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海青,朱 甜
(青島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 “有計劃分步驟實施碳達峰行動,深入推進能源革命” “積極參與應對氣候變化全球治理”。當前,全球氣候變化形勢愈發(fā)嚴峻,國際社會尤其是氣候脆弱國家紛紛呼吁加快清潔能源轉型,切實提高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正因如此,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重要性逐漸凸顯出來。盡管國際社會此前已經對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進行立法,達成一系列包括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 (簡稱 《氣候框架公約》) 《京都議定書》 《巴黎協定》及其實施細則在內的氣候變化國際條約,但由于這些條約大都是原則性規(guī)定,沒有聚焦落實和執(zhí)行,導致各國在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實踐中遭遇了技術轉讓壁壘。國際社會在氣候議題的討論中也察覺到這一尷尬局面,為落實 《巴黎協定》的愿景目標,COP26通過了 《格拉斯哥氣候公約》,針對 《巴黎協定》下的實施機制進行細化,并再度強調發(fā)達國家應在資金支助、技術轉讓和能力建設方面對發(fā)展中國家給予更多幫助,也重申加強氣候技術的開發(fā)和轉讓合作,以促進適應和減緩行動[1]。 《格拉斯哥氣候公約》的頒布正式開啟全球氣候治理的新征程,為了檢驗各締約方的踐行效果,COP27也特意將審查氣候計劃、減緩氣候變化作為主要的討論目標之一,而根據各締約方的國家履行報告,目前的氣候安排仍不足以避免災難性的全球變暖,這意味著國際社會需要采取更加宏偉、更加具體的減排目標。鑒于此,為了避免公地悲劇的再現,本文從推拉理論視角出發(fā),聚焦于對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發(fā)揮關鍵作用的氣候技術,旨在分析當前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現實情況,從法律層面對氣候技術的提供方和需求方在氣候技術轉讓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提出建議,以促進國際社會在更大范圍內展開技術開發(fā)、轉讓等合作,助力碳中和目標的實現。
氣候技術的內容十分豐富,為滿足氣候技術需求方在能力建設上的強烈需求,氣候技術轉讓的內容往往既包括硬技術,也包括管理經驗、人才培養(yǎng)等方面的軟技術[2]。因不同地區(qū)時空條件和發(fā)展規(guī)劃不同,同一氣候技術對目標區(qū)域的友好程度也不盡相同。根據其對環(huán)境友好程度的不同,氣候技術可以分為減緩氣候技術和適應氣候技術,而這兩類技術又可依據不同地理區(qū)域和發(fā)展部門的環(huán)境需要分為許多具體的氣候技術[3]。在國際貿易體系中,軟技術通常通過政府援助等非市場途徑進行,不會直接涉及氣候轉讓雙方的實質經濟利益;而硬技術是氣候技術轉讓過程中的核心,必須在法律規(guī)制下才能確保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順利、可持續(xù)進行。
本文研究的氣候技術僅指利用現有科學邏輯和手段開發(fā)和生產出來的硬技術。根據聯合國可持續(xù)發(fā)展 《二十一世紀議程》關于無害環(huán)境技術的定義,可以將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定義為:利于改善氣候變化的環(huán)境友好科學技術以及相關輔助技術在國家之間、各國私主體之間或者國家與私主體之間進行開發(fā)、轉移、利用的過程,它既包括技術的空間轉移,也包括技術的權利轉移。其目的在于促進技術開發(fā)者、技術提供者和技術需求者之間的技術開發(fā)和轉讓,支助氣候脆弱國家提高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的能力,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4]。
