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賢
白雪一定是生病了。一大早劉老太太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她倍加呵護(hù)地把它從床上抱起來,放到了自己的雙腿上。眼前的白雪僵著一張沒有表情變化的臉,額上的兩撮黑毛也失去了昨日的明艷。它雖然保持著平日的睡姿,卻沒了香眠時的響亮鼾聲。不行,必須帶它去看醫(yī)生。可兒孫都在外打工,劉老太太只好自己去診所。
“奶奶,哪里不舒服?。俊贝遽t(yī)劉心記問。
劉老太太沒理會年輕人,而是小心地打開小毯子,將白雪展示在他眼前說:“俺的白雪總不睜眼,你給看看,它咋了?”
劉心記愕然片刻,急忙替她將毯子裹了起來,說:“奶奶,我這診所只能給人看病,您還是帶著貓咪去渡北李莊找李杏林吧。他開的是寵物診所,專門給貓狗看病的?!?/p>
劉莊、李莊同屬一個村委,一個在古渡之南,一個在古渡之北,相距也就兩里地??蓜⒗咸暧獍搜?,恐怕一口氣走不到那兒。她在路口等了片刻,有輛小轎車停在了她面前?!澳棠?,去哪兒?”是鄰居家的孫子歡歡,那問話的語氣與臉上的笑容高度一致。年輕人的文明讓劉老太太舒服了許多。她告訴了歡歡去處。
天飄起了細(xì)雨,車窗玻璃上很快淌起了一道道的水流。白雪就喜歡這樣的天氣,它常常去撲打窗戶,妄圖在屋里擦掉玻璃外的“淚水”。每當(dāng)這樣的時刻,她都會被逗得樂不可支。
小轎車將她拉到了李杏林的寵物診所門口。下車后歡歡告訴她,一個小時后他就回來,讓她給白雪看完病在這兒等著。
李杏林的診所,其實就是一間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他六十來歲,天生的一臉喜慶,一看到劉老太太來了,那好聽的聲音隨即灑滿了房間:“哎喲,劉大娘,您咋親自來了?讓誰捎個口信,我不就去了?!?/p>
“李醫(yī)生,客氣了。俺的白雪像是得病了,煩你給診治診治。”
“您的貓咪叫白雪?真好聽??熳屛仪魄??!?/p>
她把白雪輕輕地放到一張小木床上。李杏林沒有怠慢,將一只手放到了白雪身上。
“哎呀!”沒想到李杏林臉色驟變,縮回手的那一刻,一雙本來討人喜歡的眼睛差點沒掉到地上:“都僵了,不會是……”
“別胡說!你看它的眼睛,雖然沒睜開,但是笑瞇瞇的;你再摸摸它的皮毛,依然暖融融的。怎么可以胡亂猜想呢?”
“噢……”李杏林捋了捋自己的胸口,長長吐了一口氣。閉目許久,終于用鎮(zhèn)定替換下了吃驚。
“那么,再讓我聽聽?!彼t疑一下,轉(zhuǎn)身拿過聽診器,戴在了耳朵上,先聽胸部,再聽肚子。慢慢地,他嚴(yán)肅的面部現(xiàn)出了笑意:“氣若游絲,心跳時有時無。您的白雪恐怕是患上了深度睡眠癥。”
“啥是深度睡眠癥?”
“就像有些動物的冬眠,長睡不醒。”
“長睡不醒?要是餓壞了咋辦?老天爺,白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俺也沒法活了。”
“大娘,可不敢胡思亂想。這樣吧,您將白雪留在這兒,我保證一個禮拜將它治好?!?/p>
“為啥非要等上一個禮拜呢?”
“咋給您說呢?白雪這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出了問題,需要慢慢調(diào)理。如果下猛藥讓它快速醒來,恐怕會適得其反?!?/p>
“有道理,俺聽你的。”
秋天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個禮拜。僅僅七天,對劉老太太來說恍若過了半輩子。第八天一早,她草草喝點粥,也沒等著搭便車,一路歇歇喘喘地去了李莊。一進(jìn)門,她發(fā)現(xiàn)李杏林有點不對勁,她的心臟像是被揪了一下。
“大娘,聽我慢慢跟您說?!?/p>
“是不是要告訴俺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不,這樣跟您說吧,白雪是醒過來了,但是,它有可能會失憶。也就是說,它也許一時記不起您了,會對您感到陌生。”
“怎么可能呢?哦,俺的白雪呢?”劉老太太一臉的不相信。
“在那兒?!?/p>
順著李杏林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一個鐵絲做的籠子,籠子內(nèi)臥著一只通身雪白的貓咪,亮白的額上長著的兩撮黑毛也恢復(fù)了往日的明艷。
“好白雪,俺就知道你不會丟下俺的。咦!才住了幾天院,俺咋就覺著你比來時年輕了?”她蹲下去,想要打開籠子去抱它,誰知貓咪把頭一縮,發(fā)出了陌生的嗚嗚聲?!翱磥硭娴氖浟恕!眲⒗咸f著,不無失落地站起身來。
“大娘,我向您保證,最多一個禮拜,它就能與您交好如初?!贝藭r此刻,李杏林似是如釋重負(fù),露出了本真的笑容。
她滿懷感激地抓過李杏林的手,端詳起來。這雙手白白皙皙的,除了幾道像是貓爪留下的傷痕外,與別人的手也沒啥兩樣。最后她搖了搖那雙手,道了聲:“謝謝!”
一個禮拜未過,白雪真就恢復(fù)了記憶一般與主人交好如初了。劉老太太也眼看著恢復(fù)了原先的健康氣色。不過,有一點讓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白雪雪白的額頭上那兩撮曾經(jīng)明艷喜人的黑毛,竟然一天天地淡了下來,并最終也轉(zhuǎn)為了雪白……
選自《躬耕》
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