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暄
(南京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中外學界幾乎有一個普遍的觀點,即認為西方人的思維重在演繹邏輯,以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為原型;而中國人的思維則是類比邏輯特別突出,以《周易》為典范。這種邏輯上的差異導致了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擅長于具體技術(shù)的發(fā)明,而不像西方人那樣擅長于科學理論體系的建構(gòu)。中國古代的一切技術(shù)只能歸結(jié)為“經(jīng)驗技術(shù)”而非“科學技術(shù)”,這就是為什么近代科學沒有產(chǎn)生在中國而是產(chǎn)生在西方的原因。
事實果真如此嗎?作為“群經(jīng)之首”的《周易》到底包不包含演繹邏輯,或者說,《周易》的核心究竟是類比邏輯還是演繹邏輯?對這個問題的解答,已經(jīng)超越了易學和邏輯學自身的意義了。
近代以來,最先關(guān)注到《周易》中所包含的豐富邏輯思想的當數(shù)嚴復,最先提出《周易》中的邏輯方法是演繹方法的也是嚴復。嚴復在向國人介紹“為一切法之法、一切學之學”[1]的西方邏輯時,就注意到《周易》中所蘊含的邏輯思想,嚴復不僅認為《周易》與西方的邏輯學都是一種普遍意義上的方法論,更認為《周易》的構(gòu)建方法其實就是西方邏輯學中的演繹邏輯。他在《天演論·自序》中說:“及觀西人名學(即邏輯學) ,則見其于格物致知之事,有內(nèi)籀之術(shù)(即induction,歸納推理) 焉,有外籀之術(shù)(即deduction,演繹推理) 焉……外籀云者,據(jù)公理以斷眾事者也,設定數(shù)以逆未然者也。乃推卷起曰:有是哉! 是固吾《易》《春秋》之學也。遷所謂本隱之顯者,外籀也?!盵2]在這里嚴復指出,《周易》的邏輯方法是“觀《象》《系辭》以定吉兇而已”,是一種“本隱之顯”(由抽象到具體)的方法,這種方法就等同于西方邏輯學中的“外籀法”(deduction,演繹推理) 。另外,嚴復在1905年所譯的《穆勒名學》中也明確闡述了他的這一觀點,即“大易所言之時、德、位皆品也,而八卦、六爻所畫、所重皆數(shù)也。其品之變依乎其數(shù),故即數(shù)推品,而有以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此易道所以為外籀之學也”[1](P202)。在這里,嚴復同樣認為《周易》的邏輯方法是“即數(shù)推品”(由形式到內(nèi)容)的“外籀法”[3]。
然而自嚴復以后,認為《周易》的邏輯是演繹邏輯的觀點幾乎沒有。雖然章士釗在其《邏輯指要》一書中曾言“邏輯起于歐洲,而理則吾國所固有”[4],但他的關(guān)注點則與梁啟超一樣,在于先秦名辯學尤其是墨家辯學與歐洲邏輯的比較。胡適在《先秦名學史》中曾辟專章論述《易經(jīng)》,但由于他將“易”與孔子的邏輯思想混為一談,因而沒能明確地闡明《周易》邏輯的性質(zhì)。胡適之后的中國邏輯史研究者,如汪尊基、虞愚等人也都是重視墨辯的邏輯學研究,在其著作中對《周易》經(jīng)傳幾乎不置一詞。
在今天,“易學的邏輯學研究”(Logical studies for I Ching)或“邏輯學的易學研究”(I Ching studies for Logic)已成為當代易學和邏輯學的熱門課題,很多學者都對《周易》中的邏輯思想進行了有益的研究和探索,但絕大部分學者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類比邏輯。例如周山指出:“《周易》的符號系統(tǒng),應是受到了由單體象形字組合而成象意字的啟示,是類比思維方法這一條藤上結(jié)出的又一碩果,從而使得文字與卦象從簡單到復雜的發(fā)展過程有著驚人的一致性,使得華夏民族注重類比的思維方法再一次獲得了確認?!盵5]朱志凱[6]、王穎[7]等人也基本持此觀點。此外,也有一部分學者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辯證邏輯,例如倪陽認為:“《周易》是一個辯證法的泛演化邏輯體系。