氣候技術的專業(yè)特性決定了它的經濟屬性,而氣候技術轉讓是實現這一屬性的重要途徑。技術開發(fā)者將氣候技術以知識產權的形式擴散到公共領域中流通,并在法定保護期限內專享這一技術帶來的壟斷利益。但是與一般的發(fā)明或發(fā)現相比,氣候技術的輻射范圍更廣、影響更大,具有很強的公益性質[5]。氣候技術應該是服務于未來的,相較于轉讓過程中產生的技術許可費用這樣一筆有限的經濟價值,全人類的環(huán)境利益應得到最優(yōu)先的保護[6]。地球環(huán)境作為一種 “公共物品”會自發(fā)導致環(huán)境外部性特點的出現,為了矯正被扭曲的環(huán)境資源的配置,氣候技術轉讓的運作方式顯得尤為重要[7]。在氣候技術的轉讓過程中,技術轉讓方與技術需求方是主要的作用主體,但技術轉讓通常受制于各國政策和市場行情。只有當存在一個轉讓方和需求方都接受的運作機制時,轉讓方為獲得回報、鼓勵創(chuàng)新就會有意愿將氣候技術轉讓給其他國家,而發(fā)展中國家面對這種轉型機遇也會主動向轉讓方發(fā)出許可申請,在共同但有區(qū)別原則和合作共贏原則的引導下進行氣候技術轉讓的嘗試。
氣候變化帶來的不確定性因素使其顯示出濃厚的技術性,作為應對氣候變化最實用的工具,技術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發(fā)揮著十分關鍵的作用[8]。近年來,全球氣溫上升趨勢明顯,引發(fā)了許多環(huán)境危機,各國為了免遭氣候變化風險帶來的環(huán)境損害,開始不斷反思其發(fā)展模式,尋求解決之道。 《巴黎協定》及其實施細則進一步明確了減排目標,還將 “充分促進技術開發(fā)和轉讓”視為締約方的長期愿景,并特別強調技術對于執(zhí)行協定下的減緩和適應的重要性。
技術議題與減緩、適應、資金和能力建設等議題一樣,從 《氣候框架公約》開始,乃至此后的締約方大會和諸多有關氣候變化議題的談判中均被提及,早在2010年的第16次締約方大會上專門化技術機制就已初現雛形。大會通過的 《坎昆協議》決定設立技術執(zhí)行委員會 (以下簡稱TEC)和氣候技術中心與網絡 (簡稱CTCN)負責技術領域的工作,并對這兩個機構的定位、職能、人員組成等作出初步安排。此后,締約方大會遵循并細化坎昆會議的成果,也認可其實施效果,但隨著TEC與CTCN聯合工作報告的通過,國際社會對于進一步加強技術機制以及加強與公約外其他機制之間協同合作的要求越發(fā)強烈,由于TEC與CTCN本身也并未對技術機制的結構、工作模式的運行等作出實質性規(guī)定,而且技術機制及其組成部分的職能與發(fā)展中國家的需求相距甚遠,因而其談判進展緩慢,成效并不顯著[9]。
氣候技術的開發(fā)并不平衡,國際合作也不普遍,而且國際社會對氣候治理領域的話語權爭奪非常激烈,導致氣候技術轉讓也慢慢被蒙上一層政治色彩,各國在進行氣候技術轉讓和管理時會多番考量,大大阻礙了氣候技術的傳播和利用。面對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在資金支持與技術轉讓方面存在的立場沖突以及知識產權保護程度上的差異,國際社會一直沒有找到令所有締約方都滿意的解決路徑,這些分歧也不同程度地影響到各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合作,全球減排負擔依舊很重。
(1)技術機制專門化進展緩慢。自COP16以來,氣候技術經歷了多輪艱苦談判,取得了一定進展,但在運行程序和模式上仍存在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究其原因主要在于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在氣候利益的博弈上存在難以調和的分歧[10]。而關于氣候技術轉讓的規(guī)定大都散見于氣候變化國際條約、 《建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 (簡稱WIPO公約)及其他由WIPO管理的國際多邊條約和WTO框架下 《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 (簡稱TRIPS協定)中,同時,關于氣候技術轉讓的規(guī)定比較原則和模糊,對于技術提供方如何實現幫扶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也并未針對消極轉讓行為設置相應的懲罰性措施,由于不成體系,約束力有限,因此在實際履行過程中氣候技術轉讓的效果不甚明顯,技術機制的發(fā)展相較于其他領域也要緩慢得多。
