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笑
吳巖是新時期以來不斷給人驚喜和期待的科幻作家,他的長篇兒童科幻小說《中國軌道號》(2020年,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將“我”的童年生活和我國載人航天事業(yè)的童年時代同構,以童年夢寫中國夢,在兒童的世界再現(xiàn)歷史的天空,以兒童的純真反映世界的本真,透過兒童的眼睛講述“愛的故事”,是兒童文學宏大敘事主題創(chuàng)作的成功之作,突破了科幻文學描繪未來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標示著新時代中國科幻文學創(chuàng)作已經有了令人期待的新走向。該書出版后獲得廣泛關注和好評,3年內16次印刷近20萬冊。2021年獲第11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2022年獲第七屆“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優(yōu)秀科普作品”金獎,2023年獲第2屆少兒科幻星云獎。
一、突破科幻文學描寫未來的文學傳統(tǒng)
科幻文學是未來的文學。在科幻文學長河里,有一類描繪人類對未來太空探索的星際旅行作品,受到兒童讀者歡迎。吳巖的《中國軌道號》延續(xù)這類題材,講述童年記憶里的中國載人航天故事。在《三體》《星球大戰(zhàn)》這類太空幻想作品風靡一時并進入學校課堂的潮流下,吳巖大膽地將科幻題材拉回到了現(xiàn)實場景中,給人耳目一新的印象。
《中國軌道號》以20世紀70年代中國啟動載人航天工程為背景??哲娧b備研究所(軍裝所)接受軍委下達的中國載人航天工程“中國軌道號”項目科研任務,與父母一起生活的孩子們也以自己的方式融入這場偉大的事業(yè),在父輩們的引導下,孩子們敢于探索,敢于幻想,敢于奉獻,成為中國航天事業(yè)的接班人。小說將兒童個體成長與家國命運前途結合起來,揭示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自覺——“中國人永遠會在自己的軌道上飛行”,有著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洞察力、感染力和震撼力。
《中國軌道號》的文學力量來自現(xiàn)實主義的真實書寫。小說再現(xiàn)了20世紀70年代中國社會貧窮落后又自強不息的社會主義建設高潮,預測了生物計算機、紅微子探測器、太空觀測站等那個年代的科技幻想,回望了童年時代的“小巖”在小學三年級一年內與“中國軌道號”有關的心路歷程。小說中軍裝所大院的名字、大人和孩子的名字、大院的大致構造,都和作者童年生活過的那個天地相互重合,讓你相信這是作者以文學方式再現(xiàn)自己童年生活的自敘傳。然而這一切又是作者描繪的文學世界,大院、半圓樓、王府井、北京城等場景描寫,不再是“小巖”眼睛里看到的,而是從作者內心深處長出來的。小說以“科幻+回憶錄”的文體實驗,打通了現(xiàn)實與未來的本質聯(lián)系,在現(xiàn)實生活的土壤里開出了絢爛的科幻之花,讓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為科幻文學增添了新氣象。
二、多維度構建科幻小說藝術的敘事空間
科幻文學本質上是小說的藝術。為了讓小說給人足夠的“真實感”,作者對小說結構作了巧妙設計。《中國軌道號》共四章65節(jié),就像65場小戲組成的四幕大劇,上演了1972年北京同福夾道4號大院內,因為“中國軌道號”項目而發(fā)生在孩子們身上的系列故事。作者把整個劇情放在童年“小巖”的生活記憶里,以第一人稱講述中國航天科學家忠誠、擔當、敬業(yè)、奉獻的故事為主要劇情,以軍裝所大院一群孩子的生活變化為情節(jié)主線,浸透了作者的匠心與設計,在科幻小說藝術創(chuàng)新上有新探索。
