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昊 余南平

一、問題的提出

海合會國家地處于古絲綢之路的關鍵樞紐位置,自古以來就與中國有著經貿往來。自2013年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后,海合會國家均與中國簽署了“一帶一路”倡議合作文件,中國與海合會國家的友好合作不僅源遠流長,更是攜手走過了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緊密合作的十年。(1)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成員國包括沙特、阿聯酋、卡塔爾、科威特、阿曼和巴林等六個國家。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是海灣地區(qū)最主要的政治經濟組織。從政治地位上看,海合會是促進區(qū)域經濟一體化和多邊合作的重要平臺,也是維護海灣地區(qū)安全和推動解決中東問題的重要力量。從地緣位置角度看,海合會國家在歷史上和近代以來一直具有重要的地緣政治意義。海合會國家西臨紅海,東據波斯灣,自古以來控制著世界重要的運輸通道,同時海合會國家位于“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交匯地帶。從宗教地位來看,海合會國家中的沙特阿拉伯是伊斯蘭教遜尼派的領袖,擁有麥加和麥地那兩座伊斯蘭教圣城。從世界能源供給角度看,海合會國家是全球能源安全的重要保障,所處位置是世界重要的碳氫能源產區(qū)。海合會國家石油探明儲量占全球石油探明儲量的30%,石油產量接近全球石油總產量的25%。(2)劉冬:《海合會國際匯率制度的形成、經濟理性與缺陷》,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2023年4月12日,http://iwaas.cass.cn/xslt/zdlt/202304/t20230412_5619553.shtml,上網時間:2023年10月18日。但從產業(yè)結構角度分析,海合會國家產業(yè)較為單一,工業(yè)化進程易受到國際環(huán)境惡化的影響。海合會國家被鎖定在產油國的國際分工地位,導致海合會國家經濟高度依賴石油經濟,極易受到國際政治經濟環(huán)境變化的影響。

全球化時代,全球價值鏈主導著全球產業(yè)分工和全球生產,進而形成全球生產網絡并呈現獨特的國際權力表現。(3)有關全球價值鏈的權力特點、作用,全球價值鏈作為全球經濟基礎的研究分析,參見余南平:《全球價值鏈對國際權力的形塑及影響》,載《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12期,第120-137頁。全球價值鏈網絡體系中節(jié)點與功能的不對稱性特點,使得在美國霸權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過程中,美西方等強勢經濟行為體可以通過控制研發(fā)、生產、流通等環(huán)節(jié),限制弱勢的新興經濟體獲得更多增加值。美西方在全球價值鏈的權力優(yōu)勢可以阻礙新興經濟體獲得新技術和實現產業(yè)升級,也難以通過多產業(yè)鏈節(jié)點鏈接真正融入全球價值鏈之中,這種困境是當下海合會國家推進工業(yè)化和現代化所面對的現狀。海合會國家一直受困于全球價值鏈的孤懸上游地位,同時不得不面對同處價值鏈外圍且多供應主體的充分競爭。(4)對于價值鏈外圍弱勢經濟體融入全球價值鏈問題,學術界的基本結論是,身處外圍的弱勢經濟體難以直接與核心節(jié)點國家相連接,只能通過中介與其他行為體進行聯系,這種長鏈路的聯系方式更具有脆弱性。參見Stephen P.Borgatti and Martin G Everett,“Models of Core/periphery Structures,” Social Networks,Vol.21,No.4,2000,pp.375-395。

當下,國際政治經濟環(huán)境正在重新被新技術革命與地緣格局變化所塑造。從現實角度看,海合會國家都是傳統(tǒng)資源型產油國,石油、天然氣等碳氫能源供應是其經濟基礎,也是其參與全球價值鏈的主要途徑。當下正在進行的新能源技術革命已經對傳統(tǒng)能源奠定的全球經濟秩序產生了沖擊,從而也會對海合會國家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從未來趨勢看,未來通用人工智能技術(AGI)的發(fā)展,使得人類社會生產力將再次發(fā)生重大變革。而海合會國家工業(yè)基礎薄弱,人工智能嵌入全球生產體系后海合會國家工業(yè)化可能會受到更大的阻礙。這兩大問題可能進一步導致海合會國家既無法擺脫“資源詛咒”,又可能長期被固化在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環(huán)節(jié)的“功能分工陷阱”。(5)孫志燕、鄭江淮:《全球價值鏈數字化轉型與“功能分工陷阱”的跨越》,載《改革》2020年第10期,第63-72頁。

百年大變局意味著歷史性新挑戰(zhàn)和同等大機遇,全球政治經濟格局新變化在給海合會國家?guī)硖魬?zhàn)時,也給海合會國家與中國攜手共進創(chuàng)造了新空間。本文著眼探討國際政治經濟新變化,對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價值鏈的挑戰(zhàn)與機遇,分析、探討中國與海合會國家如何相向而行,通過跨區(qū)域價值鏈融合進一步創(chuàng)造新型全球價值鏈的實現路徑。(6)在既有全球價值鏈研究中,跨區(qū)域價值鏈合作一直是學術研究中的短板,本文所指的跨區(qū)域價值鏈融合是指中國主導的東亞生產性價值鏈與海灣國家資源性價值鏈鏈接與改造。

二、文獻梳理

自海合會成立以來,學術界對海合會國家的研究逐漸增強,在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社會等領域都有較為全面和深刻的研究。其中,對海合會國家產業(yè)鏈和價值鏈維度研究多集中于海合會國家區(qū)域一體化研究、海合會國家能源產業(yè)鏈價值鏈和中海各領域合作等三個維度。

一是海合會國家區(qū)域一體化研究維度。有研究認為,海合會的模式適宜中東區(qū)域特點,被視為是中東地區(qū)主義的典范,海合會國家的經濟一體化和安全合作都取得重大成就。(7)金良祥:《試析中東地區(qū)主義的困境與前景》,載《西亞非洲》2017年第4期,第88-105頁。在金融一體化領域,有研究認為海合會國家內部資本流動規(guī)模較大。(8)Raphael Espinoza,Ananthakrishnan Prasad and Oral Williams,“Regional Financial Integration in the GCC,” Emerging Markets Review,Vol.12,No.4,2011,pp.354-370.同時,還有分析認為,海合會國家在世界經濟中的一體化水平較高,其對世界經濟的刺激作用遠超于其他產油國。(9)Peeters Marga,“The Changing Pattern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Capital Flows of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Countries in Comparison with Other Oil-exporting Countries,” Journal of Knowledge Management,Economics and Information Technology,Vol.1,No.7,2011,pp.356-384.

二是產業(yè)鏈和價值鏈分析維度。有研究認為,伴隨全球經濟持續(xù)下滑,經濟形勢嚴峻,國際油價波動給海合會國家經濟轉型帶來阻礙,海合會國家經濟多元化受到挑戰(zhàn)。(10)王博君:《低油價背景下海合會國家的石油戰(zhàn)略與國民經濟發(fā)展》,載《寧夏社會科學》2016年第2期,第141-145頁。劉冬:《試論海合會國家的經濟轉型》,載《現代國際關系》2021年第6期,第34-42頁。同時,近年來海合會國家能源轉型問題引發(fā)學界的關注,有分析認為,海合會國家具有傳統(tǒng)能源的優(yōu)勢,也具有新能源所需要的資源稟賦,中海進行雙邊和多邊的新老能源領域的合作,能夠建立起能源命運共同體。(11)張銳、相均泳:《海合會國家能源融合轉型:內涵、進展與挑戰(zhàn)》,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23年第4期,第3-22頁。另外,還有觀點認為,海合會國家通過能源轉型和整合碳氫能源下游價值鏈可以加強海合會國家的經濟多元化,促進海合會國家的就業(yè)。(12)Martin Hvidt,“Economic Diversification and Job Creation in the Arab Gulf Countries:Applying a Value Chain Perspective,” When Can Oil Economies Be Deemed Sustainable,2021,pp.281-300.

