區(qū)別。當“欲”與表達主語意愿的助動詞“必”或“將”連用時,既可出現(xiàn)在后,也可出現(xiàn)在前(見正文及下一條附注),正說明它的語法化程度與“必、將”基本相當。
[16] 胡敕瑞(2016)引用古書用例及相關注釋,指出“將”有意愿義動詞的用法。我們認為分析為助動詞更好,因為其后只能出現(xiàn)謂詞性補足語。意愿義“將”經(jīng)常與“欲”并列連用,且語序可互換。例如:齊侯既伐晉而懼,將欲見楚子。(《左傳·襄公二十四年》)故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保ā俄n非子·喻老》)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欲將以報讎。(《戰(zhàn)國策·燕策一》)
[17] 詞項④顯然來源于詞項③;詞項⑤可能來源于詞項②,也可能直接來源于實詞“必”。
[18] 谷峰(2023)115根據(jù)情態(tài)語義發(fā)展的規(guī)律判定“必”先有“必要”義,再由“必要”義滋生出“必然”義。我們認為未必如此。從“保證、確?!绷x與“必欲”“必要”“必然”義的語義關聯(lián)來看,由“保證、確?!狈謩e滋生出三種情態(tài)義也是說得通的。多種漢語方言的材料也顯示,“保證肯定”義動詞是漢語方言“認識必然”義情態(tài)詞的直接來源之一,如:山東郯城話的“保準”,上海話的“保定”“保證”,洛陽話的“管?!薄肮茉S”,等等。(范曉蕾 2020)
參考文獻
1. 蔡維天. 談漢語模態(tài)詞的分布與詮釋之對應關系. 中國語文, 2010(3).
2. 范曉蕾. 漢語情態(tài)詞的語義地圖研究.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20.
3. 谷峰. 先秦漢語情態(tài)副詞研究. 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010.
4. 谷峰. 上古漢語語氣副詞研究.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3.
5. 胡敕瑞. 將然、選擇與意愿——上古漢語將來時與選擇問標記的來源. 古漢語研究, 2016(2).
6. 胡裕樹, 范曉. 動詞研究. 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 1995.
7. 李運富. 《論語》里的“必也,P”句式. 中國語文, 1987(3).
8. 李佐豐. 古代漢語語法學.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5.
9. 呂叔湘. 論毋與勿. // 呂叔湘. 漢語語法論文集(增訂本).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4.
10. 呂叔湘. 中國文法要略.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17.
11. 馬建忠. 馬氏文通.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3.
12. 彭利貞. 現(xiàn)代漢語情態(tài)研究.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7.
13. 任荷. 上古漢語情態(tài)助動詞“宜”探源. 語言研究, 2023(2).
14. 沈玉成譯. 左傳譯文. 北京:中華書局, 1981:489.
15. 王寧. 先秦漢語實詞的詞匯意義與語法分類. // 高思曼, 何樂士編. 第一屆國際先秦漢語語法研討會論文集. 長沙:岳麓書社, 1994.
16. 魏培泉. 莊子語法研究. 臺灣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1982.
17. 魏培泉.論先秦漢語運符的位置.//Peyraube A,Sun Chaofen (eds.) Linguistic Essays in Honor of Mei Tsu-lin: Studies on Chinese Historical Syntax and Morphology. Paris: CRLAO, Ecole des Hautes Etudes en Sciences Sociales, 1999.
18. 巫雪如. 先秦情態(tài)動詞研究. 上海:中西書局, 2018.
19. 徐鋕銀. 上古及中古漢語應然、必然類情態(tài)詞研究. 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019.
20. 楊伯峻, 何樂士. 古漢語語法及其發(fā)展(上)(修訂本).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213.
21. 姚振武. 《晏子春秋》詞類研究. 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 2005.
22. 章士釗. 中等國文典. 上海:上海書店, 1925.
23. 周法高. 中國古代語法:造句編(上).臺北:臺聯(lián)國風出版社, 1972.
24. 朱德熙. 語法講義.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2:61.
25. 朱冠明. 《摩訶僧祇律》情態(tài)動詞研究. 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 2008:90-91.
26. Palmer F R. Mood and Modality(2 Ed.).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 北京 100732)
(責任編輯 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