小說四章講了四段童年生活故事,看似松散卻有情節(jié)上的連貫性,其實是“小巖”小學三年級一年的校外生活經歷。大院是人物出場的舞臺,背景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更替,也暗合“中國軌道號”項目在這一年里歷經了立項、推進、攻關、完成四個階段,這四個階段也是故事起、承、轉、合的四大情節(jié),作者將其設計為小說的《水系》《艙門》《飛壑》《飄燈》四章,讓人聯(lián)想到自然更替與社會發(fā)展有著某種微妙統(tǒng)一。
第一章《水系》寫道:“我至今仍然記得,1972年那個乍暖還寒的初春,爸爸得到這個消息時聲音中透著激動。恰恰是因為他這種不可抑制的激動,讓他和媽媽的這些悄悄話,都被我這個機敏的孩子細心地聽到了?!币痪湓捊淮斯适掳l(fā)生的時間在“初春”。第二章《艙門》寫“7月3日,第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孩子出現(xiàn)在我們的大院中,他們是即將跟王選一起奔向青海參加探險的小伙伴”。這里的“參加探險”是暑假期間部隊為孩子們舉辦的“火星探險夏令營”。第三章《飛壑》寫“有關老汪的故事,是我那個秋天最深的記憶”。第四章《飄燈》寫“那個冬天,北京的天空常常陰雨綿綿,這種陰郁的天氣也增加了我的惆悵”。毫無疑問,作者在每一章都巧妙地點明時間,春夏秋冬四季成為四幕大劇的內在結構,也是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潛在線索。
將春夏秋冬四幕大劇串聯(lián)起來的,是兩條平行的敘事主線:第一條以“中國軌道號”項目研制進程為主線,展現(xiàn)載人航天宏大的歷史背景;第二條以大院一群孩子的生活為主線,展現(xiàn)“中國軌道號”給孩子們生活帶來的深刻變化。雙線并行,各有軌跡,而交集處便是大人孩子共同生活的大院。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地點也在不斷轉換,每一章都有不同的場景。季節(jié)更替,時空位移,萬物生長,人生如夢。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發(fā)生,每一季都有中國科學家智造的奇跡,都有孩子們拔節(jié)生長的聲音。
三、在兒童的世界里再現(xiàn)歷史的天空
《中國軌道號》是一部純正的兒童文學作品。以兒童視角講述童年故事。作者在書前的題記里寫道:“每當我懷念過去的時候總能看到未來的影子,久而久之我終于明白,筆下的故事都只是童年的渴望……”可見,《中國軌道號》雖然是“懷念過去”之作,但用意卻在“看到未來”;同時《中國軌道號》寫的是作者“童年的渴望”,將童年時代沒有實現(xiàn)的愿景復活在小說里了。所以,作者在《后記》里說:“《中國軌道號》是一本假想的自傳,是給我自己用來重溫過去?!弊髡甙涯切巴甑目释焙汀拔磥淼挠白印倍紝戇M了《中國軌道號》里,表達了兩種情感:一是懷念童年,再現(xiàn)童真,在兒童的世界中再現(xiàn)歷史的天空,是寫過去的現(xiàn)實;二是重溫童年,描寫純真,在兒童的世界里實現(xiàn)童年的渴望,是寫未來的科幻?,F(xiàn)實與科幻就這樣融入童年生活里,過去與未來也自然成為兒童形象的雙重人格,這也與兒童形象自身蘊含的社會意義相符,兒童代表未來和希望。