(2)資金支助機制不健全。資金安排是國際氣候變化條約需要明確的重點內容,也是每次締約方大會討論的焦點之一。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明確規(guī)定發(fā)達國家應承擔向發(fā)展中國家以及最不發(fā)達國家提供資金支持的義務,并要求相關方對履行情況進行報告,然而,發(fā)達國家經常通過各種名目,對符合資助條件的對象給予嚴格限定,妨礙發(fā)展中國家以及最不發(fā)達國家獲取氣候資金的渠道,阻礙其既定目標的實現。由于氣候變化國際條約缺乏強制執(zhí)行機制保障,發(fā)達國家此前承諾在2020年之前每年都向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至少1000億美元氣候資金,但至今還沒有兌現,可見發(fā)達國家對資金支助持消極態(tài)度,一再回避乃至否定技術機制和資金機制之間的聯系。正是因為發(fā)達國家掌握著支配氣候資金的主動權,也管制著氣候技術的出口轉讓,才極大地增加了氣候資金來源的不穩(wěn)定性,阻礙了氣候技術的流通。
(3)氣候變化國際條約缺乏強制約束力。氣候變化國際條約為了凝聚節(jié)能減排的更大共識,其內容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妥協和留白的情形,這樣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法律條文比較籠統(tǒng)原則,間接影響了協議的適用性和約束力。盡管隨著科學技術和環(huán)境學科的發(fā)展,氣候大會通過議定書的形式日漸豐富氣候變化國際條約,但受制于國際法主體的差異性和氣候變化的不確定性,氣候變化國際條約仍表現出模糊性,盡管國際社會對氣候變化的態(tài)度趨近一致,但由于缺乏強有力的懲戒機制和監(jiān)督執(zhí)行機構,各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具體做法大相徑庭。氣候技術轉讓作為一項經濟交易,需要相對明確的立法來保障交易安全,以及解決交易糾紛,而現有氣候變化條約不能具體規(guī)定氣候技術的轉讓方和接收方的權利義務,也無法實現權利的保障和救濟。
(1)TRIPS協定下強制許可的適用范圍不明確。為了便利技術傳播,TRIPS協定圍繞知識產權保護設計強制許可制度。協定將強制許可的適用情形限定在為了 “公共非商業(yè)目的”和在 “國家緊急狀態(tài)”或者其他特別緊急情況下,隨后 《多哈宣言》在修訂過程中做出了闡釋,認為政府在涉及公眾健康福祉的領域可以實施強制許可。即便如此,在國際貿易過程中,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對強制許可的適用范圍仍然存在分歧。大部分發(fā)展中國家認為氣候變化會威脅到人類生存利益,在氣候技術轉讓的問題上應該類比公眾健康領域的強制許可,但發(fā)達國家堅持氣候變化帶來的風險不足以達到緊急狀態(tài),不能適用強制許可。由于沒有其他規(guī)制氣候技術知識產權的法律規(guī)范,關于強制許可的適用范圍無法客觀化,這也成為發(fā)達國家消極應對氣候技術轉讓的借口。
(2)南北國家對技術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存在分歧。知識產權保護幾乎貫穿氣候技術轉讓談判全過程。發(fā)達國家作為絕大部分氣候技術的提供者,擁有充分的技術開發(fā)條件,這種高投入必然伴隨著對高收益的期待,其選擇對氣候技術進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認為這對技術的研發(fā)和創(chuàng)新會起到催化作用,所以發(fā)達國家更愿意強調通過市場機制來獲得對應的甚至更可觀的研發(fā)成本回報;反觀發(fā)展中國家和最不發(fā)達國家,其經濟發(fā)展水平有限,沒有較強的技術開發(fā)能力,也沒有較高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在它們看來發(fā)達國家對氣候技術進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是在有意制造壁壘,一旦通過市場進行交易,就意味著需要支出大量的許可費用,這無疑會加劇發(fā)展中國家的貧困狀態(tài),況且氣候技術接收國的市場機制不健全,在未充分了解氣候技術的國際發(fā)展水平的情況下,轉入氣候技術的風險會大大增加,因而發(fā)展中國家并不完全愿意接受發(fā)達國家的轉讓條件[11]。
(3)氣候技術轉讓信息不透明。TRIPS 協定對知識產權進行保護的目的是為了實現技術開發(fā)者和使用者的相互利益,從而更好地促進技術轉讓和傳播。氣候技術的私權屬性決定必須要對它進行知識產權保護。盡管TRIPS協定也對濫用知識產權和采取不正當競爭手段進行貿易的做法進行原則性限制,但由于缺乏強有力的監(jiān)督懲戒機制,協定的宣誓性條文并不能改變發(fā)達國家對技術領先地位和壟斷利益的追求,當發(fā)達國家實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時就會阻斷國際貿易市場上關于氣候技術的信息,一旦南北國家間形成了這種信息差,發(fā)展中國家在很大程度上就會脫離國際氣候技術交易市場而變得被動。而信息的不對稱性會直接導致氣候技術交易的不透明,加上僵化的知識產權保護機制,這些都不利于氣候技術轉讓的可持續(xù)性。
