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語瑄
青山七惠是當今日本文學界具有代表性的“80 后”女作家之一。其作品《風》聚焦于人群中一些旁逸斜出的個體,四部短篇小說里的主人公都是想要和世界以及他人產(chǎn)生羈絆的女性?!讹L》中女主人公們的人生歷程以及對于女性自我的追求,很好地詮釋了女性的變化與成長,她們竭盡全力不斷找尋著女性自身的人生價值。
《風》展現(xiàn)了日本當代年輕女性的內(nèi)心世界、生活方式以及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處于人生不同階段的她們面臨人生的各種難題,孤獨無助卻又奮力前進。這給現(xiàn)在正處于同樣人生階段的女性帶來力量,讓女性勇于實現(xiàn)自我追求,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這部小說不僅讓書中的女主人公們得到成長,更將這份力量帶給現(xiàn)實中的讀者,促進了讀者的發(fā)展。
青山七惠正是通過描寫普通人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展現(xiàn)出在人生不同階段處于不同困境中的女性角色。通過這些女性角色在生活小事中逐漸實現(xiàn)個體成長的故事,讓讀者從閱讀中感受到溫暖和柔軟的力量,逐漸被治愈,從而能夠直面現(xiàn)實,更好地生活。青山七惠站在女性的立場思考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所面臨的問題,和女性共同尋求合適的女性成長之路,以獨特的治愈能力鼓勵女性發(fā)現(xiàn)自我、確立自我,進行自我救贖,實現(xiàn)自我的成熟和發(fā)展。
《跳舞》的女主角優(yōu)子是個從小就不跳舞的孩子。在幼兒園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被安排在游戲會上進行舞蹈表演,但她怎么都不跳舞,最后表演時她一人站在舞蹈隊伍中原地踏步。到了小學夏令營時,全年級被安排跳集體舞,但是無論負責人河合俊介怎么責備、辱罵,她還是不跳舞?,F(xiàn)在,受朋友邀請一起去夜總會跳舞,優(yōu)子還是不跳舞。就算被朋友誤解了不跳舞的原因,優(yōu)子也沒有辯駁。在每次被誤解、被責罵后,她都會臉色蒼白地站在隊伍里,不辯駁也不跳舞。
但優(yōu)子并不是一直不跳舞的,她曾經(jīng)嘗試過跳舞。她在女兒的幼兒園表演上想要舞動起來,但是失敗了。優(yōu)子看上去一直在堅持著自己,對自己有著獨特的認識,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想跳舞,所以對于他人對自己的指責、誤解都不辯駁。但這種堅持,其實是一種封閉自己內(nèi)心的表現(xiàn)。這種行為上的矛盾反而體現(xiàn)出她對不跳舞的自己的不接納。
在邁克爾·杰克遜去世的那一年的某一天上班之前,優(yōu)子突然聽見已故明星的音樂,便在一個人的家里跳起舞來。這體現(xiàn)了優(yōu)子跳舞只想迎合自己,而不是為了別人跳舞。優(yōu)子曾經(jīng)想和朋友訴說自己不跳舞的原因,但因為朋友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知道朋友不會真正理解她,所以并沒有說出口。
雖然優(yōu)子不跳舞,但優(yōu)子的女兒不知道為什么很愛跳舞,在女兒的請求下,優(yōu)子不得不和女兒去幼兒園參加親子表演,在那里她發(fā)現(xiàn)了和她一樣不跳舞的小女孩。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同類,一瞬間理解了這個不跳舞的小女孩。她最后以自己的方式舞蹈,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這一刻,優(yōu)子打開了自己長期封閉的內(nèi)心。只有真正打開自己的內(nèi)心,才能從舞蹈中獲得快樂。優(yōu)子便是在這一刻,不顧及他人的眼光,不為他人舞蹈,只為自己跳舞。英國杰出女作家伍爾夫有著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她一直認為“成為自己比什么都要緊”。所以女性只有具有獨立的自我意識,接受自我,才能真正地成長,成為真正獨立的人,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跳舞》講述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同,尊重這種不同、諒解這種不同是讓自己和自己和解的最好方式。