小說成功塑造了小巖這個兒童形象。小巖生在軍人家庭,是小學三年級學生,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智慧和成熟。一方面,小巖就是小時候的吳巖(作者),作者把自己小時候的生活寫在小巖身上;另一方面,小巖又不是小時候的吳巖,是作者以自己童年生活原型再造的一個文學形象,小巖是吳巖小時候的升級版。小巖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聽話乖巧的“好孩子”形象,而被賦予了獨立思考與行動的有陽剛之氣的“小大人”氣質。在小巖形象的塑造上,不僅滿足了作者的懷舊心理,是作者對童年的告別之作,又表達了“童年的渴望”,是作者寫給自己的童年史詩。
兒童世界是成人世界的一面鏡子。第一章《水系》中,“我”和王選之間因為“火星探險夏令營”名額而發(fā)生的矛盾,其實是兩個家庭不同教育觀念和教育方法帶給孩子的性格沖突。第二章《艙門》中寫發(fā)生在大院里的“孩子們的戰(zhàn)爭”,實質是當時的社會矛盾在兒童世界的延伸。第三章《飛壑》寫“我”與白發(fā)怪人——航天科學家老汪的故事,是一部完全可以獨立成篇的“社會小說”。被爸媽稱為“老汪”的航天通訊科學家,在“我”眼里“是個單純的人”,卻被社會上當作“怪人”:長相怪、脾氣怪、想法怪、行為怪、身世怪,連永別人世的方式也是怪怪的。這些“怪”形象對于小學三年級的學生“我”來說,是無法明白的,確是典型環(huán)境下典型人物命運的縮影。
四、抵達兒童心靈的“愛的教育”
吳巖說,“愛這個宇宙、愛你的人生”是科幻寫作的密鑰。這也是解讀《中國軌道號》的又一把鑰匙?!吨袊壍捞枴吩谥販赝曛校鎸崟鴮懥巳祟愖蠲篮玫摹皭鄣那楦小?,有一種抵達心靈的溫暖和力量。
愛祖國是一切力量之源。以小巖父母和顧所長等為代表的中國航天人,之所以能創(chuàng)造中國奇跡,源自他們對祖國母親的愛,這種愛國之情也傳遞給了孩子們。爸爸給小巖介紹新來的軍裝所顧所長,說她“是個熱愛祖國的洋博士”。顧所長在小巖家自我介紹,說自己“在德國是學生物的”,現(xiàn)在改行做超新型計算機的檢測工作,是因為“在咱們這樣的國家,大家的專業(yè)方向都要根據國家的需要隨時轉換”。部隊機關為孩子們舉辦“火星探險夏令營”活動,顧所長強調,“入選的孩子一定要熱愛祖國、熱愛部隊、熱愛空軍特種兵事業(yè)的人”(《水系》)。大人們的愛國心也深深感染著孩子們,王選自豪地說:“生活在咱們這個幅員遼闊的社會主義國家真是太幸福了?!敝芟栌幸粋€愿望,要把首都搬到國家最中央的地方,這樣“遠離國境線,才能保證毛主席的安全”(《艙門》)。小說最后寫軍裝所為冬冬舉辦“選墨水”儀式,冬冬“抓起了藍黑的墨水瓶子,并把它高高舉起!”“代表跟隨我們的飛船進入幽暗的宇宙,在太空建立保衛(wèi)和平、防止外來侵略的屏障!”(《飄燈》)“愛你的祖國”與“愛這個宇宙”在航天人的情感里是統(tǒng)一的。
母愛是人間最美好的情感。母親對小巖的愛是貫穿整部小說的重要情感線,體現(xiàn)出那個年代難能可貴的進步兒童教育觀——尊重、平等,理解、信任,鼓勵、引導,無私、奉獻。媽媽總是在別人面前夸小巖,說他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就像是肯定小巖對數(shù)學的熱愛一樣,媽媽肯定小巖所有的優(yōu)點并且讓這些優(yōu)點繼續(xù)發(fā)揚光大,讓小巖逐漸建立起對自己的信心。當小巖與王選因為爭取“火星探險夏令營”的一個名額發(fā)生爭吵時,媽媽相信小巖會協(xié)調好雙方的想法做出自己的選擇。當小巖因為老汪的遭遇變得極度失落時,媽媽想盡辦法要把小巖從那種會浸染一生的憂郁中解脫出來。在媽媽的引導下,小巖明白了做人的道理,明白了生命的價值和人生的意義。小說最后描寫的場景是大年除夕晚上,“媽媽摟著我站在雪地里看燈的樣子,我永遠不能忘懷。我們周圍,漫天飛舞的除了大雪,還有我們成功點燃的、通向另一個宇宙的光亮”。溫馨甜美的母愛懷抱里有著濃郁的抒情風格和象征意義。
(作者位單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