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框架下技術機制專門化的主要功能就是促進綠色技術的國際轉讓和傳播,盡管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不是應對氣候變化的目標,但是在雙碳背景下,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同時可能也會產生氣候技術轉讓的效果,特別是當有新的能夠有效控制氣候變化的減排技術被研發(fā)出來時,那些減排任務繁重的國家引入氣候技術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但目前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桎梏主要體現為各締約國對氣候變化國際條約和TRIPS協定中關于氣候技術國際轉讓規(guī)定的理解不同,導致在實踐中出現了溝通不順暢、談判不理想、轉讓不便捷等情形,為了實現氣候技術的順利轉讓,就需要解決技術提供方和技術接收方在氣候技術轉讓問題上的分歧,綜合發(fā)揮推機制和拉機制的效能,利用法律保障轉讓效果的實現[12]。
以 《氣候框架公約》為基礎建立的一系列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是各國為了解決氣候變暖而相互妥協的產物,體現出人類在環(huán)境與發(fā)展問題上的巨大飛躍,作為協調和促進全球環(huán)境利益的法律依據,其在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方面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其在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方面的實施機制用語模糊,不夠具體,不可避免地導致其具有軟法屬性,為了更進一步促進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應對國際氣候變化條約中有關氣候技術轉讓的規(guī)定作出如下方面的細化和完善。
(1)建立規(guī)范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專門性機制和輔助機制。技術機制是國際氣候變化條約需要明確的重點內容,也是每次締約方大會討論的焦點之一。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同各國氣候治理的能力建設以及全人類福祉密切相關,面對氣候變化這一 “人類共同關切事項”,建立專門的氣候技術國際轉讓機制勢必會引起氣候變化國際條約下相關具體制度的新發(fā)展,增強締約方共同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的決心。為了平衡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之間的利益,促進氣候技術轉讓預期效果的實現,可在不改變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框架下的基本內容的前提下建立起具有普遍約束力的技術轉讓專門機制,并明確技術機制的定位,即是一項為了支持有需要的國家進行適應和減緩行動而設計的機制,在這一機制的指導下,技術提供方向技術需求方轉讓氣候技術完全是基于法律規(guī)定,而不是基于道義上的幫助,各方都應該明確這一義務并作出相應承諾。在設計這一制度的同時,可考慮將其與 “自下而上”減排模式相結合,根據各締約國自愿核證減排量的大小對氣候技術接收國的技術轉讓需求和利用能力進行評估和確認,在技術機制能夠調動的資源數量內盡可能制定公平合理的氣候技術價格,平衡技術供需雙方的利益,更好地發(fā)揮技術機制在支持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行動中的功效。