三是中國和海合會國家各領域合作研究維度。有研究注意到,中國于2020年取代歐盟成為海合會最大貿易伙伴,將會在產能方面的合作日益緊密。(13)周密、李意:《新冠疫情下中阿產能合作的形勢分析與展望》,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22年第4期,第3-20頁。在傳統(tǒng)能源領域,有分析認為,中海合作呈現出由貿易到共同開發(fā)再到技術支撐的不斷升級狀態(tài)。(14)王是業(yè):《新形勢下與海合會國家開展“一帶一路”經貿合作的基礎、機遇和挑戰(zhàn)》,載《國際論壇》2017年第4期,第54-61頁。而在數字化轉型背景下,有研究認為,海合會國家紛紛出臺數字戰(zhàn)略,中海數字領域的合作持續(xù)加深,(15)劉磊:《阿拉伯國家數字經濟發(fā)展現狀與中阿數字經濟合作機遇》,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23年第2期,第25-46頁。但中海數字合作也面臨全球“技術—政治”風險。(16)沈汐:《中國互聯網企業(yè)出海海合會國家的路徑與風險》,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22年第1期,第38-57頁。

三、國際政治經濟格局變化對海合會國家的影響分析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際政治經濟格局變化加劇,特別是在新技術革命、全球價值鏈結構和地緣政治等方面。一是,新技術革命中的新能源革命直接影響以傳統(tǒng)碳氫能源為主導的海合會國家的經濟基礎,削弱海合會國家的實力;二是,在傳統(tǒng)碳氫能源價值鏈體系中,海合會國家陷入“新月曲線”分布不均勻的長期困境;三是,美西方以所謂“脫鉤”和“去風險”打造戰(zhàn)略價值鏈,引發(fā)全球價值鏈結構性調整;四是,近期以來地緣政治變化加速,尤其是圍繞中東區(qū)域的地緣政治變化,對海合會國家產生深刻而激烈的影響。以上國際政治經濟格局新變化的疊加和溢出作用的合力對海合會國家的影響尤為顯著,海合會國家不得不面對變化而形成的戰(zhàn)略難題。在首屆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中,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表示,當前世界面臨諸多風險和挑戰(zhàn),需要各方團結應對。海合會國家都希望加強對華合作,希望通過此次峰會規(guī)劃未來海中合作重點領域,開辟海中關系新篇章。(17)《習近平出席首屆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并發(fā)表主旨講話》,中國政府網,2022年12月10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2-12/10/content_5731120.htm,上網時間2023 年10月19日。

(一) 新技術革命對海合會國家經濟基礎的影響

從人類技術進化特點來看,技術具有“中心—邊緣”的特性,并形成技術中心地帶和技術邊緣地帶。目前,美國、中國和德國是全球價值鏈網絡的三大中心節(jié)點,并以這三個技術中心向外鏈式擴散新技術。更具體而言,由于歷史因素和經貿因素,北美與西歐共同形成了北美—西歐技術中心地帶,中國和日本、韓國等國構成了東亞技術中心地帶。海合會國家在地緣位置上處于北美—西歐和東亞輻射圈的最遠端,同時也處于全球價值鏈更為上游的位置,這就導致海合會國家事實上是處于技術邊緣地帶。自冷戰(zhàn)結束后,在全球化浪潮下,全球產業(yè)分工和全球生產網絡體系曾一度達到動態(tài)平衡。但在新技術革命的推動下,原有的動態(tài)平衡已經被打破,新技術深度嵌入全球價值鏈網絡,并導致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在振蕩中重塑。新技術革命中新能源革命和人工智能技術的跨越式發(fā)展,已經對全球價值鏈的底層網絡構造產生深刻影響。正如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理論認為,處于邊緣和半邊緣的國家更容易受到全球政治經濟環(huán)境變化的沖擊。因此,技術邊緣的海合會國家更容易受到技術革命的影響。

新能源技術革命直接對海合會國家能源貿易產生影響。從新能源技術革命的兩個維度來看:第一個維度是在新技術加持下開發(fā)利用可再生能源已經能夠實現規(guī)模性商業(yè)化,如當下全球重點發(fā)展的太陽能、風能、氫能和核能等;第二個維度是原有難以開采的資源在新技術發(fā)展后可以較為平價地被利用,如頁巖氣、可燃冰等。國際能源署(IEA)的發(fā)布報告數據顯示,2020年全球可再生能源發(fā)電量占全球電力總量的29%。(18)“Global Energy Review 2021,”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April 2021,https://www.iea.org/reports/global-energy-review-2021,上網時間:2023年4月12日。國際能源屬的報告還預測,在未來五年可再生能源的裝機容量將快速發(fā)展,到2026年將占全球新增電力裝機容量的90%以上。(19)“Renewable Energy Market Update 2021,”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May 2021,https://www.iea.org/reports/renewable-energy-market-update-2021,上網時間:2023年4月15日。美國本土的頁巖氣革命不僅降低了其對進口能源的依賴性,借此成為全球能源市場的新的主要供應國,直接改變了全球能源市場動態(tài),這使得阿拉伯國家很難使用能源武器參與到國際博弈。(20)汪嘉波:《能源即武器》,載《光明日報》2014年4月27日,第6版。頁巖氣技術的成熟使得更多的非傳統(tǒng)能源供應國加入全球能源供應體系,在傳統(tǒng)的“四圈兩系”能源格局中只有供需一體化的美洲貿易圈較為穩(wěn)定,而其他三個供需分離的油氣供需體系更容易受到外部因素影響。(21)王安建、王春輝:《國際動蕩局勢對我國能源資源安全的挑戰(zhàn)與應對策略》,載《中國科學院院刊》2023年第1期,第73頁。除了新技術帶來的能源供給增加外,新型能源發(fā)電的增加和相應的新輸配電技術改善,使得遠距離跨區(qū)域輸電成為現實,而這將加快歐洲和全球其他地區(qū)能源的“去碳化”進程。例如,依靠先進的跨國區(qū)域電網,歐洲可以通過北海風電廠、法國核電廠和西班牙—北非光伏電廠等多條渠道獲得電力供給,而這將直接降低歐洲對海合會國家的石油需求。同時,自2022年烏克蘭危機以來,美西方對俄羅斯的能源制裁使得歐洲受到制裁反噬作用,造成了歐洲能源安全困局,(22)羅英杰、王菲:《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俄歐能源安全及啟示》,載《國家安全研究》2022年第6期,第111頁。而尋求多元化供給和實現能源獨立已經成為歐洲公共安全首選戰(zhàn)略。2022年3月歐盟委員會發(fā)布報告核心就是加速能源轉型,提高能效,減少對化石能源的依賴。(23)“REPowerEU:Joint European Action for More Affordable,Secure and Sustainable Energy,” European Commission,March 2022,https://www.interregeurope.eu/news-and-events/news/repowereu-joint-european-action-for-more-affordable-secure-and-sustainable-energy,上網時間:2023年4月10日。從歐洲能源結構調整看,2022年風能和太陽能發(fā)電量占歐盟總發(fā)電量的22.3%,首次超過核電(21.9%)和天然氣(19.9%)。(24)Daisy Dunne,“Wind and Solar Were EU’s Top Electricity Source in 2022 for First Time Ever,” CarbonBrief,January 31,2023,https://www.carbonbrief.org/wind-and-solar-were-eus-top-electricity-source-in-2022-for-first-time-ever,上網時間:2023年4月10日。能源結構變化引發(fā)未來地緣政治利益的變化已初步呈現。