各卦之間的流轉(zhuǎn)關(guān)系,充滿了對立統(tǒng)一、質(zhì)量互變、否定之否定的變化流轉(zhuǎn)關(guān)系,是一個流動、相續(xù)的概念體系。”[8]還有一部分學者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數(shù)理邏輯,例如楊宏聲指出:“萊布尼茨曾對《周易》卦圖的數(shù)理結(jié)構(gòu)的二進制原理進行過探討和解說,然而后來的學者往往將其解說與現(xiàn)代計算機的二進制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其實它的邏輯意義要遠遠大于其具體的數(shù)學意義?!盵9]
當然,也有學者關(guān)注到了《周易》中的演繹邏輯方法,但他們的觀點并不徹底。例如吳克峰把《周易》的邏輯方法稱為“推類”,其實就是演繹邏輯方法與類比邏輯方法的綜合,他指出:“《易經(jīng)》及其后的《易傳》包含了較為豐富的邏輯理論,其主導的推理形式是‘推類’?!吨芤住分械倪壿嬎枷氚?陰陽、八卦是按照歸類方法建立的;《易》的邏輯系統(tǒng)是變化的和可推的,這種性質(zhì)為《易》的邏輯推演提供了根據(jù)。”[10]又如,張曉芒認為《周易》中包含著一種“格式化的形式方法”,但同時又指出《周易》思維方法的底蘊還在于“取象比類”的推類方法[11]。王俊龍證明了“八卦是八個邏輯范式,而六十四卦是演繹邏輯體系”,但同時又認為“《周易》是基于空無律和互補律在整個實數(shù)系上建立起來的廣義太極代數(shù)公理體系(即數(shù)理邏輯)”[12]。總之,以上學者只是論證了《周易》中“包含著演繹邏輯”,卻未能論證出《周易》的“核心是演繹邏輯”。
《周易》作為一個博大精深、一體多元的思維框架,其中固然包含了本體論、價值觀,但它的核心卻是邏輯學。而在邏輯學中,固然包含了類比邏輯、辯證邏輯乃至數(shù)理邏輯,但它的核心卻是演繹邏輯。
《周易》的演繹邏輯特質(zhì),可以從《周易》的起源來進行考察和論證。傳說中以三爻為一個符號組的八卦是由伏羲氏所創(chuàng),以八本卦相重而成六十四別卦的符號系統(tǒng)《易經(jīng)》則誕生在青銅器時代?!吨芤住返男纬煞椒ㄊ恰巴啤?是演繹,即以陰爻、陽爻為初始符號,推演排列出八本卦的符號組,再由八本卦相重,推演排列出六十四別卦的符號系統(tǒng)。在推演過程中必須遵循一整套語法語言,如爻、卦、經(jīng)卦、復卦、本卦、別卦、變卦、九、六、位、承、乘、比、應、據(jù)、中等等,這些都與西方演繹邏輯方法相似。
關(guān)于《周易》的起源,《史記·自序》中說:“西伯囚羑里,憤而演周易?!闭f的是姬昌在被商紂王囚禁的七年里推演易卦,變先天之體為后天之用,將“對待之易”推衍為“流行之易”。姬昌出獄后,舉兵伐紂,史稱其為周文王,故而他創(chuàng)作的《易經(jīng)》又被稱為《周易》。在今人看來,《史記》中的說法基本上是準確的,《周易》的經(jīng)文的確形成于殷周之際?!吨芤住は缔o下》說的“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也得到新近考古學等方面證明[13]。
那么,有關(guān)《周易》一書的起源中至少包含兩個重要的信息:第一,這本書是“演”出來的,而不是“歸”出來的;寫這本書用的是從抽象到具體的演繹法,而不是從具體到抽象的歸納法,是deduction,而不是induction。第二,這本書是周文王的“獄中”之作,一個被囚之人,不假外物寫出一部巨著,靠的只能是演繹邏輯的方法。
使用演繹邏輯的方法,首先必須設立幾條“不證自明”的公理,然后再從抽象簡單的公理推演出具體復雜的定理,并依據(jù)定理進行演算,在推演過程中必須遵循既定的規(guī)則。
首先,公理的設立來自心靈對宇宙感通的“本質(zhì)的直觀”,例如歐幾里得幾何學中的“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平行線永遠不相交”。公理必須具備普遍承認、無需證明的性質(zhì),羅素把公理稱之為“原子命題”,即不可再被分析的簡單性質(zhì)或關(guān)系,是邏輯的最基本單位[14]。這種邏輯的最基本單位正因為其是不可分析的,所以只能是來自于心靈的本質(zhì)直觀,即胡塞爾意義上的“現(xiàn)象學還原”方法,是對宇宙本體的“先驗認識”。胡塞爾說:“先驗認識無非是指一種純粹針對整體實質(zhì)的、純粹從本質(zhì)中汲取其有效性的認識。”[15]而圣人正是在仰觀天文、俯察地理,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的過程中,通過“天人合一”的感通,在對宇宙萬物的“本質(zhì)直觀”中設立了“易”的初始符號“—”“--”,這就是最基本的公理或“原子命題”。