《預感》實際上講述的是丟三落四的女主人公滋生出怪誕想法,她一早就預感到遲早有一天會丟失“家”“父母”甚至“自己”?!额A感》中的女主人公——“我”旅行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憑空消失了。她十分恐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父母尋求幫助。 在給父母打電話沒有人接聽后,第二件事就是撥打了110,在警察的幫助下,先入住酒店等待。在酒店等待時,她思考了未來的生活要怎么繼續(xù),但是沒有想出可行的解決辦法。最后,在父母打來電話后,她哭著和父母抱怨為什么總是自己遭受苦難。
作者通過這樣的離奇小事塑造出“我”這樣一個渴望獨立卻無法實現(xiàn)真正獨立的角色。“我”雖然已經(jīng)一個人獨立在外租房工作、生活,但是在遭遇預料之外的事情時還是會慌亂抱怨,依賴父母和他人的幫助。小說在父母對我的勸告“你不要說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話了。那不正是你在過著自己的人生的證據(jù)嗎”①青山七恵:《風》,上海譯文出版社,2021,第6 頁。后戛然而止,不禁讓人思考,或許“我”在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情之后,將認識到看似失敗的人生正是自己按照心意活著的證明,在未來將會活出自己獨立的人生,邁向真正的獨立。
《兩個人》中描寫的主人公的成長過程比《預感》中的主人公更具體。《兩個人》描寫了同期進公司的實加與未紀15 年來的友情。本來“互為明鏡”的兩人,隨著工作、結婚、生育,不知不覺產(chǎn)生了無法填補的隔閡。正因為是好朋友,兩人面對變了的對方而日益沉默,終于同時意識到友情的終結。兩個閨蜜從相識到相知,從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從形影不離到回避見面,再到最后的漸行漸遠。
實加和未紀原本是底層員工,在公司的待遇相似,最想去的企劃部都沒有進去,因為有很多同樣的經(jīng)歷而成為朋友。盡管性格迥異、方向不同,但兩個人卻在同一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一致:她們都非常厭惡女性特有的氣質(zhì)。比如嬌滴滴地說“好可愛啊”,翻來覆去換指甲油和發(fā)型,她們在人生過程中發(fā)現(xiàn),原來當初自己所討厭的那些東西早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甚至已經(jīng)根深蒂固了。她們不僅沒有擺脫這些女性氣質(zhì),甚至自己一邊厭棄,一邊和這類女性成為同類。
28 歲那年,一直提倡單身主義的實加突然結婚生子。她工作穩(wěn)定,升職加薪。而一直按部就班的未紀突然辭了職,開始一種半工半學的生活方式。實加結婚后生了女兒,未紀出國留學,兩人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很少聯(lián)系對方。再會的時候,實加和未紀對家人的見解變得不同,兩人都因為各自的身份變化而漸漸沒有了共同的話題。實加為這件事感到悲傷,在最后一次和未紀見面時,她領悟到了自己僅在年輕時的某一短暫時期參與過未紀的人生??傮w來說,兩個人的關系早已結束。矛盾的地方在于,因為未紀不受困于形式,反而更能確認自我的意義和價值。但實加卻必須用工作、婚姻、生育這三大保險來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這個保障背后的遺憾和迷茫是她不敢觸及的深淵。正因為有這個模糊的灰色地帶,實加開始慢慢逃離和疏遠未紀,以及她所代表的人生選擇和生活方式。
未紀變得更清醒通透,但同時也有了一點不近人情的味道,她看著深陷圍城的實加其實很替她不值,覺得實加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年輕時的張力和勇氣,無法再站起來反抗社會約定俗成的枷鎖和壓力,只能在“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童話里消耗殆盡。真正成長的女性,在面對離別、關系終結等時,反而可以理解這是人生的本質(zhì)。也就是說,有了不同的選擇,重心有了偏離,觀念開始不同,于是逐漸從各自的生活中淡去,很自然地就不再聯(lián)系,就像風的來去一樣無影無蹤。正確認識人際關系的本質(zhì),能夠平靜地面對關系的終結,直面人生中的孤獨,這才是女性的成長。
《風》講述了兩個一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姐妹在父親去世后只能互相依偎生活在一起的故事。這對老姐妹因為養(yǎng)尊處優(yōu),所以性格古怪,一直互相較勁、相互嫌棄,無論什么事都站在彼此對立面,她們好像永遠不知道怎么和平共處,但卻又彼此互相依存,誰也離不開誰,誰對誰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風》中這對老姐妹是鏡像人物,互為對方的鏡子。她們二人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表現(xiàn)出不同和敵對。她們之間嚴格劃分了每個人的活動范圍,連桌子都被劃分成二等分。妹妹貴子喜歡化妝參加社交活動,而姐姐澄子不喜歡參加這些活動,并且覺得這些活動很輕浮。