歷史發(fā)展經驗證明,工業(yè)化和現代化是提高國家綜合實力的必要途徑,也是國家構建區(qū)域價值鏈和融入全球價值鏈的重要基礎。國際組織研究報告指出,在過去的成功案例中,發(fā)展中國家通過全球價值鏈的出口能夠有效解決工業(yè)化的問題。但是伴隨技術變化,發(fā)展中國家通過全球價值鏈的出口模式將導致生產率增長可能與就業(yè)增長負相關。(25)邢予青、[意]埃利薩貝塔·詹蒂爾、[美]杜大偉:《全球價值鏈發(fā)展報告(2021)——超越制造》,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5頁。因此,在新技術革命背景下,從外部來看,海合會國家在國家經濟轉型,推動工業(yè)化和現代化過程中,不免受到域外大國為地緣政治利益的政治與技術權力干涉。從內部看,海合會國家的本身工業(yè)化缺失會導致社會結構不穩(wěn)定和分化,不利于海灣地區(qū)獨特的阿拉伯文明可持續(xù)發(fā)展。同時,海合會國家工業(yè)化和現代化進程的緩慢和遲滯,可能會導致其在新技術革命快速進程中再一次掉隊,進而將海合會國家持續(xù)圍困在“地租型經濟”和“能源依賴型經濟”禁錮之中,威脅其經濟基礎。

(二) 海合會國家碳氫能源價值鏈“新月曲線”分布不均勻的困境

從產業(yè)價值鏈角度分析,海合會國家長期以碳氫能源產業(yè)作為支柱產業(yè)。盡管碳氫能源產業(yè)可以根據不同生產環(huán)節(jié)細分出不同經濟實體和主體,但石油公司普遍沒有采用專業(yè)化分工的方式,而將碳氫能源產業(yè)鏈的所有環(huán)節(jié)全部集中,進行縱向一體化經營。碳氫能源產業(yè)的上中下游多環(huán)節(jié)塑造了產業(yè)鏈格局,(26)碳氫能源產業(yè)的上游包括石油(天然氣)的勘探和開發(fā),涉及地質勘查、地球物理、地震調查、鉆探測試等。中下游包括各類煉油廠再加工和終端銷售環(huán)節(jié),涉及原油天然氣深加工后的各類石化產品,也包括將原油和天然氣從陸地開采點或海洋開采平臺運往煉油廠以及配送終端的輸油管道的物流儲存環(huán)節(jié)。主要石油公司的投資結構和盈利結構均是上游勘探開發(fā)占據主要地位、中下游運輸和煉化占據次要地位,導致了上中下游環(huán)節(jié)價值鏈嚴重分布不均。(27)呂建中:《基于石油產業(yè)鏈價值分布不均狀態(tài)下的石油公司一體化戰(zhàn)略選擇研究》,西南交通大學博士畢業(yè)論文,2010年10月,第35-51頁。而這種碳氫能源產業(yè)的價值鏈曲線恰好符合阿拉伯國家文化中的新月形象,呈現出“新月曲線”(crescent curve)的特征(見圖1)。同時,海灣地區(qū)的碳氫能源價值鏈一直受到殖民主義的影響。在二戰(zhàn)前,海合會國家在碳氫能源價值鏈中只能獲得地租利益。英國、法國、荷蘭和美國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在中東尤其是海灣地區(qū)通過殖民統(tǒng)治方式獲得石油租讓權,并以租讓制的方式開采石油。租讓制導致租讓國政府對油氣資源無法直接介入,難以直接參與到油氣資源的產業(yè)鏈和價值鏈之中。(28)[美]戈登·巴羅斯:《世界石油租讓制專題報告》,王鳳琛譯,載《中東石油問題》1981年第4期,第26-38頁。這也造成了在當時海合會國家雖然擁有巨大的油氣資源,但是在二戰(zhàn)前難以通過油氣資源獲得相應的利益,而英法荷美等國家可以通過壟斷獲得巨額利益。(29)侯立:《英國的中東石油政策研究(1945—1967)》,東北師范大學博士畢業(yè)論文,2014年11月,第22-34頁。這些巨額利益也僅在英法荷美等國之間建立的國際石油公司進行分配。(30)即所謂“石油七姊妹”,包括埃克森石油公司(Exxon)、美孚石油公司(Mobil)、雪佛龍石油公司(Chevron)、德士古石油公司(Texaco)、海灣石油(Gulf Oil)、英國波斯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和殼牌公司(Shell)等7家石油公司。例如,根據英國和巴林在1930年簽訂的關于租讓權和勘探權的協定,巴林政府只能從開采出的每噸石油中獲得3.5盧比(約1.05美元)的收入。(31)鐘志成:《中東國家通史:海灣五國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160-161頁。

圖1 碳氫能源產業(yè)價值鏈的“新月曲線”

在20世紀70年代后,世界各地都掀起了油氣資源國有化和私有化的浪潮,海合會國家油氣資源逐步轉為由本國的國家石油公司掌控,同時,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也開始發(fā)揮國際資源價格調節(jié)作用。不過,由于技術和市場等因素,美西方主導的國際石油公司依舊控制著海灣地區(qū)能源價值鏈的上下游的勘探、煉化、運輸、分銷等環(huán)節(jié)。進入21世紀以來,海合會國家的國家石油公司一直試圖建立真正的上下一體的能源產業(yè)鏈和價值鏈。但受制于工業(yè)基礎薄弱和產業(yè)鏈協同能力差一直未取得真正意義的突破。

從全球價值鏈角度分析,美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將海合會國家產業(yè)分工定格在能源出口國,并把海合會國家一直限定在單一的價值鏈上游端,且通過技術限制攫取了大量上下游附加值。海合會國家因其地理位置位于聯通亞非歐的樞紐,且盛產碳氫能源資源,使得近代以來全球大國都同海合會國家具有能源投資和貿易往來。美西方國家采用扶植自身勢力代理人的方式,把海合會國家同自身工業(yè)體系進行深度捆綁。(32)Simon Davis,“Keeping the Americans in Line? Britain,the United States and Saudi Arabia,1939-45:Inter-Allied Rivalry in the Middle East Revisited,” Diplomacy and Statecraft,Vol.8,No.1,1997,pp.96-136.20世紀冷戰(zhàn)開啟后,海灣地區(qū)對美國和蘇聯具有同樣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美西方國家為確保國家能源安全和實現冷戰(zhàn)勝利,在海灣地區(qū)建立了新的石油貿易秩序。(33)David S.Painter,“Oil and Geopolitics:The Oil Crises of the 1970s and the Cold War,” Historical Social Research / Historische Sozialforschung,Vol.39,No.4,2014,pp.186-208.而蘇聯則試圖以產油國地位協同中東地區(qū)資源國家對西方形成“能源戰(zhàn)略武器”威懾。美國基于地緣戰(zhàn)略提出中東自由貿易區(qū)(MEFTA),美國構建的中心輻射性關系(hub-and-spoke relationship)也對該地區(qū)國家產生了負面經濟影響。(34)Bessma Momani,“A Middle East Free Trade Area: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Peace Considered,” World Economy,Vol.30,No.11,2007,pp.1682-1700.同時,有分析認為,歐洲和美國同中東地區(qū)的阿拉伯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沒有促進該地區(qū)的區(qū)域一體化,反而助長了該地區(qū)的分裂。(35)Anja Zorob,“Regional Integration in the Middle East in the Shadow of EU and US Free Trade Initiatives,” Initiatives of Regional Integration in Asia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2018,pp.43-81.另外,美西方通過在海灣地區(qū)建立軍事基地、開展大眾傳播與公共外交、設立教育交流基金會的方式,高度嵌入海合會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領域,試圖深度控制海合會國家,使其符合美西方的利益。(36)仇朝兵:《“9·11”之后美國對穆斯林世界的公眾外交》,載《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第24-31頁。因此,海合會國家的能源價值鏈從全產業(yè)鏈附加值端看,其各領域和環(huán)節(jié)的大量附加值都受到外界的影響,在本身就分布不均勻的“新月曲線”,陷入價值鏈困境。