其次,初始符號“—”“--”的組合,推演出了八條總定理,即八本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如果用現(xiàn)代兩進位制的符號“1”代表“—”,而“0”代表“--”的話,則八本卦可表述為:111(乾)、000(坤)、001(震)、110(巽)、010(坎)、101(離)、100(艮)、011(兌)。在此基礎上再將八本卦重疊,推演成六十四別卦,就是六十四條二級定理。而這六十四條二級定理每個又包括六爻,則可形成三百八十四條三級定理。如果把每一爻的變化考慮進去,會形成共計4 096 種變化(64×64),即4 096 種“某卦之某卦”,這可以看作是四級定理。這樣一來則幾乎涵蓋了宇宙萬物森羅萬象錯綜復雜的變化,正如維特根斯坦所指出的那樣,邏輯是世界的一面鏡子[16](P127)。在維特根斯坦看來,世界雖然是由千差萬別、千變?nèi)f化的事物組成,但這些事物都是按照符合它們內(nèi)在屬性的方式組成,而邏輯所反映的不是具體形態(tài)下的事物(thing),而是作為事物之內(nèi)和之間必然聯(lián)系的事實(fact)。
最后,“易”具有自己的推演規(guī)則: (1 ) 合式規(guī)則。初始符號(公理)通過合式規(guī)則形成總定理,“—”“--”的任意畫組合是合式公式。(2)自重規(guī)則。任何一個總定理都可以通過自重形成二級定理。(3 ) 他重規(guī)則。任何一個總定理可以通過和其它總定理的重合形成二級定理。(4 )代換規(guī)則。三級定理中的任何“—”“--”都可以互相置換(變爻),從而推演出四級定理(變卦)?!耙住币勒丈鲜鲆?guī)則,便可以進行邏輯推演。
《周易》在古代是一部用來占卜的書,而中國古人的占卜行為就好比是在運用公理和定理來“做習題”?!吨芤住纷鳛橹袊糯钤缇邆涑橄笏胶屯暾碚摰牡浼?“人更三圣、世歷三古”,其演繹邏輯的方法早運用于中國古代的天文、歷法、醫(yī)學、音律、兵法等學科,從而影響了整個中華文明。
例如,在中國古代的天文學中,人們很早就發(fā)現(xiàn)北斗斗柄與地面上的氣候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天文學認為這個可以見到的北斗是“陽斗”,于是依據(jù)“一陰一陽之謂道”的公理又推演了一個“陰斗”天體的存在,其運動方向與“陽斗”相反[17]。由此也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天文學家對演繹邏輯的運用,如果將北斗(陽斗)的運行規(guī)律看成是古人觀測的結(jié)果,是經(jīng)驗技術(shù)的話,那么陰斗的設定,則可以看成是《周易》“—”“--”公理的推演結(jié)果,是科學技術(shù)。
又如,中醫(yī)學里面也大量運用了《周易》中的演繹邏輯方法?!啊薄?-”公理一直以來就是中醫(yī)學的指導思想和基本法則,中醫(yī)學的“八綱辯證”里,陰陽是八綱的總綱。《黃帝內(nèi)經(jīng)》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而“陰陽者,數(shù)之可十,推之可百;數(shù)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shù),然其要,一也”。這里的“數(shù)”“推”反映了中國古人從抽象公理到具體個案的演繹思維能力。
還有中國古代兵法家的“以易演兵”現(xiàn)象?!度嫛纷鳛楸以幍?一開始是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總結(jié),其中有些計名如“圍魏救趙”等,歷史上就確有真實戰(zhàn)例。但是,中國古代的兵法家們卻認為,這些兵家詭道的正確性,不在于它被多少戰(zhàn)爭經(jīng)驗證明了,而在于它被《周易》中的公理和定理證明了。所以,古代兵法家把《三十六計》中的每一計,都從《周易》原理中去論證,其解語也均選用《周易》中的語辭。如“借刀殺人”一計的解語為“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以《損》推演”,這里的“《損》”即《周易》中的《損》卦。