但在不斷深入閱讀小說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她們互相看不起對方的地方,正是自己渴望卻不曾擁有的。姐姐因為妹妹要去夜總會和她爭吵之后,會護送妹妹到目的地,并且等妹妹平安回家后才能入睡。姐姐因為對自己身材不自信,不敢穿上美麗的裙子,不敢去夜總會,怕遭到別人的指點,也怕妹妹遭受同樣的指指點點,而在看到妹妹進入夜總會,并且被別人喜歡之后,就不再糾結于此。
她們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渴望,正如福原泰平說的“我在他者中生存,在他者中體驗自我”①福原泰平:《拉康:鏡像階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第46 頁。。通過鏡中的他者,二人能夠更好地建構自我、反省自我。這體現(xiàn)了我們討厭或者喜歡一個人都是因為自己在照鏡子,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優(yōu)點或缺點,或者說對方身上有自己喜歡的自己的特質(zhì)和自己討厭的自己的特質(zhì)。人際交往的過程其實就是自己與自己相處的過程。
在小說最后,姐妹兩人爆發(fā)了最激烈的爭吵并且扭打在一起。她們在扭打的過程中用盡最狠毒的話來詆毀對方,但是在爭吵的最后,“接下來的瞬間,姐妹倆放下紙盒,爭先恐后地跑向桌子角,想用自己的頭往上撞。知道做不到,便又試圖自己勒住自己的脖子,拿另一只手拼命阻撓對方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動作,絕不讓對方那樣做。這全部都是為了不被剩在后面,為了不被獨自一人丟在這所房子里”②青山七恵:《風》,上海譯文出版社,2021,第180 頁。,她們都不想獨自一個人最后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們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上除了對方,再也不會有別人理解她們、愛她們了。在這部作品中,澄子和貴子雖然是生活無憂、年過五十的女性,但仍舊沒能實現(xiàn)女性自我成長。在經(jīng)歷了這次最激烈的爭吵之后,她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這次爭吵使她們說出了埋在心底的對對方的不滿,也做出了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這就是自我救贖開始的契機。
最后澄子和貴子在鼓號隊表演時,不再管青年保險業(yè)務員。她們“用鼓槌使勁敲向從對面跑來的青年保險業(yè)務員,踩著倒地的他,兩個人繼續(xù)前行。滿懷激動和驕傲,她們的眼睛熠熠生輝,向著更廣闊更廣闊的地方!向著更高更高的地方!哪怕越過綠地,她們也沒有停下腳步。刮起那一年最大的南風,鼓槌飛上天空。即使如此,旋律依然未停,姐妹倆不管不顧,帶著笑容繼續(xù)走下去”③青山七恵:《風》,上海譯文出版社,2021,第184 頁。。
這一段體現(xiàn)了光明和希望,體現(xiàn)了她們對于未來生活的期待,互相救贖的兩人在此刻獲得新生,成長為擁有獨立自我的女性,成功地救贖了自己,實現(xiàn)了女性的成長。這象征著姐姐和妹妹成為真正的獨立的個體,開始追求全新的生活,體現(xiàn)出她們要想獲得自己的成長,需要放下心中的執(zhí)念,實現(xiàn)對自我的救贖。
青山七惠擅長寫“治愈性小說”,她的作品在淡雅中蘊含著深刻的哲理。青山七惠塑造了很多典型的女性形象,讓讀者在閱讀中不斷反思自我,被她文筆中溫柔而強大的力量所治愈。
本文以青山七惠的《風》為研究對象,研究了小說中不同女主人公的成長故事,概括出女性成長的三個階段。首先,女性在成長的迷茫期,逐漸認識自我、了解自身,慢慢打開長期封閉的內(nèi)心,接受真實的自己。其次,在成長的發(fā)展期,女性開始邁向獨立,她們內(nèi)心渴望獨立,但是卻害怕成長過程中的孤獨,漸漸地,她們通過自身的經(jīng)歷,隨著對社會認識的加深,確立了自我,能夠平靜地面對成長中的孤獨。最后,在成長的成熟期,她們能夠反省自我,尋找未來生活的目的和意義,在生活中成長為擁有獨立自我的女性,救贖了自己,實現(xiàn)了真正的女性成長?!讹L》不僅反映了一部分當代青年女性在生活中遇到的現(xiàn)實問題,還為處于困頓之中的她們指明了女性自我成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