(三) 全球經濟新形勢下的全球價值鏈結構性調整

全球政治經濟格局變化已經觸發(fā)全球價值鏈實質性結構調整。一方面,全球價值鏈已經開始向區(qū)域價值鏈進行轉移性重構,從增值貿易角度看,近年來全球價值鏈增值貿易集中于地緣上更接近的區(qū)域范圍內,特別是區(qū)域貿易協定的內部貿易伙伴之間。(37)余南平:《新冠疫情下全球價值鏈結構調整特征與未來挑戰(zhàn)》,載《國際關系研究》2021年第1期,第12頁。另一方面,近年來,全球各類保護主義政策層出不窮,在現有WTO框架下存在治理失效問題,促使各類雙邊和區(qū)域貿易協定的發(fā)展,并將導致全球價值鏈的調整。(38)張二震、戴翔:《全球產業(yè)鏈供應鏈調整新趨向及其對策》,載《經濟學動態(tài)》2022年第10期,第31-41頁。同時,西方技術民族主義思潮快速興起,嚴重影響了全球產業(yè)鏈正常運轉,尤其危害全球技術價值鏈。(39)余南平、戢仕銘:《技術民族主義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分析——以全球半導體產業(yè)為例》,載《國際展望》2021年第1期,第67頁。從趨勢來看,未來全球價值鏈將不再以全球分工物理現實為主導。美國為維護霸權秩序將權力問題放在首位,不考慮全球經濟運行的基本邏輯,也不顧全球現有分工體系和產業(yè)鏈關聯,試圖把全球價值鏈強行變成戰(zhàn)略價值鏈,形成“小院高墻”和“友岸外包”的態(tài)勢。與此同步,美國還充分利用產業(yè)政策迫使產業(yè)回歸,以應對全球價值鏈擴張導致的美國權力流散,這也導致了產業(yè)鏈和技術鏈的不穩(wěn)定。(40)余南平、廖盟:《全球價值鏈重構中的國家產業(yè)政策——以美國產業(yè)政策變化為分析視角》,載《美國研究》2023年第2期,第93頁。美國的戰(zhàn)略調整將嚴重損害全球價值鏈固有經濟效率,海合會國家已經開始充分認識到全球價值鏈的區(qū)域性和戰(zhàn)略性轉變。而中國和海合會國家可以通過經貿合作、相互投資、產業(yè)鏈合作構建跨區(qū)域、延伸型、外溢性新型價值鏈實現雙方互利共贏。

現實中,貿易戰(zhàn)與地緣政治風險促使世界各國都轉向將國家安全置于首位,美西方都重新推出了各類產業(yè)政策。發(fā)達國家產業(yè)鏈回遷(reshoring)將進一步導致發(fā)展中國家無法通過全球分工擴大嵌入全球價值鏈,發(fā)展中國家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將遭受重大挑戰(zhàn)和阻礙。在此新政治經濟環(huán)境下,海合會國家既要面對西方發(fā)達國家將核心產業(yè)逐漸遷回本土的結構性調整,又要通過機會尋找自身經濟的新增長點。而與發(fā)達國家產業(yè)鏈回遷相反的是,中國一直高舉開放合作大旗,積極推進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為推動世界共同發(fā)展貢獻力量。因此,在發(fā)達國家產業(yè)鏈集體回遷的背景下,海合會國家和中國跨區(qū)域價值鏈構建,將有助于推動海灣地區(qū)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實現。

伴隨全球經濟形勢和地緣政治形勢變化,全球生產分工和全球供應鏈布局發(fā)生調整,作為國際權力承載的全球價值鏈也正處于結構性調整中。國際組織研究報告指出,中國在全球制造業(yè)網絡的中心地位不斷提高,中國已經基本取代日本成為亞洲的供應中心,同時也取代美國成為北美和南美的供應中心。(41)邢予青、[意]埃利薩貝塔·詹蒂爾、[美]杜大偉:《全球價值鏈發(fā)展報告(2021)——超越制造》,第24頁。這種變化已經反映在海合會國家的能源產業(yè)價值鏈中。傳統(tǒng)上,海合會國家的能源產業(yè)鏈需要分包給美西方國家石油公司或技術公司進行作業(yè),(42)Pierre Shammas,“Saudi Arabia:Petroleum Industry Review,” Energy Exploration &Exploitation,Vol.18,No.1,2000,pp.1-86.但近年來海合會國家已經逐漸轉向中國企業(yè)、中國技術和中國標準進行作業(yè)。僅以沙特阿美公司為例,雖然,在2019年沙特阿美石油設施遭受恐怖襲擊后設施的維護中依然需要從美國和歐洲進口設備。(43)Rania El Gamal and Maher Chmaytelli,“Saudi Aramco has Emerged from Attacks ‘Stronger than Ever’—CEO,” Reuters,September 21,2019,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k-saudi-aramco-attacks-nasser-idUKKBN1W603U,上網時間:2023年 4月13日。但與此同時,近年來中國企業(yè)和沙特阿美公司也在不斷加深合作深度,其中代表性案例包括:中國電建建設的沙特阿美吉贊3850兆瓦電站項目成功并網;中石化第五建設有限公司簽約沙特阿美貝里油氣處理項目;中石油管道局承建沙特阿美哈拉德及哈維亞北部壓氣站管道項目;中國電建中標沙特阿美Jafurah海水淡化項目;中石化煉化工程集團簽約沙特阿美Amiral項目工程、采購和施工合同。(44)案例來源于中國經濟信息社、國家信息中心主辦的“中國一帶一路網”中企海外項目周報,https://www.yidaiyilu.gov.cn,上網時間:2023年 6月20日。

全球經濟新格局下,對于海合會國家而言,通過與中國的合作不需要再通過其他的節(jié)點和支路進行中介就可以直接融入全球價值鏈。海合會國家還可以借助中國在全球價值鏈地位不斷躍升,促進自身向全球價值鏈中心節(jié)點的靠攏。因此,中海合作符合海合會國家戰(zhàn)略利益,也順應全球價值鏈結構調整的趨勢。

(四) 新政治經濟格局下沙特和伊朗大和解

沙特和伊朗是中東地區(qū)的兩個重要核心國家,也是全球重要的能源供給國,兩國分別代表著遜尼派和什葉派穆斯林的利益。沙伊兩國之間的矛盾源于歷史、宗教、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分歧,導致兩國之間的關系長期處于緊張和對抗的狀態(tài)。同時,由于域外大國在中東地區(qū)殖民主義影響的殘余存在,域外勢力的影響也在激化沙特和伊朗的矛盾。這不僅影響了沙伊兩國的安全和利益,也給中東地區(qū)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帶來了巨大的挑戰(zhàn)。2023年3月,沙特和伊朗在中國的主持下達成歷史性的和解協議,同意恢復兩國外交關系,并探討加強雙邊合作。沙伊“世紀大和解”由此開啟了該地區(qū)地緣政治結構變化的新紀元。

沙特和伊朗的和解對海合會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意義和影響。首先,有利于緩解中東地區(qū)的緊張局勢,為海合會國家發(fā)展提供和平穩(wěn)定的環(huán)境。沙特和伊朗在相互尊重和平等的基礎上繼續(xù)開展對話協商,將會緩和區(qū)域緊張局勢。在伊核問題上,可能為恢復伊核協議和防止核擴散提供支持。作為世界重要的產油大國,沙特和伊朗的和解能夠降低石油市場的風險溢價,維護石油供應鏈的穩(wěn)定性,并為中東地區(qū)長期和平穩(wěn)定建立了基礎。其次,有利于推動海合會國家的經濟多元化和轉型,打破單一依賴石油的發(fā)展模式。沙特和伊朗激活1998年簽署的多領域總協議,對接自身的經濟改革和經濟發(fā)展計劃,為區(qū)域發(fā)展注入新動力,并促進在能源、基礎設施、科技、金融、旅游等領域的發(fā)展。最后,沙特和伊朗都是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合作伙伴,沙伊兩國能夠在“一帶一路”倡議框架下拓展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合作空間,實現互利共贏。

沙特和伊朗的和解有利于增強中東地區(qū)國家的凝聚力和自主性,提升整個中東地區(qū)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作為中東極具影響力的兩個地區(qū)大國,沙特和伊朗的友好合作能夠促進地區(qū)內部團結與協調,為地區(qū)發(fā)展提供政治基礎。同時,沙伊的和解對以色列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構成一定程度上的戰(zhàn)略威懾。以色列表面上是美國的親密盟友,但實質上是“美國戰(zhàn)略影響人”,以色列面對沙伊的歷史性和解將會面臨極大的地緣戰(zhàn)略被動,在一定程度也會牽引美國的戰(zhàn)略力量分配與投射,進而對全球地緣政治產生影響,這種不確定的變化反而會提升海合會國家,包括伊朗自身的戰(zhàn)略議價權。