如前所述,《周易》作為一個博大精深、森羅萬象的思維體系,既包含了本體論、價值觀等哲學思想,又包含了類比邏輯、辯證邏輯、數(shù)理邏輯和演繹邏輯等邏輯框架。因此,對其核心到底是什么,一直以來都有不同的界定。
對于“《周易》的核心到底是不是哲學思想”這個問題比較容易回答?!吨芤住吩臼怯脕碚俭叩臅?其中的卦爻辭也是一種特殊的占筮語言,朱熹就說過,“《易》本卜筮之書”“《易》之作,本只是為卜筮”[18](卷66)。 當然,不排除這里面也包含有豐富的宇宙智慧和人生哲理,但嚴格來說還不足以作為一部正式的哲學著作?!吨芤住返恼軐W化始于《易傳》,這種由“經(jīng)”至“傳”的過程,也就是由“占筮語言”轉(zhuǎn)向“哲學語言”的過程。傳說《易傳》是孔子所做,但現(xiàn)代很多學者已經(jīng)考證出它是戰(zhàn)國時期諸子思潮與百家爭鳴的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因此把戰(zhàn)國中期以后形成的哲學思想作為殷周交替之際成書的《周易》的核心,似乎不妥。更何況秦始皇焚書坑儒,《周易》卻獨能免于秦火,由此也可推斷,雖經(jīng)戰(zhàn)國中后期民間諸子百家的釋義發(fā)揮,但在官方那里,至少一直到秦初《周易》也不是被當作一種宣揚德義或人生價值理念的哲學著作,而是被當作一種不帶任何價值取向的邏輯框架(卜筮之書)而得以保存的。如果《周易》的核心的確是一種邏輯框架,那它為什么是演繹邏輯而不是其它類型的邏輯呢?
其一,最具代表性的觀點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類比邏輯”,其理由在于《周易》采用的是“以物取象”“取象比類”的方法。實際上,持這種觀點的人混淆了《周易》的表述方式與其真正的思維方式和推演方式,僅因為《周易》表述文字的形象性和隱喻性,而誤認為《周易》的核心是類比邏輯。
要知道,中國古人很擅長運用日常語言而不是元語言符號來表達某種嚴密的思維體系,例如用“陰”“平”“賞”“仄”四個字來表述四聲,又如用“勾三股四弦五”來表述整個的“勾股定理”,再如用“水”“火”“金”“木”“土”五行來表述陰陽交匯的五種狀態(tài),即純陰、純陽、陰多陽少(少陰)、陰少陽多(少陽)、陰陽均衡。否則,為什么不是“四行”或者“六行”而恰恰是“五行”呢?那是因為陰陽交匯只能形成這五種狀態(tài),如此等等。中國古人的智慧在于認識到了對于一種邏輯體系而言,元語言符號的使用盡管具有抽象性和規(guī)范性的優(yōu)點,但同時也會流于空泛而難以理解,所以寧愿使用形象的日常語言來進行隱喻性的表述。恰如現(xiàn)當代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家斯特勞斯所認為的那樣,形式邏輯(元語言符號)中的反省沒有窮盡日常語言的一切邏輯問題,無論怎樣完備的邏輯系統(tǒng)(元語言符號系統(tǒng))都只是日常語言的部分而不是全部[16](P319)。維特根斯坦更是形象地比喻道:“我們是在沒有摩擦力的光滑的冰面上,從而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條件是理想的,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也就不能行走了。我們想要行走,所以我們需要摩擦力?;氐酱植诘牡孛嫔蟻戆?”[19]在這里,導致不能行走的“光滑的冰面”就是完美純粹的元語言符號,而我們必須要回到的“粗糙的地面”恰恰是樸實無華的日常語言。因此,《周易》的“以物取象”“取象比類”,僅僅是它借助日常語言隱喻性地表達其邏輯體系的表述方式,而《周易》的本質(zhì)“內(nèi)核”卻是其內(nèi)在的元語言符號和規(guī)則下推演出來的邏輯體系,即《周易》的核心其實是演繹邏輯而非類比邏輯。