(2)制定更加科學透明的氣候資金安排。資金是促使氣候技術向廣大發(fā)展中國家有效轉讓的重要前提,隨著市場在氣候治理中的作用日益凸顯,氣候資金趨向商業(yè)化,加上發(fā)達國家在氣候資金的獲取、分配、使用上通過淡化區(qū)別責任來逃避出資義務,這使得資金資助的實現變得愈發(fā)困難,也會直接影響到發(fā)展中國家對先進氣候技術的獲取。所以,構建一個合理、公平的資金機制是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必須要解決的重要事項。一方面,應擴大氣候資金的來源渠道,開發(fā)其他可靠的資金來源渠道,適當接收私主體的慈善捐助和投資,保障資金來源的穩(wěn)定性,同時還應注意提供安全的資金管理方式和支付條件,擴大世界銀行的職能,并將其與全球環(huán)境基金、適應基金和綠色氣候基金等各項基金建立聯系,建立起區(qū)域性或全球性的綠色融資渠道,切實幫助發(fā)展中國家消除貧困,增強發(fā)展中國家內部的資金供給能力,提高氣候資金的利用效率[13];另一方面,應在資金申請條件和使用途徑等方面做出明確規(guī)定,反對不合理的差別對待,為發(fā)展中國家申請和獲得資金提供依據和便利。發(fā)展中國家在申請資金支助時也應注意警惕發(fā)達國家直接向發(fā)展中國家出賣氣候技術以賺取幫扶資金的行為,為確保所得資金用于支持發(fā)展中國家開發(fā)或引進先進的應對氣候技術,應鼓勵各方通過氣候基金平臺進行交易和合作,最大限度地保障資金機制運行的透明度,增強各方信任度,促進資金機制與技術機制的良性互動。
(3)增強遵約機制和全球盤點機制的剛性約束。自人類開始關注環(huán)境和氣候問題以來,全球性的環(huán)境大會取得諸多成就,出臺很多相關的法律性文件,出于吸引更多締約方參與環(huán)境保護行動的考量,這些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所設計的制度和條款過于模糊,盡管條約中提及附件一中的國家應向廣大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上的支持,但文本的措辭只是倡議性的,并未規(guī)定實質性的確定義務以及獎懲機制,對于締約方來說缺乏強制約束力,這就導致氣候技術轉讓實踐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14]。為此,氣候變化國際條約可考慮在文本用語層面上減少宣言性條款的規(guī)定,將應對氣候變化的道德責任轉變成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框架下的強制性義務,加強報告和審查制度建設,完善全球盤點機制的功能,以適當追究國家責任的懲戒方式,督促締約國全面善意履行氣候變化國際條約規(guī)定的義務,定期提交本年度的國家履行信息報告并進行說明。
由于WIPO管理下的知識產權保護公約大多是針對發(fā)明專利、商標、工業(yè)品外觀設計等的知識產權保護,因此,本文將僅對與氣候技術聯系更為緊密的TRIPS協定進行探討。氣候變化國際條約與WTO規(guī)則之間聯系密切[15],尤其是TRIPS協定,其作為WTO框架下規(guī)范國際貿易知識產權的專門性條約,盡管對知識產權保護標準的要求并不高,但其保護的知識產權客體范圍廣泛,規(guī)定最為完整。TRIPS協定第66條明確設置發(fā)達國家應向最不發(fā)達國家成員轉讓技術的條款,但僅具有鼓勵性質,因此,要縮小各國在氣候技術保護程度上的差異,必然要加強對TRIPS 協定的適用和完善。
(1)擴大TRIPS協定下的強制許可范圍。TRIPS協定第31條規(guī)定強制許可制度,主要目的是為了平衡專利權人的專享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給予發(fā)展中國家和最不發(fā)達國家在某些領域的照顧。這一制度在設計時采用列舉的方式對強制許可事項進行規(guī)定,即為了 “公共非商業(yè)目的”和在 “國家緊急狀態(tài)”或其他特別緊急情況下方能適用強制許可制度[16]。雖然TRIPS協定是出于尊重和保護技術知識產權的考慮才未明確將有益于應對氣候變化的綠色技術列入強制許可的范圍,但是這并不能成為氣候技術提供方阻撓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事由。氣候變化帶來的緊迫性威脅將會對環(huán)境、生物多樣性和公共健康等產生重大的影響,作為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關鍵的氣候技術,其轉移和擴散關系著全人類的生存利益,盡管TRIPS協定下強制許可的具體范圍尚不明確,但將氣候技術納入強制許可制度的范疇內,允許其在國際貿易體系下進行國際轉讓和流通能夠有效減緩全球氣候變暖、抑制氣候變化訴訟數量攀升[17]。在知識經濟迅速發(fā)展的今天,發(fā)達國家的氣候技術更新換代速度更快,面對發(fā)展中國家的技術需求,發(fā)達國家可以以較低許可費用和便捷轉讓途徑,出讓部分能夠支持發(fā)展中國家減排的綠色技術,并同意將部分氣候技術納入強制許可范圍中用以提高整個人類福祉,從 “推機制”角度為氣候技術國際轉讓提供助力。