四、全球價值鏈視角下中國—海合會國家深化合作的路徑分析

全球化發(fā)展必然產生不同時代的全球生產網絡和價值鏈體系,近代歷史一再呈現著全球生產分工合作和價值鏈組合。在大英帝國歷史上,英帝國通過殖民地構建了“宗主國—殖民地”閉環(huán)價值鏈。英國本土資源有限,英國利用海上軍事優(yōu)勢和當時先進的商業(yè)模式,在從殖民地獲得大量原材料并進行工業(yè)加工后,再供給到英帝國勢力范圍內。在這一過程中,英國根據殖民地不同情況建立不同的治理體系,以保證英國對殖民地的控制。同時,為了維護閉環(huán)價值鏈的穩(wěn)定性,英國通過一系列的法律和不平等條約限制其殖民地與其他國家的貿易,強制殖民地只能與英國進行貿易。20世紀全球化高漲期的全球價值鏈加速擴張,全球價值鏈已經成為當下最重要的全球經濟基礎。當代全球價值鏈的形成以世界各國加入全球分工體系的進程為主導。二戰(zhàn)后,形成了以美西方為主導的西方集團價值鏈。冷戰(zhàn)結束迎來了更廣闊的全球化空間,全球主要生產力量被納入西方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體系之中。由此,全球價值鏈的網絡結構基本成形。在這一過程中,國家、國家集團、組織、跨國企業(yè)、企業(yè)和行業(yè)協會等各行為主體通過嵌入和附著全球價值鏈網絡,產生了復雜的結構性和關系性權力關系?；谌騼r值鏈的生產性權力和衍生性權力特點,發(fā)達國家可以主導和利用全球價值鏈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施加霸權,影響他國現代化進程,并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限定在為自己服務的特定層級和分工地位上。

(一) 全球價值鏈中的中國—海合會合作路徑框架分析

20世紀90年代以來,海合會國家集體“向西看”,試圖對接美國—德國主導的北美—西歐全球價值鏈中心節(jié)點。但是,美西方大國僅允許海合會國家作為碳氫能源出口國接入全球能源價值鏈,依靠能源工業(yè)進行有限的工業(yè)化,嚴重限制了海合會國家的發(fā)展。

國際新政治經濟格局下,海合會國家面臨戰(zhàn)略挑戰(zhàn)和機遇,特別是新能源技術革命和新一代人工智能革命,將對海合會國家未來發(fā)展產生了復雜的顛覆性和未知性影響。多領域的新技術革命對海合會國家下一階段的發(fā)展提出了客觀要求。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互動角度看,海合會國家如果希望在國際新政治經濟環(huán)境下保持國家發(fā)展順暢,就必須主動全面地嵌入到全球價值鏈網絡體系之中,并利用其石油資源大力發(fā)展工業(yè)化和現代化,破除“資源詛咒”,進而獲得“資源祝?！?。更重要的是,工業(yè)制成品能力的獲得,既是海合會國家有效擺脫外來進口產品價格波動,有效控制本國通脹的戰(zhàn)略訴求,同時也是海合會國家獲得工業(yè)物質基礎,進而保障國家安全的必然戰(zhàn)略選擇。

在海合會國家多重戰(zhàn)略考量中,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中國式現代化碩果累累。中國發(fā)起的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全球發(fā)展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致力于同世界各國一道,維護全球產業(yè)鏈和價值鏈穩(wěn)定,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經濟全球化和世界各國現代化相得益彰。因此,海合會國家可以通過對接全球價值鏈的三大關鍵節(jié)點之一中國,借助中國的產業(yè)鏈和規(guī)模制造能力迅速地融入全球價值鏈,打通全球價值鏈鏈路。由此,在必然的戰(zhàn)略實現中,中海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合作路徑則變得清晰可見(圖2):首先通過貿易往來建立中海之間的貿易網絡,形成中海深度合作的物質基礎和跨區(qū)域價值鏈融合;其次以中海的相互投資建立穩(wěn)定的產業(yè)合作,實現跨區(qū)域價值鏈的互嵌;最后緊隨數字經濟趨勢,中海建立虛實結合的合作,實現虛實經濟的協同發(fā)展。

圖2 中國與海合會國家深化合作的路徑

(二) 中海雙邊貿易物質基礎與跨區(qū)域價值鏈融合

自古以來,中國通過古絲綢之路就與阿拉伯地區(qū)有著密切的貿易往來。改革開放后,伴隨中國經濟迅速發(fā)展,自1993年中國成為石油凈進口國起,中國開始從阿拉伯國家進口石油,雙邊貿易規(guī)模迅速提升。近年來中海間貿易迅速增長,海合會成員國是中國能源的主要供給方,中國的機電產品、輕工產品、紡織產品、建材產品等深受海合會成員國喜愛。中海具有強互補性的雙邊貿易形成中海合作的物質基礎,也為海合會國家與中國合作融入全球價值鏈提供了產業(yè)鏈深度鏈接的機遇。

首先,中海貨物貿易優(yōu)勢互補,合作空間廣闊。中國擁有完備的工業(yè)體系,對海合會成員國出口規(guī)模持續(xù)擴大;海合會成員國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是中國重要的能源進口來源地。自2020年起,中國連續(xù)兩年成為阿拉伯國家最大貿易伙伴,阿拉伯國家是中國最大的海外原油供應源。其中,海合會國家沙特、阿聯酋和阿曼是中國在阿拉伯地區(qū)第一、第二和第四貿易伙伴。從貨物貿易角度看,雖然在2008年金融危機和2014～2015年石油價格下跌期間,中海貿易進出口總額有階段性調降,但隨后中國同海合會各國貨物貿易總體呈現上升趨勢,近二十年貨物進出口總額呈現了穩(wěn)定高增長趨勢。(45)數據來源:《國家數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tǒng)計局網站,https://data.stats.gov.cn,上網時間:2023年 6月20日。從前景角度看,中國作為全球制造強國,未來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定位緊緊抓住高端制造業(yè),海合會國家能夠提供制造業(yè)所依賴的化石資源。由此,即使新能源革命推動未來能源結構轉型后碳氫資源在能源領域的占比下降,但“中國制造”中的化工原材料及下游仍然需要有巨大的碳氫資源,這是其它全球價值鏈中心所不具備的特點。因此,中海貨物貿易的合作空間依然廣闊。

其次,中海間服務貿易穩(wěn)定增長,高新領域服務貿易潛力巨大。2014年習近平主席在中阿合作論壇第六屆高級部長級會議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提出構建“1+2+3”合作格局,其中“3”是指以核能、航天衛(wèi)星、新能源三大高新領域為突破口,努力提升中阿務實合作層次。在核能合作領域,中核集團與阿聯酋、沙特等國簽署了和平利用核能協定,并在鈾礦勘探、核燃料供應、核電站運維等領域達成合作意向;在航天領域合作,2017年5月第一屆中阿北斗合作論壇召開,開啟了中阿衛(wèi)星導航領域的深度合作。目前,北斗衛(wèi)星已在沙特阿拉伯、阿聯酋和阿曼等國多領域應用,北斗/GNSS技術也大幅提高了阿聯酋鐵路的建設效率。同時,2018年5月,“龍江二號”微衛(wèi)星搭載了沙特光學相機,開啟了中沙兩國在月球和深空探測領域合作的先河。同年12月,中國在2018年為沙特發(fā)射了“沙特-5A/B”(SaudiSat5A/B)兩顆遙感衛(wèi)星。2022年9月,中國國家航天局與阿聯酋拉希德航天中心簽署了關于嫦娥七號任務搭載合作的諒解備忘錄,中方將為阿方提供“拉希德二號”月球車搭載、測控和數據接收等服務,雙方共享“拉希德二號”月球車探測成果。(46)[阿聯酋]哈?！ぐ~德:《中國是阿聯酋航天合作的重要伙伴》,載《人民日報》2022年12月29日,第3版。在新能源領域,目前中國出口的大量光伏、風能產品和技術,2022年中國對阿聯酋出口光伏組件產品約3.4GW,同比增長超300%。(47)劉葉琳:《中國光伏喜迎出口機遇期》,載《國際商報》2023年3月9日,第3版。可以為海合會國家自身的能源轉型,綠色發(fā)展提供有力的技術服務支撐。

