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夢到那晃蕩的火車車廂,一個孩童睜大眼睛透過小小的方形窗子向外望,仿佛車內(nèi)的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那一刻,他的世界只聚焦于那面小小的玻璃窗。窗內(nèi)是他的生活,窗外是他的向往。
我驚醒,我想我是穿越了,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周邊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小孩子稚嫩的詢問,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呀,曾經(jīng)這個小孩是我。而我與曾經(jīng)的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依然喜歡靠著窗,把頭扭向窗外,去尋找我想看的。
遠處連綿的青山將天與地分割開,湛藍色的天空與金黃色的田野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大片的樹林被甩在身后,飄著炊煙的人家一晃而過。一切是那么熟悉卻又陌生,我竟然有種不真實感。
恍惚間前排迎來了一位母親,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孩子很快占據(jù)了兩個座位,只留下穿著花布襯衫的母親斜挎著包站著。小男孩很活潑好動,一上來就對座椅進行了全方位的“檢查”,把調(diào)整座椅的按鈕逐個按一遍,以至于他的座位傾斜到了我的面前。他回頭咧嘴對我笑,那位母親帶著點歉意也笑了,然后嗔怪道:“別瞎碰,別煩人家哥哥,趕緊調(diào)回來……”她摸索起來,顯然她跟我一樣,也是第一次坐高鐵,還不清楚怎么操作。黑的白的搗鼓了一會也算搞定了,朝我笑了笑。我記起第一次坐火車,自己也像那個小男孩,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看一看碰一碰,從面前的座椅到車內(nèi)的裝飾,從車內(nèi)的裝飾到車外的風(fēng)景,一切都是未知,都那么吸引著一顆純真的少年的心。而現(xiàn)在,十幾年過去了,卻好像還是沒變,只是有人代替了我,而我倒像個旁觀者了。
“媽媽,還有多久啊,你怎么不坐啊?”
“媽媽不坐,就一站,很快就到?!蹦俏荒赣H彎下腰擺擺手,依然微笑著。
她的笑里有點辛酸,更多的更像一種自豪,莫名地讓人信服,無法反駁。因為沒多久,廣播提醒著下一站到了,母親招呼著孩子們,斜挎著包,下了車,奔赴他們自己的生活。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獨身的男人,同樣靠窗的位子,正打著電話。聽他的聲音,應(yīng)該還沒有三十,正處于人生的事業(yè)期?!澳惴判?,這事你等我來辦,絕對給你安排得好好的。”他的聲音成熟中又有一些稚嫩,這種年輕的輕狂和對自己的自信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竟給人一種親切感和敬佩感。好像多年后的我就坐在前面,用一顆青春的心對待著生活與工作。他接完電話,如釋重負般倒在靠背上,扭頭看向窗外。在他的眼里,他又看見了什么。
我知道,每個人每個階段從窗子里看到的都不一樣。過去的我看見的是新奇與未知,好像窗外是我永遠走不進的世界,如今我看見的是藍天,是樹林,是生活。窗里窗外都是我的世界。而他會看見什么?或許只是為了放松心情,眺望下遠方,或許觸景生情,想起了和某個人的離別,或許什么也沒想,只是想朝外面看看——人都是這樣,都想著走出去,去外面看看。但無論怎樣,我們都是在追求著自己的愿望,朝著既定目的地前進的行者。
“南京站到了……”我瞥了一眼,男人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夢,會不會跟我的一樣呢。我沒時間多想,我到站了,我站起身,拿下行李,走下高鐵。
風(fēng)拂過臉頰,涼颼颼的,和風(fēng)相伴的,是行李箱輪子與地面的摩擦聲。來往的人很多,抬頭看指示牌的人很多,埋頭趕路的人很多,踏上高鐵踏上旅程的人很多,走下高鐵走向奔波的人很多。我感覺到一股濃濃的煙火氣。高鐵載著人們,人們靠著高鐵,高鐵和人們一樣,都在駛向自己的生活。
我回頭看了看,高鐵好像一位披著白色外套的老朋友,我突然覺得高鐵和火車好像,回憶起我夢中的場景:乘務(wù)員時不時走過來查看情況,收走用完的垃圾袋,換上新的。有人幫助他人放行李,收獲幾句贊美和感謝,廣播提醒著乘客下一站即將到達,攜帶好隨身物品……時代在變遷,這些場景卻好像怎么都沒變。
我們見證了時代從火車蛻變成高鐵,窗外的風(fēng)景變了許多,窗里的世界也變了不少。速度快了,路途平坦了,座位舒適了,喧鬧和嘈雜少了,溫暖和人情多了。而不變的,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無論多少個新時代,只要車上還坐著一個人,就有一份愿望在路上,就有一個所思之人等待相見,一個所念之事渴望如愿,而我們永遠堅信,美好生活就在下一站,很快就到。
我打開手機,跟父母報個平安,想著是先去雞鳴寺還是夫子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