(2)嚴格保護核心技術信息的知識產權。氣候技術的研發(fā)與更新不僅受氣候技術需求的影響,還取決于技術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高低,而國際社會對于氣候技術知識產權保護呈現出明顯的不平衡。南北在知識產權保護層面存在的差異不可避免地阻礙氣候技術在國家間的傳播和擴散,為了讓氣候技術在更大范圍內轉讓,應適當降低發(fā)達國家轉出技術的門檻,提高發(fā)展中國家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標準以便引入氣候技術。TRIPS協定設置強制許可制度并不是要否定對氣候技術知識產權的保護,也不代表維護全球公共利益就要忽視技術所有人和開發(fā)者的利益。相反,TRIPS協定第39條明確規(guī)定要對未披露的專利信息進行保護,在尊重知識、尊重創(chuàng)造的新時代,無論是為了搶占市場、避免抄襲還是鼓勵創(chuàng)新都應對氣候技術的產權保護予以重視,因為對氣候技術進行一定程度的產權保護有利于限制不正當競爭、打破國際壟斷,推動氣候技術的循環(huán)利用。然而,在客觀存在的差異面前,為全球設定一種普遍適用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是不切實際的,要有效促進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就應充分考慮各國的實際情況,鼓勵并幫助發(fā)展中國家建立具有一定水平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縮小與技術提供方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差距,從 “拉機制”的角度為氣候技術的轉入創(chuàng)設良好環(huán)境。
(3)建立綠色專利信息共享平臺。TRIPS協定第29條設置專利信息披露制度,規(guī)定各專利申請人有完整公開發(fā)明的義務和申請優(yōu)先權的權利,并要求專利申請人就其相應的國外申請與授予情況提供信息。但是在氣候技術轉移實踐中,基于專利申請的時限性,具有技術開發(fā)優(yōu)勢的國家為了在市場中獨占鰲頭,其對于專利信息的披露意愿并不強烈,甚至會在限制競爭的過程中形成過度保護,導致壟斷現象的出現[18]。然而,專利信息披露制度對氣候技術信息披露程度的要求并不高,其他任何主體尤其是技術人才、研究經驗和設備都相對匱乏的發(fā)展中國家,是很難直接根據公開的基礎信息復制出具體的專利技術,因而專利信息公開并不會妨礙到技術開發(fā)者的根本利益。氣候變化是一個需要聯合全球力量和資源才能有效應對和解決的問題,而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也不會自主發(fā)生,其往往需要推力和拉力因素共同作用,但在需要技術強國幫扶的發(fā)展中國家占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一責任就理所當然地落到發(fā)達國家的肩上。為了彌補技術弱國與技術強國之間的差距,幫助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增強技術研究能力,各國可以考慮借助國際環(huán)境組織建立起氣候技術的共享平臺,并根據氣候技術的性質、適用領域以及研發(fā)年限等情況對氣候技術進行分類,邀請相關負責人參與分析氣候技術領域的專利和技術情況,并做好研究報告編寫工作,并逐步開發(fā)專利技術檢索功能,方便各國研究人員查詢信息、學習經驗、創(chuàng)新技術,促進氣候技術信息的透明度和氣候技術革新的飛躍[19]。
近年來,應對氣候變化成為中國國家治理的重要任務,中國的生態(tài)文明建設也進入以降碳為重點戰(zhàn)略方向、推動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關鍵時期。當前正值中國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的重要歷史節(jié)點,盡管中國在生態(tài)保護和環(huán)境建設方面的探索力度逐步加強,黨的二十大報告也強調減緩氣候變化應該聚焦落實,要立足中國能源資源現狀,積極穩(wěn)妥推進雙碳進程,堅持先立后破,深入推進能源資源革命,加快清潔能源體系建設和綠色創(chuàng)新技術研發(fā),以更加積極的態(tài)度參與到全球氣候變化應對與治理過程中[20]。為防范可能面臨的氣候變化風險,中國呼吁各締約方珍惜氣候談判成果,堅持國際氣候公約對氣候變化的判斷和安排,全面落實氣候大會的目標,依靠國家自主貢獻和國際氣候合作,合理關切氣候脆弱國家在適應和減緩領域的需求,共同應對氣候危機。