最后,海合會一體化機制有助于推動跨區(qū)域價值鏈合作。目前,海合會國家內部通過海合會機制已經形成了區(qū)域經貿網絡,內部資源充分整合為跨區(qū)域價值鏈的合作提供機遇。從內部整合來看,2021年12月,海合會成員國第42屆領導人峰會發(fā)布聯合聲明指出,2025年前將實現建立海合會共同市場一體化等目標。從海合會國家能源合作看,綠色能源構建是其重點方向。2009年海灣合作委員會電網互聯管理局(GCCIA)建立,協調運行海灣國家跨國電力交易和電網互聯互通。海合會國家日照資源豐富,具有光伏發(fā)電的資源優(yōu)勢。隨著跨區(qū)域輸電技術成熟與海灣國家能源綠色轉型,海灣地區(qū)國家共同利益將不斷擴大。有研究認為,海合會成員國之間通過天然氣管道基礎設施可以促進區(qū)域能源和貿易合作,為海合會成員國進一步提供經濟效益。(48)Bertrand Rioux,Rami Shabaneh and Steven Griffiths,“An Economic Analysis of Gas Pipeline Trade Cooperation in the GCC,” Energy Policy,Vol.157,2021,pp.1-18.從區(qū)域一體化的橫向比較來看,2010年至2018年間,海合會成為最有效和增長最快的區(qū)域一體化組織,成員國內部和對外貿易都在不斷增長。海合會經濟一體化可以充分發(fā)揮自由貿易協定優(yōu)勢,同時借助經濟自由區(qū)嵌入全球分銷鏈。(49)A.V.Savinsky,“Integration Processes Among the Member States of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over the Period of 2010-2018,” in Elena G.Popkova and Bruno S.Sergi,eds.,Modern Global Ec￣onomic System:Evolutional Development vs. Revolutionary Leap,2021,Cham:Springer,pp.1978-1986.可以預見,隨著海合會一體化加強,中海合作框架構建與逐級落實,中國主導東亞價值鏈與西亞海合會價值鏈深度融合,可以形成跨區(qū)域的價值鏈放大機制,中國產業(yè)鏈延伸和牽引也將反向推動海合會國家政治經濟一體化協同加速。

(三) 中海相互投資深化有助提升海灣國家全球價值鏈地位

海合會國家早已認識到需要利用資源優(yōu)勢嵌入全球價值鏈,進而獲得先進技術進而實現本地區(qū)的工業(yè)化。(50)已故前沙特石油和礦產資源大臣艾哈邁德·亞瑪尼(Ahmed Zaki Yamani)1974年1月在日本東京表示,“未來我們不會為了美元而出售我們的石油,我們只會賣給那些能給我們技術和工業(yè)化的人”。參見Fox Butterfield,“Saudi Says Oil-Price Cut Must Be Joint Arab Step,” The New York Times,January 29,1974,https://www.nytimes.com/1974/01/29/archives/saudi-says-oilprice-cut-must-be-joint-arab-step.html,上網時間:2023年 4月15日。但是,美國一直對產油國的投資保持高度警惕,為應對石油輸出國組織成員投資和收購美國戰(zhàn)略資產的擔憂,美國進行了多維度的阻撓設計和行動。(51)美國于1975年成立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簡稱CFIUS)以監(jiān)管來自外國的投資。參見Jonathan Masters,James McBride and Noah Berman,“What Happens When Foreign Investment Becomes a Security Risk?,”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January 3,2023,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what-happens-when-foreign-investment-becomes-security-risk,上網時間:2023年4月20日。美國反對OPEC組織的投資者對“敏感關鍵”領域的投資或收購,同時限制OPEC投資者在歐洲和日本等國的投資,在美國國內已經達成共識設計。參見[美]邁克爾·赫德森:《全球分裂:美國統(tǒng)治世界的經濟戰(zhàn)略》,楊成果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年版,第87-89頁。進入21世紀,美國更是以海灣阿拉伯國家支持恐怖主義為由,持續(xù)限制打壓海灣阿拉伯國家的發(fā)展。(52)2006年,阿聯酋迪拜港口世界公司準備從英國公司手中收購美國紐約、新澤西、巴爾的摩、新奧爾良、邁阿密和費城等6個港口的經營管理權。在美國小布什總統(tǒng)(George Walker Bush)和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批準該交易后,美國參眾兩院進行了阻撓,最終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將港口經營權移交給美國的機構。因此,在美國的設計框架中,海灣阿拉伯國家只被允許貨物貿易進行商業(yè)進口,而不是通過全球分工嵌入價值鏈,因而,海灣阿拉伯國家難以通過鏈接美西方主導的北美-西歐價值鏈節(jié)點實現工業(yè)化和現代化。雖然,有研究認為弱勢經濟體可以通過努力改善自身全球價值鏈地位。(53)例如,弱勢新興經濟體通過與強勢的行為體建立貿易伙伴關系,能夠逐漸從孤立地位上升至外圍地位再到更高的地位,參見Johannes Glückler and Robert Panitz,“Relational Upgrading in Global Value Networks,” 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Vol.16,No.6,2016,pp.1161-1185。再如,弱勢新興經濟體可以通過對外直接投資培育本國跨國公司,促使本國在全球價值鏈網絡節(jié)點位置變化和關系路徑變化,削弱強勢行為體對全球價值鏈的控制與干預,具體見:李括:《全球價值鏈時代美國對華戰(zhàn)略博弈的權力與制約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2年5月,第55-56頁。但這種純經濟學意義上的假設結果,并不會發(fā)生于規(guī)模過小的經濟體,也不會產生于工業(yè)化基礎薄弱的國家。(54)中國因其足夠的國內市場規(guī)模體量,特別是改革開放前的近乎全產業(yè)鏈的自主工業(yè)化體系構建,為判斷提供了反證實例。因此,海合會國家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必須通過新模式,特別通過與中國加深合作進行改善。而從基礎來看:

首先,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中國—阿拉伯國家峰會和中阿合作論壇機制,為海合會國家對接中國價值鏈進行了頂層設計。中國與海合會國家高度互補,中國在多領域具有技術領先、工業(yè)體系完備、市場規(guī)模大等優(yōu)勢,海合會國家能源資源豐富,經濟發(fā)展?jié)摿τ写_拓。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中國對海合會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總額不斷上升。(55)數據來源:《2021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tǒng)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網站,2022年11月7日,http://images.mofcom.gov.cn/fec/202211/20221118091910924.pdf,上網時間:2023年4月15日。習近平主席在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上的主旨講話中明確提出中國和海合會國家的戰(zhàn)略對接路徑。海合會國家所提出的本國未來發(fā)展計劃包括沙特“2030愿景”(Vision 2030)、“我們阿聯酋2031”(We the UAE 2031)、“卡塔爾2030國家愿景”(Qatar National Vision 2030)、“科威特2035 愿景”(Kuwait Vision 2035)、“阿曼2040愿景”(Oman’s Vision 2040)和“巴林2030經濟發(fā)展愿景”(Bahrain Economic Vision 2030)等。在實踐中,中國積極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對接海合會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如2022年12月8日中國政府與沙特政府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沙特阿拉伯王國政府關于共建“一帶一路”倡議與“2030愿景”對接實施方案》。中國與海合會國家不帶附加條件的經貿合作與投資,有助于促進海合會國家產業(yè)嵌入全球價值鏈,并以此為契機促進實現海合會國家工業(yè)化。