其二,另有一種較具代表性的觀點是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辯證邏輯”,其主要理由在于《周易》中陰陽相感、相和、相生以及相互轉(zhuǎn)化的邏輯體現(xiàn)了矛盾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思想。其實,這種觀點同樣混淆了《周易》與后來《易傳》之間的關(guān)系?!吨芤住分须m有“—”“--”這兩個初始符號,但經(jīng)文中通篇沒有“陰陽”概念。真正賦予這兩個符號以“陰陽”意義的,乃是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百家,也就是后來《易傳》的作者們,主要是道家。“陰陽”第一次成為哲學范疇始見于《老子》(第四十二章),但在《老子》中“陰陽”概念也只一見。到了莊子,“陰陽”概念才被大加發(fā)揮,在《莊子》中“陰陽”概念出現(xiàn)約三十次,并明確指出“《易》以道陰陽”(《天下》篇)。而“陰陽交感以生萬物”“陰陽轉(zhuǎn)化蘊含動靜”等辯證思想也是在莊子這里才得以正式形成,并對后來的《易傳》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這就是陳鼓應所認為的“以道解易”和“引道入易”[20]。由此似可得出結(jié)論,《周易》邏輯體系中“—”“--”符號在推演過程中的代換規(guī)則(相互置換)包含著原始樸素的辯證思想,并孕育了后來的“陰陽學說”,但不能說辯證邏輯是《周易》邏輯的核心。
其三,還有一種較具代表性的觀點認為“《周易》邏輯的核心是數(shù)理邏輯”,其理由在于西方邏輯史學者肯定了17 世紀的萊布尼茨把代數(shù)方法運用于邏輯領(lǐng)域,是現(xiàn)代數(shù)理邏輯的奠基人,而萊布尼茲的數(shù)理邏輯、二進位制算術(shù)和計算器制造都是在《周易》啟發(fā)下的結(jié)果(1)當年,一位叫鮑威特的法國傳教士從康熙皇帝身邊來,帶給萊布尼茨中國的《周易》。萊布尼茨意外地發(fā)現(xiàn)《周易》與二進位制之間具有對等關(guān)系,他在《論中國伏羲二進位制級數(shù)》一文中說道:“我不可思議地發(fā)現(xiàn),因閱讀3000余年以前伏羲的古代文字發(fā)現(xiàn)了秘密。”后來,萊布尼茨根據(jù)二進位制原理,制造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計算器,他還特意把他發(fā)明的計算器復制了一套送給康熙皇帝,目的是希望中國人知道,用《易經(jīng)》還可以制造計算器。。這種觀點雖有一定的道理,但最近已有邏輯學者證明,對于內(nèi)容繁多的邏輯問題來說,易卦并非是萬能的解答工具,它只對二值邏輯具有天然的適用性,一旦超越了二值邏輯的范圍, 卦象分析法則對于其中的任何一個邏輯問題的解決都顯得無能為力。同時,即便是二值邏輯領(lǐng)域, 卦象分析法對復雜的邏輯問題也不是都能適用[21]。 由此可見,《周易》雖然對現(xiàn)代數(shù)理邏輯有啟發(fā)意義,但其自身作為一個數(shù)理邏輯體系則不具有完備性,所以《周易》的核心仍然是演繹邏輯體系。
綜合以上研究可以得出如下結(jié)論:作為“群經(jīng)之首”、發(fā)軔了整個中華文明的《周易》,其核心是演繹邏輯。這種演繹邏輯在公理中包含了辯證邏輯的智慧,在推演中使用了數(shù)理邏輯的符號(盡管不是阿拉伯數(shù)字和英文字母),在表述和運用中賦予了類比邏輯的靈性,從而使其可以“類物之情、盡事之理”,最終孕育了后世諸子百家的本體論和價值觀的哲學思想。
確定《周易》演繹邏輯的核心地位對于國人樹立文化自信具有十分重要的當代意義,它可以證明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中并不缺少演繹邏輯方法。今天和未來的中國要向世界展示并貢獻中國智慧,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充分尊重和深入研究我們前輩的智慧。自公元6世紀到17世紀初,在世界重大科技成果中,中國所占的比例一直在54%以上,這個數(shù)據(jù)僅靠“經(jīng)驗技術(shù)”概念是無法解釋的,因為任何技術(shù)輝煌的背后總有科學理念的支撐。事實是,中國在這一階段貢獻給世界的不只是經(jīng)驗技術(shù),更多的是“科學技術(shù)”。那么,為什么近代科學沒有誕生在中國呢?原因還是應當從經(jīng)濟、社會和政治的發(fā)展過程中去尋找,而不是簡單歸因于中國人天生就缺少演繹邏輯和科學精神。中國人并不缺少演繹邏輯和科學精神,這一點可以從中國輝煌的科技歷史得以證明,也可以被中國科技的燦爛復興所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