鑒于中國在不同交往圈中的特殊國際地位,其在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問題上的立場也是十分特殊的。一方面,中國作為全球氣候變化的利益關切者、國際氣候治理的深度參與者,始終以負責任的大國風度和擔當,踐行氣候變化國際條約規(guī)定的應對氣候變化的義務,在長期的低碳減排進程中,創(chuàng)新方法,更新設備,積累經驗,能夠通過國際平臺向世界傳播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促進氣候技術在更大范圍內轉讓,讓發(fā)展成果普及更多國家和地區(qū);另一方面,中國作為整體國家實力的后來居上者,與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相比,其應對氣候變化危機的機制不夠成熟、能力不夠強大,在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整個過程中,主要還是應該作為氣候技術的接收方被重點對待,以獲得能夠增強應對氣候變化能力建設的資金和技術支持[21]。因此,基于這一雙重身份和考量,中國在氣候技術國際轉讓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當前,中國經濟發(fā)展與碳排放尚未完全脫鉤,對氣候技術的需求還比較旺盛,為了促進氣候技術在更多國家間轉讓和利用,推動更加公平透明的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秩序的建立,維護中國在氣候技術轉讓合作中的國家利益,中國應明確自身定位,積極同其他國家進行合作對話,帶領并示范氣候外交的建立,在協商和談判的過程中掌握主動權和話語權,推動氣候技術國際轉讓機制全面、可持續(xù)實施[22]。
氣候技術的研發(fā)具有成本高、周期長,預期收益不穩(wěn)定的特性,僅憑市場機制自由進行調節(jié)是不夠的,為了平衡推力和拉力因素,還需要政府發(fā)揮 “中間阻礙”作用進行合理的干預?;谥袊趹獙夂蜃兓^程中的特殊身份,為了如期實現凈零排放目標,構建起地球生命共同體,中國政府在遵循客觀供求規(guī)律的同時,也應主動積極有所作為。
(1)堅持氣候技術轉讓的基本原則。一是堅持共同但有區(qū)別的原則。氣候變化是全球共同面對的挑戰(zhàn),不論何種發(fā)展程度的國家都應對氣候變化承擔責任,但由于經濟發(fā)展水平不同,各國國內的發(fā)展任務及應對氣候變化能力存在差異,所以在應對氣候變化這一事項上各國做出的努力程度是有區(qū)別的[23]。中國同時作為氣候技術的提供方和接收方,應在轉讓過程中結合國情量力而為,既要為氣候技術的轉出適當采取優(yōu)惠措施,也要為氣候技術的引進創(chuàng)造良好環(huán)境。二是堅持非歧視原則。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是造福全人類的舉措,不能因為國家間政治體制的差異而故意制造壁壘,剝奪發(fā)展中國家吸收先進技術、增強氣候建設能力的機會。中國在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和引進的過程中應堅持平等交易,在誠實守信和公平正義精神的指引下積極參與氣候技術的轉讓,盡所能幫助有需要的國家解決氣候難題,與世界各國一道共同應對氣候變化[24]。三是堅持合法保護與合理使用原則。中國在引進氣候技術的過程中應嚴格遵守技術轉讓合同的約定,認真考察氣候技術流出國對專利技術的保護性規(guī)定和適用情況,在本國經濟發(fā)展水平能夠支持的范圍內給予氣候技術適當的嚴格保護,嚴格規(guī)范其利用方式、覆蓋范圍等,以此激發(fā)氣候技術提供方的轉讓意愿,促進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良性循環(huán)[25]。
(2)積極參加氣候技術轉讓議題的談判與合作。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框架下關于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規(guī)定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隨著歷次締約方大會的召開經歷了從附屬到專門化階段的轉變。目前,氣候技術機制主要側重于建立負責促進技術開發(fā)和轉讓的機制和規(guī)則,盡管做出了很大改進,但仍有發(fā)展完善的空間,而且氣候技術機制與WIPO公約以及TRIPS協定框架下的知識產權制度的協調尚存在差距,這些都亟需參與氣候談判議題的國家或政府組織彼此間進行和談與商討[26]。中國在面對不同氣候技術轉讓范式在氣候技術轉讓方式、費用、適用范圍等方面產生分歧時,應利用好自身的特殊身份,從不同的立場出發(fā)充分了解推拉雙方的利益需求和考量,堅持磋商和對話,必要時介入其中進行斡旋,既要保證技術提供方的轉讓意愿不消減,也要照顧技術需求方的發(fā)展現狀,最終在努力兼顧利益相關方目的的基礎上促成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并為其他主體之間的氣候技術轉讓提供參考和借鑒[27]。