其次,實體層面的中國—海合會相互投資已經全面展開。中國對外直接投資促進中國制造業(yè)全球價值鏈升級,顯著提高了高技術制造業(yè)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56)李超、張誠:《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與制造業(yè)全球價值鏈升級》,載《經濟問題探索》2017年第11期,第114頁。同時,高技術行業(yè)對外直接投資能夠顯著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并且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也會促使對外直接投資的發(fā)展。(57)丁秀飛、畢蕾、仲鑫:《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與制造業(yè)全球價值鏈升級的雙向影響關系研究》,載《宏觀經濟研究》2021年第12期,第69頁。全球價值鏈的深入研究表明,全球價值鏈的分工模式使得新興經濟體通過外國市場獲取新的知識和技術,跨國公司在東道國的子公司也會對東道國產生積極的溢出效應。(58)邢予青、[意]埃利薩貝塔·詹蒂爾、[美]杜大偉主編:《全球價值鏈發(fā)展報告(2021)——超越制造》,第5頁。從實踐與實體合作角度看,在石油化工領域,2016年沙特阿美和中國石化合資建設的中沙延布煉廠已經投產,設計加工能力達日加工40萬桶原油,擁有世界領先的煉化設備和管理運營標準;(59)《中石化:用中國品質給世界“加油”》,中國一帶一路網,2017年5月12日,https://www.yidaiyilu.gov.cn/zgsh.htm,上網時間:2023年4月25日。2023年3月,沙特也通過反向投資融入中國化工產業(yè)鏈;在制造基礎領域,2023年5月,中國寶鋼與沙特合作方共同投資設立沙特厚板公司,主要服務于中東和北非地區(qū)的油氣、造船、海工等多個戰(zhàn)略性工業(yè)領域。(60)吳丹璐:《寶鋼股份將建設海外首個全流程生產基地》,載《解放日報》2023年5月2日,第2版。在新能源和綠色能源領域,2017年迪拜哈斯彥清潔燃煤電站項目破土動工,該項目實現了從投資、制造、建造的“全中國化”;沙特紅海綜合智慧能源項目由沙特與中方合作建設,則是目前全球最大規(guī)模在建儲能項目。在核能領域,中核集團則與阿聯酋和沙特等國簽署了和平利用核能協定,并在鈾礦勘探、核燃料供應、核電站運維等領域達成深度合作意向。實證研究已經表明,相互投資能夠有效提升雙方全球價值鏈的地位,并使得雙方能夠增強獲得附加值的能力。(61)郅曼琳、范祚軍、王鵬宇:《投資合作對中國與東盟國家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載《統(tǒng)計與決策》2022年第23期,第143頁。

最后,中國同海合會國家的產業(yè)園區(qū)合作,為海合會國家全方位提升全球價值鏈能力提供生產性基礎能力,可以推動海合會國家調整生產關系,提高國際分工地位。已經有研究認為,產業(yè)園區(qū)合作促使全球價值鏈中心節(jié)點在形式上前移至海灣地區(qū),順應國際生產的短鏈化趨勢,(62)倫蕊、郭宏、蒲小梅:《國際生產短鏈化的行業(yè)表現、現實影響與中國應對》,載《經濟縱橫》2023年第2 期,第63-72頁。海合會國家在石油相關化工品加工具有極高的資源稟賦,并且海合會國家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在光伏新能源相關領域更具有獨特優(yōu)勢,海合會國家可以利用自身資源稟賦進行特色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海合會國家通過同中國的產能合作,鏈接全球價值鏈中國節(jié)點,跳出過去只接入了全球能源價值鏈網絡的局限,從而全面融入全球價值鏈網絡。目前,中國在海合會國家投資建設了中阿(阿聯酋)產能合作示范園、中國—沙特(吉贊)產業(yè)園、中國—沙特泰達園和中國—阿曼(杜庫姆)產業(yè)園等產業(yè)園區(qū)。2022年10月,中國投資在中阿產能合作示范園開工投產,成為中阿產能合作示范園首家正式投產企業(yè)。(63)任皓宇:《中阿產能合作示范園迎來首家正式投產企業(yè)》,人民網,2022年10月4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2/1004/c1002-32539460.html,上網時間2023年6月7日。在中國—沙特泰達園的合作中,泰達將先進的管理經驗和海外園區(qū)運行模式輸出給沙特工業(yè)管理局所轄各園區(qū),有助于沙特的工業(yè)園區(qū)管理的現代化。(64)《天津經開區(qū)創(chuàng)新發(fā)展加快綠色產業(yè)布局》,天津政府網,2023年5月29日,https://www.tj.gov.cn/sy/zwdt/gqdt/202305/t20230529_6252659.html,上網時間2023年6月7日。另外,中國—沙特(吉贊)產業(yè)園總投資61.06億美元的化工化纖一體化項目已獲沙特投資總局批復,該項目是沙特吉贊經濟城的首個招商引資項目,也是沙特王國建國以來首個外國獨資石化項目。(65)宋微:《共建“一帶一路”添翼中東發(fā)展》,載《國際商報》2023年3月24日,第6版。

(四) 中海合作新模式推動海合會國家形成全球價值鏈區(qū)域節(jié)點

在冷戰(zhàn)結束后的上世紀90年代,海合會國家出現了以阿聯酋迪拜為代表的“迪拜模式”。(66)“迪拜模式”是指以房地產、金融業(yè)和旅游業(yè)等產業(yè)主導的經濟發(fā)展模式,使用金融杠桿促進經濟發(fā)展。這種模式忽視了經濟發(fā)展的科學規(guī)律,沒有依托實體經濟生產和工業(yè)化,使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并不匹配。尤其是,迪拜所推崇的高端房地產業(yè)和金融業(yè),其金融資本也大多并非來自阿聯酋,這就導致迪拜的經濟發(fā)展的主動權不掌握在本國手中,極易受到國際市場的影響。2008年金融危機后,光鮮亮麗的“迪拜模式”迅速成為債務高企的“迪拜危機”。海合會國家在認知自身發(fā)展模式短板之后,也亟需尋找虛實結合的新發(fā)展模式。因此,通過數字經濟轉型以虛實結合的特色模式,努力成為全球價值鏈區(qū)域節(jié)點是海合會國家必然的戰(zhàn)略選擇,海合會國家與中國的虛實合作為該模式探索打開了廣闊的空間。

首先,中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合作方興未艾。數字化轉型是海合會國家經濟多元化的重要路徑,海合會國家均出臺了數字化轉型戰(zhàn)略。(67)郭曉瑩:《中國與海合會國家數字經濟合作的現實與路徑選擇》,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22年第5期,第24-25頁。沙特啟動了一項180億美元的建立大型數據中心網絡的計劃,計劃將沙特轉變?yōu)楹车貐^(qū)主要數據中心樞紐。而中國在數字基礎設施上具有較為領先的優(yōu)勢,主要體現在5G、大數據中心、移動支付、人工智能和工業(yè)互聯網等數字基礎設施的技術優(yōu)勢和應用落地優(yōu)勢,并且中國自身在數字領域的龐大市場也有利于中國技術不斷迭代。目前,中國為海合會國家數字化轉型提供的軟件、硬件的數字基礎設施,已經開始全面落地。如華為已與科威特、阿聯酋、沙特、巴林等國10余個中東電信運營商簽署技術協議,推動建設5G網絡;沙特數據與人工智能局與阿里巴巴、華為等企業(yè)簽署合作協議,內容涉及智慧城市建設、阿拉伯語人工智能技術開發(fā)等。(68)《中東地區(qū)數字經濟加速發(fā)展》,載《人民日報》2021年1月14日,第17版。同時,以中阿技術轉移中心和中阿博覽會為代表的平臺,已經成為中國技術轉移的重要平臺,并為海合會國家技術進步和產業(yè)升級提供技術支持。中國—阿拉伯國家技術轉移中心自2015年建立以來,已經建立了阿盟、沙特、約旦、阿曼、阿聯酋、埃及、蘇丹、摩洛哥、卡塔爾和尼日利亞等10個雙邊技術轉移中心。而技術領域的互動顯然有助于產生和創(chuàng)造新的價值鏈。

