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志會是個重慶女娃兒,2022年來山西上大學,專業(yè)是軟件工程。剛入學沒多久,她就成了我的學生。我不教軟件,只教寫作,每年招募十多個學生,組成小說工坊,用一年的時間學習小說創(chuàng)作。冉志會是2022級小說工坊的班長。作家班的第一節(jié)課結束時,我讓大家選一個班長。同學們面面相覷,都還不熟悉,不知道選誰。于是我改口說,那就毛遂自薦吧。出乎意料的是,一個女孩舉起了手,并且是唯一舉手的。她目光堅定,臉上還有那種高中生的稚氣。上課時,輪到她發(fā)言,她說話簡潔,聲音有點輕,大多時間她都是在認真聽,看上去很內向。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真的很內向,有時還怯生生的。那一刻,她能舉手,是被一種怎樣的力量所驅使?這種力量應該足夠強大,才讓她勇敢地站了出來。我覺得,她肯定是想寫小說的,矯情地講,是心里有“創(chuàng)作的渴望”。后來,她展現(xiàn)出與這種熱情相匹配的才華。也可能正是受到才華的“慫恿”,才讓她舉起了手。
作為班長,冉志會很是稱職,她會幫我督促同學們完成作業(yè),還會幫我整理大家的作品,每件事都做得認真仔細。那一年的課,因為有她的打理,完成得很順利。有時候,她會拉上一兩個同伴,來找我聊天。聊到興起,我總會帶他們到隔壁的圖書室,找書讓他們回去讀。我推薦的書,冉志會都讀了。
上高中時,冉志會沒寫過小說,也沒怎么讀過小說,可能只讀過網絡小說。這是她本人說的,我不太信。因為她交給我的第一篇作品,文字不但流暢,還有自己的腔調。要知道,初學寫作的人,往LSfQdFaK61oYf6dlzbM6NqSBFClczDRIZtpMQ5rkvME=往會在語言關上卡好久。這篇作品寫得老道,也很有章法,讓老師們看了,大家都說寫得不錯,出手就寫成這個樣子,只能說明她天賦很高。寫作的起點,比的就是天賦。她寫的是一個高中生從學?;丶业穆烦蹋瑵M滿的全是細節(jié),足夠真實,也足夠生活化,沒有裝腔作勢,自然而然,就像山間的流水。
冉志會的小說語言,多使用短句子,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這可能與我的要求有關。我總是在課上苦口婆心地說,把句子寫短,謹慎使用復雜的句式,一句話只表達一個意思,別繞彎子。冉志會幾乎毫不費力地達到了我的要求。我甚至認為,就算我什么也不說,她也會這樣寫,這樣的表達讓她感到舒適,體會到足夠多的愉悅。這是她在語言方面生來就有的能力。
我不記得《白老頭》是她的第幾篇作品了,第三篇?或者是第四篇?好吧,這不重要。那段時間,冉志會寫拾荒的小孩、流浪者、一無所有的瘋子、留守兒童和孤寡老人。同樣是出于本能,她把這些“邊緣人”作為書寫的對象。故事背景大多是重慶的山區(qū),也就是她長大的那個地方。她不但寫這些人的苦和痛,還寫那個地方的狹隘與偏見。也就是說,她天生就覺得,這些東西是值得寫進小說里的。對于她的選擇,我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另外,我最喜歡她故事中那種超越年齡的狠勁兒。
老人,文學屬性很強的一類人,總會受到“初寫者”們青睞。試問,哪個作家起步時不會寫老人呢?寫老人,總會寫老人的睿智和淡泊,借機營造一種恬靜而達觀的氛圍,顯得文學性非常高。讓我欣慰的是,冉志會的《白老頭》雖然也寫了老人,卻沒有落入窠臼,而是從兒童視角出發(fā),寫鄉(xiāng)村社會的冷漠與殘酷,完全無視舊有的“田園濾鏡”。我覺得,這可能源自她性格中耿直的一面。在我們的課上,每到互評作品環(huán)節(jié),冉志會的發(fā)言總會非常犀利,直來直去,不留情面。她小說中的敘事者,很像是她本人,那個進入文學世界后就直言不諱,甚至六親不認的女娃兒。
《白老頭》寫留守兒童與孤寡老人的“忘年交”,承擔敘事者角色的,是故事中的留守兒童。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這個小女孩說話耿直,總是嘲諷白老頭的衰老,嫌棄他身上的骯臟和臭氣。而且,在對老頭的情感上,小女孩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小心思。她之所以想做白老頭的朋友,是因為貪圖他的餅干。餅干是這篇小說里的線,串起了小女孩的情感變化。她先是看不上白老頭,后來又同情白老頭,最后在白老頭的葬禮上情感爆發(fā),向漠視生命的人們表達出小小的抗議。對待周圍的“大人”,小女孩始終是嘲諷的口氣,揭穿他們的偽善和卑鄙。
冉志會的其他作品,也有這股狠勁兒。比如,去年她給我一篇小說,我看完后大吃一驚。她寫一對夫妻,丈夫癱瘓在床,妻子天天伺候,生活枯燥而無聊。妻子天天與鄰居聊天,暗生情愫,丈夫目睹這一切,觀察他們的感情進度……
這篇小說意味著她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區(qū),開始書寫自己并不熟悉的生活,一以貫之的,是她對生活和人的態(tài)度:生活很糟糕,人活著很難,應該找到一點希望。那點希望,應該就是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吧。
所以,我從不擔心她迷失方向。盡管年紀非常小,幾乎沒有任何社會經驗,但她一直用小說探究生活的真相,找尋人性中幽微的暗面。一個寫作者,最大的天賦應該是明白自己該寫什么。這一點,冉志會完全具備。她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如此獨特而銳利,每寫一篇,總能找到最好的切入點。她該做的,是多讀多寫,莫要浪費這大好的時光。
【作者簡介】張敦,本名張東旭,河北棗強人,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多家文學期刊,出版有小說集《獸性大發(fā)的兔子》。曾獲第三屆孫犁文學獎和首屆賈大山文學獎,被評為第三屆河北十佳青年作家。現(xiàn)為晉中信息學院創(chuàng)意寫作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