(3)制定專門的氣候變化法規(guī)。氣候變化國際條約框架下關于氣候技術的規(guī)定大都只具有倡議性質,這種沒有約束力的條款使得有關技術轉讓的規(guī)定并沒有被嚴格遵守,而一般情況下,面對各國知識產權保護程度的參差不齊,技術提供方也不會主動向技術需求方提供氣候技術,即使其愿意向技術需求方進行技術傳輸,也會附加給發(fā)展中國家高額的許可費和不平等條件,這就難以保證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公平和效率。中國作為氣候變化國際條約和TRIPS協定的締約國,始終堅持可持續(xù)發(fā)展理念,為了維護中國在氣候變化領域的利益,應加強對國際條約的理解和運用,并公開重申氣候變化國際條約關于氣候技術轉讓的義務,明確技術供方應切實向發(fā)展中國家轉讓技術,在處理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糾紛時廣泛參考條約的相關規(guī)定或將其轉化再適用,中國立法機關也可以考慮在總結 《民法典》 《專利法》和 《技術進出口管理條例》指導經驗的基礎上推動氣候變化專門立法的出臺,并將氣候技術轉讓作為專章進行單獨規(guī)定,強化對氣候技術轉讓程序的規(guī)定,統(tǒng)一國內法的相關規(guī)定,為氣候技術的國際轉讓提供專門的法治保障[28]。
(4)加強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公平性審查。國際氣候技術轉讓過程中存在的種種壁壘使得氣候技術的轉讓進程緩慢、效果一般,面對這一現狀,中國應看清形勢,一方面要完善反壟斷法的規(guī)定,加強對氣候技術壟斷行為的監(jiān)管和審查,嚴厲打擊濫用氣候技術知識產權的商業(yè)性限制行為;另一方面要適當改革專利申請制度,為符合條件的技術開通快速申請通道,設置專利轉讓的激勵機制,鼓勵有意愿、有能力的企業(yè)主動向技術需求方轉讓有益于減緩或適應氣候變化的技術、技能或設備,在技術轉移和交流過程中實現技術更新換代,更好服務于環(huán)境保護和氣候變化[29]。此外,還應增強技術轉讓機制與資金支助機制的聯系,努力為私營企業(yè)吸納民間資金進行技術開發(fā)提供政策引導,鼓勵私營企業(yè)與國家有關部門進行合作開發(fā),降低技術開發(fā)經費獲取的條件,為實現氣候技術的工具價值提供便利和支持。
氣候變化問題早已成為全球關注的一大焦點,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就是要加強氣候技術的開發(fā)和普及,其中不可避免地會涉及技術轉讓,盡管對于氣候技術轉讓這一問題在締結 《氣候框架公約》之初就受到各個國家的關注,締約方大會和氣候變化議題談判也就這一問題達成部分共識,客觀上推動了技術專門化的發(fā)展,但是從實踐看,各國對氣候技術轉讓的實施并不理想。為了解決資金支助不足、約束機制不強等問題,縮小各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間的差異,需要把氣候變化國際條約和TRIPS協定結合起來,全面分析影響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因素,并對癥下藥,增強氣候技術轉讓的推力和拉力,從推拉兩極來聯合發(fā)力,從而更加完善促進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機制。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氣候技術國際轉讓困境的解決還存在諸多不足,但隨著 《格拉斯哥氣候公約》的出臺,氣候技術國際轉讓的重要性再次被強調,將技術機制同資金機制和知識產權制度相結合,制定積極的氣候應對政策,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氣候技術國際轉讓所面臨的困境[30]。中國作為氣候技術開發(fā)潛力大國,擁有氣候技術開發(fā)的資金和人才條件,應積極尋求國際社會的合作,發(fā)揮自身在氣候技術突破和轉讓方面的中流砥柱作用,為全球實現碳中和目標做出中國貢獻。