其次,全球經濟一體化已經實踐表明,物流是供應鏈的重要組成部分,(69)Thi Yen Pham,Hye Min Ma and Gi Tae Yeo,“Application of Fuzzy Delphi TOPSIS to Locate Logistics Centers in Vietnam:The Logisticians’ Perspective,” The Asian Journal of Shipping and Logistics,Vol.33,No.4,2017,pp.211-219.復雜價值鏈系統(tǒng)依賴高效的物流系統(tǒng)。(70)Olga Memedovic,Lauri Ojala,Jean-Paul Rodrigue and Tapio Naula,“Fuelling the Global Value Chains:What Role for Logistics Capabilit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echnological Learning,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Vol.1,No.3,2008,pp.353-374.因此,物流中心在全球價值鏈網絡體系中的內涵價值本身就格外重要。海合會國家位于亞非歐地緣樞紐,發(fā)展物流中心優(yōu)勢明顯。從中海間物流合作角度看,阿聯酋建有16個現代化港口,配套設施十分先進,杰貝阿里港2018年吞吐量為2210萬標箱,集裝箱吞吐量居世界前10位。中國中遠海運于2016年獲得了阿聯酋哈利法港二期碼頭35年特許經營權。沙特2020年海運吞吐量超過1,350萬噸,在全球排名第20位。其中沙特吉達港是紅海沿岸最大港口,是連接亞非歐的重要樞紐港口?？ㄋ柟R德港則是中東海灣主要港口,也是卡塔爾“卡塔爾2030國家愿景”規(guī)劃的重要內容。(71)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國別(地區(qū))指南中阿聯酋、沙特和卡塔爾等國指南中水運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走出去”公共服務平臺,http://fec.mofcom.gov.cn/article/gbdqzn,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中國的物流管理經驗與物流技術輸出,顯然能夠提升該區(qū)域港口基礎設施的溢出能力。也應看到,本質上跨境電商依賴先進的物流體系,在物流中心建立區(qū)域倉儲節(jié)點能夠有效降低電子商務的成本?？茽柲嶂袞|公司最新報告預計,到2025年,海合會國家電商規(guī)模將達500億美元。(72)“GCC E-commerce Unleashed:A Path to Retail Revival or a Fleeting Mirage?,” Kearney,October 5,2020,https://www.middle-east.kearney.com/consumer-retail/article/-/insights/gcc-e-co￣mmerce-unleashed-a-path-to-retail-revival-or-a-fleeting-mirage,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同時,海合會國家的物流業(yè)發(fā)展可以使得海合會國家成為跨境電商的前置倉,促使海合會國家建立物流產業(yè)集群,深度嵌入全球物流價值鏈。因此,中國與海合會國家在實體端的港口設施合作,在虛擬端的管理、物流、電商技術上的合作,將有助于海合會國家區(qū)域優(yōu)勢發(fā)揮而形成區(qū)域價值鏈節(jié)點。

最后,中國企業(yè)在海合會國家紛紛設立區(qū)域總部。據調查,目前有超過6,000家中國企業(yè)在阿聯酋展開業(yè)務,其中超半數的受訪企業(yè)表示已經在中東設立區(qū)域總部,其中82%的受訪企業(yè)將總部設立在阿聯酋。(73)齊力:《中東地區(qū)繼續(xù)成為中企持續(xù)深耕的投資目的地》,載《中國對外貿易》2022年第8期,第62-63頁。例如在石油化工領域,2018年6月,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CNPC)在在迪拜CNPC大樓召開會議,宣布成立中東分公司。(74)《中油工程成立中東分公司》,中國石油新聞中心,2018年6月26日,http://news.cnpc.com.cn/system/2018/06/26/001695397.shtml,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在建筑工程領域,中國港灣工程有限責任公司和沙特投資部簽署諒解備忘錄,將在沙特設立中東區(qū)管中心。(75)《走進地區(qū)總部——陳偉慶大使赴中國港灣中東區(qū)管中心調研》,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沙特阿拉伯王國大使館,2021年11月11日,http://sa.china-embassy.gov.cn/xwdt/202111/t20211111_10446944.htm,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在互聯網領域,騰訊游戲將其中東和北非地區(qū)總部設立于迪拜互聯網城(Dubai Internet City)。(76)王辰:《騰訊游戲進駐迪拜互聯網城》,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2019年6月27日,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k/201906/20190602876727.shtml,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在物流領域,2018年阿里巴巴旗下的全球化產業(yè)互聯網公司菜鳥網絡與阿聯酋航空貨運部SkyCargo在迪拜機場建設了一個輻射亞歐非三大陸的eHub(數字貿易中樞),助力菜鳥實現“72小時全球交付”目標。(77)王林:《菜鳥網絡與阿聯酋航空合作 打造迪拜eHub》,中青在線,2018年6月13日,http://news.cyol.com/yuanchuang/2018-06/13/content_17288315.htm,上網時間:2023年6月1日。中國企業(yè)在海合會國家設立區(qū)域總部,能夠直面海合會國家市場和中東市場,不僅便于中國企業(yè)開展經營活動,同時有利于培養(yǎng)本地化人才,加強海合會國家競爭力,促使海合會國家成為中東地區(qū)供應鏈和價值鏈上的樞紐中心。同時,在高端服務領域,中國—阿拉伯國家銀行聯合體、中國—阿聯酋共同投資基金等金融投資機制,也為海合會國家融入全球價值鏈提供了動力。

五、總結與展望

在當前國際政治經濟新環(huán)境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海合會國家作為傳統(tǒng)能源國,更容易受到國際政治經濟新環(huán)境沖擊影響。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帶來的生產力和能源結構的調整中,海合會國家亟需對未來發(fā)展路徑進行戰(zhàn)略構建。新地緣政治和沙伊和解也為海合會國家發(fā)展帶來了機遇,全球價值鏈的結構性調整,特別是全球發(fā)達國家集體產業(yè)回遷和回縮,對海合會國家經濟轉型和工業(yè)化進程將產生不可預測的負面影響。在此背景下,中海合作為海合會國家通過中國全球價值鏈中心節(jié)點融入新型全球價值鏈提供了機遇,并為跨區(qū)域價值鏈合作創(chuàng)新打開了空間。

首先,從戰(zhàn)略格局上看,中國倡導“一帶一路”建設,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其發(fā)展理念吻合人類發(fā)展的歷史大趨勢,海合會國家希望提升自身的國際地位和經濟話語權,中國與海合會國家兩者之間有戰(zhàn)略利益的一致性。海合會國家獨特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的背景,注定海合會國家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之路定會與眾不同。中國積極戰(zhàn)略對接海合會國家自身發(fā)展戰(zhàn)略和計劃,在多層次、全方位、寬領域中互利共贏,能夠實現雙方共同發(fā)展,提升海合會國家全球價值鏈地位,并助力海合會國家實現工業(yè)化和現代化。

其次,從跨區(qū)域價值鏈的合作創(chuàng)新角度看,跨區(qū)域價值鏈的合作既依賴于貿易的互補性以及產業(yè)鏈相互投資的融合性,同時,更重要的是需要有跨區(qū)域價值鏈的主導國進行內驅動力牽引。以當下全球價值鏈網絡中心節(jié)點特點和規(guī)模體量能力分析,在制成品端,中國的全球樞紐中心節(jié)點不僅不可撼動,同時正在向高端制造方向持續(xù)攀升。在此基礎上,中國與海合會一體化的區(qū)域價值鏈合作不僅具有了堅實的物質經濟基礎和產業(yè)鏈合作基礎,同時中國技術的成熟外溢也為海合會國家發(fā)展注入科技力量。

最后,必須要深刻認識到,中國同海合會國家的產業(yè)合作并不是所謂的“低端轉移”和“資本外投”,而是根據中國和海合會國家的資源稟賦和國家發(fā)展情況進行的互補結合,目的在于各自提升自身在全球價值鏈中的戰(zhàn)略地位,維護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因此,中國和海合會國家跨區(qū)域價值鏈合作,共同實現的高質量發(fā)展,不僅將為全球價值鏈理論實踐延拓提供新范式,更可為海合會國家夢寐以求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提供現實的發(fā)展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